回家的路好长-禁忌·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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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的相遇,就像是坐火车,车次相同,座位相邻,而往往忽略的是,是否是同一个终点,是否会上演一幕曲终人散的悲剧……

    夺命野山参

    长白山下有一个远山屯,屯里有一户人家,只有父女俩,女儿满月长得俊,是深山里的一枝花。这年,满月得了一种怪病,找屯子里、乡里的大夫看了,也没能治好,急得满月的爹满嘴起水泡。夏天,屯里老张家在省里医学院念书的留根回家探亲,听说满月得了病,就过来看了看,看后对满月的爹说:“大妹子身上长了个东西,去省里的医院开刀就能治好,可是一定要抓紧,拖不得。”

    满月的爹愁云顿开,说:“那敢情好,大兄弟,得要多少钱?”

    “怎么的也得三万块。”

    三万块?把家当全卖了也不值那么多钱啊!满月哭了,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了。

    满月的爹抽了足足有九袋旱烟,抽得屋里都看不清人影了,然后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对满月说:“你把振河给我找来。”

    满月疑惑地望了望爹,看爹不像是开玩笑,这才出屋。

    这振河是外乡人,头年来屯里看望他老姑,谁知来后没三个月,他老姑老姑夫双双暴病而亡。处理完两个老人的后事,振河就一直在屯里住了下来。振河对满月挺粘糊,可满月的爹却不止一次地对满月嘱咐过:“你少跟振河眉来眼去的,要找,找一个有爹有娘的正经人家。”

    很快,振河来了,一口一个“叔”叫着。

    满月的爹沉着脸说:“明儿一早,你跟我出趟远门。”

    “哎,行。叔,干啥去?”

    满月的爹望了一眼满月,没再说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满月的爹就和振河出发了,一出屯就钻进了原始森林中。

    满月的爹走在前,振河跟在后。振河好几次想与满月的爹唠上两句,可对方顶多是“嗯嗯”两声算是答了话。

    振河虽然来屯子一年多了,可从来没有进过林子。因为老人们说过,这原始森林神秘莫测,不是“老山林”,十个进去,就有五双出不来。

    林子里没有路,分不清东西南北,越走越深,越走越感到恐怖。虽然不时有几缕阳光透过树梢射进来,可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了。而脚下是厚厚的百十年积累下来的树叶,踩下去,软软的,发出“吱咕吱咕”的声音,好像随时会从地底下钻出什么怪物似的。

    走呀走,也不知走了有多长时间,满月的爹这才停下来,问:“怎么,累啦?”

    振河抹了把汗,摇摇头,他掏出烟袋锅子,填满了烟,刚要打火,被满月的爹一把夺过打火机,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振河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叔,我忘了,这儿不能打火。”满月的爹也犯了烟瘾,但是他只是将烟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对振河说:“今儿我带你,是去挖一棵老山参。”

    振河一惊:“叔,您说什么?”

    满月的爹连眼皮都没抬,像是自言自语:“这老山参已经有三十年了,当初我发现它时,它才是棵‘山花子’。那时我就做好了准备,要让它好好地长,起码长成四品叶,好给我讨儿媳妇用,可惜我这辈子也没个儿子。”

    “叔,我就是您老的儿子。”

    满月的爹没理他,仍说下去:“看来,等不到那一天了,先给满月治病要紧呀!”说完话,他站起来,又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了。

    振河像是吃了兴奋剂,感到脚下有了劲。三十年的野山参,天,那得值多少钱呀!他向前后左右看了看,分不清哪是来的路。他不由敬佩满月的爹,这个老家伙,走在这没有任何标志的原始森林里,怎么像是走在自己的家里一样轻车熟路?

    光线越来越暗了,暗到不使劲盯着前面满月的爹后腰上别着的白毛巾,就随时会被这森林吞掉。振河这才明白,满月的爹今天的一举一动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又走了一阵,满月的爹就停下来,说:“填补点,打盹吧!”振河努力看了看才看清,这是一块没有积草和树叶的空地。

    满月的爹吩咐振河:“你把身边草啊什么的全给划拉到远的地方去。”振河二话没说,摸着黑将周围几米的地方都清理了出来。

    满月的爹这才“噗”地打着火,燃起一堆篝火,腾起的火苗一下子驱走了黑暗。满月的爹将干粮煨在火边烤热了,然后将酒壶递给振河:“喏,你也来几口。”

    振河接过来,仰起头,灌了几大口,恭维着说:“叔,您老真是个人才,这老林子,不是您,谁敢进来?”

    满月的爹呷了口酒说:“这有什么,年轻时,我一个人杀死过一头黑瞎子。”

    “您老是怎么发现这野山参的?”

    “靠悟性,人有悟性,参也有悟性,否则你别想得到它。唉,为了这棵参,我年年要进一趟林子,生怕它跑了,或者被什么野物糟蹋了。”

    吃过饭,满月的爹就躺在篝火边“呼呼”地睡着了,振河却怎么也睡不着。是害怕,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他也说不清。

    天亮了,满月的爹带着振河又走了一个钟头,到了一处背阴的潮乎乎的地方,然后压低声音对振河说:“你可别大声说话啊!”

    振河一激灵,他知道这是到了野山参的地方了。老辈子人有一种说法:采山参时一不能大声说话,二要先用红线拴住它才能采挖,否则,这通人性的山参娃娃就会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

    满月的爹示意振河站在稍远的地方,然后他一点一点谨慎地拨拉开身边的草,忽然,“嗖”地一声,从草里窜出一条四五尺长的蟒蛇,吓得振河差点叫出声来。再看满月的爹,他不慌不忙,在那蟒蛇昂头正要进攻之际,一个箭步上去,用左手死死地卡住了蟒蛇的脖颈。那蟒蛇扭转身躯,将满月的爹死死缠住。振河正要上前助一臂之力,就见满月的爹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一把匕首,对着蟒蛇的七寸之处狠狠地刺了进去。

    “噗”地一声,蟒蛇的血喷射出来,然后它那身躯缓缓地松了下来。满月的爹将蟒蛇甩到一边,对振河招了招手。振河走过去一看,激动得浑身发颤:一棵茁壮的野山参挺拔地屹立着!

    满月的爹用红线将山参轻轻拴住,又在距山参二尺见方的四周用带来的四块铁板“刷刷刷刷”齐齐地插进土里,然后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抠掉山参周围的土。他的动作之轻完全不像个男人,倒像个正在绣花的女人。满月的爹每抠出一根山参细细的须,就用红线拴住,振河想上前帮忙,被满月的爹制止了,他说:“你看着就行,这娃娃娇贵,弄断一点点就跌了大价。”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问,一株硕大的野山参终于被完完整整地挖了出来:三寸多长,棒槌形,须子有一尺多长。满月的爹这时也累得没有了一点力气,他将野山参装在带来的木匣子里,又用红线将其仔细地固定好,这才舒了一口气,说:“好了,我的月月有救了。”

    振河问:“叔,这能卖多少钱?”

    满月的爹端详着野山参,好半天才说:“怎么的也得值20万。”

    振河一惊,又问:“会不会被人家骗了?”

    满月的爹笑了,说:“不会的,国家不会坑人的。”

    “为什么要卖给国家,卖给私人不是能得更多钱么?”

    满月的爹正色道:“不行,这是咱们远山屯的规矩。”

    振河笑了一下,问:“叔,你今天带着我来能帮你干什么?”

    满月的爹往远处指了指,说:“从这里到县城还有50里,要蹚过那条河。我这腿下不去水了,我只能走到这儿,所以剩下的事儿要靠你了。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咱爷俩会齐后,就带着月月去看病。”

    振河看了看前方,问:“你不去,我怎么认得路?”

    满月的爹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树说:“我早就做好了记号,你按我的记号走下去,就能走到河边,然后涉过水不足二里地就到了县城。记住,千万将它卖给国家,卖了别耽搁,立即回来。对了,别忘了带回点吃的和喝的。”

    振河走了十几步,一看,果然在那些树上有用刀削下的痕迹,他问满月的爹:“你怎么不在来的路上也做上记号?”

    满月的爹说:“傻孩子,那不就等于告诉别人这儿有宝贝了吗?”

    振河笑了,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粗粗的树棍子,走到满月的爹身旁,突然叫道:“叔,那条蟒蛇怎么活了?”

    “什么?”满月的爹大惊失色,扭转脸去看,就在这时,只见振河抡起树棍子,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满月的爹倒下了,血从他的头上“汩汩”地流了出来,他艰难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振河“嘿嘿”地笑着说:“我有了这野山参,还要你干什么?”

    “可是月月……她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振河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我眼里不揉沙子,你们俩的事儿……要不是这样,我、我也不会带你来……”

    振河冷笑道:“你还说什么眼里不揉沙子,你怎么没有看出我是什么人来?我明人不做暗事,老实告诉你,我是犯过案子的人。要不是那些王八蛋公安追我,我也不会逃到这鬼地方。我还可以告诉你,我那老姑两口子也是我干掉的,他们活腻歪了,要我去自首。”

    满月的爹听了振河这话,痛苦地闭上眼,缓缓地说:“我真是瞎了眼,怎么……”没容他再说什么,振河手中的棒子又砸了下来。

    振河用脚踢了一下被他打死的满月的爹,喝了一口酒,然后心急慌忙地背起匣子,顺着满月的爹为他安排好的路走了下去。他要赶快将山参卖掉,然后远走高飞。

    走着走着,天起风了,随后下起了暴雨。振河在屯子里呆了一年多,多少也知道山里的事儿。此时,他急急忙忙往高处走,以防止被随时可能发生的山洪冲走。

    雨越下越大,远处近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山陡,存不住水,没有半个时辰,没过脚面的水就从高处“哗哗哗”地泻了下来。振河靠在一棵大树下面,紧紧地抱着树干。

    忽然,振河感到脚下在动,是地震?不,不像,那……没容振河多想,他就看到在他前方的一座山头一颤,那山上面的树呀草呀就“忽啦啦”地下陷,然后像河水一样开始流动了。是泥石流!振河过去听人说过这可怕的现象,没想到今天自己眼睁睁地看到了,好恐怖啊,他心里一阵阵发冷。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雨停了,风止了,太阳出来了,那可怕的泥石流也不再流了。振河紧了紧腰带,迈开大步向前走去。可是,才走了没多远,他无法走了,因为前方满月的爹做的记号被刚刚发生的泥石流冲掉了。没有这些标记,他振河就成了睁眼瞎,不知应该往哪里走。他试着走了一个时辰,但走来走去,发现自己绕了一个圈,又走回到原来的地方。他决定从原路返回,然后不进屯子,连夜往县城里赶。

    振河向后一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走呀走,终于走到了挖掘野山参的地方。可是,振河一下子惊得闭不拢嘴了——满月的爹不见了!振河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骂道:“你怎么这么笨,竟让他装死混过去了。”

    不过,振河心里还是有底的,因为在来的时候,他已经留了后手,每走十几步他就将身边一人左右高的树枝折断。现在,他只要顺着这些记号就能平平安安地回到远山屯。

    他辨认着自己做的记号开始往回走,但是,一个小时后,振河又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怎么回事儿?振河心里想:“难道我撞上鬼打墙了?”他不相信,又仔细地按着记号走,但是一个小时后,又走了回来!振河一下子明白了,这一定是满月的爹醒过来后布下的迷魂阵,将周围的树都折断了树枝,真真假假让我分辨不清。可是,这个老家伙是怎么发现我做的这些记号呢?

    天又快黑了,振河突然感到了巨大的恐怖:没有向导,没有记号,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原始大森林的!蓦地,一个念头闪了出来:放火!放一把火,这火很快就能直冲云天,县里、省里,甚至中央都会派人来救火,那样,自己就能出去了。

    振河摸摸衣兜,心里一沉,没有打火机,他这才想起打火机早被满月的爹拿走了。满月的爹没有将一丝一毫生的希望给他留下来,可是,这老家伙是如何算出这一步的呢?

    振河绝望了,他呜呜地哭着,抱着野山参,抱着这价值20万块钱的宝贝,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范大宇)

    谢谢你的中转站

    收信

    老林是个退休工人,妻子去世多年,儿子五年前远走他乡,他就一直一个人过日子。时间长了,他感到越来越孤独,就动了找个老伴的心思。他偷偷花钱在一本杂志上登了个征婚启事,还真管用,不久后,老林就陆陆续续收到一些信件。

    这天,老林又收到了几封信,打开一封,看了起来。不过,只看了几句,他就骂了声“骗子”,将信扔进了废纸篓。因为这信跟前几日收到的那几封在内容上大同小异,写信人都说看到征婚启事后,对他非常倾慕,很想前来跟他当面交流,最后点明主题:请寄一笔路费。

    第二封信,老林刚撕开口,就掉出一张照片,是一个女人的半身照,看年纪也就三十多岁,挺漂亮的。老林接着看信,只有寥寥几句:本人三十三岁,温柔贤惠,理想的爱人就是你这样成熟、稳重的,岁数大点也没关系。因现在征婚的骗子多,我一良家妇女怕被骗,所以不敢贸然前往,如果你真有诚意,就请先寄五百块诚意金过来,我会立即坐飞机过去见你。

    老林摇头苦笑:呵,这位不要路费,改诚意金了。这骗子也太不专业了,一共就百来字,糊弄谁呢!他再仔细看了一眼那张相片,乐了:我说眼熟呢,这不是巩俐吗?这封信,自然也进了废纸篓。

    最后一封信,老林都没信心了,“嘶啦”撕开,一共两页,打开一看,不由心惊:第一页赫然竟是血书,只写了一句话:“妈妈,对不起,我错了!”

    妈妈?肯定不是写给自己的。老林狐疑地拿起信封看了看发信人地址:新疆南城大昆山监狱。监狱里寄来的?是谁呢?再看第二页,是用圆珠笔写的一封信:

    林师傅:您好!在杂志上偶然看到您的地址,很冒昧给您写这封信,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这里先感谢了,好人会有好报!

