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好长-沉默·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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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习惯于把一段不堪的岁月隐匿起来,然而,往昔可以尘封,镌刻在过往上的痕迹却难以销蚀。蓦然回首,浅吟低唱,那颗心却常常徘徊在梦的边缘。

    爱做游戏的年轻人

    我的宝贝女儿炎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一天,有人给炎炎介绍对象,对方小伙子在北京一家五金店打工。那小伙子挺有诚意,没几天后,还特地从北京赶到我这儿。我便跟女儿打了招呼,趁午休时,带小伙子去她单位附近见个面。

    炎炎在一家幼儿园做幼教,我带着小伙子到的时候,她正带着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玩,小伙子径直走到孩子们中间,说道:“小朋友,和叔叔一起做个游戏,好不好?”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小伙子微笑着看看炎炎,问:“那老师同意吗?”

    炎炎不假思索地回答:“同意啊,只要孩子们玩得高兴就好。”

    小伙子挥着手,说:“好,大家都听好了,我们来做个‘口香糖’的游戏,大家都围成一个圈儿,绕着圈走。我喊‘口香糖’,大家一起应‘粘什么’,我如果答‘粘左手’,相邻的两个人就把左手握在一起。如果有人落单了,将被淘汰出局。”

    紧接着,游戏开始了,“粘左手”、“粘右脚”、“粘左膝盖”之后,小伙子突然喊“粘嘴唇”!呵呵,这一下,有的孩子头碰头撞在了一起,有的捂着嘴“哈哈”大笑,情急之下的炎炎则抓住离她最近的小伙子,嘴唇都要亲上去了,这时候,小伙子却一本正经地说:“谁让粘别人嘴唇的?占女生便宜呀?粘自己的嘴唇,多方便啊!”小伙子说着,轻轻地让自己的上下嘴唇碰了碰,“哗”的一声,孩子们都乐得仰天大笑,炎炎也松开小伙子,笑得前俯后仰。

    我站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乐了。笑过之后,小伙子大方地说:“我叫李杰,你是炎炎吧?”炎炎的脸“腾”一下红了:“你好……”

    看到这里,我不由舒了口气,不用说,这事儿,准成!

    不出我所料,相处的时候,李杰总能玩一些新花样儿,逗得炎炎开怀大笑。一年之后,炎炎做了新娘。结婚之后,李杰想自己在北京单干,我拿出二十万元给了他。虽说不多,但已经是家里全部的积蓄了。

    一晃三年了,李杰的生意渐渐风生水起,越做越大,可他的电话却越来越少了。我果断催促炎炎去了北京,之后想想,我还是不放心,在炎炎走后没几日,我也跟着去了。

    那天,女婿请我在饭店吃饭,饭吃到一半,炎炎突然说:“妈,虽说结婚三四年了,可李杰还跟婚前一样,老陪我做游戏。”

    李杰疑惑地看着炎炎,炎炎接着又讨好地说:“咱这几天就不玩游戏了,我好好陪陪我妈,好吗?”李杰却有点儿不耐烦:“赶快吃饭,晚上我还有应酬。”

    这天半夜里,我被隔壁女儿房里的动静给惊醒了,看来是李杰回来了。我听到女儿低声的哀求:“别闹了,我求你了!”李杰却高声吼着:“去把你妈喊来,让她看看!”女儿的声音急切起来:“你疯啦?”

    我再也忍不住了,闯了进去:“深更半夜的,你们这是干啥?”女儿挤出一丝笑,说:“妈,没事儿,李杰让我做游戏呢,你回屋睡吧。”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不急不躁地说:“妈要看看,他到底要你做啥游戏。”

    李杰一身酒气,指着一张桌子,大着舌头说:“桌子底下我撒了一碗豆子,让炎炎一粒一粒捡起来,捡不完,不许上床睡觉,我监督!”

    接下来,炎炎钻进桌子底下,一粒一粒把豆子捡起来,放进碗里,和豆子一起落进碗里的,是炎炎一滴一滴的泪珠。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李杰是瞧着炎炎不顺眼,借着三分酒意,用这个游戏在作践我女儿呢!

    我上去一把拉起炎炎,伸手擦着她脸上的泪,炎炎却含着泪安慰我:“没事儿,妈,做游戏呢。”我摇摇头说:“傻孩子啊,哪有流着泪做游戏的?”接着,我把女儿护在身后,直盯着李杰的眼睛,问:“你说,你想咋的吧?”李杰眼神躲躲闪闪的:“没、没想咋的……”

    我一字一顿地说:“今晚,咱就把事儿说清楚!”女儿赶紧拽住我的手,说:“妈,咱回你屋里说去。”我一把甩开女儿:“不,咱今晚就打开窗户说亮话,不藏着掖着。”

    炎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妈,他还欠咱二十万呢,那可是你和我爸一辈子的辛苦钱啊,只要他还咱钱就行,他的钱,我一分也不贪!”

    我一把抱住女儿:“傻孩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那二十万块钱,受人的窝囊气啊!只要你幸福,别说扔那二十万了,就是再花个三十万、五十万,妈也心甘情愿啊!你不开心,哪怕守着金山银山,妈也愁啊!”我说完,回头淡淡地对李杰说:“我对你,没啥说的,要真是钱的问题,那可真不算个问题。明天,我就带炎炎走,以后,咱各走各的路!”

    李杰“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愣愣地站在地上。我拉着女儿回屋,“砰”地关上门,把李杰关在了门外。

    第二天清早,我一开门,李杰竟还站在门口。我没理他,他又站到炎炎跟前,炎炎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直掉泪。看着他俩这个样子,我忍不住发话了:“要不,临走前,妈也让你们做个游戏,成吗?”

    那俩年轻人分明有些意外,盯着我看。我没理会他们满眼的疑惑,接着说:“过来吧,听我说规则。这就算咱家最后一个游戏了,好聚好散。”

    我转身去厨房,找了三个玻璃杯,倒了三杯水,示意他们过来。两人低着头,走近我。我说:“规则很简单,这里并排着三杯水,我数一二三,我们一人选一杯,干了!”

    李杰和炎炎听了,都一脸茫然,我接着说:“这三杯水,看着都一样,其实滋味各不同,尝的是酸甜还是苦辣,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李杰选了最右边的一杯,炎炎则选了最左边的一杯,于是,我便端起中间的那杯一口干了,说:“咱们也算以水代酒,敬一敬过去是一家人的日子!”我的这杯水,清清凉凉,喝在喉咙口,感觉心都是凉的。

    李杰没说话,面色凝重,他像是喝下一杯烈酒那样,喝完了他的那杯水,随即,他的眉头忽然一松,略带惊异地看着我。没错,他的那杯水,就是一杯普通白开水。

    接下来,就是炎炎了,她脸上挂着泪,慢慢端起杯子。我知道那杯水的滋味,我不愿炎炎去尝了,可我刚要阻止她喝,没想到李杰却一手夺下炎炎手里的杯子,说:“看妈的表情就知道这杯水味道够呛,我来喝!”还没等我开口,这小子就“咕噜咕噜”把杯中水干了,然后,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嗯?这杯也没味道啊?”

    我坐下来,解释道:“咱们农村以前有个说法,喝点生水,一般没啥事,但如果把生水往熟水里一掺,那叫阴阳水,喝了就要闹肚子。我想着,这家呀,就和水一样,每个家庭都不同,但不管是生水,还是熟水,感情就得要纯粹,不能掺和别的。要是把生水、熟水倒一块儿,表面上还是一杯清水,没什么变化,实际上里面已经变了质,喝不得了,就像炎炎刚才那杯……”

    我说到这,炎炎急了,重重捶了李杰一下:“让你乱喝,赶紧去吐出来啊!”

    李杰顺手抓紧了炎炎的手,脸和眼眶早已通红,他低着头说:“妈,我错了……是我不懂得珍惜,自己家的‘一杯水’喝腻味了,没管住心思。不瞒妈说,最近,我身边……确实有一个女孩子。我对她有过好感,但绝没做出格的事,更没想过要离婚!退一步说,就是真要离婚,我也没想到——炎炎和您,居然都不谈钱!而我一直都觉得,那个女孩子就是冲着我的钱来的,我太糊涂了……”

    李杰将炎炎拉近身边,又对我说:“妈,您放心,我不会让炎炎再受委屈了。我真的错了!我……”

    炎炎看了看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了。我心里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小子啊……

    (王瑞霞)

    别墅里的老保姆

    这天,陆思梦开着小汽车回到别墅,见门口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女人,挎着一个布包,看那份装束是个农村人。她没作多想,就拿出钥匙开门,可门尚未打开,那老妇人却起身走过来:“姑娘,你要不要保姆?我什么都能做的。”

    陆思梦奇怪地问:“怎么,你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当保姆?”

