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地王-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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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20世纪90年代上海长高了。对外开放、特区开发,让这个城市在10年里建了全世界十分之一的高楼,全世界一半的吊塔在上海。这个城市一下子冒出来2000多幢高层建筑,这些高层建筑,用各种各样的风格和姿势,向天空伸展而去,这个城市离开地面越来越远啦,它似乎要把自己从地上连根拔起,要把自己建在天上,土地越来越少,越来越矜贵,而天空似乎永远是包容的,常常那些有着刀一样外形的建筑,几乎是撕扯般地野蛮地刺穿了天空的肚皮,刨开了天空的躯体,但是,天空呢?它是沉默的,它晦暗了,这个城市散发了大量的二氧化碳,还有粉尘,人类把自己的喧嚣和晦暗带到了天上。上海,它野心勃勃,想做世界第一,世界第一高,世界第一大,它在短短地几年里,不断地改写世界建筑史,陆家嘴建筑群、徐家汇建筑群、南京西路建筑群、不夜城建筑群纷纷崛起,它们早已不把上个世纪初的外滩建筑群看在眼里,是啊,它们要奠造新上海。要把上海的新生活带到天上。

    老上海人正大规模地搬离市中心,他们的房子,那些老旧的20世纪初期的建筑,成片成片地被夷为平地,地比他们的房子和居住值钱,他们必须让出来,把地让给地产商,开始的时候,上海人是懵懂的,20世纪90年代初,他们为拆迁欢呼雀跃,他们痛恨那些里弄房,痛恨那里的肮脏和拥挤,痛恨用马桶的生活,痛恨十几户人家合用卫生间和厨房的生活,痛恨做爱要屏住呼吸默不出生的生活,他们恨不得立即就离开,后来他们渐渐发现,他们正在失去上海,他们住到了离“上海”很远的地方。

    他们还失去了他们的生活方式,那些早起可以买到豆浆、油条的里弄,那些晚餐可以互相看着对方的碗筷,那些傍晚可以一起下一盘棋的日常生活方式,被消灭了,他们纷纷搬进了公寓,和自己的邻居、亲戚分开了,那些老邻居和亲戚们,变得那么遥远,几乎不能走动。他们失去了他们的生活圈。城市也失去了自己的历史,拆迁、拆迁,最后拆掉的竟然是城市的历史,同时也是城市的风貌,城市的地平线被彻底改写了,人们再也看不到他们熟悉的东西了。

    你走开,如果三天没回来,你就不认识那块地方了,它变化得比你的脚步还快,你越来越恐惧,它的变化,让你琢磨不透,把握不住,你觉得什么都是不保险的,你在这个城市没有支撑,你熟悉的一夜就会被抛弃,而你不熟悉的却天天在来临。

    地产,地产。

    以前,人们为城市的这种变化欢呼,从1993年开始,城市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人们是高兴的,可是,后来人们开始犹豫起来,这还是上海人的上海吗?不,也许这只是地产商的上海呢!

    城市像海蜇一样地铺漫开来,彭浦新村渐渐地成了这只海蜇的最前沿,它一路往北挺进,人口从10万,发展到20万,再发展到30万,开始的时候,地铁不愿意来,高架路不愿意来,这里太贫瘠了,住满了工人们,他们的地位已远不如前,一夜之间,他们从主人的地位,上海人的地位上退了下来,他们许多人再也没有机会上班了,一个新名词,下岗,让他们成了一整天都可以穿睡衣的人,他们抱着他们的小狗,在街上溜达,早上起床之后,除了去一趟菜场,就没有更多更必要的地方可以去了,他们打麻将,或者到2块钱一场的舞厅去跳跳舞,然后一天就过去了,当然,他们当中也有人正在发财,只是他们还不知道,玉箫燕妈在崔浩的帮助下,在临汾路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临街的,崔浩花了15万,就买下了,玉箫燕妈在里面开了一家服装店,天天早起晚归,有上千元的进帐,但是,她现在还不知道,只要再过5年,这里的房价就会涨30倍,她的房子的月租金会涨到15000元,5年以后,按照年投资回报率5%计算,她的资产已经有450万了,她的这间房子值450万,这是她这会儿做梦都想不出来的,是啊,但是,谁能真正预测自己的未来呢?玉箫燕妈,她在过5年,就变成百万富婆,享受资本给她带来的不劳而获了,她用不着工作,天天在家里过着悠闲的生活了。可是,现在她对自己的未来还一无所知。

    实际上,几乎所有的上海人对自己的未来都是一无所知的,谁能知道呢?现在还只是1500人民币一个平方的房子,到了2005年,会变成12000元一个平方,很多人到了那个时候会慨叹,早知如此,多买套房子就好了,比这几年辛辛苦苦工作强。

    90年代末期的上海人,他们没有参与前一轮90年代初的房地产高潮,那个时候,他们手里没钱,买不起房子,所以也没买,当他们看到95、96、97、98、99年房价下跌时,他们觉得自己不买是对的,到了99年,房价开始上升了,他们看着自家周边盖起了新的大院,那些房子一天一个价,慢慢地悄悄地涨起来了,但是,他们不敏感,他们还不想出手,尽管这个时候,他们手头已经有点儿钱了,他们还在等,他们觉得房价还会跌,他们觉得国家还会给他们分房子,只有那些香港人、台湾人、外国人,又开始偷偷进场,他们买市中心的房子,买地铁边上的房,他们买房子买预期,在地铁还没有到的时候买,地铁修通的时候卖,上海人还没有这个知识,他们还没有真正见识过什么是地产?1949年共和国建政,50年了,让他们忘记了什么是私有财产,什么是地产,他们大多从来没有拥有过自己的房产,他们还没有地产意识,对于他们大多数人来说,所谓财产就是电视机、脚踏车、手表什么的。

    国家要把他们住着的房子的使用权或者所有权低价卖给他们,他们还在抵制,既然我住着,好好的,我为什么还要用钱买?我不用钱买,也照样住,那就得了。他们还不知道,地产同时也是金融工具,是你挣钱的工具,是可以为你带来金钱的鬣狗。

    现在,共和新路被挖开了,刚刚修好没两年的共和新路,刚刚铺上水泥不久的共和新路,水泥被凿开,地底下开始挖地铁,路面上开始建高架,许多人在咒骂,政府怎么这么干?刚刚修好的马路就敲掉?早先干什么去了?人们哪里知道呢?政府的规划没有时代的变化快!时代变化后面有鬣狗在推动。

    这个城市突然想起了沪北,想起了这块几乎要睡着的地方,这是块宝地,它不仅仅是市中心和宝山的过渡地带,更重要的是,它拥有无以伦比的地理优势,离市中心近在咫尺,现在几乎是处女状态,价钱还非常便宜,这里的人比南部的人可爱单纯,他们要价不高,给点好处,就搬了,把地皮拱手让给你。这就是沪北。随着高架和地铁的掘进,老上海人不断从沿线撤出,仿佛他们是为了给高架和地铁让路。资本带着地铁和高架像火车一样开进来了,要建绿地了,大家都在谈论绿地对人民的好处,地产商却在暗中发笑,他们知道,绿地的真正好处是抬高地产价格,当然这是未来的事情,关键是你得先在附近得到一块儿地,先让那些住着的人或者半死不活的工厂搬走。

    仅仅还是1998年的时候,延长路还是一条漆黑的路,没有霓虹灯,没有商店、饭店,但是,现在呢?它突然亮了起来,成了一条繁华的街道。为什么?是谁来到了这里?在这里消费?

    现在,外地人开始被上海人羡慕,他们说普通话,从名牌大学毕业,或者留学后,来到上海,他们成了上海的白领阶层,大家都在说他们,因为他们每天可以挣300、400的薪水,可以去淮海路的咖啡馆喝咖啡,去老佛爷商场血拼(买东西),他们穿名牌,用名牌,上海人羡慕死他们了,但是,又无可奈何,“上海人保守啦!”他们在街上议论,“铜钿都给外地人挣去了!”是啊,上海人不肯做脏、累活儿,不肯做冒险活儿,上海人怀念80年代和90年代初,那个时候,上海是封闭的,外地人不许进来,上海自己在围城里,日子还是不错的,至少自我感觉不错,现在呢?政府用户口吸引外地人过来,只要在上海买房子,就给你上海户口,只要你买房子,即使你是外地人也可以贷款,政府打开了上海的大门。而老上海人呢?他们早早起来,丈夫穿着睡衣把孩子送到车站,孩子去上学了,他们就没有什么事儿可干了?鼓风机厂没了,服装厂倒闭了,甚至航天发动机厂也没了,×××死了,航天就不要了吗?他们想不通,×××不是和美国人定好了合同了吗?不是说,我们要造飞机,在中国造波音吗?怎么就不造了呢?他们想不通,我们花大把大把的钱去买欧洲人的空客,空客就是“空壳”么,有什么可以买的呢?我们可以自己造么,没有了工业,上海还叫什么上海呢?怎么上海要建金融中心、航运中心、信息产业中心,就不要制造业中心呢?21世纪之后,上海又提出要建成文化产业中心,可是,还是没有制造业,上海完蛋了?在上海做工人完蛋了,他们都回家了,回家就对孩子说,你们要好好上学,以后在上海,做工人是没活路了,谁也不要你,不读书,就等于死路一条。

    放学的时候,各个学校的门口都等满了人,都是望子成龙的家长,他们自己没希望了,就希望孩子能出人头地,能干点儿成绩出来,能给家庭翻身的机会,你在上海能看到这样的图景,90年代末的上海,在学校门口等孩子放学的远远超过了在工厂上班的人,你会说,这有点儿夸张,可事实就是这样。

    也有许多人突然明白了过来,他们开始做小生意,开始靠自己改变命运,他们先是摆摊,接着租店面,做起了小老板,他们和警察斗和税务斗,慢慢地,翻了身,稍稍有了钱就买了店面,但是,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有多少店面可以让你租,有多少生意可以让你做?警察和税务是那么好斗的么?曾经政府鼓励下岗人员自己做生意,后来就没音了,倒是税务来了,城管来了。

    还有的人,她们走进了歌厅,这个时代的歌厅,大多是昏暗的,里面涌满了那些发了小财的人,台湾人来开钱柜什么的,那是后来的事情,90年代末的上海,那些来玩的人,都不是真来唱歌,他们来这里与其说是唱歌,不如说是玩玩女人,玩女人是个新鲜的事物,以前很隐蔽,大多是在街边洗头店或者按摩店什么的,现在很张扬,都在大型歌厅,你进去,就看见一排溜,有成百上千的女孩子在那里等着,他们当中,以上海小姐最贵,最有分量,来上海,或者在上海玩,谁不想玩玩本地小姐?据说,上海小姐不仅仅是在上海贵,就是在广州、北京,也是贵,是上选呢!

    上海女人开始变啦。以前上海女人找男人,要求是会做家务,会修理家电,会炒菜,会伺候女人, 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初,你去上海人的家里,一般都是男主人在厨房劳作,女主人呢?在客厅和客人聊天,现在呢?90年末的时候,上海的女人们发现,上海男人已经被他们训练坏了,被训练成废物了,会做家务的男人,都是没出息的,呆在家里伺候老婆的男人,一点儿气派都没有,出手是拘谨的,做事儿也是拘谨的,70、80年代,这样的男人没什么,反正大家都是工人,女人挣钱和男人一样多,再厉害的男人,也得在家里呆着,出门到处转悠,或者,你有能耐,也做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事儿来,更不会拿回钱了,到了90年代,一切都变了,厉害的男人在外面混,混出一个经理什么的,家里就有了私房、私车,她们要的男人,得是有钱的,现在不像以前了,有个手表、自行车,或者有台外国彩电就算有钱了,现在的有钱是你得买得起大房子,开得起好车子,这都得男人出门去挣,而且还不是一般男人挣得来的。

    上海躁动起来了,大多数女人开始不安份,她们在被窝里责备男人没本事,叹气,觉得自己命苦,怎么就找了这样的男人,而男人这个时候大多低下了头,他们再也不会说,“我买早点去!我给你做饭去!”如果男人这样说,女人就会骂,“没出息,你也就会做这点儿女人的事儿!”男人委屈起来,“不是做了几十年了吗?我这样的男人,哪儿让你受过苦?你看一辈子都在伺候你!”女人就更生气了,“你看看你,我宁可你像个大男人,天天出门挣大钱,让我们娘儿俩过上风光的日子,你天天在家,除了做饭,还有什么本事?”

    大多数上海人头脑还是发热。是啊。在这样的环境里,谁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呢?金贸大厦突然从天际线上冒出来了,它好高啊,高到你看它一眼,帽子就要掉下来,高到你爬上去一次就得几百元,听说,上面的餐厅一杯水、一块肉就要几百呢!你再看看,沿着共和新路,泥泞的工地往北,你看看,沿路开始建高楼大厦啦,这可不是金贸大厦,不是让人看的,是让人住的,你只要有钱,4000一个平方,5000一个平方,你就可以买上、住上了,人人都在挣钱,而且,这个钱都不是小钱,得是大钱。钱,钱,钱,大学教师到处上课,为了挣钱,他们甚至到街上去卖皮鞋或者鞋油什么的,学术研究不值钱,还是先放放,挣上钱再说

    这个时候,社会上开始流传一个美国老太和中国老太的故事。故事是这样的:

    两个分别来自美国和中国的老太太在天堂相遇了。美国老太太说,我奋斗一辈子还完了住房贷款;中国老太太说,我攒了一辈子钱临终才买了一套房。这个故事不仅能让人产生很多联想,还耐人寻味。

    这个故事影响了整整一代人,以前不敢借钱消费的中国人,突然醒悟了过来,银行的门开着,时刻有钱,让你去借。想想,中国人,1949年以后,就从来没想过要向银行借钱,现在,银行突然向他们伸出了橄榄枝。很多读者从故事中得出了不同的感叹。有人说,中美老太太消费观不同。美国人是先买房后还款,超前消费;中国老太太是先攒钱后买房,量入为出。中国老太太该向美国老太太学。还有人说,中美国情不同,中国老太太哪能学得了美国老太太! 有经济学家出来说话了,“编故事和评论故事的人都犯了一个概念上的错误——混淆了中美老太太不同的购买观。美国老太太是把买房作为投资,中国老太太是把买房作为消费。美国人从小就有买房是投资的观念,中国人现在还被住房是新消费热点所误导。所以,要比较中美老太太的购房行为,先要区分是消费还是投资。” 这就是故事真正隐藏的意义:我们首先要区分自己是在消费还是投资。 在经济学中,消费与投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消费是为了获得物质或精神上的满足即效用;投资是为了获得收益。个人买汽车与买房子同样是花钱,但买车是为了满足方便交通或显示身份的需要,而买房则和买股票买债券一样是投资。在美国 GDP统计中,买车作为消费支出中的耐用消费品支出,买房作为私人国内投资中的私人住房投资支出。美国老太太把住房作为投资是与她生活的经济制度相关的。她提供劳动得到的收入分为两部分:消费与储蓄。金融制度保证了她可以把储蓄变为投资,这种投资可以是购买股票、债券,也可以是购买住房。不同的投资形式都会给她带来收益。产权制度保证了她可以获得自己的全部投资收益,当然,她也要承担投资的风险。一般而言,住房投资较为稳妥,而且随房价上升,买房是最有利的投资形式之一。当住房投资收益率高时,她借钱投资就是一种理性行为。方便的金融体系为她提供了贷款,所以,她在年轻时就借款买了房,然后慢慢偿还。 中国老太太生活的环境让她不能把住房作为投资。这位老太太在计划经济下生活了大半辈子。在这种体制下,收入分为工资和福利。住房是作为福利分配的,她的收入中没有这种买房的部分。也许她在消费之后会有结余。但这种结余只能存在银行里作为备用消费金。计划经济下不允许个人投资。住房是作为消费品分配给居民的,但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分上。所以,买房是消费这个观念实际上来源于计划经济。 改革了,号召买房了,但中国老太太买房遇到了许多困难。首先是她的收入中仍没有买房的钱。其次,投资是为了得到收益,取决于未来收益的高低。如果投资的收益率足够高,借钱投资购房也是值得的。所以,这个老太太不买房的关键还在于投资收益问题。 首先是投资于住房能否得到收益。我们能从购买住房中得到收益的条件是我们对住房拥有完整的产权。当买房只有若干年使用权,而且住房交易还要受各种干预时,老太太敢投资于住房吗 ? 其次,收益率有多高。购买住房的收益来自两方面。一是节省的房租,二是房产的升值。中国的房租一直维持在低价格,与房价相比,房产升值的市场交易又不活跃。低投资收益率的前景下谁愿意投资呢 ? 最后,住房作为一种投资要有银行的贷款支持。与美国老太太享受到的银行服务相比,中国银行的差距还不小。所以,中国老太太只能倾其一生储蓄买房,而无法像美国老太太一样年轻时贷款买房。这就是中国老太太的无奈 ! 因此,如果中国人不从观念上把住房作为投资,从制度上为个人投资创造条件,当下一代中的两个中美老太太见面时,对话的内容仍然不会变。

    经济学家的分析很正确,但是,大众的理解却非常片面,大众认为可以向银行借钱,提前享受了,大众认为可以用银行的钱来炒房产了,大众纷纷参与了进来,夫妻俩个人一个月工资总额只有3000元的,他们敢贷款30万,一个月还2500元,银行派人到地产商的楼盘处坐镇,凡是来看房的,都会得到一份银行鼓励他们贷款的宣传册,他们被发展商和银行一唱一和的宣传说服了,勇敢地跳进了买房者的行列,接着,他们发现市场上的房子突然成了紧缺资源,他们要排队买房——或者排了队也买不上。

    一

    1994年春节,邓小平最后一次在上海过春节,离开上海的时候,火车快要开了,他把上海领导叫到车上,他说:“上海一定要抓住20世纪的尾巴90年代,这是你们上海最后的机遇。”是啊,这之后,上海经历了大约5年的快速发展期,直到1998年上海中央出台宏观调控政策。

    崔浩的丝宝市政建设有限公司完整地经历了上海的地产热,成为在北上海具有相当垄断地位的大型地产及建筑工程类综合企业,那是一段人人怀念的好时光啊。但是,好日子在1998年似乎走到了头,一下子,买房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消失了,退房的人却多了起来。丝宝公司市北罗泾小区项目出现了大量退房人,资金一下子紧张起来,更重要的是恰恰是在地产市场出现大规模滑坡的前夕,崔浩吃进了光新路以东,恒丰路以西闸北地区两大块地,两块地积压了他数亿的资金,一下子,他的头寸有点儿调动不过来了。那两块地属于上海人口密度最高的棚户区,住着无数贫民,一间屋可能住着9个人,他们分别是奶奶、爷爷,父亲、母亲,姐姐、妹妹,妹夫、姐夫,侄子、儿子。崔浩常常带着人到那里去,指着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巷和两层楼的旧屋,告诉来人,将来这里全部要拆迁,政府已经把项目给他了,这里不久看会竖起无数美丽的大楼,将彻底改写北上海的地平线,他说,边上我们要起上海最大的商场,而地下,我们要造上海最豪华的地铁站,将来,这里要成为北上海的标志和中心。

    但是,画饼不能充饥,远水不能解渴。丝宝市政,经过最近几年的发展,在上海小有名气,几处大楼盘的开发,给丝宝攒下了不小的家底,但是,丝宝有声望、有地位还有一屁股债,政府的地皮费,可以欠着,员工的工资和福利,却不能总欠着。1997年的时候,

    银行还着求他贷款,现在是他求银行银行还不理他,社会资金也似乎一夜之间跑得无影无踪,钱去了哪里?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呢?全社会都感到了资金的紧张。

    崔浩在上海的大街上焦头烂额,他天天在跑资金,跑得心力交瘁。崔浩就这样活着,他知道他的局已经布好了,而且布得很大,如果说过去的日子,他只是在打基础,那么未来的日子应该是他起飞的时候了,就差那么一点儿,一点儿的上升的风,他就可以飞了。可是,眼见着吹向地产业的热风变成了冷风,就差一年,情况全变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什么时候热风会回来呢?

    崔浩想,他的风在哪里呢?南边刮来的是泡沫风,海南岛,多少人输得分文不名地回来了,广西北海则到处是烂尾楼,上海人更是不敢买房子,徐家汇的房子,一度涨到6000一个平方,现在跳楼价3000都在卖。

    戴耘说:“崔浩,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收缩一下了?出掉这块地或者停掉几块地,以后有机会再拿?”戴耘指的是崔浩正在张罗的大宁附近的地。戴耘实在有些顶不住了,琛发银行这几年发展太快,内部机制不健全的毛病也越大凸显,最近上头刮风大检查,他有点儿担心上海的账目,说实在的,这几年,他往崔浩这里砸的钱也太多了,很显眼。

    崔浩看看戴耘,又看看眼前的大宁清水湾,想到那年,大雪纷飞,他们两个人在这里游泳,现在这里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四周盖了不少的房子,“你是说,这块地我们不要了?我们现在不拿这块地,将来就再也拿回不到了!”

    崔浩拾起一颗石子,扔进水里,“你忘记我们当初在这里冬泳,那个时候,我们不名一文,但是,有很多理想,我们的理想之一,就是要在这里建房,盖上我们的房子!”

    戴耘道:“我不知道你把当初的想法记到现在。”

    “我还是当初的我!永远是!”崔浩道。

    戴耘听了心里不禁感慨万端,他说“我支持你,只要是你要做的,我都支持,你为我坐过牢,就是为你做一次牢,我也应该。”

    崔浩道:“你知道,现在上海的地产公司,能排上位置的有7家,我们的恐怕还在十名开外,我们不能永远这样!我们要做大,要做就要做老大,否则永远仰人鼻息。现在是个机会,房产低迷,正是洗牌的时候。市场好的时候,谁都好,市场不好的时候,还能活并且活得有劲儿的,将来就是老大,我看这次调整,宏观调控,最多3年,说不定1年就过了,现在地皮费下跌,谁有钱,买了存着,过了低谷,就能挣大钱,就是将来的沪上老大。”

    戴耘:“你是说,丝宝不仅不收缩,还要扩大?”戴耘其实是有些担心的,许多小公司都挺不过这个地产的寒冬,会倒在来年春天之前,丝宝呢?和丝宝仅仅联系在一起的他呢?

    崔浩点点头:“我们要做上海滩上的老大!你看看,眼前的这片地,它现在属于我们,我现在贷5亿买下它,5年后它能挣50亿,当然,要是我们挺不过5年,我们就会尸骨无存,永远在上海滩上消失了。”

    “5年,我们老了不少,但是,上海会越来越年轻,我们的梦想还没有实现,我们的梦想是让上海越来越年轻。”戴耘看看远处水面上的树,“让它变成花园,变成楼房,变成我们在这座城市的丰碑!”戴耘决定继续支持崔浩,有希望就应该为希望冒险,再说,他无论是感情还是利益,现在都很崔浩仅仅联系在一起,为了他和崔浩的感情他必需如此,为了他在丝宝的股份,他也得如此。

    崔浩道:“十年前,我们有过这个愿望,现在,我们要实现这个愿望!把我们两个的名字刻写在上海的历史上,我们要造世界最高的楼,让上海有新的天际线,要造世界上最美的楼,让上海有新的地标!”

    玉箫燕对玉龙海说:“爸,你给我找个婆家吧!不缺胳膊缺腿的就行!只是,结婚之后,我要到上海去工作呢!他不能阻我去上海!”

    箫燕是个漂亮姑娘,在玉龙海的心里,她应该嫁给城里人,有劳保、有工资、有国家身份,萧燕到上海去,他没过问,可是,这么漂亮的女儿,在上海就是没能找个女婿,这让他郁闷。

    以前玉龙海心里疑惑,又不便问。现在好了,箫燕自己说要找个农村女婿,

    玉龙海想,在身边也好,省得嫁到城里,受城里人气,离家太远,看也看不着,有什么好?