    我是一名重刑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父母为我伤透了心,绝望地跟我断绝了关系。入狱以来,每当我想到父母对我的养育之恩,为我付出的心血,我就感到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他们。今生我别无所求,也不奢望他们会原谅我,我只是想对他们说一声对不起,让他们知道儿子在忏悔就行。可是,我给他们写的信,他们看都不看,就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我想了各种办法也没用,因为只要是来自新疆的信,他们就知道是我写的。林师傅,我实在没办法了,所以希望您能帮我把上面这页信寄给我父母,我在启事里看到您的地址是济南的,我家在济南有亲戚,来自济南的信我父母一定会看的。拜托了!罪人刘耀明跪求!

    信的后面是详细的通讯地址。

    转信

    老林反复将信看了三遍,心里五味杂陈,从字里行间,他能体会到写信人的悔恨之意、内疚之情,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泪流满面、苦苦哀求的浪子形象。

    老林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五年前,儿子不顾自己反对,为了一个大他十二岁并有两个孩子的女人,不惜与自己断绝父子关系,跟那个女人远走他乡。这几年,老林在孤单寂寞的时候常常想:只要儿子浪子回头,跟自己道个歉,并离开那个女人,他是可以原谅儿子的。可是,令他恼火的是,儿子至今仍执迷不悟,说只要老林不接受他的妻儿,他绝不会再回来。

    老林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眼里竟有泪水流出。呆坐了一会儿后,他决定帮这人一把,就起身找了两个信封,其中一个装进了那封血书,寄给刘耀明的父母。而后,他又给刘耀明回了一封信,告诉他信已转寄,勿念。另外,让他好好改造,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悔悟之意,争取早日出狱当面向父母认错,获得他们的原谅。他还写道:“天下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只要你浪子回头,一定会得到他们的谅解的。”

    半个月后,老林接到了刘耀明的回信,他说:“谢谢大叔,您是一个好人,不管那封信我的父母会不会看到,我都会永远感激您的!另外,我还想麻烦您一件事,我在牢里积攒了四百元钱,这钱干干净净,是政府发给我的劳动补助,过几天我寄给您,麻烦您转寄给我的父母。”

    老林心想,这孩子也够实诚的,我给他回一封信,他就相信我了,难道就不怕我把钱给昧了?

    两天后,老林果然接到了一张汇款单,他马上去邮局,把钱转寄给了刘耀明的父母。

    但是,过了没几天,这钱又被寄了回来,附言里只有一句话:“请你退给那个逆子。”

    虽然钱被退回了,老林心里却有些高兴,因为寄钱时他并没有在附言里表明自己的身份,对方让他把钱退给“逆子”,说明刘耀明的父母一定看过先前那封信,知道他是受他们的“逆子”所托。

    老林立刻给刘耀明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你的父母已经看过信,知道你在真心悔悟,还有,钱我已经寄给他们,相信他们接到后会非常欣慰。你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早日出狱去见父母。”

    至于那四百元钱,老林反复思量,怕退回去会影响刘耀明的情绪,就专门到银行开了一个户头,将钱存在里面。

    过了两个月,刘耀明又来信了,在感谢之后,说他以为父母收下钱会搭理自己,不料他刚给家里寄的一封信又被原封没动地退了回来,所以,还是麻烦老林给转寄一下。

    老林回信说:“可能你父母的气还没有消,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原谅你的,以后你有信就直接寄到我这里好了,我会为你转寄的。”

    但是,除了第一封信,随后老林转寄的信都被原封未动地退了回来。为了不让刘耀明伤心,老林决定,把这事也隐瞒下来。

    从那以后,每年,老林都会为刘耀明转寄几次信。中秋、春节前,刘耀明还会把在狱中辛辛苦苦攒的一点钱寄给他,烦他转寄给父母。老林也经常写信跟刘耀明交流,鼓励他好好改造,多向父母说说自己的改造情况。他告诉刘耀明:“水滴石穿,你早晚一定会得到父母的谅解的,他们即使是一块冰,也会被你的执著给融化的。”

    送信

    如此一晃十余年,坚冰始终没有融化。老林为刘耀明转寄的信、钱,毫无例外,每次都完整无缺地退了回来。看来,刘耀明的父母,是彻底对自己的孩子绝望了。

    老林没有再婚,那次征婚无果,他以后也没再动心思,因为自从他为刘耀明转寄信件后,生活就好像有了寄托,不再觉得那么寂寞了。可是,面对刘耀明父母一封又一封的退信,老林打心底为这个真心悔过的犯人着急,他的父母怎么就那么铁石心肠呢?

    这天,老林又接到刘耀明父母退回来的信。他再也坐不住了,登上北上的列车,来到了刘耀明父母所在的县城,找到了刘耀明的家。

    刘家冷冷清清,只有刘母一个人。刘母听说老林就是给儿子中转信件的人后,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来意,断然说:“你什么也不必说了,我和老刘发过誓,今生不会再认这个儿子了!”

    老林说:“可你儿子已经真心悔改了啊!”

    刘母冷笑道:“狗改不了吃屎,我对他已彻底死心了。你请回吧,不值得为这个畜生奔忙。对了,你跟那畜生是什么关系,为啥这么帮他?”

    老林摇摇头:“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觉得,咱们要给孩子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孩子既然悔悟了,咱们就要让孩子在监狱里看到希望啊!”

    “什么希望?他这样的人,这辈子注定要死在监狱里。”

    老林看她态度坚决,心想也许刘父好说话一些,就问:“耀明妈,你家老刘呢?”

    这不问还好,一问就问出了刘母大颗大颗的眼泪。她一边抹泪,一边捧出了一张黑白照片重重放在老林面前:“我们家老刘在这儿呢,就是被这个逆子气走的,你有什么话就统统对老刘说吧!”

    老林心中一沉,半天也接不上话。

    刘母站起来打破了沉默:“你没有别的事,我就不送了!”

    这个家庭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原来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老林心中隐隐作痛。想到刘耀明的追悔莫及、老刘的郁郁而终、刘母的孤独无依,老林怎肯就此放弃?他打开提包,取出一张存折,说:“这上面一共有九千八百一十块钱,是孩子这些年寄给你的,被你退回来后我都存在这里面。我算了一下,这些钱几乎是孩子这些年在监狱里获得的所有劳动补助,他是在尽最大的努力赎罪啊!”

    刘母神色微微一变,目光扫了一下存折,说道:“我不稀罕,多少钱也弥补不了他对我们的伤害,洗刷不掉他带给我们的耻辱。”

    老林看出刘母有点心动了,就把存折放到桌子上,又弯腰从提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扎信,抽出一封,说:“这些信都是你儿子写给你的。”

    刘母摆着手:“拿走,我不要看。”

    老林心一横,“嘶啦”撕开信,语气决绝地说:“你不愿意看不要紧,我一封封读给你听。”说着,他大声读了起来:“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

    刘母伸手想要阻止,老林闪身躲开,嘴里读个不停,刘母无奈,赌气道:“好,你愿意读就读吧,我不会听的。”

    老林也不管刘母听不听,从头到尾,一封接一封地读信。读到第八封的时候,他发现,刘母的目光渐渐软化了,眼窝发红。读到第十封的时候,刘母端过来一杯水:“林师傅,你先喝口水。”

    到了傍晚,老林把最后一封信读完,长舒了一口气,转眼再看刘母,却见她已经泪流满脸,神情激动。

    老林把信重新扎好,试探地说:“好了,信也读完了,我就不打搅了。耀明妈,这些信如果你还不想要,那我就带回去。”

    刘母慌忙说:“不……你把信留下吧,我再……看看。”她似乎不太相信信上说的是真的,“林师傅……耀明他真的改成有期徒刑了?”

    老林拍拍信,说:“信里说得清清楚楚,他已经减过好几次刑,早从无期改成有期了,要是他表现好的话,我相信,再过五六年,他就能获得假释出狱了。”

    刘母伸手擦了把眼泪,喃喃道:“这孩子,看来是真的悔改了……”此时,她眼神迷离,悲喜交加。

    老林见目的已经达到,不忍打扰她,就转身悄悄走出门去。刘母追了出来:“林……大哥,谢谢你,不过,我不明白,你刚才说你跟耀明没有任何关系,那他怎么认识你的?”

    老林怎么也没料到刘母会问这么一句,顿时涨红了脸,说话也结结巴巴了:“这个……其实……”

    刘母见他难以启齿,便安慰他:“其实我只是好奇,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儿子能够改好,你也一定可以!只要改正了,从里面出来了,你们就能重新再活一次!”

    哎呀,看来刘母是把老林当成了自己儿子的狱友,这可如何是好?老林赶忙连连摆手说道:“这个……嘿嘿,他是从杂志上的征婚启事里看到我的地址的……”

    来信

    老林回到家后不久,就接到刘耀明的一封信,刘耀明兴奋地告诉他:“林叔,我妈来监狱看我了!林叔,谢谢您,我妈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没有您做的这一切,我看不到希望,肯定会破罐子破摔,一辈子都呆在监狱里了。林叔,以后我不再麻烦您了,我妈重新接纳了我,我可以把信直接寄给她了,但我会经常给您去信的。等我出狱后,我一定会去看望您。”

    老林看完信,心里百感交集,一方面,他为刘耀明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却又有些怅然若失:刘耀明已经得到了母亲的原谅,那自己这个中转站的使命也要结束了。只怕以后,自己的日子又将恢复以往的单调、寂寞了,要是儿子在身边就好了。老林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刘耀明犯了那么大的罪行,他的母亲都可以原谅他,自己的儿子不过是为了追求自己的生活,为什么我就不能原谅他呢?

    老林犹豫了很久,终于打开抽屉,从最里面取出一封信。这是儿子十年前写来的一封信,里面有儿子的电话号码,不过,老林从没有打过。十年了,希望这个号码还能够打通。

    老林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手哆嗦着,一个一个地按下了号码。

    电话通了,里面传来儿子的声音:“你好,是哪位?”

    刹那间,老林眼窝滚烫,喉头一塞,竟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你是……”似乎心有灵犀,儿子在那边沉默了一下,呼吸突然加重了,“……爸,是您吗?”

    老林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是我,儿子,爸希望你能回一趟家。记着,带着媳妇,还有孩子,你们一起回来……”

    一周后,老林一家团聚。喜事成双,这天下午,他接到一封信,一看,竟是刘母寄来的:“林大哥,你最近好吗?很冒昧给你写这封信,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谢谢你的中转站……”信的最后,有这么一段:“我已经去看过耀明了,他给了我一本老杂志,上面有你的征婚启事,杂志已经过期了,不知道这则启事有没有过期?”

    (夏续乾)

    教训

    我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了,还牢牢记着父亲的教诲:“不该拿的别拿,不该吃的别吃。”

    说起来,教训挺深刻的。二十多年前那个自然灾害的年头,我只有二十来岁,一天,骑了自行车出去,公路上迎面驶来一辆部队的吉普车,车后面还拖了一只挂斗,挂斗里是一头养得肥肥壮壮的大活猪。过铁路道口时,这头大活猪从挂斗里跳出来,翻了个跟斗,正好跌在我面前。我忙停了自行车,看到那猪被摔得呆头晕脑的,一动也不动,再朝四周看看,没有一个人。我心里一动,忙解下自行车上的棉纱绳,系在猪的脖子上,转身牵了就跑。

    那猪乖乖地跟我跑着,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眼下是自然灾害年头,一个人一个月只有二两半肉票,这么一头大活猪,该抵多少张肉票呀?一想到瘪塌塌的肚子里马上要大加油水了,我馋得口水都流了下来。

    我兴奋地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牵着大活猪,兴致勃勃地在公路上走着。倏地我想到:如果那开车的司机发现猪逃了,回转来寻找,那我不是一场空欢喜?得赶快跑!我脑子一转,把牵在手里的绳子系到自行车的后座架上,骑上自行车,踏得飞快,于是那猪也跟着奔跑。

    谁知只奔了一根电线杆距离,那猪清醒了,猛地蹦跳起来,没命地挣脱绳子。顿时车翻人倒,我的头上、手上、膝盖上皮破血流,自行车压在我身上,那猪又拖着自行车乱奔乱跳,发出一阵阵凄凉的嚎叫。不少行人一看我这副样子,立即冲上来帮忙,他们捉住那头猪,把我从自行车下扶了起来,还七嘴八舌地说我年轻不懂事,哪有把猪当狗牵的?

    这时候,部队的吉普车又开回来了,他们见逃掉的猪被绳子牵住了,又看我这副受伤的样子,二话没说就把我往医院里送。他们对医生说,我是为部队捉逃跑的猪受的伤,一定要认真给我治。我心里那个愧呀,暗暗庆幸自己:幸好没让部队知道我牵猪的目的。

    我从医院里出来时,头上、手上、膝盖上都裹着白白的纱布。回到村里,邻居们知道我为部队捉猪光荣负伤,都来看我,称赞我做了一件好事,只有父亲对我怀疑,他说:“捉一头猪,怎么会弄成这样?”

    在父亲面前,我从来不敢说假话,他那严厉的目光,能把我的心底看穿。我只好老老实实把事情的真相对父亲说了,父亲听完,沉思了好一阵,说:“你跌成这副样子,但换来皮肉痛苦的教训,是大幸呀!”

    我弄不明白,偷鸡不着蚀把米,怎么会是大幸?

    父亲看我一眼,说:“如果你把猪牵回家,部队的人寻上门来,把猪要回去,影响了名声,名声的教训,是小幸。”

    我说:“那不幸呢?”

    父亲瞪眼望着我,挺严肃地说:“你把猪牵回来杀了,吃了,没人知道,没有教训,那才是不幸。”

    这怎么是不幸呢?我眨巴着眼睛,望着父亲。

    父亲说:“你不该拿的拿了,不该吃的吃了,贪心有了,人品没有了,怎么不是做人的不幸?”

    该死,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道理!