    “乡下人受累的命,在家呆着也难受,趁能干得动,出来挣几个是几个。你若留下我,只要管顿饭,钱给多给少我不在乎。要不让我先试着干几天,不行我再走……”

    看来陆思梦这一搭话,这老女人非要在这儿干不可了。

    陆思梦也很想有个人作伴,她是本市一个大人物的“金丝鸟”,这幢别墅和汽车就是那位“大人物”送的,“大人物”家里有妻子儿女,不可能每天都来陪自己,一个人守着别墅太孤单了,现在这位老保姆从各方面看来倒符合她的心意……

    想到此,陆思梦对老女人说:“那——就进来吧。”

    老保姆做事很麻利,把每间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做的饭莱虽很粗糙,但乡下味很浓,偶尔吃一次,换换口味,感觉也不错。

    更难得的是老保姆从来不问这问那。最近那个“大人物”去南方开会了,不知哪天才回来,陆思梦和老保姆相处下来,心里倒充实了许多。

    几天后,“大人物”打来电话说今天晚上就飞回来,并说明先来这里陪陆思梦几天再回家。陆思梦搁下电话,喜盈盈地叫来老保姆,说有人要过来吃饭,要她多做点好菜,多备一双筷子。

    陆思梦去美容院做完皮肤护理,回到别墅,却见桌子上摆了一盆玉米粥和几个腌萝卜,老保姆正在锅里蒸着什么,她奇怪地问:“这是给谁吃的?”

    老保姆答道:“你不是说多一个人吗?给他吃的。”

    “我的天!来的可不是个民工,他是……”陆思梦大叫起来,“算了算了,我们去外面吃!”

    “别去!”老保姆突然厉声说道,“就让他吃这个!”

    “你让堂堂一个副市长吃这东西?”陆思梦不知是急是气,竟脱口而出。

    这时,有人开门,进来的正是“大人物”——副市长罗胜强,陆思梦急忙迎了上去。

    罗胜强搂住陆思梦吻了一气,忽然他像闻到了什么味道,循着味往餐厅走去:“好香的味道,是玉米粥吗?”

    “你嗅觉真灵敏,真的是玉米粥!”陆思梦也跟到了餐厅。

    罗胜强盛了一碗粥,边喝边问:“你学会做饭啦?”

    陆思梦没想到一碗粥对罗胜强有这么大吸引力,她没好气地说:“你想让我做饭伺候你呀,我才不干!这是保姆做的。”

    罗胜强有些不安:“你请了保姆?”

    “别害怕,是个老保姆,农村来的,嘴巴特严,不会把你泄露出去的。”陆思梦安慰罗胜强,说着对厨房喊道,“还有什么吃的都端上来吧。”

    “来啦!”老保姆口里应着,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菜包子走出来。

    罗胜强一抬头,身子猛地一怔,手中的碗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妈,怎么……怎么是你!”

    陆思梦糊涂了:“妈?她是你妈?”

    老保姆倒很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了这样:“罗市长,你尝尝我做的包子味道怎么样?”

    “妈,你这是干什么,你何苦嘛!”罗胜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接过盘子。

    老保姆真的是罗胜强的妈妈?一点没错。

    原来,在乡下的罗母听儿媳说,她那当副市长的儿子贪污受贿又养野女人,真是又气又急,马上来城里找儿子。正赶上儿子没在,于是,就决定以保姆的名义先留下来等儿子。

    “妈,我是副市长,你来干保姆,让别人知道了,我的脸往哪儿搁!”罗胜强急得直拍腿。

    “等你坐了大牢就不觉得有个当保姆的妈丢脸了。”罗母指着儿子提高了声音,“你想没想到那样的话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罗胜强急忙辩解:“妈,你说什么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是个清官能买这么好的房子送人,还养这样的女人?”罗母厉声训斥儿子,“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连我一个老婆子都明白的理儿,你念了十几年书还不明白吗?”

    罗胜强一言不发。

    罗母拿过一个菜包子,掰开来递给罗胜强,说:“你从小好强,你爸爸死得早,家里穷,都吃不上白面。你怕同学们笑话你,不肯带杂面饼子去学校,总饿着肚子去上学。后来我去借点白面裹在外面,里面放玉米面和菜做成包子。你哭着对我说:‘妈,我一定好好上学,将来有了出息好好孝顺你……’”

    罗胜强看着手中的包子,泪流满面。

    “你就是这样孝顺我吗?让别人戳着我的脊梁骂——这是贪污犯罗胜强的妈!这是赃官罗胜强的妈!这是流氓罗胜强的妈……”

    “妈,别说了!”罗胜强抱住母亲哭出声来。

    “好,我不说了,大道理你比我懂得多。路是你自己走的,你往哪儿走就看你自己了,我这就回家去。”罗母从自己的布包中拿出一叠钱,“这是你寄给我的钱,我都存着。我这一辈子堂堂正正,这种来路不正的钱我不会花!”说完,罗母把钱放到桌上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你要再做对不起我的事,就别再见我了,我不认这样的儿子!”

    母亲走了,罗胜强抱着头好半天也没动一动,陆思梦走过来,把别墅的钥匙放到桌上:“我也该走了。”

    走出门,见罗胜强还一动不动,陆思梦又转回来,从拎包中拿出一盘录像带:“这是我和你在床上时偷偷拍下来的,有人想搞垮你,花大价钱让我这样做。我知道这是你们官场勾心斗角的常用伎俩,我这种人本不该讲什么道德的,但今天我看到你有那样一位母亲,我觉得我不能对不起她……你好自为之吧!”

    陆思梦走了,罗胜强拿着那盘录像带,又拿起桌上那半块杂面包子,突然“扑通”跪到地上,大声叫道:“妈——”

    第二天,在市委会议上,罗胜强交出了一份自己引咎辞职的报告。

    (刘六良)

    见面礼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这不,在我最穷困的时候,准丈母娘的生日到了。

    女朋友小娟跟天下所有的美女一样,也是很爱面子的,她早跟父母通报过了,准备在她母亲生日那天让我闪亮登场。唉,看来这份见面礼我是免不了啦,不仅要送,还要送得轰轰烈烈、皆大欢喜。

    去她家的前一天,我把积蓄全翻了出来,可是,我正在发愤图强准备考研,能有多少钱?包括硬币在内,勉强凑齐了五百大洋。早上一上班,小娟的电话雷打不动地来了,她一针见血地问:“钱够不够?要不要我送点过来?”

    小娟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不懂男人的心,当着这么多同事送钱给我,这不是毁我的形象吗?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豪情满怀地提高嗓门:“够了够了!放心吧,保你满意!”

    中午,我来到一家不大的珠宝店,这里的老板是我小学同学,不太熟,但总算认识。我一眼扫过柜台,立刻发现了问题,有两只看似一样的翡翠玉镯并排放在一起,标价都是2800元,拿出来仔细一看,一只是天然的颜色,而另一只是经过后天染色的。懂行的人都知道,翡翠贵就贵在颜色上,这两只玉镯一真一假,看起来差不多,但实际上有天壤之别。

    走进经理室,寒暄过后,我拍着老同学的肩,把刚才的发现说了出来。老同学很惊讶,不知道我怎么会有如此能耐。我“哈哈”一笑:“知道我正在报考什么专业吗?珠宝鉴定!老同学,你柜台里有些东西太假了,稍微懂行的人就能看出来,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一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冲我直竖大拇指。

    从珠宝店出来时,我口袋里装着那只染色玉镯,本来,这位奸商同学是要送我的,但一来我不想欠他人情,二来价钱也不贵,就按进价买下了,才200元。我要了个精美的盒子装好,按照我的要求,售货单上一分不少,整整齐齐地填着2800元。

    小娟看到玉镯的价格时,感动得一个劲地掐我胳膊,欢天喜地地领着我往她家走。说实话,我毕竟不是个职业骗子,带着假货上门,一路上惴惴不安,刚走了一半就心里发虚了。路过超市时,我忍不住对小娟说:“再买点别的东西吧。”

    小娟杏眼一瞪:“还买?两千八了还不够?算了算了!”

    可我还是再三坚持,花光了身上的钱,买了几大袋东西提在手上,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由于心怀鬼胎,在小娟家里,我一直表现得谦逊谨慎、彬彬有礼。小娟见我迟迟没有动静,便上前从我口袋里掏出见面礼,郑重其事地说:“这可是他花了好几个月工资买的。”小娟父母听了,都啧啧地说:“太破费了,太破费了!”尤其是小娟妈,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把我从头到脚夸了个遍。

    常言道乐极生悲,事情坏就坏在我身上,不知是良心不安还是脑袋发昏,我竟然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听说现在的假玉器多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此言一出,小娟赶紧飞身补救:“你不是学这个的吗,这还看不出来?肯定是真的!”

    “对对,真的真的。”我如梦初醒,连忙闭上了这张臭嘴。

    “面试”结束后,小娟小鸟依人地挽着我出门,显然,她的父母对我很满意,但是一路上我却乐不起来,初次行骗,我总感觉心里发慌,似乎随时都有被揭穿的可能。我拐弯抹角地提醒小娟,翡翠玉器很容易碰断,最好还是收起来别戴,另外不要给外人看,摸的人多了会影响光泽……

    小娟笑嘻嘻地掐了我一把:“怎么了,舍不得了?放心吧,这么贵的东西我妈才不会戴呢,肯定收起来了。”

    做贼心虚啊,我在心里暗暗祈祷:老天保佑,仅此一回,下次再也不敢了!

    过了几天,我去找小娟,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我问她父母去哪了,小娟嘴一撇,说:“都是你那句话闹的,什么假玉器多得很呀,弄得我妈一直疑神疑鬼不放心,这不,今天——大早拖着我爸去做鉴定了,听说鉴定费要好几百呢,这不是浪费钱嘛!”

    完了!我像是当头挨了一棒,一屁股坐下来呆若木鸡。小娟不解地问:“你怎么了?鉴定就鉴定呗,花钱买个放心。你是学这个的,不会上当吧?”

    我苦笑着说:“哦,这个……上当肯定不会的,就是觉得鉴定费太高了。”

    “这怕什么呀,我妈说了,如果是假的,她就去消协投诉,找老板退货!”