    玉箫燕和邓超群是同学,他们又都是崔浩的小跟班。那个时候,崔浩早晨起来,听着鸟的叫声,踏着露水,来喊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一个住在崔浩家的东面,一个住在崔浩家的西面。崔浩早上起来先喊谁呢?当然是邓超群,崔浩比较心疼玉箫燕这个妹妹,让她多睡一会儿,哪怕是一会会也是好的啊,他在邓超群家门口喊,“超群,超群,上学啦!”超群就呼噜一声,使劲儿把最后一口粥喝了,一边用袖子摸嘴唇,一边抱了书包出来。两个人又来到西边,这回是邓超群喊了,他喊,“箫燕,出来!”玉箫燕在里面不答应,玉箫燕要他们喊学名,崔浩就喊,“玉箫燕,上学啦!”玉箫燕这才答应了,出来。

    不过,崔浩一般是不愿意喊玉箫燕的,为什么呢?两家有仇呢!两家的父辈都不喜欢他们来往,玉龙海看不上崔浩,学习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身份不好,地位就高不到哪里去,地主家庭出身到哪儿都好不了,崔云高也看不上玉箫燕,觉得玉家的人没一个好,这个玉箫燕将来也好不了,但是,他们还是背着大人来往,究竟是为什么,他们也说不清楚,那个时候,玉箫燕不了解崔浩,只是喜欢他的聪明,那个时候,崔浩也不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那么恨玉龙海,他真正理解父亲是在父亲死后,坐在牢里反复想,终于想清楚了,父亲一是为爱儿子,二是为恨玉家,否则,这样受辱,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父亲在他坐牢之后,选择死,恐怕也是这个意思,父亲觉得这辈子没有希望了,下辈子也没有希望了,他永远没有机会向玉龙海讨个说法了,父亲是真正绝望了。这个时候的崔浩才真正理解了父亲,也知道了自己的坐牢给父亲带来的打击,也才知道了自己原来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自己还属于一个家庭,身上背负着家庭的寄托,这个寄托没了,父亲就得死,他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那个时候,他们还小,并不知道什么仇恨,玉箫燕爱干净,衣服穿戴得整齐,头发梳得整齐,脸上还涂凡士林,玉箫燕说,“臭男人,你们又不洗脸?还不梳头?”崔浩就说,“男人,洗脸梳头没什么意思的,女人要的,男人可以不要!”玉箫燕就不说话,她觉得跟这样两个男生一起上学,有点儿丢分,但是,她又很佩服崔浩,崔浩的成绩特别好,老师们都说,他将来有大出息,会上大学。

    他们在公社小学上学,他们的公社小学和边上的镇小学只有一墙之隔。镇小学的那些孩子中午都有牛奶喝,玉箫燕说,他们面皮白净,都是因为喝牛奶的缘故。听玉箫燕这么说,崔浩就希望自己也能喝牛奶,但是,他没有机会,他是崔云高的儿子,崔云高连饭都吃不饱,更不会有牛奶让他喝,他只能喝粥,就是有钱,也没地方买,外面没牛奶卖,崔浩想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一样的人,有些人会有那么多内部供应的好东西吃,好东西穿,好东西用,而他们什么也没有,为什么那些孩子就注定是城里的,注定了做城里的工人,住城里的楼房,而自己注定是乡下人,种乡下的地,住乡下的房子,她真想砸了那堵墙。那些孩子的衣服都是时髦款式,还有穿皮鞋的,他们背着解放军的书包,样子很漂亮,路上遇见农民孩子,很鄙夷,扭头不看他们。崔浩说,将来他要去城里,找个城里老婆,做城里人!玉箫燕就想,她不能做崔浩哥哥的老婆了,崔浩哥哥要进城里,他聪明,将来考了大学,就能成城里人了。她学习也用功起来,但是,成绩就是不见好。

    崔浩果然去了城里,他到县城去读书,成了一个县城中学的学生。崔浩每年寒假、暑假回来,平时她就见不到了。见不到,不等于他们没感情。有一次崔浩从县城回来,捎给她一只发夹,红色的塑料发夹,她觉得心里特别甜。后来,她偷偷织了一条围巾,想送给崔浩,但是直到夏天,崔浩才回来,这个时候,围巾就送不出手了。第二年,她大了一岁,觉得送崔浩围巾不合适,没给他。再后来,围巾找不见了。

    邓超群还是天天来喊她一起去上学。同学当中就有人笑话他们,她就骂邓超群,“你别来喊我,我不希罕!”邓超群点头说,“好,不来!”说归说,第二天,他还是又来了,他远远地跟在玉箫燕的后面,玉箫燕就骂,“流氓!”邓超群还是跟着,后面就有更小的同学跟着起哄,“流氓!流氓!噢!——”

    崔浩真的上了大学,成了城里人。

    玉龙海对村里每个人都有说法,村里没有不服他的,当然,对女儿也是如此,他命里没儿子,女儿就是儿子,他早就想好了,不能便宜了崔浩那个地主崽子,玉箫燕要跟崔浩一百个没门,玉箫燕要么嫁个正宗上海人,要门他就要找一个倒插门女婿,不仅留住了女儿,还有了个儿子,他不能忍受把女儿嫁出去,送给别人,更不能让 别人说他断子绝孙。崔浩上了大学,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大学生不会要农村姑娘,崔浩坐牢了,他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怕崔浩出狱之后回乡务农,好在崔浩没回来,还是留在了上海,现在玉箫燕自己觉得和崔浩不可能,想结婚,那就水到渠成了。

    他奶奶的,这个崔浩,还是害了我家箫燕,要不是他,玉箫燕和邓超群那是多好的一对,现在,人家邓超群孩子都有了。唉!不过,玉龙海也没闲着,他早有准备。

    他对玉箫燕说:“人,我早就物色好了,就在咱家里等着你呢!”

    原来玉龙海物色的人就是在他家里打工的安徽青年吴维力,玉龙海给吴维力300块,让他上街置办上门的礼物,一块猪肉、一条鱼、一担米,放在玉箫燕家门口,然后吴维力在门口给过路人,给合拢过来看热闹的人发烟。他发的是上海牌香烟,他单是发烟,自己不抽,那些抽烟的人就说这个青年好,不抽烟,没有坏癖好。玉箫燕呆在屋里不出来。玉龙海里里外外张罗,张罗饭菜,张罗给吴维力回礼。他和女儿商量回礼,玉箫燕却什么话也没有。玉龙海并不介意。新女婿的礼物,哪些收下,哪些退回,都是有讲究的,这些讲究,就要看新娘子的了,一般人家的闺女,这个时候会很矛盾,一面要想着娘家,一面又要想着夫家,一会儿想让夫婿多带些礼回去,一会儿又想让父母多收些,唉,总之想法很多。但是,玉龙海看出来了,玉箫燕一点儿想法也没有。再说,吴唯力是倒插门,怎么收,怎么回,都是在他们玉家,其实也就没什么可费神的了。玉龙海知道这个礼,但是,他心里还是恨恨的,玉龙海想,这个崔浩,看是把女儿的魂儿勾走了。玉龙海又担心起来,哪天这个愣头青看出了门径,该不会……,唉,天命!玉龙海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儿不快活。边上的就说,你村长不应该不快活,人家嫁女儿不快活是应该的,哪家舍得把女儿给别人的?吃糠咽菜,也喂了20年,白白送给人家,还要搭上嫁妆?在家里是小姐,到人家就是厨房丫鬟啦!床上的婆娘啦!人家怎么对待,自己都管不上啦!可你不一样,你是招女婿,你多了一个儿子呢。

    玉箫燕一身红,眼泪婆娑。妈过来暖床 ,妈想说一点儿话,比如第一晚,姑爷要是解裤带子,该怎么对付等等,玉箫燕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不说话,妈就说,“嫁总是要嫁的,将来有自己男人照顾,家也算是圆全了。现在是招婿,你也不用担心婆家欺负你,你还是在这个家里。”玉箫燕还是不说话,“你将来生孩子,不用担心?都交给我们,我们手脚能动,帮衬你们,只要你和维力孝顺,和美,我们一家就圆全了。”玉箫燕摇头,眼泪更重了,妈就叹气,“知道你喜欢崔浩,可你们没夫妻缘,人家是城里人,虽说是坐过牢,但是,毕竟还是城里人,怎么会和我们乡下人结婚呢?箫燕,不要想人家了,人不服气不行!”

    邓超群来了,他掏出一只铅笔盒,“这是16年前崔浩送给你的铅笔盒,那个时候,我嫉妒崔浩,没把它给你,你那年上乡中学,崔浩收集了知了壳,去镇上卖了,给你买的,现在给你。我一直藏着这只铅笔盒,真不好意思,本来想扔了算了,后来想想,我还是想给你。现在,你结婚了,我也没想法了,崔浩也该没想法了,就有勇气给你了!”

    玉箫燕摸了摸那只铅笔盒,上面有锈斑,有些糙手,听到崔浩的名字,她的眼泪又莫名地流下来,她不知道她的眼泪为什么那么多。

    吴维力看见玉龙海背着玉箫燕出来,吴维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心里喜滋滋的,这个女人,属于他了。他掏出烟卷来,一把一把地撒,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们高兴了,抢了烟去;他掏出糖来一把一把地撒,那些小孩子们高兴了,抢了糖去;嫉妒的人们高兴了,箫燕嫁了,嫁给乡下人了。大家都高兴了!大家一路都走,绕着村转一圈,路边的牛群争先恐后地跟着队伍跑,大家都觉得新奇。

    戴村虽小,却小得精致、暖和。从马路上往下看,整个村子笼罩在淡淡的白雾中,背景是褐黄色的田野,收割后麦地在路边静静地休息着,阳光在上面镀上了薄薄的金沙,村里的竹子、树木好像苍翠了很多,好像热烈了很多。屋顶上有人在喊:“全中国最美的新娘子就在这里啦!”大家鼓起掌来。

    跟着就有人把那喊声接了过去,一路喊着,声音又回到了玉龙海的家里。

    玉龙海特别满意,左边看满意,右边看,还是满意,他满意的是大伙儿送的份子钱不少,说明他的威信依然在,他满意的是玉箫燕接受了服从了,吴维力是老鼠掉进他家这个米缸了,他觉得这辈子,这件事儿做好,就没有什么大事儿不舒服了,以后就不愁没后了。

    一整天,玉箫燕不说话,一晚上,她还是不说话。

    酒酣人散,吴维力的一天的快活突然间没了支撑,他坐在玉箫燕的边上,“玉箫燕,睡吧?”他近乎小声地哀求了。

    玉箫燕躺下来,吴维力,也躺下来,他靠近玉箫燕,慢慢地,精心地,玉箫燕道,“我是你老婆了,你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你大方一点!”吴维力就讷讷地不知道如何动作了,他说,“是啊!你是我的媳妇儿了,那还有什么急的呢!”玉箫燕说,“你别担心,我是处女,今天,你可以检查的!”吴维力在黑暗中忙忙地摇头,摇手,“哪里,就是你不是处女,我也要的!”玉箫燕嘤嘤地哭起来,吴维力忙解释,“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处女。”

    吴维力他们在黑暗中一起呆着,肩并肩地躺着,但是,他们的心被黑暗隔着,玉箫燕想,要是这个时候,吴维力过来吻她,她就死心踏地地跟他过日子,可是,吴维力没有,他只是呆呆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他不知道,近在咫尺,身边的女人在流泪!

    天不亮,玉箫燕就摸索着起来,她褪了新装,去养蛙场下工了,她回头看看满院的烟花炮仗屑,又看看洞房满屋的嫁妆,一眶的泪水,属于她的她不要,她想要的不属于她。吴维力的脸贴在窗户上,他看着玉箫燕起床,看着玉箫燕从院门出去,他摸摸床头,那里有只铅笔盒……

    崔浩依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挪到家门口,每跨出一步,他的胸口都会剧痛,他先是和李愚喝酒,然后喝醉了,最后是和李愚打架,他想起当时自己一脚踩空,摔得不轻,他想,他的肋骨可能断了,也许不是一根,而是两根、三根,他掏出钥匙,钥匙哐啷一声,掉了下去,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满眼金星。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他失去了自控?这在他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崔浩?你怎么啦?”白玉听到声音开门出来,蹲在他面前。

    崔浩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白玉会在他家里等他,“我受伤了!”崔浩看看白玉,伸手要白玉拉他。

    “崔浩!我还以为你不会受伤呢?你的心不会受伤,身体也不会受伤,你老人家是金刚不坏!”白玉看着他,并不拉他,“你自己爬起来,你是英雄么。”

    崔浩说,“那你拿根烟给我抽。”

    白玉从他兜里掏出一包三五,拿出一根,放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两口,夹着,递在崔浩的嘴里。

    “你怎么这么心狠,看着我在这里,也不问问,不关心!”崔浩吸了一口,咳起来。

    “崔浩,你要是不起来,谁也拉不动,你这么心狠的人,这么英雄的人,谁能伤你呢?你就是自己伤自己罢了!”白玉盯着崔浩,拔出崔浩嘴里的烟,用嘴对着崔浩的嘴,把烟缓缓地送进他嘴里,吐完了,又吸,然后再喂给崔浩。

    “你怎么会那么想?我有那么强,我是悍匪?”

    “崔浩?你真的是悍匪!你老爸死了,你连表情都没有。琛保平死了,你让他老婆为你去市政府门口静坐!”她贴上来,又吐一口烟给崔浩,她俯身在他耳边道,“你求我,我就拉你起来,把你放到床上去!”

    崔浩仰面朝天,“我不求你,我不求任何人。我不求任何人了,你知道吗?我有今天靠的是什么?我靠的是一个女人,是白玉,她用自己的身子换来刘学博对我的可怜,我才有今天……”

    白玉叹口气,站起来,用脚踢他,“那你想让别人骂我冷血,见死不救?”说着,她起身,拿了一条被子出来,“你躺上去!”

    崔浩慢慢地爬上被子,白玉拉着被子的两只角,慢慢地往里拖……

    梦里,崔浩看见自己的祖父崔静园。祖父对他说:老屋前水塘石踏步底下,有一只坛子,坛子里全是金子。

    崔浩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祖父,关于祖父的林林总总,他只是在父亲的讲述中听到过,他的记忆中,关于祖父的形象是混乱的。他多次梦见过祖父,祖父穿着白色的长袍,骑着自行车,停在路边和崔浩说话。父亲说:对的,你的祖父当年,就是喜欢穿白袍。崔浩对祖父的感情,没有父亲深,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梦见过父亲。

    年幼的崔浩一心羡慕城里人,为自己是一个乡下人感到羞愧。他恨自己的祖父,他恨祖父为什么不在上海呆下去,不在城里坚持下去,哪怕做一个工人也好啊。

    被惊醒了的崔浩,满头是汗,嘴里又干又苦,真想喝水,可是,屋里漆黑一片。黑暗中他回忆起梦里祖父跟他说的石踏步底下有一只坛子的事儿,小时候,他天天去那个石踏步,他不相信什么鬼神,但,他想的确是应该回戴村去看看了,那是他的血胞之地,那里也一定能给他带来祥瑞。

    他是被额头上的的刺痛惊醒的。白玉在给崔浩用酒精消毒,然后涂红药水:“打架?跟你那么久,还没见过你打架,为什么?”

    崔浩不想让她知道他是和李愚打的架,他在内心对自己说,“我不是为你受伤的,我是为我自己,我自己的面子!”他心里想,“好了吧,白玉,你就是要我说出来,要我说,我跟你没关系,你的一切和我没关系!我说给你听好了!”

    他挡开白玉的手,“唉,你也别管我啦!你应该在他身边!”他说的是李愚,白玉听得懂。

    白玉看看眼前这个男人,脸的轮廓棱角分明,表情却是模糊不清,说她是他的,要她一辈子跟在他身边,一转眼又把她推开,说要把整层群楼都给他,却又分明把群楼卖了! “是啊,我是应该和他结婚,无论从那个方面讲,他都比你好。”她也不想提李愚的名字。

    崔浩心头一阵疼痛,“你们早就在一起了,我还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你也不用瞒着了。”

    白玉心里抽紧了,怎么可能?但是,她不想解释,他说:“他至少应该是真心的吧,我一无所有,他没有必要来骗我!”

    崔浩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但是,他发现自己的眼泪就要出来了:“白玉,你了解他?你爱他?”

    白玉摇摇头,看着窗外,心想:“她和崔浩一起造起来的这些楼,已经都卖了。如果他们满足,他们已经是百万,甚至千万富翁了,可是,他们的钱呢?他们几百万、几千万的钱呢?去了哪里?在崔浩新买的地里?在崔浩给那些大人物送的礼物里?崔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满足呢?他心里有爱吗?”她把崔浩的头搂在怀里,就算是一小会儿,她也觉得舒服,“这个男人像个孩子呢!他也需要温暖,需要女人的抚慰!他和戴耘,和刘学博不一样,可是,也是男人啊!他那些寂寞的夜是怎么过的呢?他是怎么决定去卖血的?是怎么面对那些讨债的人,一夜一夜地打电话,向那些人道歉、解释的呢?”

    崔浩靠在白玉的胸前,有点儿晕。白玉的乳房坚挺地耸立着,把他的脸颊托了起来,白玉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有点儿淡淡的兰花香味,那香味让他他呼吸急促。崔浩努力克制自己,可是身体不争气,竟然勃发了。崔浩不敢动,怕被白玉发现,怕白玉就此推开他,他是真的喜欢白玉。他的眼睛正对着她的曲线,衣服对襟的线开着,他可以看见白玉的乳房和衣服形成的线,他的脑子突然钝了,他弓身起来,一下子抱住了白玉,他把白玉压在了身体底下,他拉开白玉的裤子,白玉的裤子和袜子一起掉了下来,然后是白晃晃的身体……

    崔浩拉开自己的裤子,他不知道,他怎么了,动作竟然那么利落,他想干什么呢?他猛地把自己那活掏了出来,这个时候,白玉才突然醒了过来,对着崔浩厉声道:“你干嘛?你疯啦?”

    崔浩愣住了,心里急急地喊:“你是我的女人,我爱你,我爱你,我不要你走,没有你,我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我要你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甚至,他的身体也不争气地软了下来。

    “白玉,你应该和李愚结婚,他能给你的,我不能。”崔浩跪在了地上,“白玉,原谅我,我是个混蛋!”

    白玉听了崔浩的话,心里难受极了,男人们,到底想什么呢?他们怎么能这样,把女人当什么?当物品,推来推去?当交换?他们考虑过女人的感受吗?站起身来,狠狠地给了崔浩一个耳光,接着,紧紧地抱住崔浩,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她的心里难受极了。

    她希望崔浩挺起来,进入她,征服她。真的,崔浩只要轻轻地勾一下手指,白玉就会舍生忘死,就会往下跳,就会毫不犹豫地留在他的身边,做他驯服的女人。可是,崔浩,他不,他停了,他想到了的是自己的所谓面子,所谓兄弟情,他停下来了,他什么也没干。

    崔浩,他为什么停止了呢?

    二

    白玉是一个精致的女人。乳白色的皮肤明亮、华贵,没有掺杂一丝的黄或者暗;眼神沉静、恬淡,看不到她对什么东西的游移、恍惚;举手投足精致、敏锐、聪颖,随意但又恰如其分,看不出里面有丝毫的装饰成分;她的笑很轻,很慢,没有声音,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崔浩感到白玉离自己很近,又很远。崔浩不知道,眼前的白玉还是不是当初的那个大学生白玉,他看见白玉手上带着一只钻戒,哪来的钻戒呢?是李愚送的吗?白玉不是没有欲望的女人,白玉啊白玉,你欲望是什么呢?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真能理解这个女人。

    崔浩被她身上的笃定、安适,又充满欲望的魔力吸引,又为此感到犹疑。

    他一生都被匮乏感左右,情感和物质的双重匮乏,他做事,都是为了证明自己,在成功中寻求安全和爱,但是,他又没有爱的能力,他不知道怎么去爱,在白玉和玉箫燕面前,他是无力的,他时刻都想证明自己的力量,却又无法施展,在他少年的生活中,家里没有女人,只有对母亲的想象,他常常看着母亲的遗像发呆,母亲永远定格在那里是年轻而漂亮的,但母亲从没从画像上走下来,抱他、亲他,他有的时候会怀疑,母亲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是不是父亲给他的一个幻像,他的母亲那么漂亮,父亲可能娶到这样的女人吗?父亲很了不起,可是,他毕竟是孤儿啊。有一天晚上,深夜,他听见父亲在母亲的遗像前哭,他问:

    “父亲,你怎么哭啦?”

    父亲说,“我心里难过,要是没你,我就去找你妈去了!”

    他想象不出来,妈会在哪里:“妈一定在哪里等你,你不告诉我,我也想去,带我一起去!”

    父亲说:“妈在阴间呢,一个人很孤单,我要早一点去见她,你快点儿长大,你长大了,我就可以去了!”

    “我也要去!”

    父亲拍拍他:“傻孩子,你不能去,你还有希望,还能活很久,父亲,没希望,父亲的希望都交给你啦,父亲只想去陪你妈!”

    “妈是怎么死的?”

    父亲没有声音,好久,但是,他听得见,父亲在哭,一会儿,父亲说,“她代我去挖河泥的工地上挑土,农业学大寨,到处修水利,每年冬天,生产队农闲,就征劳力去挑土,那年我得了病,实在去不了,她就代我去,有一天,她突然从工地上回来,给我们父子做饭,看着我们吃 ,她却不吃,临走,又把菜票交给我,我就觉得不对劲,可是,我没问,我要是问问,留下她,看住她就好了。”

    “妈,走了,就没再回来?”

    “她跳河了,她被工地上一群流氓轮奸了,大家都说她被轮奸了,可是没有人承认,她死了,也没有人承认!”

    崔浩无数次地梦见母亲,梦见自己头枕在母亲的胸口,枕在她的乳房上。上大学了,很多人都说梦见女人,和女人什么什么的。他不一样,他的梦里只有母亲,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女人。直到现在,他还是如此,他的梦始终被母亲占据着,这让他对所有的女人都犹疑,甚至没有性冲动

    。

    白玉拉了一下马缰,她骑的是一匹叫摩卡的英格兰纯种马,才4岁,崔浩骑的却是一匹蒙古马,她看看崔浩,“你的马老得要进养老院了!”白玉身穿雪白的缎子短袄,那短袄一个褶子都没有,在蓝天和绿草的映衬之下,份外妖娆,白玉的脖子那么白,比缎子还白,脖子后面的头发,在风中漂摆,除了说美,崔浩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崔浩想到母亲,没有了以往的那种苦楚,却反而有种心神荡漾的感觉。白玉拿马鞭一挥,“你啊,你也像一匹老马,也一路瞌睡!”

    崔浩策马追上白玉,“你喜欢,我就把摩卡买下来,送给你!”

    白玉瞟了他一眼,“你想贿赂我?”

    崔浩点点头。

    白玉回头看看他,又像是在看他的马,“得了,嘴巴甜,以为我是小姑娘,好哄?直说吧,有什么目的?”

    崔浩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高兴!”

    白玉也摇摇头,瞪他,“不老实!滑头!你诡计多端,当年一手策划禾田小学师生给市政府写信,又让我们假扮学生家长到市政府门口情愿,还诬陷我克扣工友伙食费,”说着,她拎了一下马缰绳,马站住了,“你过来 !”她招手,要崔浩过去。

    崔浩下了马,他不知道白玉想干什么。白玉往前靠靠,让出了半个马鞍,命令道,“上马!”说着一拉崔浩的手,崔浩乘势跨了上去。白玉紧紧拉住马缰,双脚一夹马肚子,马立即绷紧了身子,这个时候,白玉松开缰绳,摩卡腾空跳起来,随着白玉一声娇喝,摩卡飞驰出去,向着临海的草坡奔跑。崔浩俯下身子,抱住了白玉,耳边呼呼的风声让他心悸,他没有马镫可以踩,没有缰绳可以控制马,他只能把自己交给白玉了。可是白玉似乎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举起鞭子,在空中滑出刺耳的声响,摩卡非常灵敏,听到鞭声,更是放开四蹄疾驰。

    终于他们到了海边,马在沙滩上停了下来,崔浩匍匐在白玉的身上,双手环抱在白玉的腰里。白玉,拍拍他的手,“你可以下来了!”崔浩跳下马,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白玉也下了马,她先把双脚脱了马镫,然后,双手扶助马鞍的前桥,举起右腿,翻过马背,然后两脚同时跃下着地。崔浩扶住白玉,他闻到白玉身上微微的汗味,白玉把马交给他,“你的马,你牵!”

    白玉站在一块石头上上,居高临下地问道:“崔浩,你老实交代,听说你为了发财,不惜牺牲自己兄弟的生命?不惜把自己喜欢的女人送给别人?”

    崔浩假装受审,低头耸肩回答道:“报告审判长,有个兄弟为我而死,还有一个女人,她就在我马上要成功的时候,想离开我!”

    “玉箫燕?”

    崔浩很惊奇,白玉怎么提到玉箫燕,难道白玉忌讳他和玉箫燕的关系?

    “你不爱她?”

    崔浩想,这怎么回答?玉箫燕,爱不爱?不是个问题么,他点点头,算是承认。

    “你很了不起,有兄弟愿意为你去死!有女人愿意为你去献身!反过来,你想过想过为别人去死吗?”白玉的语调缓和了一点。

    崔浩点点头,“其实我不为自己活着,我为我兄弟留下的未亡人活着,为我手下的员工活着,”他看看白玉,“白玉,你要我死 ,我就可以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他内心真的有这样的想法,也许为另一个人死,是更有意思的一种活法。

    白玉冷笑一声,“你嘴巴厉害,我看你没这个勇气!”

    崔浩道:“我有这个勇气!”

    白玉指了指大海,“你看看前面,你要是有勇气,那你就游过去!”

    崔浩看看大海,心里横上一股劲儿来,他脱掉外套,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奋力向大海游去,那一刻,他真的是觉得自己可以死,他活着有什么意思呢?琛保平不在了,白玉跟李愚就要订婚了,他活着有什么奔头?

    白玉在沙滩上看着崔浩奋力游泳,他是渺小的,但是,他的样子却是倔犟的,他和海水搏斗,不管不顾的样子,让她有些心动,她翻身上马,策马追上去。

    她追到崔浩的身边,崔浩却不停,她喊道:“崔浩,停下来!”

    崔浩就像是没听见一样,他在赌气?白玉就觉得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好气,她语气就有点儿软了:“你倒是停下来啊!”