    父亲又语重心长地说:“你千万要记住,贪是贫的壳,越贪越贫,世上没有靠贪能富得太太平平、传子传孙的人家。”

    父亲虽然只是个庄稼人,没什么学历,但他这番富有哲理的话,就像重锤敲着我的心弦。我的伤口虽然还在疼痛,但这个教训已经深深地烙进我的心里。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不该拿的别拿,不该吃的别吃。我牢记着父亲的话,几十年过去了,人不懒,心不贪,嘴不馋,手不长,每一天都活得心安理得。

    父亲的话,使我终身受益。

    (张长公)

    断指

    侯三小时候不但相貌长得漂亮,白白的皮肤,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他那双手更是与众不同,十个手指又细又长,看上去像是玉石雕刻而成,人见人爱。有人说,这天生是拿笔杆子的手;有人说,是弹琴的手。众口一词,都说他长大定有出息,乐得他父母嘴巴咧到了耳朵边。

    哪想到人们的判断都错了,侯三长大后,学了一门将人家口袋里的钱扒到自己口袋里来的技艺,做起“三只手”来了。不知是他那双手长得特好,还是他专心钻研之故,反正技艺日见长进。一来二去,他竟成了“扒帮”中的小头目,享有“坐地分赃”的特权。

    侯三虽然有了这份职业,但这毕竟是不光彩的,所以绝对保密,既不敢让村里人知道,更不敢让他母亲知道。因为他是独生子,父亲去世过早,是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的,而母亲又是个通情达理、安守本分的人,若让她知道儿子走上了行窃之路,那肯定后果严重。

    可是纸里包不住火,事情还是传到了老母亲的耳朵里。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接连两天没吃得下饭。

    她通过四处打听,证实事情确是如此之后,便将儿子叫到跟前,拉着他的手说:“儿啊,娘给了你这么两只手,人家都说你这双手不是弹琴也是拿笔杆的,哪想到你竟用这双手去掏人家的口袋,成了被人咒骂的扒手,这究竟是为什么呀?”母亲说着泪如雨下。

    侯三知道已经瞒不过母亲了,慌忙跪下求饶:“妈,怪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我改,我一定改邪归正。”

    母亲抬头朝儿子看看:“你真能改?”

    “真的,我一定改!”

    “可你那帮狐朋狗友也能改吗?”

    “他们不改我也改。”

    “那好,你把他们都叫来,娘有话要说。”

    侯三遵照母亲的吩咐,把他那些扒手朋友一个个全部请到家里,然后对母亲说:“妈,人都到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母亲抬头点了点数,连儿子在内一共13个,个个都是年轻人,心想:人还不少呐,这么些扒手在作乱,该有多少人受害呀!她想到这里,便说:“听说你们都是我儿子的朋友,你们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侯三是我生的,他的手是我给的。我给他的只是两只手,可如今他却多出一只手来,成了人人痛恨的‘三只手’,你们说该怎么办?”

    13个扒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回答。

    母亲转身回到里屋,拿出砧板、菜刀,放在地中央,又对儿子说:“小三,你把手伸过来。”侯三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双手。

    母亲拉住儿子的手摸呀摸,不觉悲从中来,流着眼泪说:“儿啊,你看看,这是长得多好的一双手!娘对不起你,我给了你一双好手,却没有保护好它。既然你这双手已成了害人的东西,我今天就干脆把它处理掉!”

    这话一出口,扒手们如梦初醒,啊,老大妈要砍儿子的手!情急之下,一齐跪到地上,为侯三说情求饶:做坏人不能没手,做好人也不能没有手呀!

    母亲依然拽住儿子的手不放:“既然你们为他求情,我就从轻处理,留下他这双手,但他用来扒窃的那两个指头不能留,绝对不能留!”她让侯三伸出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放到砧板上,然后举起了菜刀,众扒手吓得一个个都闭上了眼睛。

    可是母亲手里举着的菜刀却怎么也落不下来,因为她长这么大连鸡都没杀过一只,如今要剁儿子手指头,不管怎么说,儿子身上的每一点肉都连着母亲的心,她下得了手吗?突然,她一把搂住侯三,号啕大哭:“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害得娘好苦啊!走吧,你的路还远呢,这指头也留给你,用它去做个像模像样的人吧,你的债就由娘替你还!”

    就在侯三从砧板上缩回手来时,母亲已挥刀剁下了她自己的一截手指,顿时血流如注。

    母亲从此少了一截手指,可这一带也就再没出现过偷人钱物的“三只手”了……

    (许行)

    不该漏扫的墓

    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清明节给老人上坟的事。

    故事里的主人公叫石老板,不过他本来不姓石,是因为这几年做石材生意发了,那里的人就这么叫他。

    说起石老板这个人,年纪一大把,钱财一大堆,人们都说他是靠好政策先富起来的一个,可他总说自己是托祖宗的福,一定是自家的某个祖坟葬在风水宝地里,让后代沾了光。所以每年清明节,哪怕再忙,石老板也必定撂下生意,专程从城里赶回老家,把所有祖坟都认认真真地祭扫一遍,好让祖宗继续保佑他发财发财再发财。

    这年清明一到,石老板照例携妻带子从城里回来给祖宗上坟。不巧回去时赶上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石老板因为急着赶路摔了一跤,把腰扭伤了。本以为过一阵会没事,没承想回去以后他的腰越来越痛,最后竟痛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家人把他送到医院,医生也开不出什么特效药,只能慢慢治呗。可治来治去治了大半年,一直没见有多大的好转,把生意都耽搁了。石老板愁死了,躺在床上整天唉声叹气。邻居提醒他说:“从来不见你生病,怎么这次病得这么厉害?你不会上坟时留下什么差错吧?”

    石老板心里一动:对呀,我这个腰就是在上坟回家的路上扭伤的,我怎么早没有想到这一层呢?于是连夜请邻居叫人算了一卦,果然,说是他漏扫了一个祖坟。

    石老板顿时就吓傻了,就是天大的胆儿给了他,他也不敢对祖宗不敬啊!可是扳着指头横算竖算,没发现自己漏了谁呀!

    这事儿就奇了,石老板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邻居见石老板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劝他说:“你不如回去问问你爹吧,自家祖上的事总还是自家人清楚。”石老板一听邻居提他爹,没吱声。原来他和他爹已经几年没见着了,他进城之后嫌他爹邋遢,住一起丢自己面子,于是和媳妇变着法子把爹赶回了老家。当初和爹已经闹翻了脸,如今有了难处倒又要找上门去,爹会理睬吗?

    可想来想去实在又没有更好的办法,石老板只好让邻居架着自己,硬着头皮走进了那个他已经生疏了的老家。

    几年没见,石老板这回突然发现他爹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背几乎已经弓成了九十度,在他踏进门坎的刹那间,他看到他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两只混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可是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石老板心里一动,自知无颜见爹,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爹,儿子不孝,今天向你赔罪来了!”

    只见他爹浑浊的眼睛里滚出两颗大大的泪珠,其实爹哪天不盼着自己养大的儿子回来看看自己呀,可是儿子今天真来了,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况且他也猜不透儿子突然回来是什么意思。他爹愣在那里,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石老板此刻当然没忘记自己回来的目的,他向爹一口一个“赔罪”之后,就费尽口舌让爹告诉他,自己到底漏了哪一座祖坟没去祭扫。爹盯着他看了半天,闷闷地叹了口气。

    是爹不知道,还是爹不肯说?石老板急得大喊一声:“爹啊,我给你磕头了,你就告诉我吧!”他推开搀扶他的邻居,再一次给爹磕起头来。一磕,二磕,三磕,磕完了就趴在那儿,怎么也不肯起来。

    这时候,只听“嘎”一声,石老板突然觉得自己的腰一颤,怎么不痛了?他试着站起身来,居然能慢慢把身子挺直了,而且能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啦!

    石老板惊异万分,突然醒悟过来,他奔到爹的面前,抱住爹的腿放声大哭:这漏扫的祖坟不就是自己爹吗?这几年爹过的是什么日子,等于是被自己活活送进了坟墓!

    (韦启智)

    网上『佘太君』

    朱军是个电脑游戏迷,每天一放学就直奔网吧,不玩个尽兴,不会回家。

    这段时间网吧里最流行的游戏是“帝国天攻”,这是一款联网的战争游戏,输的人扣分降级直至“死亡”出局,赢的则晋级加分,特别刺激。朱军完全被这个游戏迷住了,不只是他,网吧里一大半人都在玩。

    而最让朱军叫绝的是,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竟也迷上了这款游戏。网吧老板叫这女人“张姨”,这位张姨开始根本不懂游戏,但她就是迷,先是坐在别人旁边一声不吭地看,一看几个小时,然后渐渐手痒起来,开始自己上机。不过,她那水平也实在太臭,每次都是入局不久就被击毙了,有一次人少一点,好不容易升到少尉,却在一局里给人连杀四次,连下士也没得做,直接出局,叫朱军笑痛肚子。

    朱军水平不错,基本能在中将的位子上稳住,在这个网吧里面,已经是最好的了。所以那位张姨总是呆在朱军旁边,看他怎么玩。朱军也不在乎,张姨就算能在他这里偷学个一招半式,以她的总体水平,也不可能对他构成威胁。

    可是出乎朱军意料的是,张姨十分勤奋,在他的机子旁看了一个多星期,加上不断实践,竟大有长进,有些招术,纯粹就是偷朱军的,并且还用这些招术来对付他,叫朱军哭笑不得。

    渐渐的,张姨终于成了这个网吧里不容忽视的对手,她在网上的化名是佘太君,在游戏里果然有一派运筹帷幄的军事家风范,让人心生敬畏。

    有一天,张姨突然对朱军说道:“朱军,我们来对打一局怎么样?”

    朱军没弄清她什么意思,说:“我们不是天天对打吗?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盟友。”“帝国天攻”可以单独领军作战,也可以和朋友组成盟军。

    “我的意思是,不要盟友帮忙,就是单对单,看到底是我佘太君取胜,还是你那个张飞能赢,并且要在网上公开宣战,让所有人都看到最后的结果。”

    真是“姜是老的辣,半点不留情”,这一下朱军可恼火了,他当即应战。消息一在网上公布,立即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甚至引起了天王“鬼影子”的注意,发话道:“好极了,我给你们做裁判。”

    “鬼影子”是个游戏奇才,所有的游戏,他都是玩得最好的,在“帝国天攻”里,他已稳居最高的“天王”宝座两个月之久,很少有人敢去惹他。

    “鬼影子”肯来做裁判,朱军又惊又喜,想不到的是,张姨却回了一句话:“好大口气,你很了不起吗?我赢了他,立即向你挑战,你敢应战吗?”看了她这句话,朱军禁不住气乐了,说道:“张姨,你到底知不知道‘鬼影子’是谁?”张姨不以为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这时“鬼影子”打话过来:“哈哈哈,勇气可嘉,张飞可是猛将啊,只要你能赢,我一定应战。”朱军觉得被“鬼影子”夸了一句,大有面子,对张姨道:“来吧,赢了我再发狂不迟。”

    朱军自信自己能赢,哪有师父打不过徒弟的道理?

    对上阵,果然是朱军一路狂攻,张姨节节退守,最后退入绝龙岭。这个绝龙岭大有奥妙,乍看是条死路,身后是悬崖,再不能退,只有战死或投降两条路,但这只是表面现象。绝龙岭其实还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到山外面去,如果朱军不顾一切地猛冲,张姨就可能绕到他身后,截断他的退路和补给线,那输的就是朱军了。

    但张姨这一招,其实是跟朱军学的,朱军又如何会上当,他心中偷笑:“你死定了。”他装作全无提防,狂攻而入,却将大部分兵力和重装备部署在那个小路路口,静等张姨来偷袭,果然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张姨的偷袭部队就到了,朱军大叫一声:“你死了。”挥军杀出,可是一通猛杀后,他突然发觉不对,给他截杀的敌军太少,张姨的大部队呢?

    他正犯迷糊,张姨的大部队突然从背后杀了出来!原来张姨料到他会在小路上设伏,竟以一小股部队从小路出击做诱饵,大部队反从绝龙岭正面冲出,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这下,朱军惨了,兵力死伤惨重,一败涂地。他气愤地站起来,叫道:“你耍奸。”

    张姨“哈哈”大笑:“兵不厌诈,你可能还没听说过这句话,今天免费教给你。”

    这时“鬼影子”打话过来:“咦,看不出佘太君还真有两把刷子,来吧,让我教训你。”

    朱军斜着眼睛看着张姨:“我看你最好不要应战,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张姨冷笑一声,在电脑上回话道:“教训我?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敢不敢和我赌点东西?”

    “鬼影子”回话:“好极了,你想赌什么?输家请赢家玩三个月游戏怎么样?”