    天哪,我怕的就是这个呀!真要闹腾起来,我还有脸活吗?事不宜迟,我得抢先赶到珠宝店去,只有求老同学替我背黑锅了,可是,听说卖假货要加倍赔偿,还要罚款,就算他肯,这钱都要我来掏呀,我哪来这么多钱……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铃一响,小娟父母回来了。

    小娟嘴快,刚开门就一连声地问:“怎么才回来呀,鉴定了吗?真的假的?值多少钱呀?”出乎意料,门口竟然响起她妈乐呵呵的声音:“真的真的,鉴定师说是好东西呢,纯天然的。”怎么回事?我脑袋一时间转不过弯来,直到小娟将一张鉴定书放在面前,我才确信真的度过了这场大难。我拿过玉镯细细一看,咦,这不是柜台里那只真的翡翠玉镯吗?怎么会到了我的手里?我想来想去,终于恍然大悟,一定是营业员当时拿错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过这件事,我充分得到了小娟父母的信任,也成了她家的座上客。

    事实证明小娟是有眼光的,两个月后,我考上了地质大学珠宝鉴定专业的研究生。临行前,小娟全家设宴为我送行。小娟和她妈在厨房里忙碌,我跟她爸在客厅里边喝酒边聊。她爸多喝了几杯,满脸通红,突然,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用手一拍我的肩膀,推心置腹地说:“小伙子,要认真学习,有真本事才能有出息啊!”

    我没有听出他话外有话,只是点头如捣蒜:“对,对,您说得对!”

    小娟爸盯着我看了半天,看得我直发毛。他又压低声音道:“别净买假货。知道吧,上次那玉镯是染色的,你上当了。我背着小娟她妈,另外又买了个真的换了。”

    “啊!”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没从椅子上栽下来,嘴里喃喃地问,“您、您看出来了?”他的脸上似笑非笑,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

    我愣了片刻,忽然想起小娟曾经说过,我这位岳父大人,早年曾是地质学院的高材生。老天,买镯子的时候我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呢,原来我一直都在班门弄斧啊!

    老头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苦笑一声,凑到我耳边说:“不瞒你说,为了这个镯子,掏光了我几年的私房钱呢,记住,下次千万别再买假货了!”

    这时,小娟端了一大盆剁椒鱼头上桌,招呼我们道:“趁热吃呀!”我被鱼的热气熏红了双眼,连汗带泪抹了把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刘洪林)

    老子教你开窗户

    刘东亮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他和第一个妻子生的男孩,叫小刚,今年9岁;另一个是他和第二个妻子生的女孩,叫小妮,今年4岁。刘东亮的第一个妻子和他结婚后的第二年就因病去世了,几年之后,他又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结婚前单位要分给他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可妻子给他出主意说:“小刚又不听我的话,和咱们住在一起你就不怕把我气死?干脆你和单位商量一下,能不能给我们分两套小房子,让他离我们远一点。”

    刘东亮向单位提出这个要求,得到了单位领导的同意,给他在同一个单元里分了两套小房子,一套稍大点儿的在二楼,一套小的在六楼。刘东亮对小刚说:“你是个男子汉,要从小培养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你一个人住六楼吧。”刚上小学的小刚默默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从此小刚除了吃饭时来二楼,别的时候都在六楼。二楼的这个家装修得金碧辉煌,而楼上小刚的家里只有几件旧家具和一些用不着的杂物。

    最近几天,刘东亮和妻子都得了感冒,刘东亮的妻子说:“让小妮白天上楼去和小刚在一起吧,免得把她也传染上。”刘东亮觉得有道理,就把小刚叫下来,对他说:“爸爸和妈妈都感冒了,怕传染上妹妹,让她这几天和你在楼上玩吧。”小刚正在放寒假,他答应一声,拉起小妮的手就要上楼去,刘东亮叫住他:“等等,上去以后把窗户先打开,给家里通通风,要不你们也会感冒的。”小刚点点头,就拉着妹妹上楼去了。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小刚和小妮下来了,刘东亮问小刚:“你上去开窗户了没有?”小刚没有说话,小妮在一旁说:“他没有开。”刘东亮瞪起眼睛骂了小刚一顿,才让他吃了饭。

    第二天小刚下来领小妮时,刘东亮的妻子又吩咐他说:“小刚,听你爸爸的话,屋子里空气流通了才不得病,你上去后要先把窗户打开吹一会儿啊,听见没有?”刘东亮也说了几句,两个孩子就又上去了。

    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小妮一个人先下来,正好碰上下班回来的刘东亮,他一边脱外套一边问小妮:“你哥今天开窗户了没有?”小妮使劲摇着头说:“没有!”刘东亮的妻子在一旁说:“我说什么来着?你这个儿子是越来越不听你的话了,你要是再不好好管管他,他将来还不定怎么样呢!”刘东亮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找来一根铁尺子,握在手里,等着小刚下楼来。

    小刚一进门,刘东亮就问:“小刚,爸爸问你,你今天开窗户了没有?”小刚抬起头眨了半天眼,说:“没开……”刘东亮一把将他拖进里屋,摁在床上,让妻子过来帮他把小刚的裤子脱下来,一只手压住,另一只手挥起铁尺狠命抽了起来。一下,二下,三下……小刚也不出声,就见他的小屁股由黄变红,由红变紫,最后渗出了鲜血。刘东亮实在是打累了,就停下手,大喊:“走!现在上去开窗户,老子就不信教不会你!”

    小刚眼里噙着泪水,提着裤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刘东亮手拿铁尺在后面跟着,一直来到了六楼。屋门打开了,里面一片漆黑,小刚径直往里走,刘东亮伸手去开灯,灯没有亮,可能是灯泡坏了,刘东亮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上来过了,他拿出打火机点燃,对小刚喊着:“去,我看你究竟会不会开窗户!”小刚站着没动,刘东亮更火了,一脚踢过去说:“你不会开,老子开给你看!”说罢,他走到窗台前就要开窗户,这时他手里的打火机火苗闪了几下灭了,他又一次打着火,伸手去开窗户,可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动了,他愣愣地看着,窗户没有开,哪来的风呢?他终于看清楚了,原来那窗户上没有玻璃。

    刘东亮想起来了,几个月前,小刚和自己说过,妻子有一次上来朝他发火,把玻璃打碎了。当时刘东亮还说会给他安上的,可后来不知怎么就忘记了。

    风从破窗口吹进来,把刘东亮的头发吹得飘了起来,他抱住头,蹲了下来,发出了低沉的抽泣声……

    (徐洋)

    恨娘

    赵达是孝子,他在城里发达了,并且有了自己的家,于是他就把在乡下床上瘫了二十多年的爹接到城里,专门雇人伺候。

    眼看就要过年了,这天,躺在床上的爹突然对赵达说:“儿呀,这年该咋过呢?”

    赵达说:“爹,这你不用操心,我已经叫媳妇准备好了。这是你进城后过的第一个年,我们到饭店里去过,我已经把酒席都订好了,是城里最高档的饭店。”

    爹摇了摇头,好久才叹了口气,说:“还是把她也接来,咱们团个圆吧?杀人不过头点地,咋说也是她生了你。唉……爹是过一天算一天的人了!”

    赵达扭过脸去不作声,他明白爹说的是谁,爹说的那个“她”就是赵达的娘,可他不愿把娘接到城里来,他恨娘。

    赵达恨娘是有原因的。

    赵达娘的老家在四川,后来逃荒要饭到村里,是赵达爹把她娶回家做了媳妇。本来小日子过得还可以,可谁也想不到赵达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赵达爹在一次拉车去城里的路上被汽车撞了,倒在床上成了废人。几年后,村里就有了关于赵达娘和光棍会计的传闻,有一天还真被人抓了个正着。村里人把会计痛打了一顿之后,又要把赵达娘赶回老家去,赵达娘死抓住儿子赵达的手不放,最后还是赵达的爷爷看在瘫了的儿子和年幼的孙子面上,央求大家说:“留了她吧,权当是咱们赵家请了一个帮工。”就这样,赵达娘被留了下来,白天在日头下为赵家种田,夜里在油灯下为赵家缝洗。那个会计后来因为贪污粮食被判了刑,几年后从狱里出来也成了个小老头,和赵达娘再没了来往。事情虽然平息了,可赵达却从此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同学们都笑话他,不管谁和他吵架,都会一口一个“野鸡的种”骂他。赵达恨死了娘,发誓等以后长大了,要带着爹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那天赵达回村接爹的时候,把车一直开到家门口,他看见娘在一边抹眼泪,就说:“后悔了吧,要知现在何必当初呢?”他娘抹着泪说:“不哩,俺是高兴,是高兴。”平心而论,赵达娘对赵达和他爹一直都是很疼的,平日里有点好吃的都归他和他爹,她自己吃的都是残羹剩汤,她自己没享过一天福,背早就驼了,眼也瞎了一只。可就是这样,赵达也还是不能原谅娘,是娘的风流给自己带来了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羞辱。他看着眼前驼背的娘,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扔了过去,说:“给你,就算是这些年给你的工钱。”赵达娘平生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多钱,她仅有的那只眼睛一亮,就赶紧蹲到地上去拾,这动作让赵达对她又是鄙弃又是难受。面对这样一个娘,他一分钟也不愿多待,赶紧转过身就走。临上车时,他对村里人说:“我接爹去城里享福了!”他故意把话说得很响,其实这话是说给他娘听的。

    那天车子开出很远后赵达才回头,他看见远远的一个丑女人还站在那里,那情景让赵达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鄙夷又酸楚。可是他再也不想看见这个曾经是他娘的女人了,现在爹突然提出要把娘接到城里来过年,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赵达对爹说:“爹,把她忘了吧,她早就不是咱赵家的人了……”

    爹叹了口气,说:“我不是不恨她,可细想想,她也不易……”

    赵达不愿意和爹再说这事,只要一想起童年,他心里就堵得慌:“爹,你可以不计较,可我不行,以后你就别提这事儿了。”

    爹张了张口,没再说什么。可是后来赵达发现,一连几天爹都吃不好睡不好,有时候,手里就捏着进城前娘为他做的棉布裤衩发呆。赵达知道,娘做的那种棉布裤衩又厚又软,裹着新棉花,保暖又吸湿气,正是因为这样,爹瘫在床上二十多年才从来没有得过褥疮什么的。

    赵达对爹说:“这好办,我找人照样子做不就行了?花钱咱不在乎。”

    果然,没两天赵达就把依样做好的棉裤衩放在爹的手里,可爹把裤衩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喃喃地说:“那针线怎么能和她比,她做的才叫舒服哩……”看着爹这个样子,赵达知道爹的心思,他还是要自己把娘接来过年,可赵达就是不愿意。

    这天,赵达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赵达吗?”