    海水的声音太大了,几乎吞没了她的声音,崔浩不管不顾,整个头闷在水里。她突然有些害怕了,拎起鞭子,猛地朝崔浩抽去,崔浩被她抽中了,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水中沉去。她慌不迭地跳下马来,到海里去捞崔浩,海水冷得怕人,一落到水里,崔浩没捞着,自己先往水里沉去了。崔浩看见了她,一个鹞子翻身,从水底潜过来,托住了她的腰。她明白,在水里,不能抱着崔浩,抱着崔浩,崔浩就游不起来了,两个人都有生命危险,但是恐惧让她不能自主,她死死地搂着崔浩,好在马缰还在她手里,马浮起来,拉着缰绳往岸边游,他们两个也被带着,向岸边漂去。到了岸上,崔浩连滚带爬地把她拖到沙滩上,看她紧闭双眼,没有呼吸,一边用手压她的胸口,一边给她做人工呼吸。

    终于她吐出了一大口水,眼睛睁开了,她看见那匹马闪动着跑开的背影,看见崔浩抱着她他凝视着她的眼神,看见远处大海泛着波光的水面……

    崔浩回到家里,心里空落落的。

    他抱了父亲的骨灰盒,无论如何得解决戴村的事儿了,入土为安,他心里那个计划又膨胀起来,他要征下整个戴村的土地,让戴村重回他的手里,也许只有这样,父亲在地下才会真正安眠。

    他要在戴村建东亚最大的商贸中心,名字他都想好了,叫白玉大厦,要让所有戴村人都以土地来入股,成为白玉大厦的股东,和他一起分享这个计划,就像当年他的祖父在上海挣了钱回戴村办学校、建教堂一样,他要让戴村人再次分享他在上海得到的一切。

    他不会用现在通行的那种征地模式,低价从农民手里买下土地,然后土地就和农民完全没有关系了,哪怕增值一百倍,农民都享受不到一点儿好处,他不仅要给农民拆迁费,按照现在的标准足额给,还要同时送给农民相应的股份,让他们在将来的土地开发和经营中获利。

    想着关于戴村的计划,玉箫燕不经意地走进了他的脑子,玉箫燕将是他戴村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打眼,他看见了玉箫燕送给他的茶树,日子在不经意中一天天过去,树却活得认真,它扭着身子往外望,枝叶向阳台伸展,身子向阳光倾了过去,好像在找那个送她来的,又好像在回望自己的来路。崔浩抱着茶树,转了一下,接着蹲在地上,闭了眼,贴着绿叶,呼吸那碧绿的气息。

    要继续买地,搞戴村项目。可是,房地产这么不景气,丝宝不收缩战线,相反还要扩张,这让这个丝宝管理层产生了不详的预感,尤其是刘学博,他甚至觉得崔浩疯了,崔浩是被白玉和李愚的事儿气疯了?

    丝宝的钱进去了,现在他还要把丝绸厂的资金也砸进去?

    “崔浩,你还要继续买?你知道我们的命全部在银行手里?我们的负债率有多高?79%,这是什么概念,只要小小的风吹草动,我们就破产。我们的流动现金有多少?我们现在全靠银行在支撑?要是银行不继续贷了,我们两天就得死人,你就得跳楼!”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叫崔浩崔总的。改口很久了?他自己都纳闷,小崔怎么变成崔总了?这么有威望,连他都要让这个“崔总”三分?

    崔浩笑笑,“银行不敢不贷给我!”崔浩心里知道,他贷下去,迟早要出事儿,但是,他不贷,也要出事儿,不能不继续,如果不买新地,银行就没有理由继续给他新的贷款,可是,如果他买新地,他就没有资金把旧的项目做好。

    “那么多地,你要干什么呢?”刘学博质问他,“戴村,那么偏,只能做我们的坟地,等我们破产跳楼,葬那儿还差不多!”

    “为了贷款!”崔浩抽了一根三五,点燃了,他的心异常镇定,“也为了垄断!”他想不通,为什么刘学博会向他发难,难道仅仅是为了那些钱?他要分钱走人?

    刘学博已经忍无可忍,“那,崔总,我问你,市政府的文件你管不管?市政府出台的政策呢?政府要收缩,你能拗得过政府?”

    崔浩道:“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我们是合法的房产公司,我们要做全上海最大的公司,凭什么让港资、台资来做?我们自己,大陆人,大陆资金,也可以做!”崔浩并不对着刘学博说话,而是对着窗户,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刘学博有点儿不耐烦了,他拖长了声音道:“崔总,我们的大宁项目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你看,我们是不是收缩一下?那块地要是被收去,我们就麻烦了,损失太大!”

    “大宁北靠广中路,广中路人车西来东去,为虚水,东接俞泾,俞泾是苏州河重要支流,长流九曲,给大宁从西北带来上水,后面是“宝山”,是靠山啊,南无高楼,这样的地方,必让我公司富贵大吉,谁放谁就是我公司的罪人!”崔浩看看刘学博,摁了手里的烟,又拿起一支,他看看刘学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人想散席,我也知道,这么说吧,刘厂长,你要退出,我欢送,该给你的,我全给照单现付。”

    刘学博没有预料到崔浩会如此强硬,他被崔浩的反击弄懵了,老实说,崔浩以前一直尊敬他,从来没有顶撞过他,他不知道崔浩到底怎么了,他被崔浩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不知所措。其实,他心里对这一天早有准备,他跟白玉的事儿,迟早有一天会传到崔浩耳朵里,崔浩身上有狼性,迟早有一点要反咬他一口,“好,我就退出,让给你,看你能!”

    他知道崔浩已经不是当初的崔浩。

    刘学博想的没错,他在崔浩脑海里已经不是那个原来的长辈和领导,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其实刘学博不向崔浩发难,崔浩也会主动出击。

    “崔浩,你别夸张,我们只是策略分歧,工作意见分歧,赶我走?你这是什么作风?不过,我不和你计较,我愿意退出,你看着办吧!一切后果由你来负!”

    崔浩道:“香港出一个霍英东,有立信置业,深圳出一个王石,有万科,上海呢?有谁?有丝宝!你刘厂长是丝宝的恩人,丝宝不会忘,你放心,你的股份照价先金结给你!”

    刘学博看看林白玉,林白玉掏出烟盒,抽出一支,慢慢地点上,似乎在思考,心里盘算着怎么说话,其实,她什么也没想,只是拖延时间,把刘学博的眼神拖长,拖到在她身上盯不住,她不看刘学博。刘学博这人不懂经营,薄情寡义,林白玉虽说受惠与他,内心对他有感激,但是大是大非面前,她不能感情用事,崔浩虽然是亡命徒,很专横,但对人义气,这点她看得很透,在丝宝,刘学博根本没人缘,丝宝全是死心塌地跟着崔浩的人。

    崔浩缓缓地道,“刘厂长,你现在走,我不怪你。”

    阿三接口道:“是啊,丝宝现在困难,崔总,你很不容易,够意思了,这个时候,股份哪值钱啊,大家都知道,现在丝宝是亏的,一个瘫子公司!”

    刘学博听阿三那么说,大吃一惊,“你们这是要赶我走?免掉我的职?你们以为丝宝是你们的天下?可以胡作非为?没门!我是董事长,我有权……”

    崔浩觉得这个时候,林白玉发话,最有震撼力,他盯着白玉,眼神一动不动,那意思明确得很,林白玉没法儿躲,她刚刚躲过了刘学博的眼神,现在却躲不过崔浩的眼神,崔浩的眼神太毒了,它死死地盯着你,就像一枚钉子,把你钉在了桌上,让你不能转身逃跑,崔浩的眼神里有毒药,让人战栗,这是刘学博的眼神里没有的东西。

    林白玉站起来:“董事长,我看崔总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早点脱身,再说,他也没赶你走啊!”

    崔浩看看刘学博,“刘厂长,你的待遇不变。”他用手指点点桌子,“身份也不变,你是公司的老人,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来上班,也可以不来上班,你永远是我们尊敬的领导,你的意见也永远是我们丝宝最重要的意见!”

    崔浩看看大家,缓缓站了起来,他一阵晕眩,太累了,昨晚一整夜失眠,“散会!”他宣布散会。

    刘学博近乎愤懑了,他喊道:“站住,会还没开完,谁也不准走!”

    可是,崔浩带头走出了会议室,阿三紧随其后,之后其他董事鱼贯而出,一个紧接着一个,仿佛都怕落后,都怕跟刘学博扯上关系,白玉最后也站起来走了出去,崔浩回头看看,“你们跟过来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崔浩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看见玉箫燕抱着个小包,坐在台阶上,“箫燕,你来了?”他感到惊喜,从内心感到惊喜,但是,他的声音却是干涩的。

    玉箫燕看见崔浩恍恍惚惚地从远处过来,弯着背,“是!”,

    崔浩拿了她的包裹,蹲在她身边,“正想你呢!”

    玉箫燕不知道崔浩是真心说的,还是随口说的,心想,大概是真的吧,就是随口说的,也要说得出来啊。她扶起崔浩,走进办公室。崔浩要给她倒水,她挡住了,“我来吧!”崔浩说,“不,你路上累了,还是我给你倒!”她看了一眼崔浩,马上露出快乐的样子,她想让崔浩知道,她很快乐,“我结婚了,我是结了婚才出来的!”崔浩惊讶地看着她,大概有两分钟,“你结婚了?怎么我不知道?没人跟我说?”

    玉箫燕看他讷讷的样子,是不愿意自己结婚?她说,“不是!是怕打搅你!你忙!”

    “哦!”崔浩递了茶水给她,之后坐在办公椅上,他看着玉箫燕,“我哪里忙啦,能忙到你结婚都不知道!”他低头叹气,他不再说话了。这时,白玉进来了,玉箫燕忙不迭地过去,“你看看他,失魂落魄的!”白玉拽了玉箫燕的手,“你来就好了,他最近吃不好、睡不好!”

    崔浩看看白玉:“你们都走开好了,我一个人,孤家寡人,最好!”

    白玉:“你吃哪门的郁闷?我还没郁闷呢!”她心里说,你那么逼我,于心何忍?要是当初,没有刘学博,你怎么有今天?怎么就不能好好商量呢?不仅自己对刘学博,还逼迫别人一起跟你干。

    崔浩笑笑,他冷酷的嘴角荡漾出一种神经质般的自信:“他们不过是些靠我吃饭的遗老!我本该把他们一脚踢开!”

    白玉反问道:“那你踢啊!你也应该把我踢开的!你是在是太有才了,对我们都太仁慈了。”

    崔浩突然想到白玉和刘学博的关系,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白玉好受些,他缓缓地道,“我要把他们留在这里,让他们看着我成功,也让他们时刻提醒我,不要太骄傲!”

    林白玉被崔浩激怒了,“公司是你一个人的?别人都是吃白饭的?我考虑过这些人的感受没有?”

    崔浩看看林白玉:“我会给你一个公道!”。

    林白玉不知道怎么了,她可以可以看不起刘学博,骂刘学博,但是,崔浩骂,她却心里难过,隐约,她感觉,崔浩看不起刘学博,轻视刘学博,就是轻视她,看不起她,“要不是刘学博,你崔浩哪有今天?他人坏,但对你可不坏,要说对不起,大概是你对不起他吧?”白玉道,“你眼里根本就想过要感激别人,你只想钱,而且永不满足。你老说,你这样是为大伙,可我看,你只是为你自己。你可以想钱,刘学博我不可以想钱吗?我就不可以想钱吗?告诉你,跟他是我自愿的,我就是为了钱!”林白玉话一下子冲口而出,憋在心里很久了,突然说出来,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崔浩痛苦地摸了一下脸:“白玉别这样糟蹋自己。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女人!”

    白玉道:“得了!我不需要你可怜,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需要。”

    崔浩点点头:“难道你真的觉得刘学博比人有力量?难道你真的觉得李愚比我有钱?他们能给你的,我都能给,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白玉心里一阵刺痛,她抬手想给崔浩一记耳光。崔浩一伸手,拽住了白玉的手腕:“我怎么能停下来?现在我们公司一千多号人,这么多人,怎么办?他们怎么过?我说了,整个公司都是你的,你什么时候要都可以拿去!”

    林白玉说:“你早点收手,没那么大野心,我们还能收回点儿本钱!现在好,公司都是我的?公司有什么,一屁股债!”

    崔浩道:“相信我!我相信上海的房地产价格会升起来,而且会升到谁都不敢相信的地步!知道吗?多少人羡慕上海的户口,只要开放上海户口,上海的房价就会飞!”

    “可是,我们等得到那天吗?”白玉觉得她看不透这个男人,他看不透这个男人身上的苦行和自信。

    崔浩:“一定能的!一旦等到那天,我们的地皮,就是财富!谁有地皮,谁就是地产老大!我料想,上海市政府会出手救地产!”

    “为什么?你就那么自信?”白玉祥,刘学博,她能看透,李愚,她能看透,这个男人她却始终看不透。崔浩身上有一种魔力,你看着他岌岌可危就要倒了,他却总能挺过去,他总在做最绝望的事情,却又总能成功。他总是那么吸引人,每个跟着他的人都觉得挺不过去了,都想劝他罢手,可是只要见到他,听他几句话,又都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了!他热情如火,任何时候都饱含热情,他讲义气,可以为朋友坐牢,可以为公司卖血。他是苦行僧、工作狂,从来没见他休息过、享受过,从来没见他为自己买过什么东西,从来你只看见他在工作。“你觉得他很牢靠,可是你却永远抓不住他,你不喜欢工作狂、苦行僧,可是你却又深深地被他吸引。”有一次,阿三这样分析白玉,白玉告诫自己,对这个男人要提高警惕,不要被他感动。

    崔浩:“上海需要土地批租的资金,如果地产下滑,上海建设就得停滞。我还不清楚,上海救市政策到底什么时候出来,我看首先是银行贷款会放松,其次是买房退所得税,最后是买房给上海户口,全国有钱人都会来上海买房,上海的房价会一夜涨上去。到时候,我们会富得让敢想象。”

    阿三买了一大束白色康乃馨,又买了一些给相亲的礼品,跟崔浩去了戴村老家给崔浩祖父上坟,

    崔浩回乡上坟,戴耘、白玉、干梅丽还有玉箫燕也都来了,她们还找黄纪良借了警车,结果变成了一个大队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看起来不是去上坟,而是去讲排场。

    他们先去崔静园的坟地上了香,其实,崔静园的坟到底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楚,崔浩只能按照父亲以前讲述的内容,大致找到那片村口的田地,在田边摆上鲜花,又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表示哀悼。

    站在村口的田里,崔浩仔细地看了那块地,发现此地坐北朝南,北高南低,沟渠环绕,正合《地理辩证》中所说腹敌金钟之势,他让阿三在金钟凹口的正中间,为祖父垒了一座义冢,阿三道:“腹敌金钟格异常,富贵堆金积满堂。”崔浩心里会意,感到阿三是大才,可以共事。

    然后一行人去老屋走动,崔浩看见不少儿时的邻居,他们老了,时光在他们身上倒退,他们的生命在被动地流逝中越来越糟糕,鲜活的人变得神情萎缩、满脸皱纹,夸夸其谈的人变得沉默,明亮的人变得邋遢、灰暗。时光在他们身上仿佛是在倒退,要倒会某个不知名,但是,却注定是越来越糟糕的地方去。他们的生命就这样被动地流逝了。

    阿三带来不少礼品,针对小孩的有糖果包,针对中年妇女的有绒线包,针对老年人的有电热毯什么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心很细。

    走到老屋,崔浩站在场院里,想起父亲,悲从中来。

    阿三附在崔浩耳边,“崔哥,门前斜水反飞,水路的弓形对着屋门,院里有桑树,老屋朝西有窗,都需要改一改。”崔浩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屋正门前起个圆形围墙,围墙门开向东南方,桑树拔除,西窗填上。”阿三点头,“这事儿就交给我办。”崔浩点点头:“低调一点!”一会儿阿三又来说:“对面有幢房子,屋角正对着你家房门,这个犯冲,你看怎么处理?其实以我们的实力,是可以买下它的,拆掉犯冲的屋子。”崔浩看看:“唉!不行啊,那是村长玉龙海家的,箫燕从小就住那儿,我们两家世代有仇,他不会卖给我的!”阿三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得认真了,总得解决,不过我可以先用点儿方法,比如在我们这边安置一面镜子什么的,镜子可以反煞!”崔浩点头:“不可能永远让它冲下去,要尽快解决,我们不仅要买下玉龙海的屋子,整个戴村的地皮都要买下!”阿三点头,阿三知道崔浩的计划。

    崔浩来到池塘边,童年时这里是热闹的大水塘,现在是一汪的小水潭了,如今家家户户都用上了小水井,没有人再来这里洗衣淘米了。崔浩突然想起醉酒那天的梦,梦见水塘下有金子的事儿,“就是这里,和我梦里见到的一样。”他说,“太奇怪了,这个水塘,很多年没来过,我都记不清了,梦里却反复见到,几乎一摸一样,难道真的有通灵?”阿三和白玉都知道崔浩梦见祖父崔静园给他金子的事儿,到了现场,都觉得怪,现场跟崔浩描述的一摸一样,白玉突然明白了崔浩,他那股永远用之不竭的好胜心劲是哪里来的,他为什么一定要来戴村征地,而且相信丝宝一定能在戴村项目上发大财,成为上海地王,“崔浩,来这儿看了,才知道,你为什么相信戴村一定能给丝宝带来好运!”阿三道:“那是老爷子托梦,指点我们呢!哪能有错?”玉箫燕不知道他们聊的是什么,但是,崔浩认定的事儿,她都相信。

    事情就是这样神奇,有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不得不承认,崔浩这次又赌对了。

    从戴村回来之后,上海市政府突然宣布购房退税政策,大家都说,是崔浩上坟上的好,崔静园老爷子保佑。亚洲金融风暴严重影响了上海刚刚兴起的商品房销售,房地产公司大面积倒闭,有的地产公司甚至不惜违法犯法,号称降价甩卖,其实是一房多卖违法敛财,然后一跑了之。上海商品房的空置率明显上升,上海的夜空下出现了一批新开发小区黑压压一片,没有一户亮灯有人住的情况,内需不足成了上海发展的最大瓶颈,如何拉动内需,找什么做突破口,各行业中,房地产业的拉动力显然是最大的,上海市政府决定,从1998年6月1日起施行购房退个人所得税,试行期为5年。

    三

    玉箫燕的美,具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玉箫燕走进崔浩办公室的时候,崔浩几乎有些慌张,小小的,但是,坚韧的跳动的感觉,在这间屋子里涌动,在午后的时刻,许多人都昏昏欲睡,不明所以的时刻,玉箫燕的出现,让崔浩感觉一下子从某个幽暗的地方惊醒了过来。

    这样的女人,这样一个女人,她有如此震慑力的乳房,它们被包裹在黑色的呢料大衣里,但是,依然如此生动地张扬着它无以伦比的线条。

    玉箫燕伸出手,递过来一打材料:“崔浩!”

    崔浩站起身:“有事儿?”

    玉箫燕道:“真正的好女人是帮男人挣钱的,不是帮男人花钱的。我要做前一种女人。”

    崔浩看看玉箫燕,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对玉箫燕,他是有安排的,马上戴村项目起动,玉箫燕要派大用场:“箫燕,别急,你在公司里会派上大用场。”

    女人有很多种,有些女人是春天型的,她不管到了什么年龄,都是青涩的、羞怯的、含而不露尚未开放的,而有些女人是秋天型的,玉箫燕是那种秋天型的女人,她是丰盛的、溢满的、成熟的,她婷婷玉立,恍若结满了果子的秋树:“我想做能够帮你挣钱的女人!”

    崔浩看看玉箫燕,拍拍她的手背:“我不要你做那些琐碎的事儿!”

    “你一定心里很疑惑,我干嘛非得做事儿!”玉箫燕盯着崔浩,让崔浩的眼光无法躲藏,“我要拿你的钱,但是,我要让你觉得我值你给的那些钱!”

    崔浩吸口气,点了一支烟,“你想做有挑战性的事儿?”他顿了一下,辞不达意,该说什么呢?

    玉箫燕点点头,勾着他的脖子:“我要做一个聪明女人,挑战性的女人!”

    崔浩闻到她身上慑人的香味,他搂搂她的腰:“你能给我挣什么钱呢?这个世界上,除了钱,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你就是比钱更重要的,比钱更重要的却为钱奔波,不值得哦!”

    “丝宝公司做了一条路,免费送给区里的,很了不起!”玉箫燕道,“我想让那这条路每月每天每时每刻都给你挣钱,成为你一个小金库!”玉箫燕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把一份文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玉箫燕她绕到崔浩的背后,鼻息打在崔浩的脖子上。

    崔浩感到身后玉箫燕的呼吸气息,这是让人感到危压的,紧张,如临大敌的紧张!

    玉箫燕道:“这份合同,会让你挣一百万,这条路在你睡着的时候,在你外出游玩的时候,它时刻都在为你兢兢业业地工作。你只要签个字,就行了。”

    崔浩看到,这是一份广告合同,中音国际的广告合同,5年内,中音国际包下这条路上独家广告权,每个电线杆上会有一只广告箱,路口会立一块大型广告牌。

    他看看玉箫燕,他嘘了一口气。

    玉箫燕点点头,她脱了大衣,把大衣搭在椅子上,露出丰满的身体,“你缺女人,你没有性生活,你很压抑?”玉箫燕问他,又像是在嘲笑他。“你连你女儿在你身后呆一下都会紧张!”

    “胡说八道!女孩儿家,乱说什么!”他收回失神的目光,拿起笔,准备签字。

    “不!”玉箫燕挡住他,“我不要你现在签字,我要你仔细研究了这些条款之后,认认真真地把我当一个合作者来签字!”玉箫燕用手臂环抱住他。

    她的举动太唐突了,让他的心灵不能接受,他的心里在喊,推开她,推开她,可是,他的躯体坐在那里,一点也没有动,他的躯体背叛了他,不听他的指挥。

    “你们男人都很可怜!”玉箫燕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觉得你们才是弱者。需要同情和保护。”说完,玉箫燕站了起来,背起背包走出了门去。

    刘学博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整了整衣服,又拉开提包拉链,看了看包里的那只玉佛,他知道,戚华会喜欢的,戚华不缺钱,但是,永远缺艺术品,尤其是高雅的有价值的艺术品。

    这尊玉佛高48厘米,为和田玉雕刻,玉质透明温润,美而无暇,雕工更是精美绝伦,堪称绝品,如此大的和田玉世上已属罕见,这样的雕工,又是明代旧物,几乎可以看作是国宝。

    戚华反复地摩挲着那尊玉佛,久久沉浸在对玉佛之美的震惊之中,几乎忘记了他这个人。

    刘学博道,“区长,今天来,我是有事儿汇报,我看,那个……”刘学博拿不准要不要直说,他在想区长和崔浩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们关系更铁,他来这里说崔浩的坏话,不是找死?

    区长看看他,“有话直说!”

    刘学博说:“崔浩这个人,恐怕不好控制,心大,而且,不一定和政府一条心!”

    戚华沉吟了一下,戚华对崔浩是有好感的,不仅仅因为黄纪良的介绍,可能更多的是对崔浩的的欣赏,“学博,我把丝宝交给崔浩,是不是你有意见?”戚华知道,现在的丝宝地产,资产总值和社会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丝绸厂。

    刘学博摇摇头,“我哪里有意见,我是担心。”

    戚华摆摆手,“崔浩这个人,还有更高的后台,他在市里有人,不是我们能动的,我看他的志向不在我们区里,他要上市的,你要和他配合,当然,他有错误,你也要及时向我汇报!”

    戚华拿了桌上一摞材料给刘学博看,“你看看!”

    刘学博一看,是副市长李钧儒的批件,今年市里分到本区的上市公司名额,市长批示,要给丝宝公司。

    刘学博惊讶地看着戚华,“他们能上市?可是丝宝到现在,哪儿真正挣过钱?项目倒是越滚越大,可是贷款也是越滚越多啊?那么大窟窿,以后出事儿,谁顶罪?”

    戚华笑笑,她看得出,刘学博老脑筋,脑子里只有生产多少绸缎,卖多少绸缎,不懂现代金融观念,他拍拍刘学博的肩膀,“要么怎么说你不如崔浩呢!这叫滚动开发,超常规发展,你欠的钱越多,就说明你的发展越快,你知道吗?上海马上就要开放政策,在上海买房的可以得到上海户口,不是已经给了新政策了吗?买房可以免个人所得税,而发展商呢?发展商可以卖楼花,合法卖楼花,以后地产开发本身就是一个融资平台,开发商就像银行,只要有地皮,你就有源源不断的钱流进来。更何况,政府还要支持,让他们上市融资。”

    刘学博老实地说,“不知道!那是香港的玩意儿,我们能做?”刘学博不理解,怎么世道变了,他老老实实管生产不被看好,是“落后”,崔浩天天圈地玩资本,欠款一大堆,却反而成“先进”了?

    戚华坐到了办公桌后,“卖楼花的意思是,发展商只要拿到地,楼还在图纸上的时候,就可以卖房子,以前人家说最好的生意是一本万利,现在做发展商,马上就可以无本万利。”

    刘学博还是不明白,“老百姓敢来买吗?”

    戚华:“买房的人多了,老百姓的胆子也就大了,银行会鼓励老百姓贷款买房,与其把钱贷给发展商造房,不如把钱贷给老百姓买房,老百姓老实,借了钱睡不着觉,老老实实还钱,银行放心啊,再说,老百姓还要为贷款买保险,银行有什么风险?不过,反过来,借钱给你买房?你买不买?再说,上海人不买,外地人要买啊,他们拿着钱正在觊觎上海人的户口呢。”

    刘学博若有所思,“那,房价要上涨了?可是,我把股份卖给崔浩了,真是的,我上了这个小子的当了!我亏大了。”

    “上海马上要出台新政策,扶持房地产,上海财政需要做贡献,这几年我们都靠土地批租的钱过日子,用土地增值的钱来发展,再说上海看起来已经很旧了,最近市面上那些知识分子在怀念上海30年代的辉煌,怀旧啊,那种情绪可不好,改革开放我们是慢了,深圳快,我们要向深圳学习,钱呢?干什么都要钱,要开放户口,让上海成为资金流入的洼地,而这个接口就是房地产,我们要税收优惠,只要在上海买房,我们就退税,你想想,会有多少有钱人来上海注册公司,在上海买房,享受税费优惠?好好想想,房地产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戚华手里握着一只玉如意,不断揉搓着。

    刘学博脸上开始流汗,直后悔:“我太笨了,这个时候让了股份,我不知道消息啊。”

    戚华站了起来,“崔浩要了你的股份!他胃口不小。”崔浩戚华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很不舒服,崔浩这个人,不简单,“崔浩!崔浩”戚华,手指头在桌上敲打着,“这个人!”