    “没新意,我有个提议,赢家可以向输家提一个要求,不论这要求是什么,输家都得答应,敢不敢赌?”旁边的朱军忍不住哼了一声:“简直是找死。”

    “一言为定。”“鬼影子”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对阵开始,张姨斩了朱军的中将后已升为上将,但与“鬼影子”的“天王”比,装备兵力都还要差一截,然而最主要的,是张姨玩游戏的水平,与“鬼影子”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张姨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弱点,她采取了死守的笨办法。这样,“鬼影子”的许多花招全都用不上,反而在强攻中损失了大量兵力和装备。不过,“鬼影子”很快换了战法,集中兵力,每次打一座城,其他地方只留少数兵力牵制,就这样,他将张姨的大城一座座拿下。

    “不愧是鬼影子。”朱军暗暗点头。这样一来,张姨最终要被全部摧毁,只是多拖一会儿而已。

    这时张姨意识到不妙,开始反击,围住了“鬼影子”的一支牵制部队,但已于事无补,“鬼影子”根本不用理睬,只须集中兵力,一口气再拿下张姨的两座大城,胜局便已注定。

    可是“鬼影子”却想赢得更漂亮一点,不愿意损失兵力,于是选择了回师营救。他的大队人马一回师,张姨立刻就跑,“鬼影子”如何肯放过她,紧追不舍,追到黑森林,眼看就要追上,黑森林里突然拥出大批部队。

    一旁观战的朱军大吃一惊,原来狡猾的张姨早已偷偷地将她的主力集中在黑森林里,而“鬼影子”追上来的只有骑兵,步兵和重装备都远远落在后面,兵力只及张姨的一半。

    战况一边倒,“鬼影子”的骑兵被全歼,而落在后面的步兵由于无险可守,也被击溃,“鬼影子”的主力部队被消灭,就这么输了。

    网上一片安静,包括朱军在内,所有人都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你可以提要求了,我认输,但我想知道你是谁。”“鬼影子”打话过来,张姨同意了他的要求,告诉了他自己所在网吧的名字。

    朱军久闻“鬼影子”大名,却不认识他,便到网吧门口等着。不多久,一个少年急奔而来,朱军一看,叫了起来:“陈力,原来是你,怪不得有这样好的技术。”

    为什么朱军一见陈力就知道他是“鬼影子”呢?因为陈力太出名了,他是朱军的同学,曾创造了逃学一个星期泡在网吧的纪录,吃在里面,睡在里面,直到他妈妈和老师找到他之前,就没出过网吧一步。

    陈力看着朱军,问:“打败我的人是你?”

    张姨在朱军身后应道:“是我。”

    陈力一声惊呼:“妈?”

    “什么?她是你妈?”这下朱军真的惊住了,妈妈竟在电脑上向儿子挑战,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张姨却摇了摇头:“现在我不是你妈,我是战胜你的佘太君,男子汉大丈夫,输了怎么说?”

    陈力呆了一呆,说道:“当然愿赌服输,你提要求吧。”

    “好,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每天玩游戏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小时,而且绝不可以逃学。你答不答应?不过你要想好了,要么干脆不答应,答应了就不能后悔,免得到时叫大家笑话你。”

    陈力看了看朱军等一群人,想了想,垂下头:“我答应。”

    “那现在跟我回家。”张姨拉着陈力回了家。

    朱军看着这母子俩,直觉得好笑,这时网吧老板突然叹了口气,说了一句:“竟然要用这种法子来逼儿子回家,唉,妈妈难做啊!”

    朱军猛然觉得心中一跳,他眼前突然出现了自己妈妈的眼睛,他猛跳起来:“我要回家了。”

    这以后,朱军和陈力玩游戏,从不超过一个小时。

    (刘建良)

    贼心不改

    巴克是个江洋大盗,专门偷窃名贵的珠宝。二十年前,一家高档珠宝店展示一颗价值上千万美元的钻石,名为自由星。巴克认为这是一次很有挑战性的大买卖,决定搞到手后就退出江湖去过好日子。谁知巴克在偷自由星的时候失手,被关进了监狱,一蹲就是整整二十年。

    斗转星移,二十年过去了,巴克终于盼到了出狱的那一天,他此刻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去见他的儿子维尔。巴克入狱时,维尔刚刚满七岁,父子分离了这么多年未曾见过一面,儿子还会不会认他呢?

    巴克出狱后,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打听到了维尔的下落。按照地址,巴克来到儿子所住的别墅,按响了门铃。不久,屋里传来脚步声,随后,一个年轻男人打开门,问道:“您找谁?”

    巴克的心激动得怦怦乱跳,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男人,只见他的眉眼和小时候的维尔一模一样:“啊……你是不是维尔?”年轻人点了点头:“我就是维尔,请问您是谁?”巴克颤抖着身子说:“我、我是你的父亲巴克啊……”维尔浑身一震,手里的烟掉到地上,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巴克低下头,喃喃地说:“我对不起你,维尔,我只想来看看你,如果你不能原谅我,我可以马上离开。”

    维尔一把抱住巴克,眼泪夺眶而出:“爸爸,你回来了就好,你已经受到了惩罚,让我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吧。”

    巴克哽咽着说:“我答应你,一定不再去偷……”说到这儿,这对分别二十年的父子抱头痛哭。

    巴克就这样和维尔重新生活在一起,维尔的工作好像很忙,有时候深更半夜才回家。巴克从不过问儿子的事,他就像个老保姆一样,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弥补自己的过错,取得儿子的谅解。父子俩的感情一天天融洽起来。

    这一天深夜,维尔从外面回来,看见父亲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就走了过去。门虚掩着,维尔轻轻一推,门开了,巴克正在地上埋头整理一大堆东西。维尔定睛一看,那些竟然是巴克以前的盗窃工具!

    “爸爸!”

    巴克猛一抬头,被儿子吓了一跳,赶紧把那些工具藏到了身后,尴尬地笑了两声:“我……我正要……正要丢掉它们。”

    “是吗?”维尔冷冷地说,“这些东西容易扔掉,可你心里的念头却总也扔不掉!”

    巴克站起身,咳嗽了两下:“孩子,听着,上次失手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耻辱。前些天,老朋友罗里告诉我,他打听到自由星的下落了,这次我一定能成功,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话间,他的眼里闪出了一丝光亮。

    维尔愤怒地叫道:“可是爸爸,你答应过我要重新做人的!”

    巴克说:“维尔,你不懂,这是我洗刷耻辱的唯一机会,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偷到自由星更重要了。”

    维尔沉默了半天,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爸爸,你先看看自己吧!瞧你那肚子,还有这一身肥肉,我看你是痴心妄想!”

    巴克下意识地摸了摸突出的肚皮,脸色渐渐黯淡了下来:“是啊,我老了,再也不是当年的大盗巴克了。”

    维尔松了一口气:“所以你还是乖乖在家做我的老父亲吧,别再胡思乱想什么自由星了!”说完,他退出了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维尔睁开惺忪的眼睛,拉开窗帘,刚刚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突然看到父亲穿着一身运动服跑向了大门。这时,巴克回头也看到了窗口的儿子,笑容满面地说:“昨天晚上我给自己做了个健身计划,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看到一个强壮的老小子了!”说完,“一二一二”地跑了出去。维尔望着父亲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几个星期后,老朋友罗里告诉巴克,自由星已辗转到了一个富豪手中,最近将要被镶嵌到一条项链上,正是行动的好时机。恰巧这天维尔对父亲说自己要外出几天,再三叮嘱他在家呆着不准出门,巴克嘴上连声答应,心里却求之不得,他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计划计划。

    可是,巴克苦思冥想了两天也没想出什么妙计,事不宜迟,最后他决定铤而走险,即使没有成功的把握,也要试一次。吃过晚饭,巴克心想这一去凶多吉少,也许再一次与儿子分离,想到这里,他鬼使神差地第一次走进了维尔的书房,想给儿子留下一封信。巧的是那间房间平时都是锁着的,今天却开着。走进屋子,巴克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儿子的书架上堆满了关于珠宝知识的工具书,墙上还有一张装裱考究的证书。跟儿子住的这段时间,巴克从来没问过儿子是做什么的,这时他却来了兴趣。巴克凑上前去,细细读那张证书,不由大吃了一惊,儿子维尔竟然是伦敦最好的一名珠宝镶嵌师!

    不知为什么,巴克的内心突然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就在这时,楼下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巴克跑下楼,接起电话,里面传出他的老朋友罗里的声音:“巴克,是你干的吗?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啊!”

    巴克愣住了:“我干的?我干了什么?”

    罗里急急地说:“自由星呀!那个富商请了一位镶嵌师把自由星镶嵌到一条项链上,可是镶嵌师离开后,富商发现那颗钻石变成了赝品!那个小偷绝对是个高手,听说珠宝店下水道管子上被弄出了个洞,而且上面还有一块强力磁铁,他一定是在镶嵌过程中巧妙地将钻石掉了包,装进了一个小铁盒,借方便之时把盒子扔进了抽水马桶……”

    放下电话,巴克的额头已渗出一层汗珠,他愣了一会儿,疯了似的穿上外套,冲向大门。当他喘着粗气打开门时,一头撞上了一个人——维尔。

    维尔疑惑地望着父亲问道:“您去哪里?”

    巴克定了定神,一把将儿子拉进了屋子,然后死死地关上了门。

    “爸爸,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倒要问问你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巴克抓住儿子胸前的衣襟,警告着说,“要说实话,不然我会揍你的!”

    维尔干笑了两声,说:“我一直在工作啊,还带回了你最想得到的东西!”

    “你、你偷了自由星?”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你不是一直想得到它吗?”维尔轻轻推开巴克的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爸爸,既然你这么放不下自由星,我就替你把它带来了。因为我知道,以你现在的身手去偷的话,一定会被再次抓住,而这一次,我们或许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我帮你完成了心愿,现在,自由星是你的了!”

    巴克像被当头猛击一捧,重重地瘫坐在椅子上说:“儿子,你怎么这么傻!警察会抓住你的,为了一颗钻石,你把自己大好的前途都毁掉了……”

    维尔却满不在乎地说:“爸爸,你不是说,没有什么比这颗钻石更重要了吗?现在,它是你的了,你不想看一看吗?”

    巴克嘴唇哆嗦,用颤抖的手打开了桌上的小盒子,一点没错,里面有一条项链,项链上缀的正是他日思夜想了二十年的自由星!可是这时他的心里却一点没有兴奋的感觉,相反,他看着这颗钻石,不由老泪纵横:“20年前,为了这颗自由星,我离开了你,想不到二十年后,我们刚刚在一起,为了这颗自由星,你又要离开我了,维尔,我连累了你,这都是我的错啊!让我替你入狱吧,我去警察局自首……”

    维尔静静地看着父亲,过了片刻,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巴克被他笑愣了,维尔说:“好了,爸爸,我在说谎,我根本没有偷自由星。”

    巴克抓住儿子的胳膊,咆哮道:“没有偷?那这颗自由星是哪里来的?”

    “我是去镶嵌自由星了,可是我没有偷它,我的活儿做得很漂亮,那个富商非常满意,于是我恳求他让我用自己所有的资产和名声做抵押,拥有它一个晚上,他答应了。”说着,他拿起了这条镶嵌着自由星的项链,“当然,还要谢谢你的老朋友罗里,他帮我一起撒了一个善意的谎。我们这样做,只是为了不再离开你,爸爸!”

    巴克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唇哆嗦着,终于,他一把抱住了维尔,用颤抖的声音说:“好儿子,今天我才懂得,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钻石,不是珠宝,不是自由星,而是我们两个能够在一起!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获得了自由!”

    (建霖)

    苍天有泪

    万事如意遇难题

    有寓言说,人生有“健康”、“美貌”、“诚信”、“机敏”、“才学”、“金钱”、“荣誉”七个锦囊。每当遇到一个大考验时,就要求人放弃一个锦囊。于是便有人放弃诚信,有人放弃健康,也有人放弃荣誉……

    有个叫王德民的,他当上副局长可不容易。他出生在本县偏僻的栗子村,学校一毕业成了中学教师,没干上两年,年纪轻轻的就提拔当了官。接下来,娶了城里姑娘,在县城买房置上了家。真可说事业有成,万事如意,然而这阵子他可碰上大麻烦啦,怎么回事?

    这就得说到王德民的母亲王大娘。

    王大娘年轻守寡,辛辛苦苦地把王德民拉扯大,又省吃俭用供他上完大学。要知道栗子村像王德民这样聪明好学的孩子有很多,可像王大娘这样拼了命也要送孩子上学的父母却绝无仅有。所以王德民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就是他母亲。在城里买了房子后,王德民就一心要接王大娘进城享清福。可王大娘呢,依旧种着几块菜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王德民只得三天两头往栗子村跑,一回回地劝,一次次失望而返。从县城到栗子村八十公里盘山公路,坐一趟车颠得人屁股发麻,脑袋起包,王德民能不烦吗?

    王大娘为什么不去城里享清福呢?这是有原因的。记得王德民第一次带女朋友陈音回来,简直把王大娘吓了一大跳,瞧那女的,眉不是眉,眼不是眼,脸分明是猴子腚嘛,惹得全村人都出门看“西洋景”。这样惹眼的城里姑娘,怎么能做好农家的儿媳妇呢?

    王大娘心目中的儿媳妇是村里开缝纫店的王玉梅那样儿的,勤劳、乖巧,模样儿俊,待人又好。要说王玉梅对王大娘那个好呀,可真比待亲娘还要胜三分,上山砍柴,下地收麦,样样活儿帮做着。去年王玉梅刚从城里学缝纫回来,见王大娘身上穿的还是几年前的一条裤子,补了好几块补丁,马上给她做了一条新裤子,连布料钱都不肯收。王德民和玉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没正式履行过什么婚约,却也曾私下里立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儿子若能娶了玉梅,那可真是了却了王大娘最后的心愿。

    可是“儿大不由娘”。王德民虽然敬重母亲,在婚姻大事上却不顾王大娘的反对,与陈音结了婚。王大娘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从此打下了一个结。况且玉梅至今未嫁,她虽然比王德民小了几岁,24岁在农村也算得上老姑娘了。别人不明白玉梅为何迟迟不嫁,王大娘可是一清二楚,痴情的姑娘心里还恋着德民哩!王大娘为玉梅难过,由此对那城里的媳妇更加反感。

    再说王德民三番五次接母亲不来,正无计可施,偏偏妻子陈音从茶叶公司辞了职,嚷嚷着要下海做生意,刚满一岁的孩子又没人带。看着城里别人家的爷爷奶奶将孙子当宝贝一样哄着捧着,陈音心里就不平衡,话里难免带着刺。王德民火了,连夜叫上局里的司机,驱车赶回栗子村,发誓劫也要把母亲给劫来。

    王德民做好了“绑架”王大娘进城的充分准备,不成想王大娘这回却不再坚持了,答应进城带孙子,还说带孙子可是大事,不能耽搁。

    “不过,德民,我有个条件,你答应了我才能去。”王大娘跟儿子讲起了价钱。“妈,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说吧。”王德民一口应允,他掂量着母亲提不出什么他办不到的事情。

    王大娘说:“我必须和玉梅一起进城,她一直想去城里开个缝纫店,只是本钱不够才拖了下来。你得给她看好地方,租好门面,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不然我这心里会一辈子不得安宁。”

    这个条件可苛刻得很,王德民不由得挠开了头皮。母亲真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怎么就认准是她儿子负了玉梅?少年无知的海誓山盟怎么能句句算数呢?再说他和陈音之间,是陈音主动追求他,那年他急性胃出血,幸亏陈音及时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只要慢几十分钟就晚了,这样他和陈音结婚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当然,说实话,他也的确喜欢城里女孩的大胆直白,这是玉梅永远比不上的。他甚至认为玉梅以不结婚对他进行无言的谴责很过分,本来这样的事时间久了空间远了也就淡了,根本不存在谁负谁的问题。现在母亲再这样一搅和,岂不是越发纠缠不清?