    赵达问:“你是谁?”

    那人说:“你别管我是谁,你娘想你了,回来看看你娘吧!”

    赵达没好气地说:“我没娘!”

    那人就在电话里很不客气地说:“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你有什么了不起?就是坐到金銮殿上,你娘还是你娘,有你这样的儿子吗?”

    童年所蒙受的羞辱立刻涌上赵达的心头,他冲着电话就吼:“有她那样当娘的吗?她不是我娘,不是!”

    “放屁!”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比赵达还响,“你小子,我就是那个和你娘相好的会计!告诉你吧,这世界上风流鬼多得很,可你娘不风流。你娘为了你小子和你爹硬是守了半辈子的活寡,你以为她离开你们赵家就没饭吃啊?她是为了你和你爹能有口饭吃才没走的。你知道为了救你爹的命,你们家欠下多少债吗?你知道那年闹灾你们家是怎么过来的吗?是老子贪污了大队的粮食救了你们。我是犯了罪坐了牢,可我救了你和你爹两条人命,为了你娘那样的女人,我心甘情愿……”

    那个会计还要再说下去,赵达赶紧把电话挂了,后来电话铃又响了几次,赵达就是不接,他可不愿听那家伙的声音。

    可赵达和会计的话却被躺在床上的爹听到了,爹急着朝赵达挥手说:“赶紧,赶紧去把你娘接来,她要是再和老会计搞出点什么名堂,那咱赵家的脸面就彻底丢尽了……”

    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赵达知道自己不能不去了,于是当天下午就开车往老家赶。多少年了,赵达这还是第一次专门为了娘回家。

    踏进家门,赵达没看到娘,却看见床上放满了新做的小孩衣裤,还有爹爱穿的那种棉布裤衩。衣裤上面有一张纸条,纸条上是娘歪歪斜斜的笔迹:“儿,这是俺给孙子准备的衣服,还有你爹爱穿的裤衩。俺没钱,这都是用你给的钱置办的。看你出息了,你爹也有了依靠,娘心里真的很高兴。娘也算熬到头了,如今娘该走了,回四川老家去了。娘以后的日子,你尽管放心,娘不会吃苦的,娘是和老会计一起走的,他对娘心诚,等了娘一辈子。娘是没出息的人,娘想有个男人,想像别的女人一样,痛痛快快做回女人。本来娘走的时候还想见见你,叫老会计给你打电话,你不愿接,就给你留个条吧。”

    看罢纸条,赵达心里一震,他追到村口,长长的公路上,不见娘的影子。赵达一跺脚,高喊了一声:“娘,你怎么又跟了老会计!”公路尽头,没有任何声音!

    赵达心里一阵钻心的痛,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其实自己心里一直都有娘,自己是在和娘赌气。

    “娘,我恨你!”这一声喊啊,直喊得赵达自己热泪直淌……

    (文兴传)

    找遗嘱

    西郊村有个习俗,老人离世时,一定要由子女洗身换衣,干干净净去地府,这样下辈子才能投胎富贵人家。76岁的李阿婆,得了绝症,她也准备好寿衣寿裤寿鞋寿袜,并把这些东西装进一只纸箱中,放在床边的那个橱上。

    李阿婆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虽说住得很近,但平时很少过来看望。老三住在城里,又常常远水救不了近火。眼看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李阿婆决定要找儿子们交代一番后事。

    这次,老大老二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见娘都欲言又止。李阿婆大脑清醒着呐,已经猜出他们要说什么,不就是要立个遗嘱,把房子给他们嘛。看着这迫不及待的样子,老人伤心极了。

    老三最后一个到,李阿婆见儿子们到齐了,就对他们说:“妈很难活过这个月了,趁今天还能开口说话,你们也都在这里,我再交代一下,千万不要忘记给我清洗身子,换上我准备好的衣服,妈下世还想继续做人,希望能够投胎到富贵人家。这间房屋我也立下了遗嘱,还做了公证。”

    老大一听,连忙问:“妈妈,遗嘱在哪里,让我们看看。”

    李阿婆叹了口气说:“我放在一个非常牢靠的地方,现在还不是看的时候。我在遗嘱上写明了,你们三家中最先拿到遗嘱的,得一半房屋,还有一半由另两家平分。不过有个前提,在我咽气前找到遗嘱的,视为自动放弃房屋继承权。”

    西郊村靠近城市,土地价格日益飚升,而留在李阿婆名下的老房子,居住面积就有100多平方米,难怪老大老二要虎视眈眈。

    为了能多得遗产,老大老二主动要求留下来陪母亲了。

    这天,老大趁老二去卫生间、母亲昏迷之际,悄悄地翻箱倒柜找起来,可是一无所获。这时,老二从卫生间出来,一看就晓得,哥哥在找遗嘱。这还了得,从那时起,他也寸步不离母亲,连上厕所都要让老婆过来代班监督。

    两兄弟僵持了几天,顶不住了,最后妥协,在母亲家装了个摄像头进行监控,然后打电话给老三,将陪母亲的任务推到老三身上。

    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李阿婆到了弥留之际,老三赶紧打电话叫来哥哥嫂嫂。

    见儿子们站在面前,李阿婆有气无力地说:“洗……换……”

    老二马上弯下身,在母亲耳边说:“妈妈,您放心,我们会给您洗换干净的。”

    李阿婆听了,才放下心来,眼睛一闭,撒手人世。听到哭喊声,左邻右舍都赶来帮助料理后事了。老大、老二及嫂嫂们,哪里还顾得上给母亲擦洗身子换衣服的事,急急忙忙翻箱倒柜,找起遗嘱来了。

    老三见状,只得招呼老婆,拿来热水瓶、脸盆、毛巾,给母亲擦洗起来。前面洗干净后,托起母亲的上半身,右手抱住前胸,左手拿毛巾擦后背。忽然,老三惊叫一声:“啊,背脊上有字。”

    一听背脊上有字,老大老二都冲了过来,他们心里清楚,有线索了!

    李阿婆背上真的有字,而且还十分新潮,是让文身师在她背上文了小小的几个字:“工行21”。

    “工行21”是什么意思?老大老二琢磨开了。“工行”应该是工商银行,那“21”肯定是编号了。母亲到底还是有文化的,看样子她在工行租了一个保险柜,把遗嘱放那了,然后又在背上文了几个字,这样,谁擦洗身子谁就能先看到。

    这样一想,老大老二醒悟过来,赶紧又翻箱倒柜,找到银行凭证和母亲的身份证,然后急匆匆出了门,争先恐后地往工商银行跑去,只留下老三他们给母亲换衣。

    老大老二到工商银行一问,果然有21号保险柜,但要凭密码才能打开,好话说了一箩筐,也没有用。好在他们记得拿着母亲的身份证,用她的生日一试,还真把保险柜打开了,里面有一个信封。老大老二抢着伸手,这可是好几十万哪。一抢一夺谁也没占便宜,最后两人只好达成协议,现在谁也不许看,拿到乡亲们面前当场读,条件是遗产一人一半。

    来到家里,叫来村里长辈,老大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一看,上面写着:“请立即归还李正邦人民币1000元。”这哪里是什么房屋分配遗嘱,这是一张欠条嘛。老大冷笑一声,对老二说:“既然信封是你先抢到的,这钱就你去还吧。”

    老二接过纸条一看,也皱起了眉头,一甩手走了。

    老三拿过纸来看了,才知道母亲还欠着人家钱。这点钱也不多,就由自己来还吧,这样也好了却母亲的遗愿。

    李正邦是西郊村老年协会的会长,他秉公办事,深受村民的信任。见老三拿着这张纸来还钱,李正邦就摇摇手说:“这钱不用还了。”到这时候,李正邦终于说出了真相:“孝子啊,告诉你吧,那份遗嘱在我这里,你娘生前对我说过,让我交给来还钱的那个儿子。”说着,他拿出遗嘱交给了老三。

    李阿婆的遗嘱怎么会由李正邦保管呢?这也事出有因。李阿婆在银行办好手续,准备存放遗嘱时,突然想到,如果为她擦洗时,背上的字被另外一家的人看到,他们肯定会捷足先登去拿遗嘱的,那么,房产还是让心术不正的子女多得。考虑再三,就故意写了那张代她还款的字据,放入保险箱。做好这一切,才把遗嘱交给李正邦,要他帮助保管,并反复叮嘱,请他把遗嘱和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一万多元存单交给来还钱的子女。

    李阿婆真是有心人,为了考验三个儿子,这遗嘱藏得九曲十八弯,恐怕警察也要费一番周折了。

    看老三拿到了遗嘱,老大和老二懊悔不及,可事到如今,他们只有敲自己的头了。

    (陈志荣)

    玉兔坠

    郭强是一家服装公司的老板,家里有个温柔贤淑的妻子阿秀。

    新年刚过,郭强就接到情人晓岚从省城打来的电话,说她打算在芝麻开门酒吧搞一个生日派对舞会,无论如何要郭强在晚上七点前赶到省城,她的几位闺中密友一定要见见这位一直不露面的“白马情人”。

    郭强接好电话后,转过身镇定地对阿秀说:“省城又来电话了,我得去把那笔服装生意办下来,再拖下去公司可亏大了!”