    戚华正犹豫,桌上的手机响了,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凑巧的事儿,崔浩要是电话晚来半分钟,戚华可能就要做出对他不利的判断。戚华看是崔浩的电话,不接!在刘学博面前接不方便,再说,戚华也想杀杀崔浩的锐气,不要以为你有了更高的后台,我这个区长就不在你眼里了。不过,她改了话锋:“老刘啊!不是我说你,你是丝宝的董事长,可你对地产一点儿也不熟悉啊!这怎么行?我看,是你跟不上形势啊!”

    刘学博一脸苦相,心里暗暗发急,妈的,上了崔浩的当了,看来戚华已经被崔浩买通了,她是不愿意帮忙了,那自己不是要出局了?他拿走了我的股份,现在怎么办?“区长,你得给我作主啊,这个公司是我一手打下来的天下,也是你的心血,区里的心血,就这么白白给这小子了?”

    戚华摇摇手,“你先回吧。”她站了起来,“送你十二个字,‘好好工作,加强学习,跟上形势!’”

    刘学博点头称是,走了出去。脑子里不住地后悔,骂自己猪脑子、老糊涂,糊糊涂涂地把筹码丢了。股份,唉!股份,没有股份,还什么破董事长?

    戚华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个崔浩,到底是个什么人?她拿起电话,想给崔浩拨回去,又犹豫着放下了,自己毕竟是区长,有身份的人。

    崔浩啊,我想看看你背后有李钧儒这棵大树,对我这根枝丫到底怎么看。

    崔浩的短信来了,“区长,有事儿向您汇报!”

    戚华按下电话,通了,“崔总,有事儿啊!”她想看看,崔浩到底先谈什么,如果先谈股权转让的事儿,她就认可崔浩夺了刘学博,自己作壁上观,如果先谈公司上市的事儿,询问李钧儒的批示,那么……

    “区长,我们丝宝从一个小公司,在区长不断关心下,发展到今天拥有土地储备排行上海第5,项目资源排行上海第3的公司,再这样发展下去,我们自己这拨人是把握不住啦!我和刘学博商量,都要求区长您来给我们把关。”崔浩声音清晰、张驰有度,说到点子上的时候稍稍停顿,想是在等戚华的回复,又像是在思考,无意间的一个停顿,戚华咳了一下,告诉崔浩她在听,她等崔浩下一步的说辞,崔浩道,“区长,我们丝宝的规划,我想单独向您汇报一下!不知道您今晚有没有时间?”

    她觉得崔浩的确是个成熟的商人了,刘学博鬼鬼祟祟地拿了个玉佛来告崔浩黑状,崔浩却大鸣大放地说他、刘学博有个共同心愿请她来给丝宝把握方向,崔浩,比刘学博聪明多了。戚华握着话筒,思考着如何回话,她如果立即说有时间,好像太急切了,如果说没有,会不会让崔浩感觉不舒服,直接去找李钧儒?“哈哈!我啊,哪里有什么主意?发展?要靠你们自己,我只能做好支持工作!”

    崔浩在那边道:“区长,我定了一间酒店,您晚上来看看,我最近的品位是不是有点儿提高?我一会儿把地址发到您的电话上!”

    戚华笑笑,戚华的习惯,如果你给别人打电话,你脸上是笑的,别人一定能听得出来:“好!不过,崔浩,不要浪费,简单一点。”戚华心里有预感,崔浩从刘学博那里得来的股份,一定会分给她一份,来换取支持,想着,她又加了一句,语调也柔和起来,“不要叫我区长,叫我戚华,不是挺好,区长区长的,难听!”她放了电话,心里有点儿谱了,这个崔浩,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商人呢?人都说,商人诡诈,他一手炮制禾田小学事件,是诡诈,这个她可以理解,男人为了事业,有时候,必须如此,但是, 崔浩的为人呢?他对人呢?听说,他对男人倒是讲义气的很,手下都是死党,会不会对女人讲义气?戚华手握沪北重权,商人们嗅觉灵敏,多少人想贴身上来套近乎,戚华不可能和一个不知轻重、不知高低的商人搞在一起,但是,崔浩不一样,丝宝内部出现纷争,刘学博被排挤的事儿,她知道,她也感觉到崔浩要下手,把刘学博彻底铲除,心里做好了在崔浩和刘学博之间做一个抉择的打算,但是,丝宝没有像刘学博一样来求她,而等来的是李钧儒的要求沪北区鼓里丝宝上市的批件,这让她多少有点儿失望,也许崔浩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刘学博呢?简直是蠢货!她怎么可能支持一个蠢货?崔浩,人雄啊!倒不如晚上去看个究竟,看看他到底怎么分派这块蛋糕,这块蛋糕要是分派得好,会大到让人戴不住帽子。戚华心里有点儿酸,唉,自己这么多年工作,还不如这个小子几年。崔浩啊,你是掉进米缸了,什么好处都让你得了。

    刘学博带着一肚子气回家,他先是当兵去越南战场打仗,仗打完了,升了营长,回上海却找不到工作,没后门的他到丝绸厂一个车间当党总支书记,车间主任都不是,看起来是官,实际上就是当了工人,住房更是谈不上,只能和母亲挤在一起。他母亲是前清遗老吴郁生外室肖月梅所生,解放前还可以,解放后遗老的生活保不住了,晚到老姑娘40多了,找了一个工人鳏夫嫁了,糊口饭吃,大小,他就没看见他母亲心情好过,母亲总是鄙夷地咒骂着所有人,

    从越南战场上回来的时候,他父亲已经死了,母亲一个人生活着似乎反而比以前快乐,他回来了,和母亲一块儿住,母亲没有一点儿高兴,是啊,一室一厅挤两个人,就是母子也高兴不起来啊。

    亏得他长得英武,公司的会计贺晓辉看上他了,贺晓辉还有房子,结婚不用住在自己家里,这是他愿意的,婚后,他们搬进了贺晓辉祖父留下的房子里,房子正中间靠北的墙上挂着她祖父的照片,他们睡觉的时候,她祖父就在上面看着他们,有一次,他刚刚和贺晓辉进入佳境,却发现,贺晓辉瞪着眼睛在看墙,“我祖父真英俊!”贺晓辉喃喃地说,顿时,他就蔫儿了,他问贺晓辉,干吗要我?贺晓辉说,我看你那个样子,觉得你有希望做个家庭好男人,我就希望有个男人伺候我。刘学博软了下来,贺晓辉就气呼呼地转过了身子,你啊,看你熊样,怎么一点儿能耐都没有?后来,刘学博才发现,贺晓辉有个情人,是贺晓辉的表哥,他们经常在一起,更厉害的是贺晓辉常常把他表哥请到家里来,他表哥来,和贺晓辉在客厅里有说有笑,他呢,就在厨房了油煎油炸,忙活,但是,他不能反抗,他表哥有钱,经常拿着他美国老爸的外汇券给他们送电视机、电冰箱什么的,看看家里的电器,差不多都是表哥送的,他就没脾气了。

    刘学博从戚区长那里吃了一鼻子灰回来,心里特别不痛快,一肚子的气,但是,他不流露,他早有经验,一旦他流露出不痛快的样子,贺晓辉会让他更不痛快,“谁是你的出气筒?你狠你到外头狠去!”他做饭,洗碗,然后陪着贺晓辉看电视,又在贺晓辉的吆喝下洗脚,洗屁股。以前,他是不肯洗屁股的,他从来没有洗屁股的习惯,男人蹲在脸盆上,手别在后面,操弄一块毛巾洗来洗去,受不了,但是,贺晓辉不让他上床,不洗?你有本事别睡。他妥协了,最后,他发现,不洗,就失眠。这个洗屁股的事儿,就和满清入关时剃发留辫子的事儿一样,开始是你杀了我我也不干,然后是妥协了屈从了,最后是,你杀了我我也不能不干。刘学博就是这样被他老婆训练成了一个特别爱洗屁股的男人,不洗屁股,他就会睡不着,就会失眠。有一次他去外地出差,和同事睡一个房间,同事睡了,他也睡了,后来他的同事发现,他又偷偷地起来,在洗手间忙忙碌碌,同事不解地问:“刘书记,你不是洗过了吗?怎么又洗?”他那会儿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块儿毛巾擦来擦去,“我重新洗一下,不洗啊 ,睡不着!”今天,他自然是洗了的,他洗得特别仔细,希望能够让贺晓辉满意,他有点儿想那个了,结婚以后,他常常有些想那个,但是,好像贺晓辉从来不想,没办法,每次都是他万般恳求,贺晓辉才施舍一下。

    贺晓辉脱了衣服,里面是红色的镂空的内裤,白色的腿肉在红色的内裤的映衬下,特别让人心慌。他进了被子,摸了贺晓辉,用大拇指在她身上揉着,……贺晓辉嚎叫起来,终于彻底满足了,贺晓辉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上来吧!”他提起自己的正要进入,贺晓辉打了一个哈切,“累!你快点儿!”

    刘学博草草地完了,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一把,又搓了一把热毛巾,拿给贺晓辉,贺晓辉掀开被子,他帮贺晓辉擦完,一个人坐在洗手间抽了一根烟,感觉自己这辈子没救了,活得真不像个人。

    现在,他又把股权弄丢了。

    他掐灭了烟头,一定要把属于自己的重新要回来。他对自己说。

    崔浩一边给茶树浇水,一边思考怎么对付刘学博。上面的戚华得稳住,刘学博是戚华的人,只要戚华不插手,这个刘就是“瘤”了,怎么割也不会有人来碍事儿的,下面刘学博的老臣也要安抚好,动了刘学博不能会让他们有兔死狐悲的想法。

    秘书来说,戴耘来了,崔浩立即放了水壶,“请他进来!”秘书转身的当口,他又吩咐,“拿我从云南带回来的普洱茶,我亲自泡!”

    戴耘进来给崔浩一份报告。

    崔浩看卷宗上的名称是《沪北商业地产发展纲要》,脑子里一阵欣喜,“你在想我们丝宝未来发展的问题?”

    戴耘坐下来,看着崔浩温壶、洗茶,“不是我的!”

    崔浩吃了一惊!“那是谁写的?” 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人。

    老丝宝里少有的几个让他看得上的人,但是,有一个人却是让他心有所惜,有的时候,他似乎总在等着这个人,等着他来找自己,等着他来投靠自己。

    崔浩挡住戴耘,“让我猜猜,这个人是谁!”丝宝

    戴耘喝了一口茶,“别猜了,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谁,丝宝里的老人?李玉清?”

    崔浩点点头。

    “不是!是你想不到的人,是李愚!”

    崔浩大吃一惊,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报告,看完标题,他感叹道:“诸葛、周瑜之才,可惜,可惜……”

    崔浩还给戴耘:“你把这份材料,还回去!”

    戴耘道:“我复印了!”

    崔浩知道戴耘没领会他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别人的,我们不要!”

    戴耘看看崔浩,“当真不要?我看你不可能不要,我是说,丝宝不可能不要!”戴耘的意思是崔浩不能退回去,也许崔浩只能被迫接受。

    崔浩突然感伤起来,他想起了琛保平,他道:“除非李愚和我们一起干,否则,他的思想,如果是偷来的,我不要!”

    “我们现在非常需要李愚。你搞刘学博,白玉现在很不支持,她不支持,区里不表态,恐怕,最终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再说,刘学博和你那个转让股权的合同,真有效?我看不一定!”

    戴耘拿过李愚的报告,他指着报告当中的文字,“你看看,这里,‘沪北,以共和新路为轴,完全有可能形成新的商贸区和住宅区,不夜城地区商务活动北移,可以形成商务区,同徐家汇商圈对称,沪北可以形成大宁商圈,同莘庄对称,沪北可以形成中产阶层居住圈,依托大宁绿地规划、沪北体育中心规划、地铁一号线北向延伸规划,三大规划,沪北房价将可能重新被点燃,未来沪北在商业房地产和居住地产方面,可以有这样几个发展方向……’。”

    崔浩摆手,“不要念了,他把我想的都说出来了,尤其是大宁板块商务、商业区以及共和新路沿线中档住宅区项目的设想,整个沪北的地貌会彻底改观,这也是我的希望,一个地产商,没有这样的雄心和抱负,怎么行?林白玉说得很好啊,中产阶层居住的地区,自然环境不要求太好,但是,电影院、咖啡馆、书店、服装店、美术馆、体育馆一定要多,因为这些是中产阶层装点门面的东西,要在沪北建房子卖给中产阶层,就得改变沪北政府对自己的定位,要把这些商业和生活元素引进沪北,我们要在中环和内环之间,中环和外环之间各建一个这样的商业中心,把中产元素建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提高沪北生活的吸引力,也只有这样,我们中线的布局才能盘活,我们现在手头的地块才能真正升值,升值到目前的5至10倍。”

    “对!丝宝要造沪北地标,彻底改变上海人对沪北贫民窟的印象,我们要建占地5万平方米以上,总建筑面积25万平方米以上的大型商业广场,商务酒店、办公楼、零售、餐饮、文化、娱乐、教育一把,提高整个沪北的生活、消费、娱乐、工作的档次。”戴耘一转话锋,“但是, 你想过没有,丝宝要做沪北最大的项目,资金缺口多大?40亿人民币。”

    “不 !不要用人民币来计算,我们要引进外国财团,人民币升值,中国地产增值,他们会来的!”崔浩高声说,突然间,他又低下了头,他突然意识到有些蹊跷,“戴耘,李愚的策划案为什么在你手里?”

    “崔浩,你应该问,李愚为什么这个时候做了这样一个方案!又为什么这个时候让我拿来给你看?” 戴耘长长吁了一口气,仰天看着天花板,仿佛进入了长考,“沪北是上海房地产最后的高地,这样的地块,上海已经不多了,要占领上海房地产的制高点,就必得占领沪北!崔浩,你是沪北的地王,却不是上海的地王,你要做上海的地王,就得拥有沪北,可是你想过没有,别人做上海地王也必需拥有沪北?”

    崔浩沉思起来,拿起报告翻着,“李愚到底在想什么呢?”李钧儒批了一个上市公司名额给我,丝宝上市的当口,李愚做了这样一个规划,是什么意思呢?”

    戴耘道:“引进外国财团的事儿,暂时不要想了,你不是要上市吗?市政府和沪北区政府都不会欢迎一家外资控股或者是合资企业上市,有的人把外资当护身符,用外资保护自己,你不行,你已经晚了!”

    崔浩叹口气,他看着手里的规划稿,

    爱不释手:“这东西,真是天才啊。”

    戴耘看崔浩叹气,知道崔浩已经明白了李愚的心机,“唉!一山不能容二虎,难道这要在你们两个身上验证?”

    “李愚要和林白玉结婚了!”崔浩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戴耘对白玉和李愚的事儿已经有所耳闻,所以也不惊讶,但是,把李愚结婚和规划沪北房产开发的事儿联系起来,他还是大吃了一惊,难道李愚真的是要人财两得?出于同学的身份认同,他还是劝道:“崔浩,不管怎么说,李愚还是我们的同学,以后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现在是集中精力把刘学博的事儿处理好,我们自己坐稳了,就不怕什么了!”

    崔浩道:“不那么容易啊,他资格老,关系网复杂,要摆平得有不平常的手段!”

    “刘学博这个老头子,喜欢女人!只有从女人这方面下功夫了。”戴耘道,“要不,找个外头做生意的女人来?”

    “恐怕不行,做生意的,哪里入得了这个老男人的眼?”崔浩觉得不妥。

    两个人正说着,玉箫燕推门进来,“你们两个在算计谁呢?”她把中音国际的广告材料交给崔浩。

    崔浩看了看,是中音方面的文案,他站起来给她拿椅子,又给她加了一杯茶,“会做生意了!头脑真是不简单啊。”

    玉箫燕道:“这可是给你挣钱!”玉箫燕喝普洱茶有模有样的,两只手端着,先闻,再尝,然后一饮而尽。“你们在算计谁,我已经听出来了。”

    崔浩道:“别乱说啊,我们算计谁啦!”

    玉箫燕道:“你们在算计刘学博!你们不怕白玉姐知道?”

    崔浩一惊:“你怎么知道刘学博?”老实说 ,崔浩一直把玉箫燕挡在日常生意之外,玉箫燕是他将来要布局在戴村征地项目上的,另外,私下里,他也希望玉箫燕能离是非功利远一点,她不希望玉箫燕成为第二个白玉。他的生活里利益、权力的交流较量多,有真理、幸福、宽容、钟爱少,但是,他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也一样。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让我一个人入地狱好了。如果我的地狱生活能换来他们的天堂生活,那也算是值得了。基督不是在十字架上受难?崔浩把自己看成是受难的基督,崔浩身上有着奇怪的精神混搭,他可以为别人坐牢,他可以用卖血了所寻求救赎,而另一方面,他又是暴烈的,他时刻在计较功利、使用权谋、睚眦必较,他的这种神魔一体,有时让人感动,有时则让人畏惧。

    玉箫燕白了一眼崔浩,“老爸,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你们什么事儿我不知道,我看昨天晚报上报道,就知道,这个刘学博不是好东西,对你们有害!”

    崔浩想起刘学博昨天在晚报上关于上海地产的一个说法,记者采访他,问他上海的地产政策,现在这个土地批租政策能实行多久,好不好?他说得完全牛头不对马嘴,但是却暗示,这会让地产商把持上海的建设、官商勾结等等,他倒是真的勇敢了?敢和政府对着干?不是,他是觉得崔浩他们通过各种方法搞地,搞完了地,囤积着不开发,还不给政府钱,地钱欠着,这个事儿不能持久,他是在警告崔浩,不要惹他,否则后果自负。

    这个人留着是个定时炸弹。

    崔浩撸了一下头发,叹口气:“箫燕,你看到了?这事儿还真难办!”

    玉箫燕道:“这事儿,我去办,我可以搞定他,你是要照片,还是录像?”

    崔浩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能去?胡扯!我能让你去?”

    玉箫燕仰脸道:“怎么着?我就要去!而且也只有我才能把他约出来!”

    戴耘在边上道:“箫燕,你不能去,你去不合适,刘学博认识你,要不你找进修班的同学,家里穷一点儿的,偏远地方来的,我们出钱,多少都行。”

    “我想好了,我们同学中有这样的人,我有个同学,在一家KTV做,很漂亮,很有经验,你们放心,一定可以搞定!”玉箫燕口气非常笃定。

    崔浩放下茶壶:“好!就让你的同学试试,你跟她说,我们一定保证她的名誉、人身安全,叫她不要怕!”

    戴耘问:“她是在外面做的,恐怕要的钱不少吧?真是不理解,震旦大学的学生,怎么能做那个?”

    玉箫燕推了戴耘一把:“小气鬼!人家可是以身家性命在做,你还不舍得拿点儿钱?震旦大学的学生又怎么的?光明正大地挣钱,又不偷不抢,我看那个挣钱,比你们干净。”

    “没关系,钱是小事儿!人要可靠。”崔浩说,他又转头吩咐戴耘,“你和她说,我们有公安局的朋友,放心,大胆,抓关节点!”

    玉箫燕两手捧着崔浩的头,把手插进崔浩的发堆,来回揉搓,崔浩的头发揉得竖起来,她咬着牙,装作凶悍的样子,“放心吧,我让你一百个放心。那我就去落实崔总的命令啦!”说着,玉箫燕一边掏电话,一边走出去了。

    戴耘看着玉箫燕走出去,放低了声音,“崔总,你跟黄纪良局长打个招呼,咱们就在虹口区解决这个问题!”

    崔浩道:“这个事儿他知道就可以了,出手请沙口派出所所长老于吧!除了派出所,最重要的是记者,刘学博不是喜欢和记者来往吗?一旦逮住,让记者立即曝光,刘学博也是有点儿根基的人,恐怕有人保他,关键是要快,在他能动员力量自保之前爆出新闻来,新闻曝光,那就谁也救不了他了!”

    戴耘道:“新闻还不是简单!我看就找我老婆,电视新闻曝光,当场报,夹进午夜新闻,同时找好报纸,第二天一上班,报纸就到大街上了!”

    崔浩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玉箫燕会给他打电话,主动约他K歌,这是刘学博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这个女人眼里从来只有崔浩,哪有过他刘学博啊,他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而且他主动把地点约在了银碧辉煌,那里气氛好,让玉箫燕这个乡下妞开开眼,更重要的是,银碧辉煌他地头熟,有什么风吹草动,进退都方便,这个节骨眼上,玉箫燕怎么会突然主动找他,他脑子里也有过一闪念的疑惑,但是,一闪念的疑惑抵挡不了玉箫燕的丰盈欲滴,那是真正的诱惑,没有男人能挡得住,玉箫燕这妞有野性、鬼机灵,他告诫自己要小心些,见机行事,可行则行,不可行则退。下午5点,他就早早地到了银碧辉煌,K厅的妈咪小江看刘学博来了,热情地迎上来,“刘老板 ,我们这里来了几个新的,大学生,震旦大学的哦,你要不要来看看?”刘学博是银碧辉煌的老客,小江有什么新人,总会先通知他,刘学博笑道,“你那里有什么真货?真货你还能真先给我?最多是让我做你们老板的连襟吧?”小江就“喔唷”地叫起来,“刘老板,我哪里骗过你,你来看看么,真货,你一看就知道了。”

    刘学博嘴里不屑,脑子里也是真的不屑的,他看不上小江手里的女人,没一个正点的,

    小江一屁股坐在刘学博的大腿上,一边捏着刘学博的下身,一边媚声媚气地道,“那你看看么!说不定就看到有缘的呢!”小江是高手,在上海滩上是出了名的,她这一拿一捏,刘学博就把持不住了,刘学博用手捏捏小江的大腿,“结实!结实!”他由衷地赞叹。这个小江只有23岁,手里却管着400多个小姐,能耐也可想而知,“你们这儿所有的货,成色都不如你!”小江看看刘学博的那儿已经撑起来了,就笑, “我哪里伺候得了你?还是我给你找人!”她俯身点了一支烟,自己吸了一口,转给刘学博,“一个刚来的小妞,我特地留给你的,你看看?”刘学博坐正了身子,清清嗓子道:“算了,我今天约了人来的。不用了。你放两张碟片,我看看碟子,休息一会儿。”小江听刘学博这样说,就不再缠他,给他叫了水果盘、葡萄酒,又拿了两张A片来,她知道刘学博好这口。

    7点多一点,玉箫燕到了,服务员推门把玉箫燕带进来的时候,刘学博看到的玉箫燕,那天似乎身材特别高挑,他甚至看见玉箫燕的眼神在K房昏暗中也是亮晶晶的,他突然想到是因为自己坐在沙发上,玉箫燕站着的缘故,他拉了玉箫燕的手,让她坐下,她身上穿着米色的连衣裙,连衣裙样式非常简单,一点儿皱、褶、边都没有,更没有什么闪光片、金丝银丝线等多余的点缀,脸上也没有化妆,她端正地坐下来,刘学博给她沏茶,她立即说,“应该是我给刘老板上茶!”她端了茶递给刘学博,刘学博不接,“你终于承认我是你老板了?呵呵,我是董事长么!可不是崔浩哦!”他笑着调侃道。“知道你是老板的!”玉箫燕回道。刘学博心情突然放松起来,到底是女人,还是喜欢男人有位置啊,他道:“那你就喂一下刘老板么!”玉箫燕低头,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如何是好,大概是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吧。刘学博撸了一下她的袖子,露出了她的手臂,他在玉箫燕的手臂上摩挲着,“箫燕啊,你听话,我就喜欢得不得了!”他一阵恍惚,不由自主地区解箫燕的前衣襟,玉箫燕躲了两次,没躲过,只好放了茶杯,一手捂着,但,还是被刘学博解开了,露出了丰满的胸部,刘学博看得眼睛都合不上了,“真是绝品!”他由衷地赞叹。

    刘学博这回是彻底地放松了,他没有意志抵抗,

    “箫燕,有困难,以后找你刘叔叔!”说着,拉了玉箫燕,要脱她的衣服,“你刘叔叔对人好起来,可比那个崔浩强!”

    玉箫燕捂住身子不让他碰,“刘老板,哪有让女人先脱的,你先脱!”她看看刘学博不动,就靠到刘学博身上,“我帮你脱?”刘学博犹豫了一下,可是,这会儿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再说,最近太不顺,真需要舒心一下,活动活动筋骨,冲冲喜。他点点头,把手伸进玉箫燕的短裤里,里面有氤氲的湿气,小小的绒毛蛰着他的手,他心里有了一种心花怒放的感觉。

    玉箫燕慢慢地脱了他的外裤,又脱他的内裤,他有点儿不好意思,老了,腹部的肌肉都松了,一圈一圈地下垂着,像水波,但是,他没有阻止她,一个女人这样等待自己,真的让人幸福,贺晓辉怎么从来没有给过他这种感觉呢。

    就在他都脱完了的时候,突然,门哐啷一声被踢开了,一群人拿着相机冲进来。

    刘学博突然明白了,他叫起来:“玉箫燕,你害我?!”