    “德民!”王大娘一声轻喝,不高兴了,“你挠什么挠?长虱子了?你可还记得,那时娘只有一条裤子,常常晚上洗了白天穿,你流着泪对我说:‘娘,等我工作了,发了工资,第一件事是给您买一条最好的裤子!’结果呢,第一个给我做裤子的人不是你,是玉梅,你忘了吗?”

    王德民心上一个激灵,连忙鸡啄米似的点头:“妈,我记着呢,我答应您还不行吗?”王大娘立即转怒为喜,乐滋滋地向玉梅报喜去了。

    王德民却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叹道:“我的妈呀,您老人家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哟!”

    春风得意马蹄疾

    说实话,王德民这些年在事业上可是一帆风顺,春风得意。

    从省体院毕业那年正赶上全省中学生运动会,县一中急需一名专职体育老师,王德民还没走出校门就被文华县一中提前要了去,避免了分到乡下去的命运。他很喜欢这份工作,更喜欢那些可爱的学生们。

    一天,王德民正在组织一个班的学生翻高低杠,突然,一个名叫张艳的女生昏倒了。王德民背起她一口气跑到医院,那女生牙关紧咬,脸色苍白,急得他差点给医生跪下了,一迭声问是什么病,谁知医生冷冷地对他说:“你干的好事你会不清楚,鬼才信呢!”原来那女孩是小产了。

    王德民惊叹不已,现在的少男少女真是什么事都敢做出来,感慨之余,决定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为慎重起见,他暂时没把这事公之于众。待张艳出院后,才联合她父母对她展开心理攻势,女孩终于说出是班上一个叫赵林的惹的祸,而且两人的关系不属于早恋,完全是港台生活片里的“强暴”行为。王德民怒不可遏,马上召来赵林进行“讯问”。谁知赵林满不在乎地高昂着头,像从容赴难的革命烈士那样挺立在王德民面前,没等王德民开口,他就开始慷慨陈词:“王老师,您要真有本事来管这事的话,就去我家教训我爸好了,谁让他买那么多黄碟放在家里?”说完,他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王德民的办公室。

    管你爸是谁,我王德民还偏不信这个邪!王德民愤愤地想,决定先去会会这位教子无方的父亲,再向学校请示,处理这个无法无天的恶少。

    王德民气冲冲地准备去赵林家,正走在半路上呢,有人拦住了他,请他去“稻香村茶庄”喝茶。你知道这人是谁?正是赵林的父亲,时任文华县教育局副局长,本届局长退休后最有希望的接班人。

    王德民先前并不知道赵林是赵副局长的公子,现在知道了虽是心里一惊,但还是非常气愤,在茶馆门口,他还愤愤地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在一片浓郁的茶香里,赵副局长跟王德民就像兄弟一样促膝而谈。他认为赵林的行为属于青春期的性冲动,在对当事人进行批评教育的同时,学校也要吸取教训,进行反思,特别要加强生理卫生的教学,正确引导学生对青春期生理现象的认识。最重要的,为了不影响两个孩子今后的健康成长,赵副局长认为此事不应该扩大范围,宜内部解决。赵副局长把这件事剖析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不由王德民不点头称是。正事基本说完,赵副局长又很随意地问起了王德民的一些个人问题,如有没有女朋友,想不想到机关发展等,让王德民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最后,赵副局长进行了一番自我检讨:“当然,孩子出了这样的事,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哪!你不知道吧,小王,自从我和他妈离婚后,这孩子就一直跟我闹情绪。我又整天忙于工作上的事,对孩子疏于管教,我难辞其咎啊!”一席话感动得王德民差点落下泪来。待到走出茶馆,才发现原计划要完成的任务竟没有如期完成,反倒聆听了赵副局长的一顿规劝,好像犯下了强奸罪的是他,而不是赵公子。

    王德民一回去就跟陈音谈起这件事:“我怎么觉得赵局长找我谈话有更深层的意思在里面,他好像在暗示我——没有你,这事我照样能摆平呢!得了,我也正好没有闲心去管这件事,就要比赛了,我还是专心训练吧。”

    陈音却兴奋地擂了他一拳:“德民,你这个木瓜脑壳,你还没悟出他的第二层意思?只要你顺着他的意思对待那件事,从此你就开始飞黄腾达了,真不知你这傻小子哪辈子修来的福分,竟会碰上这么个机遇!”经陈音如此这般地一点拨,王德民终于认识到了这件事对于他的重大意义。

    于是,在王德民一手操办下,这件事不了了之。张艳的父亲是个走街串巷收废纸的,无权无势。在收到一笔赔偿费后,为了女儿的名誉也只得忍气吞声。

    正如陈音所料,赵副局长果然知恩图报。不久,因工作需要,王德民被调到教育局一个新设的科室——素质教育办当了副主任,后来又当了主任。再后来呢,赵副局长变成了赵局长,王德民也当上了副局长。

    醉翁之意不在酒

    再说王大娘在乡下海阔天空惯了,忽然置身于城里的单元房,就像林里的鸟儿被关进了铁笼子,浑身不自在。小孙子喜欢一个人默默地玩积木,儿子媳妇各忙各的,左邻右舍又一天到晚防盗门紧闭着,也没人陪着说个话儿。王大娘是个闲不住的人,就一个劲地擦地板,抹家具,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还过得去,长了,王大娘就闷得慌,便一心盼着玉梅早点到城里来。

    其实王德民虽然答应了王大娘帮玉梅开店子,心里却一点谱也没有,一是他不懂得生意场上的行情,二是财政大权在老婆手里握着呢。无奈王大娘催得紧锣密鼓,王德民只得硬着头皮向陈音开了口,为了避嫌,他把玉梅说成是他堂妹。谁知陈音听了火冒三丈:“什么狗屁堂妹,不就是你旧日的小情人吗?”

    原来,陈音早就调查到王德民老家有个女朋友,是个做衣服的。回栗子村看婆婆时,她特意跑到玉梅店里去,这一看连她也不得不叹息,那村姑可惜错长在深山,成了一棵无人采撷的幽兰,若生在闹市一定是一只金凤凰,私下里嫉妒不已。如今丈夫在政治烟尘里打了几个滚,把那些个官场陋习都学全了,竟也想来“金屋藏娇”这一套!

    王德民暗暗吃惊,没想到陈音对他的过去这么了如指掌,却又不露声色地沉默了这么多年,真是不简单哪!眼看着答应母亲的事要泡汤,还要落个“喜新不厌旧”的罪名,忽然,王德民脑袋里灵光一闪,一条妙计应运而生。陈音听了,想了想,果然很爽快地答应了帮玉梅这个忙。

    一个星期后,陈音和玉梅合伙开的“梅音布庄”在县城的繁华地段开业了。店名是陈音取的,在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表达了精诚合作的诚意。玉梅本不想来,但拗不过王大娘的盛情相邀,只得进城来了。陈音卖布,玉梅负责加工布料。

    开业这天,王德民和陈音在酒店里请了一桌,客人都是有点来头的,其中就有那位大名鼎鼎的赵局长,他挺着个啤酒肚,兴致很高,一个劲地要跟玉梅干杯。玉梅何曾见过这阵势,酒一沾唇,不施粉黛的素面梅红点点,要不是陈音先前一再叮嘱,说今后要靠这些人照顾生意,玉梅早就想退席了,她被赵局长盯得浑身不自在。

    玉梅的师傅号称“文华县城一剪”,俗话说“名师出高徒”,玉梅的手艺自然也不错,再加上陈音进的布料齐全,低、中、高档的都有,色彩图案又新颖,一时间来店里买布订做衣服的顾客络绎不绝,生意相当火爆。王大娘见陈音和玉梅相处得这么融洽,对她的成见也就渐渐消除了,又疼惜她们忙,常常把饭做好送到店里来。

    赵局长果然很照顾“梅音布庄”的生意,不仅介绍做了几批制服,自己也成了这里的常客。每次赵局长一来,不管多忙,陈音都要放下手头的事,殷勤有加地请他到缝纫间里就坐,再吩咐玉梅泡上一杯清香四溢的“碧螺春”。

    这就苦了玉梅,赵局长体积太大,而且一坐下来就只管把这儿当成了茶馆,一时半会没有走的意思,弄得本来就小的缝纫间拥挤不堪,玉梅只好把缝纫机“嗒嗒嗒”踩个不停。赵局长做衣服自己不选料子,要玉梅帮他选。玉梅帮他选过一条裤料子,给他量腰身时,玉梅暗地里直伸舌头,在栗子村,过年的壮猪也没这么肥的膘!

    这天傍晚,陈音不知为什么,和玉梅打个招呼就先走了,留下玉梅一个人在店里赶做一套西服,明天一大早人家等着这套西服去接新娘子呢。玉梅做得很认真,以致连赵局长走进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到。陈音走时把前门关了,赵局长是从侧门进来的。

    玉梅正纳闷着他怎么会知道后边有个侧门,赵局长已经一屁股坐下,并且拉开了话匣子:“唉呀,玉梅,做生意可真辛苦啊,德民也真是的,有个这么聪明漂亮的堂妹高中毕业在家做裁缝,也不晓得早跟我打个招呼。唉,我问你,玉梅,你喜欢教书吗?”

    “当然喜欢。高考时本来报的是师大,可惜我笨,没考上。”玉梅不知赵局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就好办,”赵局长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两眼放光地站了起来,“玉梅,你看这样好不好,这个店你也不要开了,先送你去教师进修学校进修两年,毕业后,县城的中学随你挑。”

    玉梅被赵局长这一巴掌拍得心惊胆颤,她终于明白了赵局长百忙之中频繁光顾“梅音布庄”的真正意图了。

    短暂的慌乱过后,玉梅很快镇定下来,抓起案板上那条为赵局长做的裤子,笑了:“赵局长,您可真会开玩笑。这样吧,您回去试一下这条裤子,若觉得还合身,今后多介绍些生意来,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赵局长接过裤子,眼睛却紧盯着玉梅不放,说:“玉梅,我跟你打个赌,我只要一个暗示,就会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人找上门来。像我这样身份的人,已不习惯于把心里喜欢的东西说出口。可对你,暗示是无效的,我是真心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一个单身父亲的寂寞吗?”

    这番表白虽然玉梅不爱听,却也不乏真诚,玉梅想了想,也认真地说;“赵局长,非常感谢您的厚爱。可是对不起,我已经有爱人了,我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我们曾经指天为证,永不变心。”

    赵局长无奈,他抖开手中的裤子,显得很伤感地说道:“好吧,你好好考虑一下再回答我。裤子我就在这儿试,回去试也是白试,儿子也去外地读书了,连个观众都没有。”说着竟当着玉梅的面宽衣解带试起了裤子,然后才不甘心地离去。

    送走赵局长,玉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低头,一眼看见椅子下一个小本子,可能是赵局长换裤子时不小心掉出来的,正要追出去,转念一想,算了,免得他再来纠缠不清。仔细打量那本子,是很普通的牛皮纸封面,里面密密麻麻地记了一些名字和数字,玉梅看不出什么名堂,一时间也不能确定就是赵局长掉下的,便随手丢进了店里的垃圾袋,又连同垃圾袋扔进了马路对面一个正在焚烧的垃圾箱。

    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二天玉梅起了个大早,因为与昨晚那套西服的主人说好了早开门的,没想到却还有人比新郎官更急着要找玉梅——赵局长已经在店门口等候多时了。正是严冬时节,赵局长双手插在衣袋里,缩着脖子,一脸憔悴,仿佛一夜没睡好。

    见到玉梅,赵局长装作漫不经心地向她打听:“玉梅,昨晚我在你店里丢了个东西,唉,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就是个做备忘录的小本子,可丢了还真不方便呢!早上我跑步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

    玉梅想,没听说过赵局长是个体育运动爱好者呀,堂堂的教育局长会为一个小本子一大早站在这里吹冷风?恐怕另有蹊跷,便连忙奔到那个垃圾箱边,然而里面除了一些垃圾的灰烬,什么也没有。

    玉梅抱歉地说:“对不起,赵局长,我要知道这本子是您的,说什么也不会扔进垃圾箱里烧了的。”

    “你确定确实完全烧了它吗?”赵局长一连用了三个表示强调的词。

    玉梅说:“很遗憾确实烧了,当时垃圾箱里燃着火,您看,现在可只剩下一堆灰烬了。”

    “烧了也就算了,不就一个小本子吗?”赵局长宽容地笑笑,同玉梅聊了几句闲话,也就走了。

    玉梅那个悔啊,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她断定赵局长这个本子里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可本子被她烧了,那秘密便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一连两星期,赵局长都没有在“梅音布庄”露面,这天玉梅正暗自庆幸摆脱了赵局长的纠缠呢,王德民破天荒来到了玉梅的缝纫间,说想和她好好谈谈。

    自从分手后,这还是王德民与玉梅的第二次单独谈话。第一次是在栗子村,王德民向玉梅解释必须分手的原因:“陈音救过我一命,我必须娶她。”他巧妙地替他的移情别恋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时玉梅相信了他,伤心之余还佩服他是条汉子。

    这一次,玉梅没想到王德民竟然是来替赵局长当说客的,他劝她嫁给赵局长的理由依然那么充足,显得处处为玉梅着想,他说:“玉梅,你要想清楚,招工进城的机会是多么难得,赵局长除了年龄大点,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再说,即使你不喜欢他,你也可以先解决工作的问题,然后再谈婚嫁嘛。玉梅啊,做人要灵活一点,善于利用机会也是人的一种价值体现嘛……”

    玉梅越听心就越冷,她终于明白了,她不投资一分钱就当上了“梅音布庄”的半个老板,不交租金就住进了王家的三室两厅,那是因为人家想把她当作一件送给上司的贵重礼物。她打断王德民的话,灰心失意地说:“对不起,王副局长,如果你找我就是为这件事的话,那我只能让你失望了。”

    王德民看着玉梅的脸仿佛一瞬间经历了几十年的风云变幻,结出了厚厚的冰霜,知道再说也于事无补,只得灰溜溜地走出缝纫间,与外面的陈音对视一眼,万分沮丧地摇了摇头。

    其实,几个月前王德民和陈音商量接玉梅进城打的可是如意算盘啊,他们知道赵局长即将要升迁了,教育局长的空缺可有好多双眼睛盯着呢!可他除了赵局长这一硬点的关系外,县里并没有什么靠山。如果把美丽、温柔的“堂妹”拱手相送,这样赵局长就成了自己的妹夫,他能不鼎力相助吗?再说,一个农村姑娘嫁给一个局长,虽然是离了婚的,也没有亏什么呀,好多女人都求之不得呢!这样也就完成了母亲交给的艰巨任务,彻底解除了陈音的心病,岂不是一举三得?