    阿秀看看窗外的风雪,担心地说:“要么,我陪你去一趟……”郭强敷衍着说:“不必了,外面天气不好,最多一两天,事情办好后我马上回来。”

    阿秀没再坚持,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玉坠挂链,系在郭强的脖子上,说:“前两天我请工匠做了个属相坠子,仿真的玉兔,不值什么钱,不过带在身上可以保平安。本来想等你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你,今天路滑不好走,你就戴上吧。”

    郭强把玉坠往脖子上草草一挂,出了门。

    省城离这儿有100多公里路程,郭强出了门在路边招招手,一辆银灰色出租车驶过来了,等上了车说了目的地,郭强才发现司机原来是位的姐。这天暗路远,路况又差,郭强还真有些担心这个女司机的技术。

    那的姐仿佛看出了郭强的犹豫,发了话:“先生,我是下岗工人,谋了这份差使,除了苦瓜不爱吃,啥苦都能吃,我一定仔细着开。”郭强觉得这的姐挺逗,点头一笑,说:“七点前到就行了!”

    车子往省城驶去,郭强闲来无事,就把阿秀刚才给他的坠子拿下来想仔细看看。他刚把坠子拿在手中,就被的姐看见了,的姐似乎很感兴趣,问道:“先生,这玉兔真好看,在哪买的?”

    郭强说:“是仿真的,很容易买到的。”

    “省城有卖的吗?”

    “应该有吧,”郭强看她老是转头看这个玉坠,怕影响了开车,于是换了个话题,“你开到省城以后,是空车回来还是在那里等生意?”

    的姐爽朗地说:“把您送去我马上就回头,今天是我老公的生日,他还等着我回家吃生日蛋糕呢。不过看了你这个坠子,我也想去买一个送给老公作生日礼物,只是不知道省城什么地方有卖的。”

    郭强想了一下说:“你到省城天都黑了,还要返回,哪有时间再去买东西,你要是真喜欢,就把这个拿去吧,我明天在省城再买一个一样的不就成了?”

    的姐连连摇着头推辞道:“这怎么成,这玉兔坠一定是您心上人送的,或者,是您为心上人准备的,我怎么能要?”

    郭强听到“心上人”这个词心里有点不舒服,点点头不再说话。

    七点钟差一刻的时候,车子开到了省城的芝麻开门酒吧门前。郭强把300元钱折起来放在了驾驶座前面的置物台上,说声“不用找了”,就推门下了车。

    两天后,雪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郭强从省城赶回来,下了车,他手里握着一束鲜花,裹紧外套往家里匆匆走去。

    郭强每次和晓岚幽会回来都要给阿秀带一束鲜花,看到阿秀高兴的样子,郭强总觉得好像能弥补些什么。

    刚走到小区门口,一辆出租车突然出现在郭强身旁,只听到有人说:“先生,终于等到您了。”郭强回头一看,认出说话的司机正是那天送自己去省城的的姐。

    “先生,我等着您,是想把东西还给您。”

    郭强看到的姐手上拿的玉兔坠,明白了。那天他看到的姐这么喜欢玉兔坠,却又不好意思接受自己的馈赠,想想反正不值什么钱,而且到处买得到,就把坠子夹在钞票里面放在了出租车上。他没想到,的姐会一直在这里等着还给他。

    “送给别人的东西,我从来不要回的,再说这东西又没什么稀罕,你看这里,”郭强用手从脖子上又拽出一个玉坠说,“我又买了一个,这东西到处都有的。”

    “先生,看来您还不知道,不过我也是回去以后才发现的,您这玉兔坠里包着一个精致的小弥勒佛,这样的坠子可不多见,我哪能据为己有?”

    郭强听了这话,愣住了,他打开车门,侧身钻进了出租车。

    郭强接过那个玉兔坠,可看来看去也没看到什么弥勒佛。的姐见他不解的样子,接着说:“那天我回到家,把玉兔坠拿出来给老公看,还把您送我礼物的过程也告诉了他,他可高兴了,把玉兔坠拿到灯下翻来覆去地看,结果看出了里面的弥勒佛,送您这件礼物的人心眼儿真是细巧啊!”的姐说着,从旁边拿了一只打火机,打着了凑近玉兔坠,让郭强从一个固定的角度看。

    郭强低头仔细一看,里面真的藏着一个小小的弥勒佛,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这一看,郭强感觉真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整个人都蒙掉了:原来一直觉得阿秀很相信自己,自己和晓岚幽会以后也总是有些不安和内疚,可没想到她竟是这么一个有心计的女人。

    郭强暗想,的姐不懂行,以为那小弥勒佛是精致的手工品,可他一眼就辨出来了,那是只精巧的窃听器。过去在商场情报战中他就见识和领教过这般模样的玩艺儿。真没想到,阿秀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郭强谢过的姐,紧紧攥住那只玉坠,下了车。他往家走去,越想越压不住怒火,只觉得血往头顶冲,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终于一使劲,把坠子狠狠地丢在了路旁。郭强听到了玉坠破碎的声音,奇怪的是,他还隐约听到了音乐声。

    正在这时,的姐拿着郭强忘在她车里的鲜花从后面赶了上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吃惊地说:“先生,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要摔碎呢?这小弥勒佛是音乐魔具,强烈的碰撞或者摇晃会让它发出声音,好多司机都带着这东西保平安,不过像这样裹着玉的倒不多见。”

    郭强又愣住了,半信半疑地从地上捡起小弥勒佛,发现刚才隐约听到的音乐,正是从这里发出的。一时间郭强心乱如麻,他接过的姐手中的鲜花,急急向家里赶去……

    (傅人)

    意外的遗产

    维尔是一个富翁,过着悠闲安逸的生活,可是最近他却为一件事所烦恼:他担心自己一旦离开人世,他的那对孪生儿女就会由于遗产问题而产生争执。维尔年轻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为了争夺遗产,他不惜想杀掉自己的亲兄弟,可是那次的谋杀没有得逞,这件事一直折磨着他,让他羞愧难当。

    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维尔将儿子何塞送进军校读书,不让他呆在家里。

    一天,维尔将女儿马丽亚叫到身旁说道:“孩子,你是姑娘家,我得特别地关照你,所以,在你哥哥回来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在我们家别墅一楼的客厅里,从门开始往左数第17块砖头底下有块石头,石头下埋着一个铁匣,里面装有100万金币,这可是我多年的积蓄!这都是归你所有的,从现在起,我不再谈这件事了,为你保守住这个秘密!”马丽亚悲戚地微笑着,一再劝慰父亲,并祝愿父亲身体健康。

    秋去冬来,时光流逝,维尔越来越老了,渐渐地就卧病不起了。

    在军校读书的儿子何塞也请假回了家,兄妹俩悉心照料着维尔,没过多久,死神终于夺走了维尔的生命。眼泪陪伴着兄妹俩度过了葬礼后的一段时光,他们少言寡语,无心交谈。过了许多天,他们才打开父亲的遗嘱,同律师一道处理了后事。

    这天晚上,兄妹俩呆在客厅里,马丽亚走到哥哥何塞身旁坐下来,然后怯生生地开了口:“我得告诉你一件……怪事,你可别吃惊……我们的别墅里有100万金币……”

    何塞不假思索地打断了马丽亚的话:“金币不是在家里,而是在牧场!”

    马丽亚瞪大着双眼,有条有理地说:“爸爸跟我说得一清二楚,那100万金币就放在客厅往左第17块砖底下……”

    何塞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一定是你搞错了!爸爸告诉我,钱放在牧场那棵靠旧墙的树下!”

    马丽亚站起身,反驳道:“亲爱的,那是不可能的!你得相信,你回到家时,爸爸快不行了,神志已经不大清楚了。”

    “马丽亚,”何塞抓住了妹妹的手,沉思了片刻,说,“爸爸不可能说错,他一字一句,千叮万嘱,还说这钱是只给我一个人的。”

    “他也这么对我说的!”