    玉箫燕笑起来,笑得乱颤。

    四

    崔浩喜欢大写意水疗SPA馆,这个地方外表低调,开车进来几乎看不出里面是干什么的,门面深深地掩藏在公园林荫的深处,但是,里面却是世外桃源,每一件摆设,每一处小景,都是精心设计的,却又不露痕迹,崔浩特地让服务生放《高山流水》古琴曲,那轻轻的音乐随着天花板上洒落下来的雾水,飘渺在他们的四周。他们躺在水床上,呼吸着经过负离子发生器作用,模拟森林自然环境,夹杂着大量负氧离子的水雾,心神怡然八方。可是,一会儿他就从这种享受中清醒过来,他得抓紧时间,和戚华交涉。

    崔浩闭着眼睛,他在听音乐,也在听着戚华的声音。崔浩必须得到戚华的理解和支持。戚华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就赢。

    戚华躺在按摩床上,一动不动,崔浩以为她睡着了,可是,她突然说:“刘学博的事儿,是你弄出来的吧?”她挥挥手,让按摩师出去,“你啊!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时候,弄出这样的事儿,对丝宝是个损失,名誉损失啊。”

    崔浩点头:“是啊!我们欠考虑,不应该让媒体介入的。”崔浩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在想,要是不把刘学博搞倒,我还上什么市?当老头子的垫背?攘外先安内,现在上市没问题了。

    “我看你是不服气,觉得要处理了刘,才能够安心上市。”崔浩觉得戚华看透了他的心思,她什么都看在眼里,戚华接着道,“以后丝宝是公众公司了,形象很重要。现在出这个事儿,对丝宝上市,是负面的。”戚华趴着不动,“丝宝是公家的丝宝,大家的丝宝,不要以为是你崔浩的丝宝,你这个想法不改,以后要吃大亏!你和刘董争的那点儿,将来不够你们塞牙缝,现在眼光要远,不要因小失大。”

    崔浩坐起来,轻轻地说:“我们公司的财务,现在是健康的,这是最重要的。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会有一个记者采访,我们坚决反腐,清楚内部杂质,健康上市,以良好的回报取信于股东。”他看着戚华,等着戚华表态,戚华在他和刘学博之间到底支持谁,这很重要。

    戚华仿佛知道他在等什么,她呢喃道,“刘学博也是活该,没有感情也能做?动物么!”像是在自言自语。

    崔浩舒了口气,知道戚华不会保刘学博。

    戚华心里明白,在中国,生活作风问题永远是“一票否决”,这个时候,保刘学博是不可能的,谁都保不了他,但是不保刘学博,不一定等于就抬他崔浩,抬不抬他崔浩,还要观其言听其行,关键是崔浩出身不正,来路不明,让人不放心:“崔浩,你以为走了刘学博,丝宝就是你是的了?在中国做生意,要讲政治,我看你还未必懂!商人也要讲政治素质,某种程度上说,政治素质是最重要的。刘学博放松了学习,政治素质不高。你呢?你是准备讲政治,还是讲个人野心?”

    崔浩听懂了戚华的意思,他早有准备:“区长,我是个商人,我爱钱,但更爱国爱上海爱沪北,我也知道商人不把自己的生意和国家利益、人民利益结合,没有服务社会回报国家的意识,就不会有前途,但我政治意识不够强,这正是需要和我们公司需要区长特别关系的地方,我们不仅需要区长扶持,更需要区长直接掌舵,我今天就是来请区长。”

    正聊着,没等戚华应话,李钧儒的电话来了,“小崔,你看老刘,刘学博的事儿,怎么处理?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崔浩听得清楚,但是,他还没有想得明白,他装作电话有问题的样子,“喂!喂!——哪位?请讲?”然后他又自言自语,“怎么这电话接不了!”嘴上说着,脑子里急速地旋转起来,李钧儒直接插手丝宝的事儿,在刘学博问题上主动打电话了,他这么关心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关了电话,犹豫着要不要立即出门重新拨。

    戚华道:“我听见了,要么不干,要么就痛打落水狗,你这点儿伎俩,刘学博怎么会识不透?留着就是祸害!”

    崔浩点点头,“市里面恐怕不会同意,除非区长愿意来丝宝,你来谁都不会说话,你来做董事长。”

    戚华翻身,“你倒是挺有心。恐怕是借钟馗打鬼吧?你想用我抵制谁?到底是刘学博,还是李愚?”戚华无声地笑了一下,“你们可是同班同学!”

    崔浩继续说:“丝宝是沪北的公司,你来最合适。”

    “你啊!说好话容易,白玉那里,还有一批丝宝的老人,你要好好交代,我的意见不重要,民心向背才最重要!”戚华用指头点点崔浩,“恐怕,李钧儒这么关心丝宝和白玉有关吧?听说,林白玉是他的儿媳?”

    崔浩听得出来,戚华已经默许了他的方案,他知道戚华不一定挡得住李钧儒的介入,但是,至少可以缓冲李钧儒的来势。他要借李钧儒的势完成上市融资,又要自保,在天平的这一边,他多了一个戚华,分量自然重了不少。

    但是,白玉呢?崔浩不知道在这些微妙的关系中,如果最后摊牌 ,白玉到底会站在哪一边?他对白玉是真心的,如果丝宝交给白玉,他心甘情愿,可是,李钧儒和李愚也是这样想的吗?他不能不防!不能谨慎从事,做好平衡。

    “还有你自己呢?你从丝宝能要到什么?”戚华问。戚华倒是真的有点儿关心崔浩了。

    他能要什么?他一个人,无牵无挂,没什么可要的,要了又能给谁呢?

    戚华道,“做人要有情有义,也要无情无义,你还要学着点,去给李钧儒副市长回电,不然,他要怀疑了,我看,这个刘学博,就让他换个地方高就吧!”

    崔浩犹豫着,“那我直说了!”

    “直说!”戚华笃定地命令道,“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这事儿我给你撑腰!就是李副市长问,也不用紧张。”她翻了个身,“不过,李钧儒亲自过问,恐怕,我们要好好想想这事儿,市长关心什么,我们就应该替他想在头里!不过,放心好啦,他关心的不会是刘学博。”

    刘学博回到家,感觉家里氛围不对,老婆的兄弟姊妹全来了,家里坐了一大堆人,贺晓辉看他进来,突然哭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对你有什么不好?你还出去嫖妓!你死在外面,不要回来!”

    他不说话,到厨房,想倒点儿水喝,可是,厨房里热水一滴都没有,他接了点儿自来水,喝了,悲从中来,一辈子就这样突然毁了,生命坍塌了,世界崩溃了,他现在才知道,他前半生努力要的那些东西是多么靠不住,你守不住它,你一辈子争取的,要的,那些东西,你一夜间就会失去,他想不清楚,嫖妓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到底能大到什么地方,难道做人也不可以了?他已经成了一条狗!

    他小舅子进来:“姐夫,我们要和你谈谈!”

    他看看小舅子,这个小舅子,平时不知道剋了他们多少钱,一点儿出息没有,今天竟敢来教训我刘学博?“有什么好谈的?你们先回去吧!”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是我们大家的事儿,姐叫我们来,就是谈谈,你将来怎么办?”大舅子也过来。

    他突然一阵热血冲上来,大声吼叫道:“滚,这是我家,你们滚!”

    他被他自己的声音震得要跌倒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凌厉的声音,比狼叫还要凌厉!他跌倒了,但是,没有人扶他一把,所有的人是把他往地上推的,他产生了他小舅子在推他的幻觉,其实,他根本没跌倒,他只是摇晃了一下。

    贺晓辉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刘学博,你倒是狠了?你让我没脸做人,你还有脸回家?要滚出去的是你,我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刘学博把手里的水杯砸向地板,他气极了:“我叫你们滚,再大的事儿,也是我和贺晓辉的事儿,和你们无关!”

    他砸向地面的水杯竟然滑向了他小舅子,他小舅子哎呀一声,捂住了额头:“你还有道理了?”

    他小舅子突然起脚一脚踹在他的裤裆里,他的大舅子也冲过来:“别怪我们动手,是你吃屎,自己不要脸面!”

    小姨子出来挡了:“算了,一家人一场,刘学博,姐姐跟我们说了,离婚是离定了,你今天就住宾馆吧,今天,我俩兄弟要在这里陪姐姐!”

    刘学博这才明白,贺晓辉是喊家人来驱赶他的,他不仅成了狗,还成了一条丧家狗。

    他点点头:“我走,我走!”

    走到楼下,只穿了一件夹克的刘学博发现自己身无分文,虽然是春天,风依然冷得刺骨,针般刺向刘学博,刘学博瑟缩着身体,身体却不住地震颤,里面正肆意地发酵着对崔浩的仇恨,崔浩,这个人夺走了他的一切,他不能让他好过。

    路是经不住走的,世界上有多少路经得住人走呢?小路走成了大路,窄路走成了宽路。他的路却越走越窄,他咎由自取,也是被恶人所害,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崔浩,非得把他往死里逼,崔浩啊崔浩,你要的股份不是得手了吗?你还要什么呢?

    刘学博在路上急急地走,从大华到四川北路,他只用了一个小时。路上,他碰到一个地摊,一个新疆人在卖刀具,他蹲在地上看,乘新疆人不注意,偷了一把小的揣在了怀里。他想,要是新疆人找他麻烦,他就捅刀子,试试刀子的质量,他当过军人,知道怎么捅刀子,他有把握,让那个新疆人一下子就闭过去,从左胸口进入,锁骨下方一掌距离,瞬间找到肋骨的间隙,直接刺中心脏,他在脑子里想象着怎么出招。军队训练时教练教的那些要领一一回到他的脑海里,他将刀柄斜横在张开的手掌上,拇指和食指紧挨刀柄护手,中指包住刀柄中部握住刀柄,然后食指和中指配合转动手腕来控制刀尖的方向,做了一个右手握刀掌心向上的刺杀动作,他感觉,他还没老。电影里经常出现那种把持刀的手伸出去老远,来回舞动,花里胡哨的动作,他看了是要笑的,知道那是骗人的把戏,真正的持刀格斗,要求的是一刀毙敌,持刀的手应该放在侧后方,掩蔽在腿后,左臂和手掌成防守或挡击之势,做各种假动作,为右手进行砍,刺制造条件,刀刺的对象首选对方喉部和腹部,这两处任何一部位受伤,敌必惊恐万状以至忘却自卫,这个时候应该乘胜追击,将其刺死。 对喉部的攻击可以用刺或砍,对喉结下方部位(即咽喉处)用刺的方法,切断其静脉,并使其迅速毙命,对敌脖颈两侧的颈动脉可用砍的方法,敌手将因失血在数妙内死亡,如果用刀尖刺敌人腹可转动刀刃,敌将产生难以忍受的剧痛,放弃自卫,随后便可对其施以致命的打击。他一路做着动作,想象着他手里的刀如何刺进敌人的心脏、手腕、小臂,脑子里当初背诵的那些东西都复活了,刀砍手腕,以割断桡动脉为目标,两分钟可制敌毙命,桡动脉在皮下6毫米处,切断敌桡动脉在半分钟敌就会失去知觉,向敌手臂肘关节内侧攻击,可切断敌臂动脉,臂动脉位于皮下12毫米处,切断后15秒钟失去知觉,他一路想着,嘴里默念着,他不知道自己本来只是犯错,而这些意念却是犯罪,我们常常就是这样,对待错,采取的是让他错上加错,知道犯罪的态度,假如贺晓辉不是那样对待刘学博,假如贺晓辉以同情和怜悯罪人的态度对待他,他会这样么?也许不会,他会倒在贺晓辉的怀里痛哭,为自己的错忏悔,那也许真的可以帮助他获得大解放吧,可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遇不到这样的人,这样的宽容,爱世人的罪的人,他是遇不到的,他每每遇到的不过是些假的正义之士,他们利用别人的错假扮自己为施行惩罚的义人。

    此刻的刘学博,差不多是疯了,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找到崔浩,找到玉箫燕,他要问清楚,为自己讨个说法。

    五

    股市看好。大批股民像嗷嗷待哺的婴儿,等着新的公司上市。新公司上市的节奏一天快过一天,上市价格也一天高过一天。谁都想赶在股市好的时候上市,把钱圈进来再说,大家都在说,搞生产不如上市,卖产品不如把厂子直接卖给股民。各个地方政府和企业的心思是一路的,本地区的公司上市了,圈了钱,总归对本地区的经济发展有好处,GDP才是硬道理。谁都想上市!

    丝宝沾上了很多光,国企脱困的光沾上了,一家老牌建工类国企注了进来,3000多人,吃喝拉撒,都要管;地区基本建设的光沾上了,一条收费公路注了进来,沪北给它做了造价40倍的估值。白玉问亿国券商的主荐人说,进来的时候40倍,出去的时候,就80倍吧。主荐人摇摇头,不行啊,80倍不行。白玉道,那至少75倍,不然我们挣什么钱?我们背了3000多人,还有一条造价40倍的路,我们一开始就亏了!主荐人道,按照现在的市盈率,我们要做到60倍,你等到你有收益就得做到120倍。崔浩被亿国券商主荐人的话吓得一个趔趄,他心里骂,券商比我们这些商人狠毒啊,商人还讲究公平交易,再怎么着,我们做实业,也是有谱的,知道怎么挣钱才合理,你们想象力也太丰富啦!主荐人道:你别不理解,你丝宝上市,责任那么大,整个沪北,以后有一半地产要交给你做,你没资本怎么有后劲?你得把现有的卖高,以后才能多圈点儿,给沪北多做贡献啊!沪北还指望你造绿地、修路、造屋,彻底改变沪北地貌呢!再说,你低了,我们吃什么啊!崔浩问,这么高怎么卖得出去?主荐人道:你放心,怎么卖出去,那是我们的事儿,我们还不乐意卖呢!告诉你,我们会自己买下大量股票,加上兄弟单位锁筹,流动筹码也就30~40%,上市之后,我们稍稍买点儿,就能让股价再翻翻,然后再看情况,兑现!崔浩道:“这不是假发行吗?”

    崔浩倒吸一口凉气,跟这样的券商合做,太危险,以后泡沫破了,自己的名声和丝宝的名声要做垫背。自己做了这么多年,身家性命都在里面了,要被他们这样玩?

    崔浩达到他想试探试探,李愚到底想要什么,他在沪北的房地产开发调研,明显地有介入湖北房地产的打算,却又让他父亲李钧儒把上市公司的名额批给丝宝,这里的关系,需要梳理啊。

    崔浩找李愚,李愚也正要找崔浩,两个人竟然同时拨打了对方的电话,崔浩的电话打到李愚办公室的时候,李愚的电话正好到了崔浩手机上,李愚在电话那头大笑:“到底是同学,心有灵犀啊!

    车过了威海路,往新闸路开,从车窗望出去,李愚的东盛达大厦被花联大厦、来风大厦簇拥在中间,想到自己的丝宝大厦,感觉没有这么大的气势,大家一直说李愚是商界奇才,发明了绿茶保鲜法,把中国绿茶生意做到全世界,看了他的东盛达大厦,崔浩不得不佩服,他的气派比丝宝大多了。李愚的东盛达是26层,他的丝宝是28层,很怪,他们这些60年代出生的企业家,现在起本部大厦,都是2、30层之间,50年代出生的企业家现在都在10来层的老屋里办公,他们60年代出生的倒是盖到2、30层了,是不是他们60年代生的企业家太幸运了?想到自己盖丝宝的时候,内心的雄心,不禁慨叹。想来想去,可惜了,他的28层还是不如李愚的26层,他的丝宝是沪北的孤阳宅,李愚却是众星环抱。车上了大厦正厅的坡道,停稳,门口出来一小伙子,他一手拉开崔浩的车门,一手挡在车门框上,“崔总,李总让我等你!”崔浩下了车,跟着小伙子,走进大堂,才发现,他们上的是专用电梯,“李总一个人用的专用电梯?”他问。小伙子点点头,“直达李总办公室!”出电梯门,李愚已经站在门口等他,崔浩一看,这哪里是办公室,明明是大厅么,足足有500平方米,顶部是玻璃的,全厅用的是自然光,李愚扶着他的背,两人一起往沙发那儿走,崔浩突然有一种不快,李愚这个动作,想来是经常用在下属身上的吧?他太善于控制,控制别人,控制局面,唉!崔浩心里叹气起来。太聪明的人,就是这样!

    果然,还没落座,李愚就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找我!”

    崔浩道:“那你说说看!”

    “借钱!炒股票,而且是炒你自己公司的股票!”

    崔浩笑笑:“你鬼精。”

    李愚在那边顿了一下:“不是我鬼精,而是谁都在这么干!与其让别人坐庄操纵自己的股票,不如自己做!”

    崔浩说:“你知道,那我就不用多说!”

    李愚道:“老同学明算账,两个条件:一、帐号放在我这里做,二、我要白玉!”

    崔浩对李愚说的第一条没有多想,他把心思花在了第二条上,而其实,第一条才是最重要的,李愚可以藉此完全控制这个坐庄过程,李愚真正要的就是这个。男人做事一旦夹杂了男女私情,往往会出昏招,有的时候这种昏招往往是致命的,崔浩不是圣人,他也不能例外,尤其是出现白玉的时候,他不知道李愚正是利用白玉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放松了警惕。

    “我们公平一点,白玉不是一件东西,不能随便送来送去,我爱她胜过你,但,只要她觉得跟你比跟我幸福,我接受!”

    李愚摁了电话上的录音键,“你敢不敢让我录音?”李愚的电话是可以录音的,这个崔浩看得出来。

    崔浩毫不犹豫地说,“你录好了 ,当着她的面,我也这么说!”

    李愚就说 ,“你再说一遍,‘她跟我只要好,你就让!’”

    崔浩吼叫起来:“她只要跟你比我好,我让!”然后,他猛地起身,一拳打在李愚的下巴上,“你他妈的,算什么同学?什么朋友?这么婆婆妈妈!”

    李愚叹口气,蹲在地上:“崔浩,其实白玉早就可以是我的人了。只是,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抢了你的!”

    崔浩心里一阵刺痛,尽管他对此有所预见,但是真的从别人嘴里听到验证,却还是受不了,他语调低沉:“我们是哥们儿,你能让她幸福,超过我,我让。”

    这一刻,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李愚是要白玉,还是要丝宝?会不会是想通过白玉要丝宝?他想,李愚,别让我感到你是想要丝宝,没想到李愚真的说出了让崔浩惊讶的话。李愚抹了一下嘴角的血道:“崔浩,你能把丝宝做大,但是,你守不住!就像女人,你能爱她们,但是,她们最终不会呆在你身边!”

    崔浩道:“那你说谁能守住丝宝?”

    李愚用餐巾纸擦嘴角,然后对着镜子看牙齿,“我!”李愚的声音从牙缝里传出来,接着,李愚又摇头,“我们谁也守不住!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东西!我们守不住永恒。”崔浩听得透心冷!李愚接着说,“崔浩,我们同学一场,我不会害你,但是,你要想想你的丝宝,你是不是真的能让它百年长盛?中国的地皮,是政府的地皮,不是百姓的地皮,你是百姓,你可以造房子,但是守不住地产,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地产商人。”

    崔浩狐疑起来,李愚话里有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崔浩对股权市场不了解,他不知道李愚坐庄丝宝股票,对他来说有多危险,李愚可以在他和丝宝的配合下名正言顺地收购丝宝的股票,进而控股丝宝。

    丝宝上市前,要做大,至少账面上要大,得先行融资,由几个大机构组成财团,沪北通过政府行为注入资产。白玉首先找了戴耘,戴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让手下一个三产公司,带他们的银行贷款进来。这是好事儿,谁不知道,现在参股,将来上市,一夜之间就是10倍利润。戚区长又介绍了一家电力公司进来,这家电力公司一口气进来。接着,区政府下属的一家水务公司,也拿了钱来。一块钱的原始股,上市之后二级市场上就是10、20块,一年两年想个办法,做个好报表,利润分红就是原始投入的三倍四倍。股民在二级市场上买30块一股的股票,分三毛四毛的红利。在一级市场注入发起人股,一块钱的股票,成本一块二,两年红利就分回来了,以后是零成本。所谓的注资不过是一场资本游戏,这些公司所谓出钱,不过是拿钱来过个帐。

    他们的注册资本就到了10亿了。崔浩一下子用不过来,钱太多。他这才真的佩服林白玉了,他没有想到,一个上市名额,能这么值钱。他可支配的钱一下子就多了,真是想不到啊,几天前,他还被债逼得要自杀,现在,他手里可支配的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要的。

    刘学博眼光,不知道丝宝能有今天,而且是就在他刚刚放弃股份之后的29天。

    刘学博彻底被击垮了,他本来以为只要认了和崔浩签的股份转让合同,把他在丝宝的股份让给崔浩,崔浩就会放过他,他主动要求把那份合同做个公证,结果,做了公证,崔浩还是要他下台,董事长是不能做了,董事总可以吧,崔浩却连董事的职务都没有给他。

    可是,好景不长,那笔钱还没在帐上捂热,戚华的电话就来了,“崔浩,电力公司进来的钱,你在帐上过一下,就得还给我。以后这笔钱怎么冲帐,你自己考虑,可以从这些股份的红利里扣。”崔浩突然弄明白了,这笔钱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是名义上的,这个电力公司根本就不会出这个钱,帐进来之后,就出去了,但是,留下了一个二亿的名分,崔浩却必须认这个名分!”崔浩犹豫了一下,戚华在那头继续说道:“我说过了,这笔钱也不是我要的,你要理解。”说完,戚华就把电话挂了。不是戚华自己要的,那是谁要的呢?崔浩想起来,戚华的一句口头禅,领导想的,我们要想在前面,难道是李钧儒?

    “进来白白地挖走了两亿,太黑了。”白玉道。

    崔浩摇摇头,示意白玉不要议论:“白玉,把钱给划过去!”

    林白玉让他再注册一家投资公司,她找人借钱投进来,作为丝宝上市发起法人单位,参与丝宝上市操作。白玉说:“崔浩,你得为你自己着想了,我看这样下去,上市那天,也就是你身无分文的一天了。你要失去丝宝,你想想,丝宝大了,进来的各路神仙,哪路不比我们大?”白玉说的,崔浩其实想过了,将来直接操作上市公司,难度会很大,财务都要公开,要接受公众监督,只能先把丝宝扩成集团,再把集团里分成几块,其中至少一块儿是相对独立的,凡是为丝宝做过贡献的,都要在这块里有股份,将来丝宝股份公司上市筹到钱之后,再从丝宝集团手里把这个资产并购过去,这样林白玉他们就能兑现手里的股份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戚华她们手伸得比他快而且直接!

    好在,戚华的股份不多,还不足以控制丝宝。

    “你去找戴耘,我们再贷一笔钱,把老的丝绸厂三产公司拉进来,作为丝宝发起人!”崔浩道:“这块我们一定要保住!白玉,你去做,这个公司,交给你!”

    白玉心里非常难过,她不知道,崔浩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崔浩真的对她没感情?那天听李愚给自己放崔浩的录音,她怎么也不相信 ,崔浩会真的说出这种话。

    她说“好啊,我就去,然后把它当嫁妆拿走!”心里却想,她能嫁给谁呢?她最喜欢的是崔浩,可是这个傻子,只喜欢钱,只讲义气,只追求他自己的成功,似乎对她的心一点儿懂,他对玉箫燕比对自己还要好一点。

    她几乎要流眼泪了,崔浩你是个经济动物!

    李愚呢?也是个经济动物。当初的那个诗人李愚已经不见了。李愚说,白玉,我给你钱,你去做一个公司,把丝绸厂的三产公司改成白玉公司,然后参与丝宝上市,我给你钱,你要多少给多少。

    白玉说,这算什么?

    李愚说,怎么算都可以,反正,是给你的,你也是我的。

    白玉有点儿失落,我不是你的,钱就可以买一个女人的心?

    李愚就说,别!现在说太早,将来,有的是时间证明谁更爱你,你又更愿意和谁在一起。李愚说,崔浩是贱生富命,但他贵不及我,最后只能重归贫穷;我李愚是贵生富命。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生在富贵之家,不一定你就能守住富贵,生在贫贱之家,不一定你就一定永生贫贱,但是,富贵在天,人命却在自己的手里,我看得透,你只有跟我,才能安享富贵。

    白玉听了差点儿气背过去,什么命不命的,你少来,你真看透,就不用这么忙活了。

    李愚摇摇头,你不久就会看出来了。

    白玉摇摇头,不相信,你哪里真的是爱我,你是爱你自己的面子,你想做一个成功男人,现在你成功了,爱情什么的也可以不要了。你追求我不过是追求你自己的男人面子。

    听了白玉的话,李愚猛地扑了过来,白玉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李愚抱住她她道,“白玉,相信我,你和我结婚吧!”

    林白玉被李愚的动作弄得突然笑了起来,“你搞什么鬼?”

    李愚也突然大笑起来,他一边站起来,一边大声说,“我已经向你求婚了,你将来一定要嫁给我!”

    “笑话!”白玉起身,“你不会用钱来买我吧?不结婚就不给钱吧?”说着,白玉起身真的走了。

    李愚苦笑,唉,这个世界上,白玉大概是最牛的借钱人了吧,敢对债主耍脾气!

    他说:“借!只要你需要。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那要看我是否愿意!”白玉回道。

    “不要对崔浩说,崔浩自尊心强,不愿意你向我借钱!”李愚答道。

    白玉想,这个可以答应,反正以后还上,崔浩也不知道她借的是谁的钱,再说,戴耘的钱是钱,李愚的钱不也是钱么!用了还上,不就得了。

    此时的林白玉还完全是懵懂的,她对李愚的计划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她来找李愚借钱竟然也是李愚策划好的,李愚预计到白玉、崔浩会组织公司参与丝宝上市前的扩股,他早就准备好借钱给白玉、崔浩,他胸有成竹,因为他知道这笔钱,最终会带着他对丝宝的控股权回来。

    此刻的崔浩还不知道,戚华的两亿股已经落入李愚囊中,未来李愚还将从二级市场上收购丝宝股票,坐庄丝宝,一旦李愚完成所有步骤,丝宝就不再是崔浩的丝宝,而是李愚的丝宝了。

    崔浩很难过,林白玉随口说的“要嫁妆”,竟然就在他心里落根了,“白玉那,你结婚,要什么,我给你准备?”