    于是,王德民和陈音精心安排了开业那天的酒店请客,见赵局长果然对玉梅一见钟情,不禁喜从中来,便更加积极地给赵局长创造与玉梅单独相处的机会。

    那么,王德民为什么不避“卖友求荣”的嫌疑公开为赵局长当起了说客呢?他们躲在幕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顺水推舟不是更好吗?原来赵局长自从向玉梅求婚遭到拒绝,越想越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想想自己堂堂一局之长,竟遭一个乡下丫头拒之门外,而且还搭上了一本备忘录,真是窝囊!再见到王德民,赵局长对他明显冷淡了。偏偏这小子很不识趣,哪壶不开提哪壶,兴致颇高地在他面前夸“堂妹”如何如何。赵局长火冒三丈,嘴上却自嘲地说:“德民,你就别拿我老头子穷开心了,你‘堂妹’不是早有对象了吗?人家还指天为证、永不变心呢!”

    王德民一听这话,傻眼了,“指天为证、永不变心”,这不正是他王德民对玉梅说的吗?回来和陈音一商量,陈音当即决定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让他直接出面做玉梅的思想工作,希望能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之时。

    尽管王德民知道希望不大,但他还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到头来,王德民夫妇尽管费尽心机,机关算尽,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但“局长梦”泡了汤,而且把不愿得罪的人都得罪光了,母亲若知道了这桩事,能不生气吗?

    马失前蹄走麦城

    近来,王大娘发现家里那种融洽和谐的气氛一去不复返了,儿子、媳妇、玉梅都各怀心事。一次,王大娘又在餐桌上提起了玉梅的婚事,陈音冷冷地打断她说:“妈,玉梅这么优秀的女孩,我看文华县恐怕没有一个男人配得上她,您就别瞎操心了。”

    没几天后,玉梅在“梅音布庄”楼上租了个单间,从陈音家搬了出去,说是现在街上秩序乱,住近点好照看店子。连王大娘都看出这是托辞,更不要说王德民和陈音了。为此,王大娘气得两天没跟儿子说一句话,她认定玉梅的搬家是儿子、媳妇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跟媳妇不能生气,儿子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总可以生生气吧?

    通过几个月的朝夕相处,王大娘发现这几年儿子的变化真是太大了,比如说儿子以前沉默寡言,现在喜欢高谈阔论;以前勤俭节约,现在穿衣要穿名牌,吃东西一定要大鱼大肉,吃得都快跟那个赵局长一样肥了。王大娘还注意到,儿子当的那个官大概还挺管事,总有人上门找他办事,谁都不会空手而来,两条烟两瓶酒总是有的,儿子也来者不拒,陈音在“梅音布庄”门口摆了个烟摊,从来不缺货源。为这事,王大娘正经八百地和儿子谈过多次,她说:“在乡下,东家帮西家办个事,西家帮东家个忙是常事,德民你见过有谁收人家东西的吗?咱家没有劳动力,玉梅她爸不知帮了我多少工呢,你见过他收你娘东西了吗?”王德民笑笑,说:“妈,你就别管这么多事了,现在是提倡‘有偿服务’的年代,唉,说了你也不懂。”瞧,儿子现在一说话就喜欢打官腔,这就是他这些年最大的变化。

    玉梅搬出去了,王大娘就像缺了什么,不习惯,便常常带着孙子去店里玩,孙子也喜欢这个阿姨,一天不见面都不行。这天,祖孙俩又来到店里,却只有陈音一个人在那里,不见了玉梅。问陈音,陈音还以为她回家里拿什么东西去了,反问王大娘见没见着玉梅。王大娘急忙去玉梅租住的房子,擂了半天门也不见人答应。当下两人都慌了,叫来王德民,撬开了玉梅的房门,还是没有。王大娘急得六神无主,只知道一个劲地催儿子快去想办法。

    三天过去了,还是没有玉梅的一点消息。王德民只得派人去栗子村侧面打听,人很快回来了,得到的消息是玉梅自从进城开店,就没有回去过。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王德民正为玉梅不知去向伤脑筋呢,又得到消息说有人在告赵局长的状。以前告赵局长状的人不是没有,但都是些挟着报复心理的人告的,没什么大事,这回可就不同了,据说告状的人证据确凿,赵局长怕是在劫难逃了。赵局长一倒,王德民的保护伞没了不说,赵局长的好几笔经济账,王德民都是脱不了干系。特别是教师进修学校那批学生的招收和分配,有好几个人是通过他走赵局长的关系办好的,数目还不小呢。王德民越想越后怕,不由得冷汗直冒。

    王德民正坐在客厅里冒冷汗呢,电话急骤地响起来,王德民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去接电话,一听是老婆陈音,请他去“稻香村”喝茶。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不知一向讲实惠的陈音在捣什么鬼,茶家里有的是,大清早的干吗跑到茶馆去喝茶?王德民忧心忡忡地走进“稻香村”,陈音已经在那等候多时,她亲自为他沏好一杯碧绿的“碧螺春”,说:“这种茶特能降火压惊,先喝了这杯茶,我再跟你说正事。”

    王德民一口气喝干杯中茶,舌头烫出几个水泡也不觉得痛。

    陈音悠悠地开口了:“德民,形势是越来越严峻了,我从可靠的渠道打听到,赵局长倒台是很快的事。你怎么当上副局长的你自己清楚,在位时他处处护着你,可他要是人都进了监狱,还能保你吗?你一出事,家产就得充公,剩下我和儿子可怎么过呀!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丢卒保车,我们离婚,孩子、房子和店子全归我,这样还能保留半个家,等事情过去了,这家还是你的,怎么样?德民,你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娘儿俩受牵累吗?当然不能,是不是?”

    王德民幽幽地看着面前那个女人深不可测的眼神,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女人的精明,一点也不怀疑她对眼前局势的判断,同时也知道她决定的事是决无挽回的余地……

    手中的茶杯拿不住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碧螺春”不但不能降火,简直像酒精一样烧心。

    人去楼空悔已迟

    趁着王家天下大乱的当儿,我们再回过头去找一找赵局长的那本宝贝备忘录,其实它并没有如玉梅估计的那样被大火吞没,当玉梅将垃圾袋扔进垃圾箱后,一转身,一个捡废纸的老头儿就把它拾了回去。

    第二天,那笔记本就和一大包废纸一起进了“张记废品收购店”。张师傅和他的女儿张艳一起给旧书废纸分档,这本子又像冥冥之中有神似的落到张艳手里。这丫头自从上高中时被赵局长那个流氓儿子奸污后,总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也不敢像同龄女孩一样去正正经经谈恋爱,又没个正式工作。

    本来,张艳是应该有工作的。两年前,教育局通过考试,招收了一批待业青年充实小学教师队伍,张艳也在其中。后来,这批学生从教师进修学校毕业了,教育局却因人员太多迟迟安排不下。

    此时,张艳拿着本子就再也舍不得放下。

    这本子是赵局长的一本黑账,记录了他任文华县教育局长三年来行贿受贿的时间、地点、数目。或许这本账别人看不懂,张艳却是越看越明白,因为这上面的许多名字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他们是她进修学校的同学,本子上有记录的人现在都登上了光荣的讲台,只有她和另外一些同学榜上无名,所以毕业后依然是待业青年,一时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张艳是个有心眼的姑娘,她为了进一步核实这个本子的来龙去脉,从本子混杂着一些崭新的布脚料这个线索,很快就找到了“梅音布庄”的玉梅。两人一商量,决定一起向检察院举报。

    从检察院出来,玉梅本想回家和王大娘说一声就回老家,张艳多了个心眼,劝她暂时不要和王家人接触,免得这事泄密,就把她邀回家中暂住几天。所以等到玉梅回到家,赵局长已被“双规”,王家也已“天下大乱”了。王大娘流着泪默默地收拾行李,她对玉梅说:“玉梅,咱们回栗子村吧,这里真不是咱们呆的。”说着,她又从行李包里翻出个小布包递给王德民,“这是做娘的最后送你的礼物。”

    王德民一层层地打开布包,展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条补丁摞着补丁的涤纶布裤子,久违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送走母亲和玉梅,王德民走出车站,发现自己已是无家可归的人了。他想了想,挟着母亲送他的布包向检察院走去……

    (刘美兰)

    制造孤儿

    幸福的花儿为你而开

    儿童节那天,全省瞩目的孤儿舞蹈大奖赛在省城工人文化宫拉开了帷幕,精彩的节目一个接一个,真是花团锦簇,五彩缤纷。这时,台上演的是一个独舞,名叫《孤儿泪》,表演者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美丽少女,她的身材修长、匀称,肢体柔软如水,似乎天生为舞蹈而生、而长。她舞姿之优美,动作之娴熟,令人赞叹不已,把个《孤儿泪》的内涵表演得淋漓尽致,出神入化。节目还没有最后结束,已赢来一片掌声……

    此刻,台下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里,有一个人正怀着一种异样的心情在看着演出。他叫冯奇,是锦城市一个偏远小乡的福利院院长,这个《孤儿泪》就是他们福利院的参赛节目。为了这个节目,他冯奇真是呕心沥血、费尽心机,人都瘦了十多斤,不为别的,就为了在这次舞蹈大赛上争一口气、露一次脸。想他冯奇,大学毕业后分到了一个偏僻的乡里,当了一个助理员,苦熬了几年,才当了个福利院的院长,一个小小的乡福利院,有什么前程?满肚子的才华,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呀!他一心想困龙上青天,可就是没有机会,就在冯奇焦躁不安的时候,机会来了:省里有一个资产十几亿的民营企业家,名叫陈超然,他出资举办了这次孤儿大奖赛,于是冯奇就像押宝一样,把赌注全押在这次大奖赛上了!

    演出结束,冯奇他们福利院的参演节目《孤儿泪》一举夺得单人舞表演第一名,还获得了最佳表演奖,他们锦城市也沾了光,拿到了组织奖。冯奇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和锦城市的领导一起登台领了奖。

    颁奖晚会结束,冯奇回到了下榻的宾馆,天已晚了,可他还久久地沉浸在喜悦之中,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冯奇开门一看,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没见过面,但一看来者的衣着、风度,绝不是普通人,冯奇觉得有点奇怪,便问道:“两位是……”

    男的微微笑了笑,说:“我是陈超然,你是冯院长吧?”

    冯奇一听来人竟然就是全省赫赫有名的大企业家陈超然,感到十分吃惊,忙将他们让进屋里,心里暗自在想:演出已经结束,他们来干什么?

    随同陈超然一起来的是他的夫人,陈夫人进屋便说:“那个演《孤儿泪》的女孩呢?我想见她。”冯奇忙说在隔壁房间睡觉,说着他就出门去叫。不一会儿,那个女孩来了,睡眼惺忪的模样,陈夫人拉着她的手,笑吟吟地说:“这孩子真可爱,小小年纪,演得这么好!”

    冯奇介绍说,她叫梁爽,两个月前,她父母死于一场车祸,她什么亲戚也没有,就进了福利院,她从小就爱跳舞,心中的理想就是成为一个舞蹈家。

    陈夫人说:“你们谈吧,梁爽明天就要回去了,我带她出去玩玩,回头我送她回来。”

    梁爽把目光投向冯奇,冯奇知道她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就点点头说:“你去吧,要听话呀!”

    陈夫人领梁爽走了,陈超然笑容满面地说:“冯院长,是这样的,今天我来,是和你商量一件事,我和夫人都非常喜欢梁爽,想要收养她,认她做女儿,你看如何?”

    按理说,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呀,可冯奇一听,刹那间神色异常了,他想了想,说:“陈总要认梁爽做女儿,这可是她的福气呀,对我们福利院,也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可就怕梁爽不同意呀……”

    陈超然淡淡地一笑,说:“这事是要征得她本人同意的,不过,冯院长,如果梁爽不愿意,还得请你帮着一起做做工作。”

    冯奇脑袋冒汗了,吞吞吐吐地说:“陈总,咱福利院也缺不了梁爽,我也舍不得让她走呀!”

    陈超然乐呵呵地说:“冯院长,梁爽要是真成了我的女儿,我和你们市里就算有缘分了,作为一种回报吧,我要向你们福利院捐款20万,我还考虑在你们市里投资……”

    冯奇听到达里,身上立刻像是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亢奋了:自己原本只指望这个节目能得个奖,赢一点名声,捞一点资本,好跳出这个穷乡僻壤,现在,陈总又是捐款,又是投资,这事就搞大了,不要说是乡里、县里,就是市里,我冯奇都是有功人士了,到了这时候,还怕没有我的锦绣前程?