    两人发现了什么,突然沉默了。过了很久,何塞喃喃地说:“要是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这样一切都会明白了。”

    于是,兄妹俩先到了别墅的客厅里,按照父亲说的地方找到了铁匣,马丽亚打开一看,匣子里果然放满了金光灿灿的金币,匣子里还有一张字条,马丽亚兴奋地叫了起来:“瞧,这是爸爸的笔迹!”兄妹俩凑在一起,读着读着,泪如泉涌。

    接着,他们又朝牧场出发了,在那棵树下也找到了一样重的铁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也盛满了金币,也放了一张字条,上面也是维尔亲笔写的一封信,内容是这样的:“我的孩子,如果读这张字条时是你单独一人,那么我深感遗憾,但我原谅你;如果是你们兄妹俩一起看,那么我会高兴得从墓地中跳出来为你们祝福……”

    兄妹俩又悲又喜,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向对方迎了上去,久久地拥抱在一起……

    (彭慕泽)

    给你上一课

    这年头啊,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你瞧,去超市逛一圈就能碰到件稀罕事。

    这天,老秦在超市买了条中华烟和两瓶茅台酒,跟着人流从付费通道慢慢往外走。排在他前边正在付账的是位中年妇女,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脖子上戴着条金灿灿的项链。老秦是做首饰生意的,他一眼便判断出这妇女戴的是条廉价的镀金项链,至多值百十块钱。

    妇女买了一大堆东西,收银员扫完条形码,对妇女报了钱数,她一听,立时有些尴尬,将吊在手腕上的小包包里的钱全掏了出来,连整带零把钱数了一遍,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还差20块钱……要不,那块肉我就不要了?”

    收银员是个小姑娘,她撅起了嘴,嘟嘟囔囔着,把猪肉往外拿……

    这时,老秦发话了:“不用麻烦了,我替她刷了吧!”

    收银员和妇女的目光都投向了他,老秦对收银员说:“差的那20块钱,从我卡上刷。”

    妇女有些受宠若惊,忙拒绝起来。老秦迅速递上了一张金光闪闪的贵宾卡,说:“刷我的。”

    妇女连声道谢后,先提上东西走了。

    收银员接过贵宾卡,立即肃然起敬,她知道,这种卡价值一万元,发行量很少,主要是超市老板用来给方方面面的人物送礼用的,而自己掏腰包购卡的,只有个别老板级的人物,所以,眼前这位,甭问,不是大官就是大款。

    老秦从超市出来,去停车场开出自己的轿车,上了公路。他看到刚才那位妇女正肩扛手提着她那堆东西,在路边拦“的士”。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老秦今天正巧没什么事,他慈悲心大发,在妇女跟前停了车,落下车窗说:“大姐,您上哪去?我送您过去。”

    老秦在超市的表现,使那位妇女确信他是个好人,因此,她毫不犹豫地上了车,连声道谢,告诉了老秦地址:渤海路。

    轿车来到渤海路,按照妇女的指点,拐进了一条胡同停了下来。妇女让老秦下车到屋里坐坐,说要把那20块钱还给他。老秦本来就不计较这钱,刚准备调头,见妇女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很不方便,于是下车帮妇女把东西提进屋。

    他们刚到门口,一个十七八岁、穿着超短裙的女孩子小跑着出来,她先羡慕地打量了一下锃光瓦亮的进口轿车,再瞄了老秦一眼,然后边接东西边对开门下车的妇女耳语一番。

    妇女热情地对老秦说:“这是我干闺女,叫艳艳!”妇女一边说着一边将老秦往里面让。老秦坐到墙边一张破旧的双人沙发上环视了四周,屋里有两三张沙发椅,几张大方镜桌,桌上放着一些美发用具,一看就是发廊的装潢格调。

    妇女对艳艳嘀咕了几句,笑着对老秦说:“这位大哥,真谢谢您了!进去吧,让艳艳帮你放松放松,这丫头活儿可好了!”

    没等老秦答话,艳艳笑嘻嘻地上来,把老秦往一旁的套间里拉,妇女说:“大哥放心去吧,我在外面看门。”

    老秦随艳艳进了套间,套间里墙皮脱落,墙上贴着几张低俗的美人画,几只苍蝇“嗡嗡”乱飞,屋角放着张肮脏的双人床,散发着浓浓的霉臭味。艳艳插上了套间门,哼着小曲扭到老秦面前,轻轻地把他往床上推。老秦没吃这套,皱着眉,板着脸,掩着鼻子坐到桌边一张折椅上,先拿出200块钱扔到桌上,对艳艳威严地说道:“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艳艳愣了,她乖乖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往下抻了抻超短裙,夹紧大腿坐好。

    老秦愤怒地说:“今天我要好好给你上一课!我有资格教训你,我女儿也就你这个岁数!你父母知道你在外面干这个吗?父母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叫你出来干这个的吗?你对得起你爸爸妈妈吗?”

    老秦义愤填膺地斥责着,艳艳则低垂着头,一声不吭。老秦训够了,开套间门走了出来。那妇女暧昧地冲他笑笑,说:“大哥还满意吧?有空多来啊!”老秦胡乱应着,出门上车开走了。

    目送车子行远,妇女笑眯眯地进了套间,一瞅桌上那200块钱,她乐了,说:“哇,老板就是老板,真大方!”突然,她发现艳艳坐在那里低头哭着,忙关切地问:“咋了?碰上个虐待狂?他虐待你了?”

    艳艳哭得很伤心,好半天才抬起头,抽泣着说:“他嫌咱们这脏,他嫌我脏!”

    一转眼半年时间过去了,这一天,老秦的首饰店做成了一单大生意,赚了一大笔钱,他一高兴,呼朋引伴,去酒楼喝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天黑,一帮人又乘车来到一家正规的洗浴中心洗澡,冲了澡后,每人披着条浴巾,各进了一个按摩间按摩。房间里很暗,加上老秦醉眼迷离的,但他影影绰绰地可以感觉到眼前这个按摩女长得还挺漂亮。酒是色媒人,按摩还没完,老秦就淫欲大发,搂住按摩小姐求欢。小姐皱着眉,板着脸,掩着鼻子坐到了床边一张折椅上,先从包里拿出200块钱扔到床上,对老秦威严地说道:“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记得这200块钱是怎么回事吗?”

    老秦愣了,他摇了摇头,不要说今天喝了这么多酒,就是不喝酒,他也想不起这200块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老秦眼睛眨巴眨巴的,酒也醒了一大半,然后乖乖地在床边坐了下来,把浴巾在腰间裹好,往下抻了抻,夹紧大腿坐好。

    小姐愤怒地说:“今天我要好好给你上一课!我有资格教训你,我父亲也就你这个岁数!你女儿知道你在外面干这个吗?你女儿叫了你这么多年‘爸爸’就是为了叫你出来干这个的吗?你对得起你妻子女儿吗?”

    原来这个按摩小姐是——艳艳……

    (老三)

    宅院里的秘密

    风波骤起

    高一美和程只介都是省美术学院的毕业生,恋爱三四年了,眼看着就要举行婚礼,想不到婚前检查下来,说高一美不能生育。高一美惊得眼睛发直,程只介犹如当头一棒。程母尽管原来对高一美喜欢得不得了,此刻却毫不犹豫地决定休掉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她长叹一声,对高一美说:“一美呀,不是伯母心狠,我们程家四代都是单传,可不能到了只介手里,让程家绝后呀!”

    高一美想想程只介平时对自己一往情深,她多么希望程只介现在能够为她说几句话,但是她彻底失望了,她看到程只介低着头站在那里,什么挽留的表示都没有。高一美的心颤抖着,她什么也没说,咬咬牙,强忍着泪水,跑出了程家。

    眼看婚事告吹了,高家父母不相信这个事实,一定要女儿再去复查,可是高一美却已经没有了这个勇气。

    这种事情传起来特别快,于是风言风语在高一美耳边多了起来,什么“不下蛋的女人长得俏”、“这辈子做尼姑算了”、“前世造孽”等等。高一美是个心高气盛的姑娘,从来没有受过这般冷遇,可眼下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这样的日子她实在受不了,在尴尬的悲伤与无奈中,她只得收起那份化验单,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跑得越远越好。

    高一美独个儿来到开放已久的滨海市,仗着自己学得一手好画,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临时工,暂时借住在一个好友家中。谁知程只介听说后,偷偷来找她,表示等自己有了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后,便与她重修旧好。高一美无法相信如此荒唐的话竟会出自一个大学生之口,这才发现原来程只介竟是这样迂腐的人。高一美断然拒绝了他,程只介只得悻悻而回。

    就这佯,高一美在滨海市安定下来,一个人虽然孤寂,但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广告设计常常搞到深更半夜,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三个月后的一天,高一美下班回家,突然收到老家打来的一份电报,上面只有两个字:速归。高一美的心抽紧了,对年迈的父母,她时时怀着一种深深的歉意,二老为自己操碎了心,该不会身体有病,或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她让好友第二天替自己向单位请假,当晚就奔火车站,乘车往家赶。

    现在话分两头,说说高家。自高一美去了滨海,高家父母一直心事重重,急病乱投医一般地给女儿找对象,但对方听说高一美不能生育,都婉拒而去。昔日门槛被人踏破,今天门前冷冷清清,又不能把女儿嫁给那种不三不四的人,为高一美的婚事,二老操尽了心,急得人都瘦了一圈。

    就在这时,鬼使神差,有家姓江的人家托人找上门来。介绍人说,江家家在城郊,家境挺不错,小伙子人品好,在城里一家公司当经理,父母早亡,跟着叔叔婶婶过,家里还有一个八十高龄的祖母,一大家子的事有保姆揽着,媳妇过门的话尽可放宽心。介绍人还特意问高一美是否真的不能生育,二老一听,心里不由得又紧张起来,他们多么盼望女儿能嫁给这样的好人家,可是又不能昧着良心去欺骗人家,只好实话实说。谁知这一下就一锤定音了,介绍人表示江家小伙子只要姑娘人好,能不能生育无所谓,于是就有了催高一美“速归”的电报。二老已与江家说好,一个星期后就让高一美过门。他们哪里知道高一美对婚姻已心如死水,只以为女儿只要有了人家,就能抚平心灵的创伤,重新回到他们身边。

    面对这宛若天方夜谭般的婚姻约定,高一美坚决不同意,她流着泪对二老说:“爸,妈,你们的心我领了,请原谅女儿的不孝,还是让女儿陪伴你们到老,女儿哪里也不想去了!”