    崔浩这个人,内心好胜,外表好强,里外都武装到牙齿,可是那是对事业,一旦对女人,他就变得优柔寡断起来,他以为共同的事业和成功,可以让白玉爱他,其实他错了,女人并非只爱成功的男人,女人更爱让她们怜悯、让她们不舍的男人。强势的男人有时候,恰恰是不让女人爱的,女人只是臣服,而不是爱。

    林白玉就说,“我要一幢楼!你舍得给吗?”

    崔浩说,“我舍得,你要一幢,我就给你一幢,一幢真正的地标建筑!”我要把我对你的感情矗立在大地上,让它永远立在那里,代表我对你的爱,可他嘴上没说,他不想让林白玉觉得他有眷恋、有不舍,不想让白玉犹豫,如果白玉选择李愚,他就要林白玉安安心心地和李愚结婚,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他让白玉去建白玉公司,也是这个想法。崔浩不知道,他正在伤害白玉,他这是把白玉坑了。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的。你越是希望一个人好,你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牺牲,可是,这个人却非常不好,反而是你把她推进了火坑。

    说到底,白玉和崔浩不知道未来,未来是那么地不确定,这样,他们对自己和对世界,就不可能表现得特别有信仰,特别坚定,反过来,因为不坚定,又对未来充满了不信任,他们时刻想把握住现在,然而,人类的生活,有多少“现在”是有价值和能够把握的呢?真正人类能把握的仅仅是未来而已,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一个越来越好的未来,你这样把握了,这样相信了,你才不会觉得孤单,才会觉得边上有帮手,所以和你一样的人类都在帮你。

    崔浩就是如此的一个人,他有义气的善,知道如何讲义气,对待自己身边的同学、朋友、亲人,他有责任感,一个人应该具备的所有的优点他都有了,但是,他还缺那最重要的,对人类的信念,对未来的信念。

    他还不能把有限的爱和义转化为对全人类的爱和义,这种能力在他经历了如此多的磨练之后,好没有具备,这是他一个人的悲哀,还是这个民族的悲哀呢?。在这个镀金的时代,人们还没有真正具备这样的力量,人们被自己的不安全感裹挟,变得以不给别人安全感为能事,品德越来越次要,而厉害却走向前台。

    东海高尔夫球场。

    太阳稍稍有些苍白,但不暗淡,海风稍有些大,但并不蛰人。崔浩穿着纯白的球衣,带着球童往前走,他差不多要把阿三甩在后面了。阿三打出一击漂亮的高球,追了上来,“崔总,你看刘学博的事儿,后续怎么跟进?”崔浩一挥手,球在空中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迎着阳光的背面飞出去了,“饶了他,战贵乎取人心,救他一下!”阿三低头不语,崔浩看看他,等他打球,他不打,崔浩道,“你不明白?我要他服服帖帖地跟着我,做所有老丝宝人的榜样!”

    阿三一杆打出去,球掉进湖里了,阿三从裤袋里掏出刘学博在KTV包房的照片。崔浩本来想把照片还给刘学博,可是,当他看见照片的时候,他愤怒得不能自制,“混蛋!刘学博这条狗!”他把照片扔在地上,用球杆砸,照片都被他砸进泥里去了。

    照片上和刘学博半裸着抱在一起的竟然是玉箫燕,刘学博这条狗。

    阿三看看远处在晒太阳的玉箫燕,“崔总,我提醒你一下,我觉得你和玉箫燕相处,还是要谨慎一点!大家都有些想法,你也得照顾白玉的感受啊!”阿三有时候叫崔浩名字,有时候叫他崔总,他是无意识的,但是,崔浩却有直觉,阿三喊他崔总的时候,大致是有什么重大事情要提醒他。

    崔浩看看阿三,大声质问:“你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只是不懂事,只是特别想帮我!”

    阿三摇摇头,不再说话,他知道说也无益,他把球杆扛在肩膀上,从烟盒里掏出一只雪茄来,递给崔浩一支,自己叼了一支在嘴上,球童立即过来,帮他烘雪茄。他看看远处的蓝天,又回头看看愤怒的崔浩,“崔总,将来如果败,你一定是败在女人受伤。”

    崔浩怒不可遏,“会是谁?你直说,我不怕,天王老子我都不怕!”

    崔浩吐出烟圈:“阿三,你不和我一条心?不肯说?”

    “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啊?”玉箫燕走了过来。

    玉箫燕真的很漂亮,有种妖艳的美,细腰、翘臀,她从西边走过来,正好是逆光,被阳光镀上了一道金边,轮廓非常精美。

    为什么他有这种直觉呢?

    阿三道:“我们在谈你!你去找刘学博,做这件事儿,不合适,崔总很生气!”

    玉箫燕挽住崔浩:“我只想为你分担一点儿。”

    崔浩搂搂她:“知道!是那个混蛋咎由自取,本来我想原谅他,现在,我要他彻底完蛋!可是,不该是你去,你不是说你同学去吗?”

    玉箫燕把头往崔浩的肩膀上靠靠:“我不放心,她去会不会坏我们的事儿?再说,我知道怎么保护我自己。”

    阿三在一旁道:“你们两个,倒像是……”

    阿三突然住了口,“情人!”两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作为一个外人,他一直在为林白玉打抱不平,白玉那么好,崔浩怎么就看不出来呢?他怎么能让白玉和李愚结婚呢?而这个玉箫燕,横在中间又算是什么呢?

    刘学博哭起来:“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一个局,我就是不坚定,上当了。”

    戚区长一下子也厌烦起来,这个刘学博,不争气,能力差还好,怎么品德也差?但是,毕竟是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了,她不能薄情:“老刘啊!我们共事很多年了,你也别难过了,发生了就发生了吧,只是,现在,你叫我帮你说情,我也没有这个能力啊!”

    刘学博争辩道:“那是崔浩安排的骗局,我是上当的,受害的,你要给我作主!”他恨自己,怎么这样,没有意志,给人利用了弱点,还流泪,崔浩笑话,戚区长,也不同情,看来天下人都是如此,你在天上飞的时候,很多人会羡慕你,争着给你更多的东西,一旦你落下来了,你走下坡了,就没有人给你出力了,更多的是踹你一脚,结果是什么呢?这个世界真是没天理!办公司的时候是这样,艰难的时候,没有银行理你,等你有钱了,银行排队来塞钱给你。做人就是这样,落难的时候,没人帮,光彩的时候,一大堆所谓朋友。

    戚区长道:“你先停职检讨,要深刻,要反思,要挖思想深处的根源!”她抽着烟,想了想,“至于什么被害的说法,我看不要说了,一来你没有证据,二来,这样搞,处理这件事儿的难度就会加大,这件事儿,应该往小里弄,而不是往大里捅!”

    刘学博不甘心:“我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我不甘心,我什么都没有了!”

    戚区长皱皱眉,心里说,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政治头脑?你都这样了,不处分,还能怎么样?我看,还要下重手!就看崔浩怎么对待这件事儿了,他才是关键人物!他要你,你还可以保住,他不要了,你就是死狗一条!不仅颜面扫地,恐怕……

    戚区长站起来:“你的事儿,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候处理,要安心,相信组织!” 戚区长不在乎刘学博的脸色,这个人现在差不多已经毁了,不可救药,但是,先教训一下,冷冷,以后有什么机会,还是应该拉他一把,至少这么多年,他还是忠心的。

    刘学博知道戚区长下逐客令了,他心里一阵悲凉,他妈的,这世界上,没一个好人。他站起来,拿了外套往外走。

    戚区长有点同情刘学博,一辈子,就落得这个下场,可怜。她陪着刘学博往下走,一路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不断点头,到了楼下, 她索性就挽着刘学博的手臂,一直把他送到区政府大门口。

    刘学博步履有点儿蹒跚,身影一下子似乎小了很多,很渺小,经不住打击啊,戚区长心里说,她想,回头给他个闲职,让他找个地方安享晚年吧。

    在中国,我们有心态欣赏、膜拜英雄,功臣,伟人,我们倒在那些成功者的脚下,做他们的奴隶,思想的奴隶,人身的奴隶,思想上、人身上依附他们,这是我们的民族习惯,但是,我们没有心理力量和心态去原谅一个罪人,爱一个罪人,我们对待罪人惟一的方法就是在他身上踩上两脚,对着他吐吐沫,走过杭州灵隐寺秦桧夫妇的跪像前的游客,未必个个都知道秦桧夫妇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儿,到底是怎样的罪人,但是,他们个个都认为自己有权利,有义务,甚至是有责任,对着它们吐唾沫,在它们的脸上打耳光,仿佛只有这样做了,才能证明自己是正人君子一样。

    刘学博这样的人,也许一辈子都没有真正伤害过什么人,算不得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但是,只要他一辈子犯一次错,就不会有人原谅他,他的老婆不会,整个社会都不会。尤其是在男女关系的问题上,中国人是最忌讳的,只要你作风不检点,你整个人就是有罪的了,就没有人敢为你说话,更没有人同情你。

    崔浩,正在成功的巅峰,还不能体会刘学博此刻的彷徨和绝望,但是,谁能说得清楚未来呢?本来刘学博可能不一定会成为一个嫖客,不一定会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但是,一个犯了错误的人,他得不到同情和理解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犯错误,用他的错误来惩罚这个不原谅他的社会,他只能越走越远,知道无法回头。

    六

    以前,沪北的地界以天安路为标准,往南,什么生意都好做,什么房子都好卖,往北,一入夜,就黑漆漆的,没人活动 ,东西就卖不出去价钱,房子也卖不出价钱,上海人不想来这个地方,这里叫下只角。

    80年代的时候,大批工人离开城区,迁到了天安路以北。90年代以后,上海的制造业、纺织业下滑,他们的工资名义上没有降,还升了一点,和飞涨的吃穿用价格相比,其实降低了很多,很多人感叹不敢看病、不敢送孩子上学、甚至不敢出门,“一出门就是钱”。

    崔浩要改变它。丝宝地产在沪北广中路上的项目丝宝田园有1500亩,他要造全亚洲最大的住宅区,而且要把这个区打造成上海中产阶层的乐园。

    一根根墙桩在往下打,打得大地都在颤抖。

    他说,这里面将来什么都有,医院,幼儿园,商场,甚至洗脚店都有,习惯了沪北生活的那些工人的孩子们,他们大学毕业之后,进了公司,首先想到的是到我这里来买房子,来消费,来办公。

    “工人的孩子就一定是工人吗?我这个农民能成老板,他们也能!”

    “还有就是那些外地来上海的人,他们对上海没有偏见,对沪北没有抵触情绪,他们也会来。”

    崔浩酬躇满志。

    “我要彻底改变沪北的生活,沪北要变成上海最适宜人居的地方。”

    玉箫燕笑着,跑到一块土堆上,向着对面的工地上的群楼挥手,“你们是的积木,你们是被搭起来的积木吗?”然后她回头,对崔浩道:“他们不回答,不认识你”。

    一会儿,工程师、技术员们赶来了,一位工程师汇报说:“崔总 ,你来得正好,我们这里是不是该建售楼处了?我的建筑指挥部这几天快变成售楼咨询处了,来的人太多了,许多人要订房子!”

    崔浩说:“是啊,我们是有概念的,有体育馆概念,上海最大的绿地概念,有商住综合概念,有地铁概念,来的人一定会多,还会吸引那些在家里办公,开小公司的自由白领来。我今天就是给你送图纸来的,你调配吧,先建售楼处,给你一个月,把售楼处和小区绿化建起来,然后我们就开始卖楼花!”

    玉箫燕跟着崔浩他们一起往办公室走,她问:“上海也可以卖楼花了?”

    崔浩不经意地答:“是的,政府要刺激房地产,还要出台买房减税以及给户口的政策!房子可以预售,这对我们是天大的利好啊。”

    玉箫燕叹口气:“唉!我要是有钱,我现在就买房子,买一百套放着,等增值再卖!”

    崔浩好奇起来:“你懂地产?怎么判定房子要涨价?”

    “有你这样的大哥,我还不应该懂一点地产?我看了不少地产书呢。”

    崔浩拍拍她:“好!有志气!”

    大家走到办公室里,崔浩领了玉箫燕看丝宝田园的模型,玉箫燕才看清楚,这里的每幢楼都有一个和琛保平有关的名字,宝安楼,宝平楼,宝红楼。

    崔浩看着丝宝田园的模型,那是一个大型小区,一共有17幢高层,21幢多层,中间有上海乃至世界最大的社区公园,这是他的杰作,然而,他不认为这是他一个人的作品,这些作品里有琛保平和阿三,还有所有兄弟的心血,他要用这些大型作品,来告慰兄弟的在天之灵。

    琛保平的父亲生前曾在刘亭镇毛纺厂上班,当年毛纺厂曾经给他父亲分过一间宿舍,那间宿舍在银杜路、淮河路、精纺路的三岔口上,正对着精纺路,四楼。最近那里传出要拆迁的消息,琛保平的妻子干梅丽决定把户口迁过去,这样她才可以得到拆迁赔偿,她公证处办了公证,证明她是那间房的继承人,然后去转户口。

    干梅丽带着公证处的公证文书,到淮河路户口派出所,派出所却拒绝办理,“你们这个地块已经被海茵公司买下,不能再办户口迁入,只能迁出!”

    干梅丽大吃一惊:“怎么有这么回事儿?房子是我的房子,人却不能合法地来住了?”

    警官不耐烦地说:“这个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只是执行!我们得到的指示就是这样,迁出自由 ,迁进暂停。”

    干梅丽急了:“那我找谁?你说,我去找!你们领导?”

    警官道:“你不要误解我的话,我只是说,不能迁户口进来,没说你们没权利住。谁挡着你们住啦?”

    “没有户口叫什么住?做黑人?”干梅丽反问。

    警官大声朝她身后喊:“下一位。”然后,挥挥手,要她让开!

    干梅丽火了:“我还就不让了!你得说清楚!”

    警官不理她,拿起茶杯喝起茶来,她身后其她排队的人不耐烦起来,一大个子拨拉一下她:“有什么事儿,找他们头去,我们还等着办事儿呢,你一个人不能挡了大家的道不是?老实告诉你,这个地段不是你一个人有这种情况,方圆12公里范围内,像你这样的人多了,要是怕你们闹,我们还做不做事儿了?”

    干梅丽心里很气。她想对身后的人说,我碰到的事情,以后你们也会碰到,也会没人为你们说话。看看里面悠然喝茶,一副置身事外样子的警察,再看看后面排队的人群,她想,算了,回去再做打算。

    干梅丽闷闷不乐地回来,跟崔浩聊起,“要我说,肯定这里 有问题,政府得给个说法,房子是我们的,地皮却不是我们的,我们能住,却不能决定买卖,我们还住着呢,就把我们的地卖了?天下有这个道理,我要和他们打官司!再说,你不也是房产公司的老总吗?你说世上有这么容易的事儿?他

    们早就商量好了,只有我们这些老百姓还蒙在鼓里。他们就不怕我们打官司,不怕我们闹?”

    干梅丽心想,那还有王法吗?房子明明是我们的,怎么会被卖了地呢?房地房地,不是连在一起的吗?房子是我们的,地就被别人卖了,这个国家还有王法没有?

    崔浩道:“干姐,你不要动气,隔天我派一个人帮你处理一下。放心,总有说理的地方!”

    他安慰着干梅丽,心里却嘀咕起来,这地方是沪北的核心区,他一直想拿,而迟迟没敢动手,就是拆迁成本太高,难度太大,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胃口,一口气吃下这个地段呢?

    他突然想起李愚的那份地产发展报告,脑子里一个机灵,难道是李愚?

    方圆12公里范围,这个地块儿,别提有多大了,太大了,可能是上海有史以来最大的整体征迁地块,把银杜路、淮河路、精纺路区域一网打尽,而且是扼住了沪北和戴村之间的咽喉。

    崔浩电话把白玉找来

    :“有人已经把银杜路、淮河路、精纺路地块吃下了,你知道吗?”

    白玉很惊讶,她也一直在盯这块地:“政府还没出公告,不是说要竞标吗?怎么就已经出让了呢?”

    “这招棋利害,如果这块地拿下,整个沪北桥山板块的灵魂就拿住了,你看,”崔浩走到地图跟前,指着地图道,“这是肖家浜,从西北蜿蜒而来,是苏州河最大支流,这里是芦河浦,两条河在这里交汇,外围是又有银杜路、淮河路、精纺路,三条路构成一个三角区,风水宝地,如果这里开出高层,或者超高层,往北,戴村就被挡住了,原来对戴村构成朝拱的芦河浦就变成反水了。”

    林白玉想不通:“谁有那么大的能量?”

    崔浩想起李愚的一份沪北房地产发展规划,“我感觉可能是李愚在策划!这个思路只有李愚有!”

    林白玉道:“你别疑神疑鬼的,李愚在做茶叶和钢材进出口,哪会来做我们的地产?”

    崔浩拿出规划图,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大框:“这个地方大江的公司拿了,别人染指不得,那是直通××的。”

    崔浩用红色笔,小心地在规划图上做记号:“只有这块了,只有拿下这块,我们后面的一盘棋才能盘活。”

    林白玉问:“是不是可以找大江商量一下,请他们出面,他们拿一手,我们拿他们的二手也成啊!”

    崔浩说:“

    恐怕不是大江。”

    白玉不需要崔浩再说了,她理解,这事儿,有更复杂的背景,市场更是不起作用,只有靠运气和关系了!

    崔浩看看窗外,内心焦躁不安,他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拿到这块地,我要造一座真正的伟大建筑,它的名字已经取好了,叫白玉大厦。”

    干梅丽再也不用上街卖唱了,当初崔浩给她买的房子,正好在临汾路上,面街,她把朝街的墙打掉了,开了一小店,起先是自己做,做过婚纱、鲜花、衣服,后来,干脆自己不做了,租给别人,慢慢的租金从4000,到5000。她手头攒了点钱。

    她从房子上吃到了甜头,对房子就上心了,刘亭镇的房子,她决定自己跑,跑出一个名堂来。

    她跑到区规划局,摇着残疾车,一层一层地跑,她进每一个办公室都问,没有人回答她,保安上来赶她, “你别在这里问了,规划是国家秘密,能告诉你这样的人?要是谁都知道了规划,那还叫规划吗?”

    “百姓怎么就不能知道自己周边的情况了,哪条路要建了,哪条路要翻修了,哪儿要拆迁了 ,都是百姓的事儿,信息怎么就不能公开?老百姓怎么就不能知道?”

    干梅丽知道,有些人在那里收购房子了,他们威胁那些房东说,“这边路不通的,也不拆迁了,你们等不到那天的,还是卖吧!”他们把那段路借给一家市政公司存放大型机械,那些挖掘机、自动卸载机4点启动,离开,晚上11点回来,声音大得让人受不了。沿街的人家成天关着窗户,拉着窗帘。有些人受不了,开始卖房子。这些买房人,他们的户口怎么处理的?

    保安变得不耐烦起来, “你可以走了。”

    保安把干梅丽强行推到大街上,干梅丽看看规划局,又看看大街,下了决心,一定要捍卫自己的权利

    。

    李愚知道自己对父亲的反抗是徒劳的和两败俱伤的,相反他必须和父亲合作。人在地上,怎么反抗自己的来源?和自己所来之处对抗?李愚是悲观的又是乐观的,所以,他妈妈要他做的那些,他都看透了,不过,为了不违逆母亲,他还是尽量干,比如到父亲的战友家里拜访,比如去北京跑跑以前一个大院的朋友们,他母亲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人的事迹能战胜什么呢?什么也不能,你连自己都不能战胜,还能胜了这世界么?老实说,他对官场的一切都看透了,他没兴趣,他有兴趣的是钱,他和崔浩是一路的,他相信,未来是商人说了算,钱是自己的,用起来,花起来,就大气,就胆子大,否则呢?只能一辈子把自己伪装成奴仆,什么也不敢用,什么也不敢花,因为不是自己的,用的时候总有偷的感觉吧?

    他少时的那些玩伴中,现在不少人都做了大官,他也经常找他们玩,但是,他显然是看不起那些做官的,他们连打个高尔夫的钱都没有,到哪儿消费都得等别人来帮着付款。有一次他去北京,一哥们儿已经做到部长级了,可是摆几桌庆功酒还要偷偷摸摸的,偷偷摸摸摆酒倒也罢了,做官么,就得低调,可是最后,他们还发现,那酒的钱,还是一个商人出的,那个哥们儿连摆酒的钱都没有。

    李愚对女人没兴趣。他母亲说,你怎么连对女人的兴趣都没有?

    他母亲成天称自己有病,在家里样子病病歪歪的,在外面却会毫无征兆地生机勃勃。李愚是这个家庭里玄机的见证者,母亲和父亲,他们貌合神离的关系,李愚都看在眼里。他喜欢海子的诗,他想他是投错了胎,他应该是一个诗人,一个背负着中国人的原罪、亚洲的原罪、地球的原罪的诗人。不过,做诗人的想法,他现在也没了,他只想钱,想让钱把自己装点得强大,可以和父亲平起平坐。

    其实,他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林白玉身上有很多东西,很神秘地和他契合,有的时候一起参加派对,或者做什么事情,他觉得白玉就像是另一个他,他想什么,白玉一眼看穿,这让他喜欢,也让他着迷,而且两个人的习惯都是那么相像,他用左手,白玉也用左手,他喜欢吃辣,白玉也喜欢吃辣,等等,可是,白玉呢?是特别的吗?是让他眷恋这个世界的人吗?他有点儿好奇,他想看看,白玉在面对他的求婚时是什么反应,尽管他还没有决定是否要真的和白玉结婚,他的内心有一种冲动,就是要看看白玉的反应,他对白玉有一种无法放弃的好奇,压抑不住的探究的欲望,这种欲望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呢?

    他抄了纪伯伦一首诗给白玉。

    当爱向你们召唤的时候,跟随着他,虽然他的路程是艰险而陡峻。当他的翅翼围卷着你们的时候,屈服于他,虽然那藏在羽翮中间的剑刃也许会伤毁你们。当他对你们说话的时候,信从他,虽然他的声音会把你们的梦魂击碎,如同北风吹荒了林园。爱虽然给你加冠,他也要把你钉在十字架上。他虽栽培你,他也刈剪你。他虽然升到你的最高处,抚惜你在日中颤动的枝叶,他也要降到你的根下,摇动你根低的一切关节,使之归土。如同一捆稻粟,他把你束聚起来。他舂打你使你赤裸。他筛分你使你脱壳。他磨碾你直至洁白。他揉搓你直至柔韧;然后他送你到他的圣火上去,使你成为上帝圣筵上的圣饼。这些都是爱要给你们做的事情,使你知道自己心中的秘密,在这知识中你便成了“生命”心中的一屑。假如你在你的疑惧中,只寻求爱的和平与逸乐,那不如掩盖你的裸露,而躲过爱的筛打,而走入那没有季候的世界,在那里你将欢笑,却不是尽量的笑悦,你将哭泣,却没有流干眼泪。爱除自身外无施与,除自身外无接受。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因为爱在爱中满足了。当你爱的时候,你不要说“上帝在我的心中”,却要说“我在上帝的心里”。不要想你能导引爱的路程,因为若是他觉得你配,他就导引你。爱没有别的愿望,只有成全自己。但若你爱,而且需求愿望,就让以下的做你的愿望吧:溶化了你自己,像溪流般对清夜吟唱着歌曲。要知道过度温存的痛苦。让你对于爱的了解毁伤了你自己;清晨醒息,以喜扬的心来感谢这爱的又一日;日中静息,默念爱的浓欢;晚潮退时,感谢地回家;然后在睡时祈祷,因为有被爱者在你的心中,有赞美之歌在你的唇上。

    他知道白玉曾经是崔浩的女友,也知道白玉内心最爱的是崔浩,但是,他不在乎,相反,白玉对崔浩的爱激发了他追求白玉的热望,他要的是难度,没有难度的事情,有什么意思呢?追求女人也是一样的。

    七

    崔浩决定尽快推进戴村项目,他让白玉新注册了古德地产公司,他亲自出面不好,容易引起同乡的抵触。那里有他们的故家,小的时候,进进出出,哪家不认识?这家给你吃过糖,那家给你送过菜,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方案是,农民不仅可以得到拆迁补偿,还可以按照人头得到一份未来起造好的白玉大厦的股份,将来所有的村民都是白玉大厦的股东,参与白玉大厦的分红。

    崔浩的感觉是已经有人向那一带伸手,大江公司的银杜路、淮河路、精纺路一带的行为就说明了问题,他要把戴村拿下,断了淮河路的后路,戴村和淮河路可以一较长短,二者互相依存,又互相竞争,就看谁动作快创意好了,而且戴村拿下,可以反过来影响银都路地块,没有后路的地块,谁也不敢随便拿。

    丝宝的相关部门派人摸过情况,戴村没有几户人家是有来头的,比如有什么贵戚在做官,或者有什么子女在从事律师、行政、新闻工作,或者有什么关系在海外。这是一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村庄,它在地球上活了很多年,默默无闻。现在,它又要在默默无闻中被崔浩从地球上抹去了。

    不过,崔浩说,每件事儿都要做得地道,不能留后患。小人物也能搞大事儿,不要栽在小人物手里。我们都是小人物出身,不就是靠小人物的一根不要命的筋起身的吗?碰到那种有筋的人,就要小心了。有时候大人物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们身上的筋早就被外在的拖累抽没了,有见识没胆量,被地位、金钱、人情拖累。小人物有的是不要命的勇气,那就难办。

    崔浩指的是玉龙海,这个人难办。

    白玉明白他的意思,“你留着玉箫燕不就是要摆在这个位置上的吗?她能帮你搞定的!”白玉不知道崔浩对玉箫燕到底是什么感情,看到他倚重玉箫燕,心里还是有点儿嘀咕。

    “你别担心,我们这个拆迁条件,比谁都好,谁到那里都不会像我们那样对待那些村民的,他们会理解我们,把土地交给我们的!”