    陈超然说他明天要去日本,等他从日本回来,就去冯奇他们市里把认女、捐款、投资这三件事落实下来,说完,他又稍稍坐了会儿就离去了。

    送走陈超然,冯奇又是高兴又是慌乱,高兴的是出人头地的机会就在眼前,慌乱的是事出意外,十万火急,因为梁爽不是孤儿,她是冒名顶替的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冯奇一心要在这次舞蹈大赛上拿大奖,参演节目定了下来,小演员也选了出来,开始进行排练,可《孤儿泪》因为表演难度大,没有哪个女孩子能胜任得了。冯奇不甘心换掉这个节目,最终决定瞒天过海,找人顶替,经别人介绍,梁爽成了他的最佳人选。

    梁爽的母亲叫陶素芹,外省人,家庭妇女,十年前她和丈夫离了婚,女儿梁爽判给了她。三个月前,为生活所迫,陶素芹领着梁爽来到锦城市的清水镇,投奔她的一个亲戚,可这个亲戚早就搬走了,不知去了哪里。陶素芹不想再回去,就在清水镇落脚,在集贸市场摆了个水果摊维持生计。开始,陶素芹并不同意自己的女儿去冒充孤儿,说那是弄虚作假,可经不住冯奇的花言巧语和女儿的软磨硬泡,她退让了。本来一切都天衣无缝,该想的冯奇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想到陈总会收梁爽做女儿,在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唉,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哟!

    现在怎么办?放弃这个机会吧,一是不甘心,二是弄不好会出乱子,一旦这弄虚作假的事传出去,他冯奇怕是一辈子都难以出人头地了!

    冯奇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盼回了梁爽,她是陈夫人派人送回来的。冯奇问梁爽去了哪里,陈夫人都跟她说了什么,梁爽吞吞吐吐地说:“陈夫人领我去了她家,她说她和陈总都喜欢我,要认我做女儿……”

    冯奇急着问:“梁爽,你怎么说的?”

    “我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我得回去告诉我妈……”

    冯奇试探着问:“梁爽,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梁爽叹了口气,小声嘟哝道:“我……当然愿意啦,就怕妈妈不同意。”

    冯奇暗自高兴,连连夸道:“梁爽,你愿意就对了,聪明!咱往最坏处打算,假设你妈不同意,你要想办法说服她;实在不行,我再出面和你妈谈,你看好吗?”

    梁爽咬着嘴唇说出了一个字:“好。”

    第二天,冯奇在乡里借了辆吉普车,把梁爽送到清水镇她的家,冯奇向陶素芹表示了一番祝贺后,就告辞了,上车前,他又偷偷嘱咐梁爽:“就看你的了,一定要让你妈同意这件事,行不行,都给我来个电话。”

    送走冯奇,陶素芹抚摸着女儿得来的奖状和证书,不禁百感交集,梁爽看到母亲欣喜若狂的样子,便故意问道:“妈,你高兴吗?”

    陶素芹喜滋滋地说:“我女儿在舞蹈方面有前程,妈能不高兴吗?只是……妈心里也很不安,你这奖来得太那个了,说不好听的,是骗来的,你妈妈活了四十来岁,头一次做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哟!”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别提了。”梁爽接着又吞吞吐吐地说,“妈,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梁爽看了看陶素芹的脸色,说:“我说出来怕妈不高兴……”

    “你说吧,只要是你高兴,妈就高兴。”

    梁爽走了过去,撒娇般地依偎到了陶素芹的身边,用很轻很轻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那个很有钱很有钱的大老板,也就是出钱组织这次舞蹈比赛的那个陈先生,他和他的夫人都很喜欢我,要认我做他们的女儿……”

    陶素芹先是目瞪口呆,紧接着像被火烫着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神色显得十分激动:“梁爽,你有家也有妈,不是孤儿,怎么能去给别人当女儿呢?这不是胡闹吗?我坚决不同意!”

    梁爽怔了怔,小声说:“妈,你怎么就不问问女儿是什么意思?”

    陶素芹回过神来,看着女儿,“噢”了一声:“……你什么意思?”

    梁爽低眉顺眼地说:“妈,我真想做陈家的女儿,这是一件好事啊!”

    陶素芹脸颊的肌肉抽搐着,颤声说道:“梁爽,亏你说得出口,你去做别人的女儿,我算什么?你嫌妈穷,想抛弃我,是不是?”

    梁爽“扑通”跪下,哽咽着说:“妈,我知道我这么做伤你的心,可是,你也别怪女儿,你不是一心想让女儿有出息、一心想把女儿培养成舞蹈家吗?可我们家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穷得交学费都困难,妈妈你,还有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起,就咱家这样子,你那些想法怎么能实现呢?妈,不瞒你说,我打懂事起,就感到自卑,就觉得命不好,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为什么要放弃?只要我做了陈家的女儿,我,还有妈妈你,命运就会彻底改变!陈阿姨亲口和我说了,我要是成了他们的女儿,他们就送我到外国留学,要把我培养成一流的舞蹈家,妈妈,你说这该有多好啊!妈,别看我成了陈家的女儿,可实际上你还是我的妈,我的亲妈,女儿的身上流的是你的血呀!我会对你更好……妈,你就答应我吧,女儿求你了!”

    陶素芹平静了一下情绪,说:“孩子,你有这种想法,妈也理解,可退一步说,人家陈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要收你做女儿的,你隐瞒了真相,这就是一场骗局,这叫伤天害理,我们不能这么做,除非你把真相如实告诉人家,陈家要是同意,我……我没意见。”

    “不行不行,那样的话,陈家绝对不会要我的!”

    “那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这是最起码的。”

    梁爽哭喊道:“妈妈,你一点也不为女儿着想,你自私!”

    陶素芹泪流满面:“你说我自私,我看你才自私呢,你太让我失望了!”说到这里,她气愤至极,“啪”,扬手给了梁爽一个嘴巴。

    梁爽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挨妈妈的打,她绝望、悲伤,疯了似的想往外跑,陶素芹追上去阻止,母女俩正拉扯着,忽听屋外“啪啦”一声响,声音很大,陶素芹母女吓了一跳,都住了手,陶素芹战战兢兢地问道:“谁呀?外面是谁?”

    一个心怀叵测的不速之客

    外面没有回应,却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好像有人跑走了。陶素芹心惊肉跳,她抄起顶门栓冲出屋,可是她晚了一步,一个黑影在她眼前一闪,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陶素芹仔细察看了房前屋后,发现窗下一个装脏水的破铁桶倒在地上,这样看来,刚才有人在窗下偷听!会是什么人呢?目的何在?自从陶素芹住在这里,还从没有过这样的事呢!她感到事情太蹊跷,心口“突突”跳个不停。

    出了这么一件意外的事,梁爽不敢闹了,和衣躺在床上,陶素芹坐在桌边,黯然神伤,忐忑不安,直到下半夜两点,她才上了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陶素芹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她发现女儿的床铺空空的,人不见了。陶素芹慌了神,心里想:这孩子一大早跑哪去了,可别出事呀!她有些后悔,昨天对女儿太粗暴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慢慢说服才是呀!

    陶素芹正要出去找,梁爽却回来了,陶素芹放下心来,问她哪去了,梁爽说出去散散心,其实,她是去给冯奇打电话。

    吃过早饭,陶素芹照例去集贸市场卖水果,到了市场上,她守着水果摊,魂不守舍的,给人家称水果,不是钱收错,就是秤不对,惹得顾客直嘟哝。陶素芹早早收摊回了家,一进家门,见来了个客人,谁?冯奇!

    冯奇今天早上接到梁爽的告急电话,马上又乘着乡里的吉普车,赶到清水镇来“救火”。陶素芹知道他的来意,就把梁爽支走,准备坐下来和冯奇好好谈谈。冯奇心急如焚啊,他苦口婆心地做陶素芹的工作,可大道理小理由都说尽了,也没有打动陶素芹的心。

    陶素芹说:“冯院长,想让我和你们一起去骗陈家,我是不会答应的,伤天害理的事我绝对不干,我有做人的准则。当然,你也看出来了,我非常穷,女儿攀上了陈家这棵大树,我什么都会有了,可答应了这事,我就不配做人!我也劝你一句,还是把事情和陈总说清楚吧,不要越走越远了。”

    陶素芹如此固执,让冯奇大大地出乎意料,他恼怒极了,可他现在还不敢和她翻脸,只好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陶大姐,这事你再好好想一想,看看能不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冯奇在回去的路上愁得唉声叹气:陶素芹不放女儿,他的美梦就会破灭,不仅如此,还极有可能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冯奇在心里问自己,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地在他脑海中一闪:陶素芹要是死了,事情不就解决了吗?这么一想,冯奇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冯奇走了,梁爽回来了,一听妈妈拒绝了冯奇,她躺在床上暗自落泪,可陶素芹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看出女儿还是想不开,但她有信心说服女儿回心转意。她见时间不早了,就下厨房做饭,正忙碌着,忽听有人敲门,她以为冯奇又回来了,心又提了起来,开门一看,不是冯奇,来的是个中年男子,此人西装革履,打着猩红的领带,皮鞋贼亮,像个阔佬,手上拎着一个鼓鼓的大皮包。

    来人笑嘻嘻地说:“素芹,看看我是准,还能不能认出来?”

    陶素芹瞪大眼睛瞅了对方好半天,突然大惊失色地叫道:“哎呀,你你……怎么来了!”这位不速之客叫梁家兴,是陶素芹的前夫!

    这时,梁家兴亲亲热热地说:“素芹,你让我好找呀,我是特地来看看你们娘俩的。”陶素芹脸色阴沉下来:“梁家兴,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马上走,我这里不欢迎你!”

    梁家兴不急不恼:“素芹,你别说得这么难听么!我大老远来的,你总得让我坐坐么!”说着,他也不管陶素芹同不同意,硬是挤进了屋。

    陶素芹和梁家兴原来都是一个工厂的工人,两人自由恋爱后结的婚。那时梁家兴追求上进,陶素芹嫁给他,头两年日子过得还不错,可是后来梁家兴变坏了,他沾上了种种恶习,好吃懒做,赌博打老婆,发展到最后,竟一日不赌就活不了,把家赌得一贫如洗,工作也丢了。陶素芹实在没办法,就和他离了婚。离婚后,梁家兴和一帮狐朋狗友去了南方,从此再也没了音信,在陶素芹的心目中,梁家兴已经死了,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他竟找上门来了!

    梁家兴打量着破旧不堪的屋子,咂着嘴说:“素芹,这房子是你买的吗?”陶素芹冷笑一声:“托你的福,租来的,一个月50块钱!”

    梁家兴一声长叹,向陶素琴说了自己的悔意,他说十年前去了南方,在深圳落了脚。开始时给人打工,吃了不少苦。这两年苦尽甘来,自己开了一家食品厂,当上了老板,也挣了不少钱,这次是特地来看望她们母女俩的,说到动情处,梁家兴痛心疾首,眼眶里泪花闪闪。

    一会儿,梁爽起床了,父女相见,一肚子的辛酸。

    陶素芹要去买菜,梁家兴巴不得和女儿单独在一起谈谈,他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心中窃喜不已……

    这就是你的亲生爸爸

    其实,梁家兴这次回来,是心怀鬼胎的:梁家兴和陶素芹离婚后,是去了深圳,但他恶习不改,干了不少坏事,又加入了当地一个黑社会团伙。前不久,深圳警方捣毁了这个黑社会团伙的老窝,梁家兴侥幸逃脱,他无路可走,就打起了前妻陶素芹的主意,想躲在她家里避避风头。梁家兴回到老家扑了个空,几经打听,这才来到清水镇,找到了陶素芹的住处。昨天傍晚,他来陶素芹家,远远看见一辆吉普车驶到了门前,下来两个人进了屋。梁家兴觉得挺奇怪,就没有贸然进去,等那个男子坐上车走了,陶素芹又回了屋,他多了个心眼,便躲在窗下偷听。陶素芹和女儿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这样就让他无意中获得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喜出望外,一不小心,碰倒脚下一个破铁桶,他只得赶紧逃跑了。经过一宿的谋划,他另有了一番打算……

    这时,梁家兴假惺惺地对梁爽说:“女儿呀,我这次来,是想接你娘俩去深圳,我们一切都重头来。深圳可是现代化大都市,生活质量高,有奔头,我现在有能力让你娘俩过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喽。”

    梁爽心烦意乱地说:“这话还是留着和我妈说去,由不得我。”

    梁家兴说:“女儿,我知道,你是不想去,你是想给一个有钱的大老板当女儿,对不对?”梁爽惊奇地问:“咦,你怎么知道的?”

    “一句两句说不清,以后我再告诉你,”梁家兴说,“不过,有一点,爸爸坚决支持你,你这么做是对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之常情嘛,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呀!你妈妈不同意,就是把你往火坑里推,是害你,没有她这么当母亲的,她这么做我非常不赞同!”

    梁家兴这么说,梁爽可觉得是遇到知音了,对梁家兴这个十年未见的生父也陡然增添了几分好感,梁家兴乘机拐弯抹角地“套”梁爽,很快就掌握了所有秘密,他不由得心花怒放:天助我也,这个浑水我是蹚定了!

    于是,到了第二天,梁家兴就去找冯奇,而这时的冯奇正在焦头烂额:陈总上午打来电话,说要提前几天从日本回来,这就是说,摆平陶素芹已是火烧眉毛了!也就在这时,梁家兴找上门来了……

    梁家兴一进门,就大摇大摆地坐到了冯奇对面,跷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说:“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陶素芹的前夫,梁爽的亲爸爸,叫梁家兴。”

    冯奇一听脑袋立刻“嗡嗡”作响,一下子惊呆了,傻得像个木头人。梁家兴见此情景,十分得意,说:“冯院长,你别着急,我是来帮你的,陶素芹是我老婆,我知道用什么办法对付她。”

    冯奇惊喜交加:“真的?”