    “不行!”父亲铁青着脸,“孩子啊,”母亲没说话泪先流了下来,“世上哪有女儿守着父母一辈子的道理?江家是户好人家,你就听爸妈的话,去吧。你有了主,我们的心事也了了。”二老几乎跪求在地,高一美望着双亲憔悴的面容,心都碎了,只好点头答应了这门婚事,身不由己地进了江家大门。

    同床异梦

    说起江家,一股说不出来的味儿,偌大一座宅院,婚礼这天冷冷清清的,作为一家之主的老祖母竟然没到场。叔叔婶婶也只是在场面上应付一下,除了保姆一人忙碌外,也就是新郎公司来了一帮小青年凑凑热闹,总算给这座宅院带来了一点喜气。

    按当地风俗,新房里照例点燃了一对喜烛,可那跳动着的火焰,却使房里的一切似乎都处在一种动荡不安之中。直到送走了客人,高一美这才抬眼打量那正面对她站着的男人。这是一个高大、健硕的年轻人,脸庞俊朗而坚毅,可不知怎么,高一美觉得那双眼睛却充满了一种嘲弄的意味,脸上也是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情。新郎正狠狠地盯着她,高一美的心隐隐地抽了一下,她不明白新郎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都不说话,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要爆炸了一般。高一美被激怒了: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有自己的追求,不就是一个生育问题么,我绝不能作贱了自己。她“噌”地站起来,向门口冲去。

    新郎眼明手快,一步上去抓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里?”高一美愣住了:是啊,往哪里去?江宅地处市郊,外面阴森森的,我要去哪里?她挣脱了他的手,怔怔地瞪大眼睛,回头望着那一片被烛花染红了的世界,无意识地问道:“你是谁?”“江中臣。”新郎的目光温和了一些,而且一开口,声音竟然那么好听,浑厚而带着一点磁性,“你的丈夫江中臣。”高一美蓦然又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高一美莫名地羞怯了,可是她不愿意退却,仍然追问道:“你刚才那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你一定得告诉我。”

    “这不关你的事。”江中臣也有些心旷神怡,但说话口气却十分严厉。

    “不关我的事?”高一美瞪圆了眼睛。

    “是的。以后,你是江家的媳妇,是我永远的妻子,就是这样。”说这话的时候,江中臣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样子。

    高一美大声喊道:“你在利用我进行你的一个什么阴谋!”

    “你很聪明,”江中臣毫不否认,“不过你没必要知道。好了,我就睡在隔壁,有事叫我。”江中臣冷冷地说完,便打开门走了出去,一股风儿钻进来,几乎把烛火吹灭。

    “鬼才找你。”高一美大叫一声,“砰”地关上房门。她茫然地望着这布置一新而又全然陌生的房间,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今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呢?

    第二天,江中臣早早就不见了踪影,听保姆说他已经去公司上班了。高一美刚从滨海市回来,新的工作单位还没有落实,没有个去处,在家里呆了一天,实在无聊,傍晚时分,便在江宅大院闲逛起来。经过新房后面一排房子时,她似乎听到一阵喃喃低语声。谁呀?高一美紧走几步过去,发现其中一间屋里青烟缭绕,香火正盛,一个老太太跪在蒲团上,正低着头对佛像诉说着什么,那声音如泣如咽。对了,自打昨天进了门,江中臣的老祖母还没露过面,难道这个老太太就是她?好奇心驱使高一美放轻脚步,悄悄凑了上去。侧耳聆听,老人确实在哭诉乞求:“菩萨,求你保佑我们江家……香火不断。求你……说服中臣,休掉那个……扫帚星,所有……所有的罪孽……都让我老婆子……一人承担……”江老太太的声音虽然断断续续,但十分清楚。

    祖宗怎么会奈何孙子不得?江中臣又为什么要用断绝香火来伤害老人呢?高一美百思不得其解,她一边思忖着一边退出这排房子。刚转过拐角,抬起头来,迎接她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副冷峻的面容,江中臣就站在她面前,他冷冷地甩给她一句话:“以后别到这儿来。”

    “为什么?”高一美看到刚才那一幕情景,此刻更加想弄清个中原因,“请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讲明白,我马上就离开这里,我没有理由被你这样有偿地利用。”

    “你不会离开的。”江中臣阴冷地笑着,“我留不住你,但你的父母能做到。”江中臣狡猾地抓住了高一美的这个弱点。

    是的,高一美不会忍心让父母再为自己伤心,如果说走就走,父母怎么受得了?

    高一美又一次屈从于命运了,在江家待了半年,她除了在附近一个学校教学生上美术课外,终日埋头画画,有时候,傍晚时分,她也独自一人在郊外小路上散步,这一带是富庶的村郊,几乎每一幢楼房都是文明富足的际志,江家宅院就更是这群龙之冠了。然而这片天地之间又隐藏着一段什么样的故事呢?高一美越来越迷惑不解,只是她越来越发现,不管自己走到哪里,江中臣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她,有时候似乎要和她说什么,可是又什么也没说。

    高一美感到寂寞了,她需要有个朋友……

    又过去了半年,事情终于起了变化。这个变化是从江中臣的堂妹回家探亲开始的,江中臣的叔叔江强有个独女,也就是江中臣的堂妹,叫江中萍,她也是美院的学生,放假回来探亲,从一开始就和高一美处得很融洽。江中萍就像三四年前的高一美一样活泼乖巧,相比之下,高一美知道这两年来自己暮气多了,她把江中萍当成了自己在江家最可心的朋友。

    这天,江中萍迟疑着对高一美说:“大嫂,大哥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大哥还让我转告你,他今晚有话要对你说。大嫂,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啊!”高一美听罢没有吱声,江中臣这是什么意思呢?

    傍晚,高一美没有像往常那样出去散步,在屋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怦然跃动的思维老是停在“他爱上了一个女人”这句活上,莫名地鼻子发酸。这是怎么啦?高一美连自己都有些奇怪,难道我已经爱上他了?爱他的冷峻?爱他的坚毅?抑或爱他健硕的身材?爱他磁性般的声音?好像都是,又好像什么都不是。高一美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既然他爱上了别的女人,那么分手是迟早的事,想到这一层,高一美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果然,不一会儿,江中臣出现在房门口,他刚跨进门,高一美便开口说:“江中臣,我们离婚吧。”江中臣似乎一愣,继而答非所问地笑了笑,说:“你应该打扮一下,我们……”

    “你不用岔开话题,”高一美脸涨得通红,有一种被戏弄了的感觉,“江中臣,你既然有了意中人,又何必强留我呢?”

    “你吃醋了。”江中臣得意地笑了。“我没有心情吃醋。”高一美正色道,“我只是告诉你,我不能老是被你捉弄,被你贻误终生。”

    “你还有终生?”江中臣走到她面前,“如果我不娶你,你这辈子还嫁得出去?”“你……”高一美恼羞至极,“啪”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江中臣竟然没有还手,只是瞪着她,高一美自己也吃了一惊……

    尘封岁月

    房间里死一般地寂静,相持许久,江中臣突然把高一美紧紧拥进怀里,说:“请原谅我,其实我一进门就想对你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不容高一美答话,江中臣的唇已经深深地吻住了她。江中臣说的是真话,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一美的一言一行已经开始左右他的视线,他发现她不像别的女人贪慕虚荣,浮华浅薄,或者仰仗丈夫,无所事事,她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追求,他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妻子吗?他故意让江中萍传话,为的就是试探一下高一美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刚才他从高一美的眼神里看出来了,高一美嘴上不承认,其实很在意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们第一个洞房花烛夜,一美,我们从头开始吧!”江中臣那浑厚而磁性般的男中音在高一美耳边响着,高一美本能地想挣脱江中臣的怀抱,可不知怎么,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从这一晚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江中臣脸上笑意常在,每天下班回来,两个人不是一起出去散步,就是一起去市里看电影或是听音乐会。

    一切似乎都在从头开始,可是高一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和江中臣之间的关系变化,却引起了江家上下一片恐慌。江老太太时不时地出现在她面前,经常乘江中臣不在时当面挖苦她,说什么女人不育不容于世;叔叔婶婶也有意无意地流露出要她离开江家的意思。高一美惶惑不安,几次问江中臣这是为什么,然而,江中臣在这个问题上始终缄口无语,于是,高一美渐渐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怀疑,甚至认为自己留在江家是不理智的。

    这一天,江中萍从学校回家取衣服,正好江中臣有公务外出,高一美再也忍不住了,拉住江中萍,非要她说个明白不可。江中萍犹豫再三,拗不过高一美,终于缓缓地向她说起了江家……

    原来,江老太太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江良,小儿子江强,江中臣就是江良的儿子,江家的长子长孙。当初,江老太太生下这两个儿子后不久,丈夫就一病不起,继而撒手西去。江老太太的丈夫是一脉单传,又是公婆晚年得子,所以江老太太脑子里一个根深蒂固的思想,就是一定要把两个儿子抚养大,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把江家的香火延续下去。