    崔浩亲自负责走上层,弄到了建设大型公共绿地的批文,

    白玉带着阿三、玉箫燕走下层,和一家一家农户签合同!

    戴村项目是为了兑现给白玉的承诺,那是给白玉的礼物,也是给新丝宝上市的礼物,要把戴村项目前期做完,然后注入丝宝上市。

    土地,人类的命根子,征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村委会书记是玉龙海,玉龙海的工作让玉箫燕去做,村委会村长是邓超群,这个他们自己可以直接出面。

    邓超群说:“农民苦,以前是农业产品和工业产品价格剪刀差,农民无偿给工业化,给城市居民献血,农业税,还有各种费用,农民没有得到过什么,医疗、养老、生老病死,都是自己解决,但是,给城里输送了大量的资金,直到现在,农民天天在往银行存钱,但是他们从来都贷不到款,他们存的钱都贷到城里去了,想想,存贷差就是多少利益转移?改革开放以来,什么东西最值钱?地皮,可是,偏偏这个地皮又不是农民的,集体的地,种庄稼的时候是农民的,到了开发了,建设了,改作非农地了,就不是农民的,农民的地无偿地献给国家开发,农民没有从开发中得到什么。”

    白玉心里笑了,邓超群的话音,他听懂了,邓超群不喜欢乡村和土地,这就好办了,另外,他想做事儿,:“将来这里成了城市社区,以后你就是这里的街道办的主任啦。”

    邓超群纠正白玉:“应该是副的,最多是副的,正的应该是玉龙海,他是书记么!”

    白玉摇头:“将来城市化了,玉龙海这样的怎么适合做街道办书记?他有现代观念吗?”白玉希望邓超群明白,玉龙海会反对拆迁,他们怕城市化。

    邓超群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实话实说,他也不是想当这个官,只是当官当惯了,就像你们做商人,习惯了。他说,邻村一个村长,拆迁以后突然不做官了,休息在家,住着楼房,吃着脂肪,睡着软床,没几天,人就死了,你说,这人贱不贱?

    阿三把一摞《拆迁合同》放在邓超群的面前,“每敲定一份,你可以得到2万。只要签合同,现在就可以拿现金,将来谁先签的谁先挑安居房,如果资源,愿意参股,每家还可以得到未来建设项目的股份!”

    邓超群没有想到,这块地,他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一辈子在这里刨食,从来没想过能从中刨出金子来的地,现在竟然出现了金子,而且就在他身上,他眼前出现一座金山。

    邓超群问白玉:“这块地真的这么值钱?”

    白玉道:“你不要问了,我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挣,但是,我跟你说的,一定兑现,一家一家兑现,每份合同给你兑现2万。”

    邓超群对股份没兴趣,老实说,他也不懂什么叫做股份,至于那些世世代代在地里刨食的农民,就更是如此了,他们是短视的,他们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财富是土地,但他们还是会扔了土地,去要那些纸钞票,土地让他们爱不起来,因为土地,他们成了“农民”,无法迁徙,进城打工还受歧视,他们在地里辛苦一年的收成还不如城里人一个月的收入,在地里忙一年,收那点儿谷子,去了化肥、农药、种子的成本,再交上这个费、那个稅的,就基本什么也不剩了,土地,他们通过承包租种了国家的土地,可是最终呢?他们除了贫穷一无所有,孩子的学费都交不起,老人生个病,他们治不起,他们以为是土地给他们带来了噩运,所以,他们有些恨那些地了,他们也不爱地,今天在他们手上,明天还不知道要交给谁呢?他们怎么能爱土地呢?土地不是他们的啊!有的时候,农民的直觉让他们觉得世道不应该是这样,土地是他们的父母啊,他们吃的、用的,哪样不是从地里来的呢?可为什么土地对他们不薄,什么都给他们了,他们还穷?是不是被别人拿去了?他们又互相怨恨了,彼此怨恨,这家骂骂咧咧,感觉受人欺辱,那家也是吵吵闹闹,感觉别人正在占他们便宜,最终呢?什么也没有解决,他们还是这样活着,没人来问。

    现在,突然有人来要他们的土地了,他们高兴了,不知自己的地还能卖钱,换成城里的大房子,简直是太好了,他们对土地没有感情,他们就这样想着,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放弃了他们的土地。

    邓超群的想法是大家的想法,他有代表性。邓超群说,“我有能力代表大家,”他停了一下,犹豫,“但是,我们村比较难弄的是村长,现在的书记玉龙海,他资格老,想法多,要不要跟他商量商量?”

    他那头我们让玉箫燕去:“来之前,我们也感到这个人不容易弄,暂时,先瞒着他,不要让他知道是我们在征地。他的农地和宅基地应该好办,这个交给你办!他的养蛙场不容易办,蛙场那边,我们自己去办!”

    邓超群点头:“既然要拆迁,

    崔浩上次回来改风水干嘛?

    崔浩的祖父是大地主,这一带的地以前都是他家的,当年老地主死都不肯把地契交出来,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当年玉天青斗崔静园分了老地主的地,现在崔浩回来要拿回去,唉!要是玉龙海将来知道了,是崔浩在拿地,恐怕会气得吐血。”

    阿三听了邓超群的话,才突然明白崔浩的想法了,崔浩对戴村的地,应该是感情不一般啊。

    “据说,老地主据说临死说过一句话,‘做鬼,我也要看着我的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说,当年,老地主是站着下葬的,他是站在地里的!”邓超群补充,“那是厉鬼,子女不宁,我们村也不宁!要说,崔浩回来,垒一个义冢,也是好事!”邓超群是理解崔浩的,崔浩回来垒坟,重修老宅,他是暗中帮忙的,他认崔浩这个朋友。

    邓超群一夜没睡觉,跟老婆合计这事儿能不能做,他老婆倒是清醒,“你说,这事儿这么好,能落我们头上?你想想,村里27户人家,我们要是每户2万不就是54万,我们就是富翁了?”

    邓超群想了又想:“他妈的,我们就不能富一回?我在这个地方穷了一辈子了,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穷,到了我这辈子做了个书记,现在,书记就不能发财了?难道,穷命要世世代代永无穷期?不对,陈胜吴广还说呢?富贵宁有种乎?我就不信这个邪。”

    邓超群老婆说:“要说,这钱等于是崔浩送你的,可是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吗?”

    邓超群说:“崔浩和我是有感情的,他回来垒坟改屋都是我暗中帮的忙,他应该不会害我!”

    天还没亮,他就先把自己家的合同给签了字,然后拿着自己签了字的合同找本家兄弟邓汉,“村里的地,铁路以北都给丝宝公司征了,要建上海创意工业园,要建白玉大厦,虽然是丝宝出面,不过后面却是政府要办这事儿,政府产业政策支持的,你看,我出面,能代表丝宝?不能,我代表政府态度。这可是政府重点工程,政府说了,要大家支持,这片地发展起来,将来我们的子孙也能享福啊!你说呢?”

    他俯身在张汉的耳朵边上:“我已经签了合同了,你看看,这是我的合同,价格都在上面呢!现在签,合同宽松,家家户户实报实销,不管是在册的房产,还是自建的毛边屋,都可以算,权力就在我手上,一方面是支持政府的工作,另一方面还可以得利,将来选拆迁房,按照签合同的顺序,就没那么容易了。”

    邓汉相信邓超群,本家兄弟,以前土地承包什么的,都得到过邓超群的照顾,现在邓超群来找自己,让自己先得一份好处,他自然没什么想法,当下就签了字:“行啊!兄弟,你作主,我的事儿,都是你作的主,我没什么想法,有你我就放心!”邓

    汉留了邓超群吃饭,邻居何来青过来,蹲在门口吸烟,张汉就拉何来青一起喝酒,喝酒的时候,张汉忍不住把拆迁秘密签合同的事儿说了,何来青道:“怎么你们有好事儿不喊我呢?现在这个承包地,又不是我们所有,东头都给印染厂弄黑了,西头又让老李家的奶牛场给弄得臭气熏天,我早不想种了,一年到头地里也挣不到什么钱啊。现在一斤大米的钱还不够城里人一只鞋跟的钱贵,农民,我是不想做了,只要能转户口,我什么都干,我就想做城里人!”

    说着,何来青也签了。

    就这样,一路签来,邓超群还挺顺利。不到三天就签得差不多了。

    邓超群本来不敢去找玉龙海,他怕玉龙海。但是,三天下来,支持拆迁的人多,他的勇气就来了。

    可是,事儿僵了,玉龙海说:“我不签!这是我的命根子,没了地,我还种什么?养什么?做城里人?现在城里人有什么好?动不动就失业,医疗保险不够用,大病一场还不是和我们农民一样,看不起,等死?我不,有地,我还能活!没了地,我能活?”

    邓超群:“人家医疗保险不够用,那你连那个不够用的医疗保险也没有,你怎么不说?人家教育多好?学校好,对孩子就好,将来我们孩子为祖宗争光,那才叫有出息,守块没用的地,那算个屁,孩子都跟我们一样吃苦,祖祖辈辈做农民,没出息!”

    玉龙海给邓超群递烟,他心里想,他妈的,平时都是你给老子递烟,今天反了,“你这个事儿,我怎么没听说?乡党委的决定?”邓超群一愣,是啊,怎么就没有一个政府批文呢?崔浩是不是真的没有批文?他随口说,“当然是政府决定,你看我们响应政府号召,从来都是不含糊的,现在也不能含糊啊!”玉龙海还是不同意,“这个可不是小事儿,要是交出去了,地没了,我们戴村就没了,那当初要土改干什么?要革命干什么?要分田到户干什么?”邓超群道:“玉叔,你啊,不开通,什么年代了?做了城里人,什么都有了,小孩上学都不要钱了,政府还包工作和劳保,坐在家里还发你钱,这种好日子你不过?再说,村里的房屋全部都要拆光。你现在只不过是提前拆房罢了,与正常动迁没有任何区别,这片房屋拆光后,土地征用的审批时间会短些,大家都可以早一点分到钱,拿到拆迁房,根据你的房产证,政府按居住房屋的标准给你补偿安置,你放心,这是没错。”

    玉龙海的侄子正好路过,他赤着脚,扛着锄头过来,他刚刚给蟹塘放了水,听说书记来动员拆迁,赶过来看看情况,他自己家里也有几亩水塘,在养鱼和螃蟹。

    邓超群说:“玉叔,你一个人不签,村里人会恨你,挡了村里人的路,再说,你可得清楚了,这个地,不是你的,是村集体的!”

    玉龙海听到邓超群这么说,心里就恨恨的,什么事儿啊?我的地,我还不能做主了?不过,转头想想,他也知道,地不是自己的,是公家的,这个公家的地,让自己经营了,公家收回去,好像也在理上吧?他招手让侄子过来,“你说,这个地,还有没有道理,我们就冲这个吃饭,现在政府拿去,我们以后吃什么啊!”

    邓超群就有点儿烦闷:“以后就是城里人 了,不用苦活脏活地干了,你可以过上城里人的日子了,以后,也能去电影院看电影,告诉你,我们这里就要建电影院,听说这里要建亚洲最豪华的大楼,大楼里什么都有,有五星酒店,有五星电影院,有日本最好的KTV!你想想,那个时候 ,我们天天可以去这些地方,这是什么感觉?”

    玉龙海不说话,他侄子突然冒出一句:“那个时候,我们是天天为这些地方看门吧?要不,就是连进去都不让!再说 ,不是说建高新技术区吗?什么创意产业园?怎么,变成KTV、酒店啦?”

    邓超群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创意产业园,什么是高新技术区:“怎么高新技术就不要KTV啦?酒店和KTV也是高新技术,也是创意产业的一个方面么!”他对自己的解释,还是比较满意的。

    玉龙海还是不答应:“大宁都成城里了,那个地方建了个大院子,里面花花草草,漂亮得很,可那些村民除了在里面做清洁工的,谁也不敢进去,保安不让进啊!想想,要是那个地还是我们的,我们想进就进,还有什么保安的份儿?我还是这样,我能进我的园子,将来要是不属于我了,我就进不来了,再好,我也享用不起!”

    邓超群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玉叔,你是放不下书记这个职务吧,老实说,我帮你想好了,以后,我们这里建了居委会,你将来还是居委会主任,那个时候,你的权只会更大!”

    玉龙海:“不是。我还有蛙场,我那个不是居民房,是营业用房,我要的钱多,将来这里建了五星宾馆,能挣大钱,但是,五星宾馆又不是我的,我得把那个五星宾馆能挣的钱一口气要回来!凭什么,他在我这里建五星宾馆,我却要让地给他?他是谁,我老子?”

    邓超群觉得玉龙海是铁了心了,没法儿说话。

    “告诉你,以前,我们农民是为国家工业化提供原始积累,生老病死自己管,却要为城里人交税金、粮食。改革开放后,我们为城里提供廉价劳工力,还有没有代价的土地,其实,你知道不?”玉龙海贴着邓超群的耳朵,“我告诉你,城里人的土地属于国家,这个宪法规定了的,但是,我们农村人的土地呢?属于我们集体,就是说,是属于我们农民自个儿的,要说,我们怎么富起来呢?很简单,地就是我们的财富!”

    邓超群突然发现,玉龙海做这么多年书记,知识还真丰富,他反问道:“你说的这个谁不知道?咱们农民的土地是集体的。可你是集体吗?”

    玉龙海一翻眼睛:“我们合起来不就是‘集体’了吗?再说我不是集体的一份子?”

    邓超群笑了:“我说你还是人民呢?当家作主吧你?你是集体的一份子,怎么能说你就是集体呢?当然不是啦,地是集体的,就不是你的么!”

    玉龙海低了头,想了想:“这个理不对。我们大家一伙,一齐心,这个地就没话说了,就是我们的了。”

    邓超群摇头:“我可不跟你齐心!谁也不会跟你齐心!交了地成了国家的人,拿劳保,有什么不好?再说,国家宪法也有规定啊,城市土地国家所有,农村土地集体所有,但是,国家可以征用。现在国家征用,你还能怎么着?”

    玉龙海还是不接受:“算了。我不想和你说了。你就看着办吧,反正我不同意!”

    白玉看邓超群那个样子,有点儿怕玉龙海,就说:“你去干,我给你撑腰!”白玉有点儿着急,玉龙海成了钉子户,那边崔浩承诺的玉箫燕这个内应却没有声音。

    邓超群说:“林总,你这样说,我就不怕了!”

    阿三道:“给他把电给停了,不要强行停!告他欠费!”

    邓超群说:“打通水电公司,容易,但是,玉龙海在村里这么多年,又是书记,不那么好办。就是个拆迁的事儿,多给点儿钱就得了,你说呢?犯不上把人搞得你死我活的!”

    白玉吩咐道:“这个,就看你能不能搞定了!你搞得定就让你搞!”说着,他拿出支票,开了,给邓超群:“明天开始,兑现所有人的房款!带那些人去参观我们的安置房工地,让他们开始挑房子!你明天安排公司的大客车,敲锣打鼓,接那些人去,再开一个表彰大会,代表政府对支持政府产业政策的拆迁市民进行表彰,我明天来讲话,到时候,电视台、报纸记者都来,主持迁居仪式的,是我们戚华区长。”

    邓超群道:“这就好了,给那些人看看眼前的利!”

    阿三建议道

    :“玉龙海那边,要么就从他的蛙场下手,明天就把人和机器开进去,把他的养殖场挖成一座孤岛,停水停电;供电线、电话线、水管全部切断,他不想走,就让他呆着,我们不急!”

    邓超群:“林总,你是说,明天要把他养殖场周围全部围起来?开沟放水?平地?”

    白玉道:“不!对玉龙海,只能智取,我有个主意,阿三明天带人去处理!”

    阿三冒充大客户去养殖场定购牛蛙,价格比市场价高20%。

    第一天,阿三把那些买回来的牛蛙拿到市场上,以市场价的60%卖掉,这一来一去,高买低卖,一天功夫,损失了4000块。

    第二天,临晨三点,一大早,阿三又去。

    以后,他就天天去,把玉龙海养殖场里的所有牛蛙包了。玉龙海对他越来越信任,回绝了其他的客户,一个月以后,就没有其他客户来找玉龙海了。

    这天,阿三早早起来,眼圈乌黑,天还没亮,带了车子正要上路,白玉却来电话了:“不用去买了!”

    阿三一下子轻松了,那些恼人的牛蛙,他自从贩卖牛蛙之后,就决定一生都不再吃牛蛙了。

    他不去,玉龙海的电话却追来了,玉龙海的老主顾都因为阿三的介入,被玉龙海气跑了,阿三不去,玉龙海的牛蛙就卖不了了。

    阿三只好支支吾吾:“我今天不舒服,上不了市场,你安心,我身体好了,一定来!”

    过了5天,玉龙海再也坐不住了,阿三也推托不了了,这个节骨眼上,白玉又叫阿三去买牛蛙。玉龙海这几天急得,满嘴是泡,牛蛙一天天在他的养殖场变老,都要变成牛蛙爷爷了,不能上桌了,再不来,他的损失就大了。玉龙海看见阿三的车出现在村口,他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大客户,就是讲信用。

    阿三这回来,要赊账,玉龙海想,赊账就赊账,阿三每次来都是现金,现在人家有点儿难处,一时头寸不够,还不能帮一下人家?

    阿三拿了牛蛙,开出大概20里地的样子,他拿出十几瓶避孕药来,辗成粉末,整瓶整瓶地往牛蛙箱里倒。司机老张不解地问:“阿三,你干什么,这牛蛙能吃吗?”

    阿三道:“不能吃,也不上市卖!”

    阿三让老张把车开到一水塘边上,放掉了三分之一的牛蛙,然后就在车上吸烟。崔浩来电话,让阿三一会儿就把牛蛙送回去,回玉龙海说,今天市场情况不好,卖不掉,还回来一些,明天再来拿。

    这样又倒腾了几天,一天,他们把浸泡了避孕药的牛蛙拿到了市场上,他们还没进市场呢,检疫人员就跟上来了,没收了所有的牛蛙,又逼迫他们带路,去玉龙海的养殖场,当场封了养殖场里的设备和牛蛙,现场检测,测出了禁用药品超标。

    玉龙海傻了眼,他被人暗算了。他突然想到,阿三这几天总是送回来一部分牛蛙,那是陷害他啊。

    他到处找阿三,阿三欠他半个月的牛蛙款。阿三道,我被工商局重罚,倾家荡产,差点儿坐牢,你还有脸要我的钱?我还要你陪我钱呢!

    接着是他的营业执照出问题,年审不合格,特种养殖执照吊销!玉龙海无路可走了,他惟一的路是阿三,他对阿三说:“无论如何,你帮我销掉一点儿牛蛙,卖一点是一点。”可是,阿三就是不来拿货,欠的钱也不还。

    这个节骨眼上,银行突然上门,催缴贷款,贷款到期了,还吧!还不了,就拍卖!

    玉龙海真是走投无路了。

    林白玉请示崔浩,玉龙海的事儿怎么处理。

    崔浩道:“会玉龙海一马,救他一命!”

    崔浩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记住,我们不是恶人,我们不做坏事!玉龙海所有的损失都由我们补偿,按照最高标准给他安置房和补贴款,只要我们能让的利,不影响大局,不会引起其他人的跟风和反弹的,都让给他!”

    林白玉点点头,想不如乘机把刘学博的事儿也说了:“崔浩,你能放过玉龙海,也一定能放过刘学博!他太老了,如果就这样被处理,恐怕,他就没法活了!他们这代人,最重的是个脸面!再说,他实在没地方可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崔浩看看林白玉:“你想帮他?”崔浩心里一惊。

    林白玉叹口气:“对!他过去帮过我!另外,我也在想,其实我们都是可怜人,如果哪天我们出这样的事,我们也都是没有退路的。”

    崔浩想起戚华“打落水狗”的话:“不用,我们不用退路!”

    玉龙海的养殖场支撑不住了,玉龙海在家里整天唉声叹气。

    他打电话给阿三,阿三干脆不接电话了。

    他又找邓超群 ,说愿意卖了地,只要尽快拿到钱。可是,邓超群也支支吾吾起来,似乎又不急于签合同拿地了:“这个事儿我第一个就找您的,现在,您同意了,人家又不急了。”

    养蛙场四周被挖出6、7米的壕沟来,上上下下,都要用梯子爬,又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来这里拾荒,这些外地人蹲点守候在各个路口,只要养蛙场没人,他们就一哄而上,见什么拿什么。玉箫燕的丈夫吴维力出来挡了一趟,结果被他们暴打了一顿,差点儿送命。

    吴维力被这些人吓着了,再也不愿意去养蛙场守夜,白天去给牛蛙放食也不敢一个人去,玉龙海就骂他,骂也没用,他还是不去,玉龙海又骂自己瞎了眼,把女儿嫁给这个窝囊废,骂着骂着,吴维力就真的不干了, 他顶撞起来,说,玉箫燕不过是个破鞋,他玉龙海把玉箫燕嫁给他,就是欺负他外地人,软弱,让他戴绿帽子,现在,他这个帽子不想戴了,你们爱怎么的就怎么的吧,说着,他也不跟玉箫燕打招呼,径自卷了自己的铺盖,走了,玉箫燕找了两天,附近可以打工的地方都找遍了,又打电话到他老家问,这个吴维力也真利害,说不见就彻头彻尾地不见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家里吴维力溜了,外面要债的却是不断地来骚扰,而且越来越有声势,玉龙海焦头烂额。

    晚上,玉龙海找来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到养蛙场武力守护,就这样,一方是戴村老书记带着村民,一方是拆迁队的工人,两方面对峙起来。就这样,玉龙海整日整夜不睡觉,第三天,玉龙海就病倒了,高烧不退,玉龙海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这个节骨眼上,玉箫燕听到消息敢了回来,玉箫燕说:“老爸,这样下去不行,要出事儿的,你这么大年岁,身体吃不消的!”

    玉箫燕想接玉龙海去上海治病,但是,玉龙海不乐意,玉龙海说:“我不走,我一走他们肯定会毁了我的房子和蛙场,我不怕四,我这把老骨头和他们拼了!”

    玉箫燕说:“你不出事儿,万一那帮年轻人出事儿,怎么办呢?要出事儿,就不会是小事,就可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玉箫燕不愿意她父亲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拼命,另外,她也的确带了崔浩任务回来,只要老人家愿意,崔浩用双倍的价钱盘下老人家的房地产和蛙场,不让老人吃一点亏,其实,崔浩也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报答一下玉箫燕。玉箫燕理解崔浩,也相信崔浩。

    玉龙海躺在床上,想起当初玉天青带头闹土改,斗地主,从崔静园手里拿到了地,现在,他却要亲手把地卖给崔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他叹口气,不仅老泪纵横:“他崔浩是真心的?他不计较我们两家的恩怨了?”

    玉箫燕点点头:“恩恩怨怨,几辈子了,还不能了结吗?再说,崔浩给两倍的价格呢!”

    玉龙海想通了,他这样守到底又如何呢?玉箫燕是个女孩家,就是他玉龙海守住了,玉箫燕又守得住吗?再说,她那么看重崔家那小子,还不定他一闭眼,就免费送人家了呢!他说:“罢!罢!我守这块地,还不是为你,现在你觉得应该卖,那就卖吧。”

    玉箫燕听老爸这么说,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老爸,还是你开通,解决了拆迁的事儿,这样,明天我带你去上海治病!”

    玉龙海道:“不行,先签合同,你拿了钱回来,我们再搬!”

    玉箫燕笑了,她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说:“老爸,你真逗,你不相信崔浩,还能不相信女儿?”她把苹果递给玉龙海,然后说:“好,就按你说的办,我明天就去上海找崔浩要钱!”

    可是谁能想到呢?

    不幸就是这样让人意想不到。

    玉箫燕回上海找崔浩拿钱,可是,她在崔浩的住处带来的不是崔浩,而是来报仇的刘学博。

    刘学博,走投无路的刘学博,收集了不少崔浩的材料,他来和崔浩摊牌,他要和崔浩谈判。作为一个军人,一个曾经的军人,他这次不仅带了崔浩的黑材料,还带了刀子。可是偏偏崔浩不在家,开门的是让他更为仇恨的玉箫燕。刘学博压低声音,“玉箫燕,想不到吧?想不到我会来吧?果然你和崔浩是一对狗男女,崔浩呢?他在哪儿?”玉箫燕愣住了,但她并不害怕,她不相信刘学博能干什么:“刘书记,你找崔浩?他不在!”刘学博突然吼起来:“崔浩不在,也没关系,找你正好!你这个婊子,你这是送上门啊!”玉箫燕道:“刘书记,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突然拔出刀,勒住玉箫燕脖子,“少废话!”房里房外找了一遍,没找着崔浩。刘学博把玉箫燕摁在沙发上,

    玉箫燕这才意识到刘学博是真疯了,他可能要杀人,果然,刘学博扭住了她的手臂,用衬衣把她套住往椅子背上捆, “你对崔浩忠心耿耿啊,那我就让你死在他家里吧。”他撕一团纸,塞在玉箫燕的嘴里,“我就不知道他有什么好,你们女人就这么爱他?为什么我的女人就不爱我呢?”想到自己被贺晓辉赶出家门的一幕,被玉箫燕耍弄坑害,他悲从中来,一边哭,一边数落,数落完了,

    他仰面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脑子里一团混乱。玉箫燕双手被绑在身后,两只奶子挺挺地耸立着,双腿夹紧了朝后缩。刘学博心里一动,“妈的!就要死了,也风流一下,我看看崔浩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对玉箫燕说:“你啊,是崔浩的女人,我呢,不嫌弃!你们啊,总以为崔浩是个人物,会给你们带来好运什么的,金钱什么的?是不是,我告诉你,崔浩这个人只会从他身边的人身上采气,不会让别人采半分气,你们都是被他采气的,知道吗?很多人以为崔浩有钱,可以从他身上挣到钱,但是,事实是,崔浩越来越有钱——那些想从他这里挣钱的人最终都反而被崔浩采气挣钱了,帮崔浩挣了钱,我也是,你也是,你还得贴上身子!”