    “当然,不过,事成之后,冯院长该付我多少辛苦费?”

    “你想要多少?”

    “五万,不多吧?”

    冯奇一听这个数,连连摇头:“我一个小小的乡福利院院长,哪来这么多的钱呢?”

    梁家兴笑了,他笑得很含蓄:“你自然能掂量这事的分量,我也相信你能想办法。”

    冯奇为难了,他拿不出这么多的钱,但他也清醒地意识到这事的利害所在,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咬着牙答应了:“好,梁先生,事情就这么定了,钱,我会去想办法,但我只能给你一周的时间,事成之后,你来找我拿钱!”

    初战告捷,梁家兴又到了陶素芹家,开始在梁爽身上实施他的计划,他装模作样地对梁爽说:“女儿,你的事我办不了啦,我跟你妈一提这事,她就和我急,唉,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梁爽绝望极了:“真没有办法了?谁都没有办法了?”

    梁家兴往梁爽身边凑了凑,神秘兮兮地说:“梁爽,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妈妈为啥不同意?因为你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梁爽一听,犹如平地炸了个惊雷,她震惊了:“这是真的?我、我不相信……”

    梁家兴煞有介事地说:“爸爸骗你干什么?你妈不能生育,你是我们领养的,你是私生女!”

    梁爽信以为真了,她脸色苍白,说:“她不是我的亲妈,原来她不是我的亲妈呀,她从来没有跟我说啊……”

    梁家兴趁机挑拨说:“所以呀,她才不同意陈家认你做女儿,她要指望你养老,怕你抛弃她,她要你一直守在身边……”

    梁爽叫道:“你别说了,我难过死了,我受不了啦!”

    梁家兴说:“女儿,要想做陈家的女儿,只有一个办法,离了这个办法怎么都不成。”

    梁爽眼泪汪汪地问什么办法,“你想想呀,你妈要是不在这个世上了,不就一了百了啦?”说着,梁家兴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女儿,你只要把这包药往你妈妈的茶杯里一放,她吃下去,就会平平安安地离开这个世界,到时候你不就……”话没说完,梁爽就惊叫起来:“你是想让我毒死妈妈?我怎么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梁家兴假惺惺地说:“女儿,我这是为你好呀,你当不成陈家的女儿,跟着你妈,还有什么幸福可言?要我看,你妈活得太累太苦,死了也是一种解脱,只要你妈眼睛一闭,我晚上把她弄出去埋了,人不知鬼不觉,你和你妈是外来人,当地没人会察觉……你最好今天晚上就下手……”

    梁爽哭了,她对梁家兴说:“你走,你给我走,你不是我的爹!”梁家兴见女儿气得脸都变了色,只得藏好了那包毒药,讪讪地走了。

    屋里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梁爽一抬头,目光落在了墙壁上的一幅照片上,那是她十岁生日时和妈妈的合影,她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妈妈深情地凝视着她,梁爽颤栗了,妈妈十多年来对她的爱,对她的呵护,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梁爽再也忍不住了,她决定和妈妈摊牌……

    女儿的泪和妈妈的心

    临近傍晚,陶素芹回来了,她见梁爽神色反常,就问她怎么了,梁爽开口就问:“我不是你亲生的吧?你不是我亲妈吧?”

    陶素芹惊呆了,喝问道:“你告诉我,是谁和你这么说的?”

    “这你别管,有没有这回事?”

    陶素芹想了想,逼视着梁爽:“是你爸爸说的吧?他是不是知道了陈家想认你做女儿的事?”

    梁爽躲开了妈妈的眼神,闪烁其辞地说:“你爱咋想就咋想,不过,你是不是我的亲妈,这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事情,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陶素芹怒气冲天:“是、是、是!信不信由你!”

    “那好,”梁爽说,“我的亲妈妈,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同意不同意我去做陈家的女儿?”

    陶素芹怒吼一声:“不同意,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梁爽听母亲说出了这句话后,绝望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刀片,把那寒光熠熠的刀片按到了自己的手腕上,说:“你不同意吗?那我不活了!”说着,她手中的刀片一划,手腕流血了,殷红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地滴到了地上。陶素芹吓坏了,费了好大劲才夺下刀片,她对女儿又恨又疼,一边用纱布包扎伤口,一边怨声连连地说:“孩子,你真是走火入魔了,你说我作了什么孽啊……”

    “做不了陈家的女儿,我就去死!”梁爽喊了一声,夺门而出……

    天正下着雨,这雨好大呀,一眼望去,满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陶素芹看到雨幕之中,女儿娇小的身影蹒跚地走着,就像一棵暴风雨中摇摇晃晃的小树,陶素芹的心头像被刀子剁着,好疼好疼,她对着女儿大叫了一声:“梁爽,你回来呀——”梁爽没有回头,陶素芹来不及打伞,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梁爽在前面任性地跑,陶素芹在后面舍命地追,雨越来越大,而陶素芹离女儿却越来越远,陶素芹的心里在呐喊:女儿呀女儿,这么大的雨,你不要淋出病呀!也就在这时,陶素芹看到梁爽的身子晃了晃,一下栽倒在地上……

    陶素芹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她顶着瓢泼大雨,跌跌撞撞地往前方跑着。她终于追了上去,一看,女儿晕倒在地,浑身湿透,全是泥浆,脸色惨白惨白,已经昏厥过去。陶素芹蹲下身去,紧紧地把女儿搂在怀里,声嘶力竭地喊着,好久好久,梁爽才苏醒了过来,她泪水涟涟地说:“妈,女儿好苦呀……”

    此情此景,使陶素芹心如刀绞,她想起了三年前,也是这么一个傍晚,梁爽在邻居家里和几个女孩一起玩,不知怎的,她哭着回了家,问陶素芹她是不是没有爸爸,陶素芹无言以对,梁爽就哭着冲出了屋,天也下着雨,陶素芹也这么追了上去,追上后女儿也说了这么一句话:“妈,女儿好苦呀……”想到这些,陶素芹的眼里在流泪,心头在滴血,就在这一刻,她做出了生死攸关的断然抉择,她怔怔地沉默了一会儿,说:“梁爽,再过几天就是你十五岁的生日了,等过了生日再说这事,好吗?”

    梁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有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她的身上,也打在她母亲的身上……

    回头再说梁家兴,他躲在镇上一家小旅馆里坐立不安,他好想好想得到冯奇许诺的这五万块钱,有了这钱,就可以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何必躲在这小镇上?他原本想利用梁爽借刀杀人,见梁爽根本不愿意做这样的事,他就决定自己动手了。他的如意算盘是:就算梁爽知道陶素芹是他害的,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最后一切都得听他的摆布。

    第二天傍晚,梁家兴肩上挎着照相机,走进了陶素芹的家。他趁梁爽在厨房洗碗,说:“素芹,听说狮子岭景色非常优美,我想过去拍几张风光照,看能不能做我产品的外包装图案,你陪我去吧?”

    陶素芹沉吟片刻,说:“好啊,狮子岭是不错,我早就想去看看了。”她想了想,就起身开始穿衣服,出门前,她特意向梁爽作了交待:“我和你爸去狮子岭了。”

    陶素芹和梁家兴坐出租车直奔狮子岭,十多分钟后就到了。狮子岭的外形好像一头张开大口怒吼的狮子,怪石嶙峋,沟壑交错,夕阳笼罩下的狮子岭景色极为壮观。这个时候,天已黄昏,山道上已看不到其他什么人了。梁家兴和陶素芹沿着崎岖的羊肠小路往上爬,半个钟头后,他们爬到了半山腰上,深不可测的狮子岭大峡谷就横在他们面前。

    陶素芹环顾左右,喃喃道:“这地方真美呀,真美呀……”

    “是呀,真是太美了!”梁家兴虚情假意地应答着,他取下照相机,指着五米开外的大峡谷边缘地带说,“素芹,你站在那里,我给你拍张照,留个纪念。”

    陶素芹走了过去,站在一棵大树旁,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她面对着梁家兴,脸色湖水般地平静,而她的身后一米开外,就是黑黝黝的大峡谷……

    梁家兴装模作样地举起照相机,比划了几下,又放下了,脸色有点异常,心里在暗自说着:陶素芹啊陶素芹,别怪我心黑手辣,你死了,梁爽就是我的摇钱树……梁家兴这么想着,便向陶素芹走去,嘴里说着:“素芹,你的姿势不好看,应该这样摆……”梁家兴这么说着就靠近了陶素芹……突然,他目露凶光,伸手就要去推陶素芹,可是,梁家兴晚了一步,就在这一瞬间,陶素芹狮子般地一声大吼,展开双臂扑向了他,把他紧紧抱住,这是梁家兴没有料到的,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瞬间的带着杀气的表情,被他的结发妻子察觉了,于是两人厮打了起来……

    梁家兴多了一个心眼,他在扭打时不往大峡谷那边挪动,他怕自己也掉下去,可陶素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拼命地揪着梁家兴死死地搏斗着,她在厮打中渐渐占了上风,她奋力把梁家兴拖到大峡谷边,这时,梁家兴惨叫起来:“陶素芹,你把我推下去,你也活不了!”他一边叫着,一边紧紧抓住陶素芹不放。陶素芹用尽全力撞向梁家兴,两人的身体顿时像两只鸟一样飞起来,一块坠入深不见底的大峡谷里……

    一个并不完美的结局

    到了晚上十点,梁爽还不见妈妈回来,她又急又怕,可她安慰着自己:妈妈不会有事的,会平平安安回来的。等啊等,梁爽熬不住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当她醒来,天已大亮,爬起来一看,妈妈不在,这就是说,妈妈一宿未归!梁爽觉得事情不好,这时她想到了冯奇,在这节骨眼上也只能向冯奇求助了,于是她跑出屋,在公用电话亭打了电话,她哭哭啼啼地说:“冯叔叔,昨天傍晚,妈妈和爸爸一块出去了,说是去狮子岭,可到现住也没有回来。妈妈是不是出事了,我好害怕呀……”

    冯奇说他马上就到,他还再三嘱咐梁爽哪儿也不要去,就等在家里,对谁也别说这个事。

    一个小时后,冯奇来了,他详细问了一下情况,感到非常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两人都不见了?

    冯奇对梁爽说:“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你跟我走吧。”到了这时,梁爽还能怎么办呢?就这样,她收拾好东西跟冯奇走了。

    冯奇将梁爽安置在他家里,他决定来个以静制动。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仍然没有陶素芹的一点消息,也不见梁家兴露面,冯奇沉不住气了,这天一大早,他偷偷跑上狮子岭探察。下午三点光景,他终于有了收获:在一段大峡谷的边缘,他发现了一只女人的旧布鞋,一只男人的黑皮鞋,地上的一大片野草凌乱不堪,有被踩踏的痕迹……

    冯奇看着大峡谷,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冷静下来后禁不住一阵狂喜:“天助我也!”他随即将两只鞋踢进大峡谷里,随后,惶惶然地跑下了山……

    回到家里,冯奇告诉梁爽:你妈妈、爸爸一起死在狮子岭的大峡谷里,原因不明。梁爽一听,昏了过去,醒过来后,她一声声地呼唤着“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冯奇在一旁又是劝说又是威吓:“梁爽,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哭也没有用。这可能就是天意,你就等着做陈家的女儿吧。以后你必须听我的,发生在你妈妈、爸爸身上的事,你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听明白没有!”

    梁爽毕竟只有十五岁呀,还是个孩子,她还能说什么呢?

    几天过去了,陈超然夫妇就要来锦城市了,而梁爽十五周岁生日也马上就要到了,冯奇为了让梁爽高兴,张罗着要在饭店给她过生日。这天,梁爽回了趟清水镇,收留了妈妈的几件遗物做纪念,其中有一个妈妈在清水镇卖水果的记账本,那是一个很旧很旧的塑料笔记本,意想不到的是她竟在记账本里发现了妈妈留给她的一封信——

    亲爱的女儿:

    妈妈给你写这封信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人世!

    我承认,你去给陈家当女儿,你就等于在天堂里生活了,可你妈人虽穷,志不短。妈不能昧着良心把你说成是孤儿!那一天,女儿你以割腕相逼,你就把妈逼到绝境了,想来想去,我别无选择,只能选择死亡。我一死,你真的就是孤儿了,既没有违背妈做人的原则,又遂了你的心愿,对陈家也就有个交待了。

    让妈妈放心不下的是你那个爸爸梁家兴,不,他不配做你爸爸!那天你问我是不是你的亲妈,我就明白他知道了陈家认女儿的事,我断定,梁家兴没安好心,他是想利用你做发财的梦,他会死死缠住你不放,女儿你就永无安宁之日,最终毁在他手里!我想好了,我死了也得带上他,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啦……

    女儿,如果妈妈这么做能换来你的幸福,我会含笑九泉的……

    “妈妈,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梁爽撕心裂肺地哭叫着,悲痛万分,后悔万分。半个小时后,梁爽两眼红肿地离开冯奇家,走进了公安局的大门……又是半个小时后,几辆警车开进了狮子岭,警察们找到了陶素芹和梁家兴的尸体……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没多久,冯奇就被撤掉了福利院院长的职务。这天,在福利院里,孤儿们集中在宽敞的操场上,新任院长——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走到前台,大声说:“孩子们,今天,我们又迎来一位新孤儿,她叫梁爽,其实你们对她已经很熟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梁爽到前面来,重新和大家认识一下!”孩子们一边鼓掌,一边交头接耳。梁爽从孩子们中间缓缓走出来,站在了新院长的身边……

    这时,在福利院墙外,有两双眼睛正在凝视梁爽,他们是陈超然夫妇,两人脸色忧伤,心情沉重,尤其是陈夫人,眼望着那个神情木然、脸容憔悴的梁爽,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陈超然夫妇是特意从省城赶来、最后看一眼梁爽的……

    (李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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