    江老太太的娘家和婆家不但经济上都是挺不错的殷实人家,而且政治上倒是也没戴过什么帽子。后来大儿子江良结婚,娶了一个出身资产阶级家庭的姑娘,叫金妹,开始没什么,“文化大革命”一来可就不得了了,抄家,游街,眼看着这把火就要烧及江家,江老太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思忖再三,为保全江家,一定要江良与金妹离婚。江良死活不肯,江老太太咬咬牙,一狠心,便把身怀六甲的金妹赶出家门。后来,金妹在贫病交加之中生下了江中臣,江良为保护妻儿,不弃不离,结果被造反派诬为“站不稳立场”,说是拉去教育教育,却被活活打死了。江老太太有泪不敢流,有苦无处诉,她害怕株连全家,咬咬牙,硬是忍痛不去认尸。金妹面对这一连串的打击,精神崩溃了,终于也含冤告别了这个世界。后来江强瞒着江老太太,把江中臣托付给一位好心的大娘抚养,所以江中臣自懂事起,幼小的心灵便埋下了对冷酷无情的祖母的深仇大恨。

    “四人帮”被粉碎后,颠倒的一切又颠倒回来,江老太太立刻张罗着给江强娶妻,生下一女,就是江中萍。恰恰这时候,计划生育开始了,眼看江家生子无望,江老太太哭得几乎死去活来,江强这才告诉她,江良的儿子还活着。江老太太迫不及待地要江强立刻把孙子接回来,已经十四岁的江中臣怀着复仇的决心,在叔叔婶婶的恳求下踏进了江家大门,他见祖母对延续香火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便故意找不会生育的高一美为妻,以达到自己复仇的目的……

    听到这里,高一美简直惊呆了,想不到江中臣与自己的猝然和好,原来是为了复仇。那么,他们越亲密,江老太太就越不安,越气愤,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卑鄙,无耻!”高一美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叫着,她悲叹自己的感情再一次被愚弄了。

    “高姑娘——”不知何时,江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来到高一美的房间,“扑”地跪在地上,未开口先流泪。高一美不知所措,“扑”一声也跪了下来。只听江老太太哽咽着说:“高姑娘,中萍已经把前后事情全部告诉你了,所有的罪孽都该由我一人担当,我罪该万死,但江家没有罪,江家的香火不能断在中臣手里……中臣他年轻气盛,存心气我,江家要是绝后了,我死不暝目。”江老太太断断续续地说到这里,已经喘不过气来。

    望着眼前这个可悲又可怜的老人,高一美心里不由生出丝丝同情,纵然老人有千错万错,那毕竟是历史的悲剧。她忙把江老太太扶起来,让她躺在自己床上,面对老人那张苍凉凄楚的脸,高一美心中对江中臣的冷酷无情产生了深深的反感。

    江老太太喃喃道:“我苦苦撑到今天,中臣答应结婚了,却偏偏要选你……自你进门以后,我故意冷淡你,我以为你会受不了江家的气,会自己离开,谁知……谁知中臣却对你动了真情……”江老太太说着又要下床作跪,高一美忙拦住她。江老太太朝高一美摆摆手,说:“高姑娘,我求求你,你走吧,我老了,活不了多久了,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此刻,高一美早已哭成了泪人,如果说她原以为江中臣对自己的态度转变纯粹是为了报复,那么刚才从江老太太口中,她知道江中臣确实是喜欢上了自己,怎么办?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就这么结束了?她昏昏沉沉地抬起头,面对江家老祖宗,她实在没有抗拒的勇气,也不忍心再违拗江老太太的乞求,她黯然神伤地点点头,说:“好吧,我答应你,我走。”

    “大嫂,”江中萍满脸内疚地看了高一美一眼,低下头轻轻地说,“你——可别告诉大哥。”

    高一美默然无语,屋外,风狂暴地呼啸着……

    蓦然回首

    这天,江中臣因为公务缠身,直到第二天凌晨两点才从城里赶回来。高一美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江中臣不知内里,依然上班去了,只是临出门的时候,有些狐疑地看了高一美一眼。高一美把自己的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留下一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然后背着画夹,在江家人无声的感激与愧疚的目光中,离开了这个实在是她本不该来的地方。她决定仍然去滨海,去寻找自己的事业。

    再说这天傍晚,江中臣急冲冲地回来,不知怎么,他今天在公司里一整天总是心神不宁。果然,到家一看,不见了心爱的妻子,只有一张触目惊心的离婚协议书。江中臣是个聪明人,他冲着江老太太咆哮,知道是她,一定是她,逼走了高一美。他痛苦万分地朝江老太太怒喊:“你敢逼走她,又是你逼走了她……”止不住的泪水从他脸上流了下来。

    自从江中臣回到江家,家里人总是见他一副倔犟的样子,向来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如今却泪流满面,可想而知这次是伤透了他的心,江家人不由得惊呆了。

    江中臣还在喊:“你们以为逼走了她,你们就可以得逞?不会,我爱她,我绝不会再娶,不会再娶!”江老太太气得面孔发白,浑身发抖,尖叫一声就昏了过去。“哥,”江中萍在一旁哭着喊,“她是自愿走的,她是为了我们江家,你成全她吧,成全了奶奶吧!”江中臣一声不吭。

    江中臣回到自己的房里,满脑子都是高一美的身影。难道她不明白自己爱她吗?这浓情蜜意的生活还不能够留住她吗?既然她知道了自己黑暗孤独的童年,为什么还忍心让自己再一次寂寞呢?一美,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阵阵悲伤撕裂着江中臣的心。高家父母拒绝向江中臣透露高一美的行踪,于是,江中臣便开始漫无目标地找高一美。登报,电视寻人,广播呼唤,却始终没有她的消息。江中臣日渐消沉,怎么也无法遏止自己对高一美强烈的思念。

    江老太太终于瘫倒在床上,却还在苦苦等待着江中臣回心转意。她那死灰一般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江中臣,终于在一个月之后,带着惨重的绝望,瞪大着眼睛死去了。至死,江中臣也没有原谅她,这真是一出惨淡的人间悲剧!

    江老太太的死,激起了所有人的同情,之后,他们向江中臣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给老太太留个根吧,让她在天之灵能够暝目。”江中臣成了众矢之的,他整天活在一团阴影中,他把自己锁在房里,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一美,回来吧,回来吧,我挺不住了……”

    其实,高一美又何尝不思念这个冷酷而又多情的江中臣?回到滨海之后,高一美在一个中学任教,白天教书育人,充实着她的每时每刻,可一到晚上,江中臣的身影便占据了她的整个头脑。她拼命地遏制自己不去想这些,她默默地祈祷,江家在她离开之后,一切都能好起来……

    一个多月后,高一美突然觉得身体不适,月潮不来了,伴之而来的是阵阵忍不住的呕吐,而且一反常态地爱吃酸的。莫非……怎么可能,她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呀!

    好友让她去做检查,结果无可置疑:怀孕了。她又惊又喜,生活实实在在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她从箱底翻出当初那张不育化验单,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现在怎么办?回到江中臣身边去?不!个性倔犟的高一美轻轻摇了摇头:既然出来了,又何必再回去呢?江家要的其实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就把对江中臣的那份感情留在心底吧,江家有办法会让他再娶一个妻子。

    于是她决定,就在滨海,生下这个孩子。

    高一美异常平静,一边照常上班,一边悄悄做着迎接孩子降临的各种准备。高一美的好友看不下去了,为什么要在感情上这么苛刻自己呢?她瞒着高一美,偷偷给高家父母写信,报告一美怀孕的喜讯。

    从天而降的喜讯让高一美父母乐不可支,他们接到信的当天就动身到滨海,极力劝女儿回去,并说要放鞭炮雪耻。经不住年迈父母的再三恳求,高一美只得答应回去,但坚持不想张扬,父母只好依从了她。临走,好友拉住高一美再三叮咛:“一美,回到江中臣身边去吧,时机已经成熟了。另外,追究一下,那家医院当初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

    就这佯,带着无限的感慨,高一美随父母又回到了老家。两老第二天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经过层层核实,原来当初的不育结论仅仅出于工作上的一个疏忽,高一美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父母要追究医院责任,高一美说:“算了,事已至此,不必累及更多的人了,让当事人自己受点良心的谴责吧。”

    高一美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体态臃肿,行动不便。这天,她在母亲的陪伴下到公园里散步,她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觉得全身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舒展。不知什么时候,她突然发现母亲不在身边了,猛回头,在她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庞——江中臣!当然,她不会知道,这是父母的安排。高家父母知道江中臣一直在苦苦追寻他们的女儿,他们原来之所以不告诉他女儿的行踪,实在也是气他把女儿作为复仇的工具。后来一美告诉他们江家的一切,他们不得不尊重一美的选择,现在障碍已经不存在了,他们便自作主张,把江中臣约到了这里。

    此刻,江中臣看上去是那么憔悴,又是那么兴奋,满脸放光。他一下拥住了高一美,高一美努力使自己挣脱出来,言不由衷地说道:“我不能老被你利用,你走开,我一个人活得挺好。”

    “一美,”江中臣颤抖着声音拉住高一美,“回家吧,我不能再失去你,没有什么比我们彼此的感情更重要了。而且,我知道,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让孩子再重蹈我的覆辙。”说完,江中臣不顾一切地又一次把高一美拥进怀里,热烈地吻她……

    (孙江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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