    玉箫燕摇摇头!

    他狠狠地打了玉箫燕一个嘴巴,厉声道:“摇头,你不承认?你是执迷不悟!我最恨执迷不悟的女人!”

    “崔浩要搞死我,找女人来搞我,我先搞死你的女人,”说着,他掏出了自己阳具,在玉箫燕面前摆弄着,玉箫燕眼睛里露出恐惧的神情,“怕!你不会没见过这个东西吧!”玉箫燕闭上眼睛,摇头,他大声呵斥,“睁开眼睛!看着它!”玉箫燕身子一震,“往下看,我要往下看!”玉箫燕盯着他,不知道怎么办,她胸口急剧起伏着。他一把撕开了玉箫燕的上衣,整个胸口露了出来,“唉!不错啊,这么嫩!不像是被他搞旧了的!”他用手指头捻着玉箫燕的乳头,捻了左边,捻右边,玉箫燕颤抖着,“怎么样?舒服吧?”他用舌头在玉箫燕的乳头上舔了添,一股少女才有的香味让他有点儿陶醉,“妈的!这么好的女人,我怎么就没碰上呢!”他心里想,贺晓辉是个烂女人了,身上一股子烂女人的骚味,这个女人好,一股子清香,沁人心脾!

    刘学博又去脱玉箫燕的裤子,玉箫燕夹紧了腿,脱不下来,他喝道:“放松,不然等崔浩回来,让你吃刀子!”玉箫燕听到崔浩两字心思大乱,她心思一乱,腿就松了。刘学博三下五除二,把玉箫燕剥光了,一直没有哭喊的玉箫燕突然哭起来,听到玉箫燕的哭声,刘学博似乎突然怔住了,他惊醒了过来,“妈的!我刘学博怎么这样?强奸女人?”他手一松,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玉箫燕,你别哭,我不会像崔浩那么卑鄙的!不干坏事!也不害你!”他拿掉玉箫燕嘴里的纸团,揭开了玉箫燕,“你只不过是被崔浩利用了而已,你是傻,你知道吗?你老爸为什么生病?是崔浩他们布局陷害你老爸,才让你老爸破产的,你知道崔浩为什么一直留你在上海?他是想在关键时刻利用你说服你老爸,他这个人歹毒啊。”

    玉箫燕摇头,她不相信刘学博的话。刘学博拿出一份材料来,里面是崔浩给邓超群转账汇款的明细,还有阿三带人去玉龙海处闹事必迁的材料,玉箫燕迷惑起来,刘学博继续说道:“我就不理解,崔浩,你这么好的女人,他怎么会舍得让你来勾引我?他要出是为了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禽兽,怎么舍得把那么爱自己的女人往别人怀里推?”

    玉箫燕听着刘学博的话,又看了刘学博手头的材料,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崔浩一直是在利用自己,她父亲破产倒闭,等等,这一切都是崔浩在幕后一手导演的,她对崔浩的信任突然之间崩塌了。

    刘学博道:“总有一天,你到我的下场,你就知道崔浩是什么人了?我对崔浩是有恩的,但是,他崔浩是怎么对待我的呢?崔浩是条蛇,而我就是那个农夫!”

    玉箫燕大号一声:“别说了,你说的不是真的!”说着,她起身,冲出了屋子。

    八

    崔浩走进戴耘办公室的时候,戴耘正在给鱼喂食,戴耘桌上养的金鱼,里面一共7条,“为什么是7条?”

    “有一条不老实,老跳出来,以前每次我看见就把它捡起来,放回去,后来有一次,我出差了,没人捡它了,它跳到地上,就死了。”戴耘看看崔浩,“你不要做那条鱼!”

    崔浩看看戴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戴耘道:“地产商的好日子不多了,这样拿地,在什么时候都不是个理。什么是真正的权利,是财产权,每个人都有自由处置自己财产的权利,每个人的财产都有不受侵犯的权利。而真正的财产权是地权,你见过在天上飞的财产吗?没有地权的财产权是不存在的。地产商现在这样拿地,不会太久。“崔浩,你祖父爱惜土地,把地契看得比命还重。当年我们从你祖父手里拿地,是用暴力手段,革命,革了他老人家的命,你祖父的才到了我们手里。现在,你想通过什么办法拿回去?巧取豪夺?你看见农民不爱土地了,你觉得有机可乘?”

    崔浩道:“农民不爱地,甚至恨地,地不是自己的,不属于他们的地因为户口而牢牢地把他们束缚在一个地方不能动弹,地让他们失去了迁徙的权利、异地谋生的权利,他们想摆脱地,我来帮他们摆脱地,我现在做的就是让他们挣脱地皮的束缚!”

    戴耘:“迟早,农民要获得完整的地权,将来,他们会后悔今天把地给了你!或者将来,你一块儿地也得不到!”

    崔浩摇摇头:“你以为我这样好受,在一个没有价格的地方制造价格,我这样的商人好受?不好受!仗势欺人的营生不好过,就如同被人欺辱的营生一样。我宁可在一个可以公平交易的市场上靠公平二字得到公平的利润。”

    戴耘摆摆手:“算啦。我们别吵了,等人人都有了房子,自然会关心他们的房子是否真正拥有地权,而这个地权又是否可以自由买卖!那个时候我们的物权就应该有法可依了。现在你们是在享受超额利润,农民的地被你们连懵带骗地搞来,转手就是10倍、100倍的价格。他们没有享受到中国城市化带来的土地增值,改革开放前,农民是生活在用工业品和农产品价格的剪刀差里,农产品便宜,工业产品贵,农民为城市输血,这次,农民是用土地,无偿地为城市输血,为改革开放做贡献。”

    崔浩摇摇头:“不完全是这样的,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早就富可敌国了,但是,你看见我有钱了吗?钱呢?去了哪里?”

    “你要贷款,我可以贷给你。”戴耘突然话锋一转,“拿你的土地使用证来,还有,我要李愚给你担保。”

    崔浩疑惑了:“用土地做抵押还不够?”

    “银行不再相信土地了。就是你有土地使用证也不信,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付钱给政府!什么时候付钱?天才知道!土地使用证只能说明政府允许你开发那片地,不能说明你有能力开发那片地!”戴耘道。

    崔浩道:“我找得到抵押,但不是李愚!”

    “除了李愚,我谁的都不要!”戴耘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不正常的土地交易,一定会带来不正常的宿命。

    意外总是在我们没有预料的时候出现,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崔浩原来的想法是刘学博卸任,他顺理成章接替刘学博董事长职位,但是上面拖着,不给他这个总经理扶正,一拖就是4 个多月,最近的消息是上面好像有意新派一个董事长进来,新董事长进来,崔浩他们这些年的心血就差不多白流了,谁知道会派什么人来呢?这个新来的人又真的能比刘学博好合作?上次戚华和崔浩的谈话就是一种试探,上面之所以还没有强行派遣新领导下来,可能是考虑如何化解丝宝员工的抵触情绪,特别是崔浩的抵触情绪,恐怕最终这个人还是要派下来的,顶是顶不住的了。既然这样,崔浩向上级主管部门反映,要求尽快召开党员大会,重新选举新一届党委班子,作为稳定丝宝公司,推进丝宝上市进程的一项组织举措,他的想法是大家选白玉做书记,这样先稳定党务这头,政务这头以后就有主动权。这些天,崔浩就在忙党员大会的事儿,事情千头万绪,丝宝现在已经是三千人的大企业,分公司有7家,涉及建筑、物流、财务、营销等多个领域,工人2200多人,管理、科技人员有800多人,要把大家拢起来,拧成一股绳,开一个团结的会谈何容易,更何况,这个会如何开,上面一直还不给话。这个时候,崔浩非常需要戴村的项目来提高自身的砝码。

    阿三知道丝宝和崔浩的许多事儿都在节骨眼上,而这些事儿的关键又要看戴村项目的进展,他不希望崔浩担心,想尽快把戴村征地完成,给崔浩一个惊喜。

    他买了两瓶五粮液,找到邓超群,两个人一起去找玉龙海,阿三准备和玉龙海摊牌,他不相信玉龙海就真的不好说话。

    邓超群带着阿三往玉龙海家里去,

    邓超群心理有点儿担心,怕玉龙海真的把他当成坏人,玉龙海要是不理解他,他以后在戴村麻烦就大了,玉龙海在戴村当村长那么多年,村里受他恩惠的人不少,玉龙海还是有威望的,现在村民的情绪不稳定,失去土地的村民对未来一无所知,他们原来对拆迁的那种感激心情正在消失,而对未来的担忧在缓缓上升。阿三想尽快和玉龙海签合同,这对邓超群来说是好事儿,如果玉龙海的事儿搞定了,村里的事儿就搞定了。

    阿三不让他给玉龙海先通报,阿三说,就直接上门吧,反正我是负荆请罪,大不了就是被他轰出来!

    到了玉龙海家里,邓超群推阿三在前头:“你前面走,我后面跟着!”

    阿三一把拽住邓超群,推他,邓超群就硬着头皮在前面走,远远地就喊,“老书记,在家吗?”

    两人进了屋子,玉龙海看见了阿三:“超群?还有人?你身后是谁啊?”

    阿三就高声答:“是我!我来向打个赔礼,负荆请罪啦!”

    玉龙海“呸”了一声,不说话。

    阿三放了酒,站在玉龙海面前,恭恭敬敬地鞠躬:“玉大哥,我得罪了你,也是没法子,只是想让大哥放了这牛蛙场,这个恶人不是我做,别人也会来做,而且做得比我绝,我今天来,就是让你随便骂!随便打!”

    邓超群道:“老书记,阿三大哥这个人不坏,他就是怕你不答应,才出此下策,但是,阿三大哥说了,对老书记,不能和一般人一样,要特殊政策,只要老书记提出来。”

    阿三接口道:“对!老书记是对戴村有贡献的人,老书记的养蛙场也不同于一般农地,这是经营用地,本来就应该特殊处理的。”

    玉龙海冷冷地问:“你怎么个特殊法?”

    阿三道:“这不是老书记一口回绝,没给我们机会不是!我说啊,补偿款,要乘以一个系数,我觉得哪,把过去三年养蛙场的平均净利润乘上一个系数,农地我们是赔未来三年!”

    玉龙海本来已经答应签给崔浩了,可是看到阿三,心里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弄成今天这个这样,自己的养蛙场倒闭不算,女婿还被人吓跑了,都说这个混蛋做的恶,再说,阿三说的价钱也不是玉箫燕说的双倍,玉龙海等不到玉箫燕回来,心里想,肯定是崔浩骗了箫燕,这个崔浩,歹毒啊,玉龙海道:“我不会和他们签合同的,你阿三是什么屁人?耍我?我就是死在这儿也不让你们得逞!”玉龙海感到自己被崔浩这个地主崽子耍了,这个地主崽子不仅耍弄他玉龙海,还耍弄他女儿玉箫燕,“这个混蛋,他怎么能利用我女儿来耍弄我?”玉龙海悲从中来,愤怒得无以复加。

    这个时候,村里有些人来看热闹,他们不知道拆迁队要干什么,但是,他们知道阿三在牛蛙里放避孕药,陷害老书记的事儿,老书记破产,病倒,他们是同情的,村里人都说,这个地产商阿三不是好东西,有人看到阿三经常在邓超群家里进进出出,又怀疑邓超群在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戴村的拆迁合同都是邓超群做中间人,大家怀疑邓超群是不是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

    阿三急了:“老书记,我是尊敬你,才来找你商量。实际上,我也可以不找你商量,你要是在不上台面,我们就强拆了!”说完,阿三挥手,让拆迁队长进来,“你布置他们,开工,拆,出了事儿,我负责!”阿三想,横竖横,要是真出事儿,大不了他顶着!

    拆迁队的把设备开了上来,准备动手,玉龙海突然道:“你们敢动,我就死给你们看!”他从床头拿出一瓶汽油来,把汽油浇在了被子上,“你们拆,我就点火,看你们敢不敢!”

    村民们在围了上来,但没有人说话,他们只是想看看,阿三到底敢不敢动,没有人相信阿三真敢动手,但是,阿三对屋外的工人喊道:“拆!”然后又对玉龙海说:“玉老哥,你不是敢死吗?我就在这里陪你!你要真死,我佩服你!”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阿三的话音还没落,玉龙海的火柴就划亮了,火柴落在被子上,他整个床和人顿时被一片火海湮没。火势太大了,大家想救,根本无从下手。

    村民一下子涌了进来,他们本来是想来救人的,一看救人没有希望了,立即转变了方向,来纠阿三,

    阿三,立即往外跑,想让外面的人接应,结果是里面的人越来越多,外面的人不敢进来,阿三被村民抓住了。

    崔浩这时正好赶来。他昨晚接到玉箫燕的电话,可是回家后,却没有等到玉箫燕,他不放心,一大早就往戴村赶,他一进村,就发现气氛不对头,等到他到了玉龙海养蛙场,才才发现事态已经失去控制,他立即拨了电话给黄纪良,让他带人来解围。然后,带着司机,冲进人群。这个时候,

    有人喊:“丝宝的大老总来了!”村民认得崔浩,让崔浩进到里圈,

    崔浩走进去,看了阿三一眼,他到玉龙海跟前,玉龙海身上的火已经灭了,人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他背起玉龙海,玉龙海身上的血水流了下来,弄得崔浩一身,但他没有停下来,他心里想的是一定要救活玉龙海,否则他怎么向玉箫燕交代?又怎么向全村父老交代!阿三跟在崔浩身后,和崔浩一同往外走,可是村民中突然有人喊起来,“阿三不能走!”

    崔浩对周边的人道:“救人要紧,其他的事儿,我担保,一定会来请罪,给大家一个说法。”

    阿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显然,他已经被村民打过了:“崔总,我不要紧,我对不起你,事儿闹大了,没做好!你先走吧!”

    崔浩摇摇头:“这个和你没关系,谁在你这个位置上,都要做恶人!”

    崔浩想起,当初,他爷爷为了地被人打瘸了腿,就是死了也要躺在自己的地里。过世的时候,他父亲12岁是怎么背着爷爷在地里走的,12岁的父亲又是怎样把爷爷栽种在地里的?

    现在,玉龙海这样守护他的土地和房屋,也没有什么不对,崔浩满眼泪水,他似乎看见了他12岁的父亲是背着爷爷在地里走的,然后把祖父种到地里的情景。

    阿三道:“崔总,你快走吧!”

    可是,玉龙海死了,而且是死在了崔浩的背上。崔敏躁动起来,他们的情绪就要失控了。

    好在这个时候,黄纪良到了,他带队把崔浩、阿三接了出来,村民们愤愤地喊:“帮凶!帮凶!”

    树欲静而风不止。戴村的事儿被捅到了报纸上,

    外地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海外报纸更是抓住了不放。

    接着新华社记者写了长篇内参。

    这些报道对崔浩很不利。

    崔浩是不是真的冤枉?不见得。他放手让阿三干,就算所有下三滥的事情都是阿三干的,也是崔浩默许的,阿三的确用了很多下三烂的手段,可是,在玉龙海这件事上,崔浩又的确是无辜的,他已经做好了和玉龙海和解,给玉龙海双倍补偿的打算,结束两家的世仇,然而,阴差阳错,两家的世仇在崔浩的手上不仅没有结束,反而更添了新的血债。

    媒体和公众永远只是同情弱者的,“丝宝老板参与谋害”的通栏标题,能把人吓死。

    戚华道:“这件事儿,上海是压住了,但是,外地报纸和外国报纸,我们是压不住的,你看着办吧,要是办不好,丝宝,你就退出。”

    崔浩心里一肚子火,他知道,要是自己这个时候退出,不仅意味着他奋斗半生的丝宝要丢了,就是他赖以起家的丝绸厂三产公司也要跨台,他的资金链是和丝宝上市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无论如何他不能退出,退出,他的事业前功尽弃,他的人生也就此前功尽弃了。

    崔浩立即组织人马,分头找记者,写正面报道,

    他和白玉亲自操刀,写材料,然后是送稿子、送钱,

    终于,报纸上的风声改了,可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负面的报道读者都认为是真的,正面的报道读者多数以为是假的。

    戴村的事儿已经不可收拾。

    村民17户联名写了上告信,他们联名上访,上访没有结果,他们又在玉龙海养蛙场搭起了灵堂,三三两两的村民开始

    寻衅滋事,他们少了拆迁队的拖拉机和汽车,扛了棍棒,打拆迁工人,那干拆迁的工人也不是好惹的,更何况里面还有阿三请来的黑社会人员,结果两方打得头破血流,伤了一大片。

    这就惊动了公安部门,公安部门两边的人都抓了。

    一下子,戴村被抓了十来个,这下更加了不得了,戴村几个年轻人就说:“警察向着地产公司,怎么会帮农民,他们要找警察报仇。”他们张贴标语,动员全村人找黄纪良,

    有人把黄纪良家里的电话、地址,黄纪良儿子的名字、学校都找来了,贴在村里。

    黄纪良倒是不怕村民报复自己,他觉得他做得问心无愧,自己虽然是崔浩的朋友,但是,并没有偏向崔浩,而是公平地处理着这件事儿。抓人也不是办法,拿黄纪良的话说:“社会出现不稳定因素,得针对不稳定因素做工作,不能火上浇油!”

    黄纪良准备请戚华区政府出面协调,召集邓超群、村民代表和崔浩等对话,协商解决冲突,可是协调会还没开,戴村的两个年轻村民就犯事儿了。

    林白玉兴冲冲地订了绍兴大酒店的包间,又调了车来,崔浩、戚华、林白玉、戴耘、阿三等一行人到了绍兴大酒店,进了电梯,两个服务生一高一矮地站在电梯角落里,就听他们聊天,高个说:“今天上海发生了一件大事儿,一个公安局长的9岁儿子,被仇家骗到体育馆顶层,然后从顶层扔下来。”矮个说:“是啊!有人看见,那个小孩被两个男人从学校接走,小孩和那两个男人还有说有笑,大概小孩还以为那两个男人是好人,接他去玩吧,想想,那两个男人在楼顶上,一个抬着小孩的脚,一个拉着小孩的手,小孩在两个男人之间荡来荡去,小孩还在笑,觉得这两个叔叔真好玩,然后,两个叔叔就松手了,小孩儿在空中滑出一道弧线,从楼顶飞出去,在空中飘啊飘,飘落的时候还碰到了高压线。我一个邻居就看见了那个小孩飘下来的全过程,起先他看见一样东西擦在高压线上,他还以为是有人在放焰火呢,接着,一样东西重重地掉在他前面,差点儿就砸着他的脑袋了,他一看,是一个小孩儿,嘴里,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全是血,身上的衣服已经烧焦了,一条腿折成了180度,叠在身子下面,明显地是断了,他愣在那里有好几分钟,然后,他才想起来要打110报警,结果,你猜猜,怎么着?听说这么严重的事儿,110立即出警,正好公安局长也来了,局长一到现场,才发现掉下来的孩子是他儿子!”边上另一位高个又问:“赶快封锁大楼,抓人啊?”那个矮个叹道:“是啊,可是,哪里还有什么人影?早跑了!”

    崔浩立即听不下去了,心里碰碰直跳,他问:“那个局长是谁?叫什么名字。”那两人说不出来,崔浩看看戚华,戚华脸色凝重,她给黄纪良打电话,没人接听,又给黄纪良的助手打,“听说今天出了大案,案子是你们处理啊?”戚华不敢直接问是不是黄纪良的儿子出事儿了,她记得黄纪良的儿子就在上小学4年级,差不多就是9岁吧,助手说:“戚区长,就是我们局长的儿子,我们大家都很难过,现在局长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也找不到他,嫂子进医院了!我们在医院。”

    戚华就叹气,“不公!”

    崔浩听清了电话里黄纪良助手的意思,整个人晕起来,浑身燥热,他说:“去医院吧。”他脑袋止不住嗡嗡响,黄纪良的儿子黄小海,他是见过的,小家伙特别聪明,会说很多笑话,一次吃饭,他一口气说了9个笑话,把饭桌上所有人都笑得喷饭,他真是想象不出来,谁能那么混蛋,对一孩子下毒手!

    几个人到了医院,黄纪良夫人李梅正在挂水,看见戚区长过来了,眼泪不住地流,“你说,我们纪良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官,他做过什么孽,要遭这个报应吗?!”戚区长握着她的手,一时想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只说,“你放心,那些坏人一定跑不了!”戴耘搬了凳子过来,让戚区长和崔浩坐了,崔浩心里难过,“嫂子,你放心,我们一定让那两个家伙血债血偿!”李梅泪流满面没,她摇摇头,“我不相信,他们做定了,我们找不到他们的,我儿子太冤了!”

    戚区长道:“小家伙呢?我们看看侄子去!”

    戚区长这样一问,李梅立即全身悸动起来,“你们不要去!”

    戚华说,“要去的,怎么要看看!这里怎么说,也是我们区的地盘,我还可以说上话,能跟他们院长打个招呼吧!”

    院长也赶了过来:“戚区长,我早就来了,我亲自带队治疗,我们这里内科外科等等,各个科室的骨干全到了!”

    戚华也不说话,拉了院长到门外,崔浩跟出来,他想,万一需要钱,这里除了他,恐怕就没人有钱了,他对戚区长说:“戚区长,我刚刚挣了点儿钱,要是需要用钱的地方,你跟院长说,我们有钱。”

    院长摇摇头:“小孩子情况难办!我们请了市里最好的脑科专家来会诊,恐怕醒不过来,脑电图没了,人是活着,但是……,我们还没有跟李梅说,孩子妈妈这个情况,我们也不敢说!”

    戚华问:“你是说,脑死?”

    院长点点头:“中国还没有脑死之说,但是,我们反复会诊,研究了,觉得这个实际上就是了。”

    戚华挡住了院长的话:“别!这个话,千万不能说,怎么着也得治!”

    几个人到了小孩子的特护病房,白玉一看就止不住地呕吐起来,崔浩一把抱了白玉,白玉两个臂膀搂着崔浩的脖子,不肯放,崔浩看她脸色苍白,崔浩只好把她抱出病房,到走廊里坐着,她就躺在崔浩腿上。

    戚华让崔浩去一趟。崔浩不知道戚华到底有什么话说,正好有朋友介绍了一气功按摩师来,崔浩让司机老张开了自己的凯迪拉克坐骑,去接戚华出来,戚华却意外地拒绝了。崔浩只好硬着头皮去区政府面见戚华。

    崔浩还没落座,戚华劈头就问:“你们锁定户口,强行拆迁,事儿闹得不小啊!你们是跟谁学的?大江公司?呵呵,你们能和他们比?”

    崔浩一时脑子里转不过弯,不知道戚华是什么意思!

    “区长,你的意思是……?”

    戚华把一本内参放在崔浩面前:“这个本不该给你看,但是,我可以给你看!你自己看看上面的批示!是李钧儒副市长的亲笔批示!”

    崔浩看了一眼内参,他没有翻阅,他知道,他不能拿起那个玩意儿,拿起来,他就输在戚华面前了:“我知道这个批示!”

    前几天白玉就打过招呼了,说有人反应公司情况,到市里了,有人上访,又正好碰上一个呆子记者,不过,还是可以搞定的,只要以后注意就可以了。白玉大概是从李愚那里得到的内线消息。

    戚华不动声色,“你知道就好!不过……”戚华心里却是大吃一惊,这样重要的文件,他竟然早就知道,知道得比自己还早?

    崔浩问戚华:“区长,区里的意见呢?”

    戚华说:“你不要怪我。你先出去避避风,等到风声过去了,你再回来!”

    崔浩头皮一阵发麻,在丝宝上市的节骨眼儿上,如果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恐怕一切努力都是为他人做嫁衣。他脑子转得飞快,“区长,这个时候,尤其是在李钧儒副市长没有给事情定性,正要区里调查处理汇报的时候,区里的态度就很关键,区里的态度么,就是你戚华的态度!”

    崔浩发现,自己对戚华的称呼变了,由“您”变成了“你”。他难道要和戚华摊牌?他有这个勇气!

    戚华口气缓和了一点:“我也是为你好,你只是稍稍休息!”

    “你说的是你一个人的意见,还是区里的决定?”崔浩拿出一支烟,按了打火机,一边点烟,一边让自己有一个回旋思考的余地,“如果是区长的个人决定,我服从,你的意见,我当然要听话的,如果是区里的决定,我就得解释一下,向有关方面申诉一下了。”

    “哈哈,没那么严重,我一个人的意见,只是先跟你商量一下!你要不稍稍下来一段时间,避避风头,要不,灵石浜这块地,就交给×××,他们做,风声大,也不要紧,你做,恐怕就不是这样!”戚华试探性地说。其实,区里已经开过会,对丝宝的事儿,议论过一回,区里有人看不过丝宝,要搞丝宝,这也是真的。戚华找崔浩来,是怕丝宝成为上市公司后难以控制,崔浩这个人野心太大,而且另有其主,何不借机杀他威风?甚至临阵换将?

    崔浩冷冷地道:“我换下来倒是小事儿,区里也不是找不到更有能力的人,可惜,找能力强的人容易,找像我这样忠心的人,就不容易了,我比刘学博好的地方就是忠心,我希望区长能考虑一下。我下台还可以去香港、英国,我有护照,也有经济基础。可是,区长,你想想,你下台会怎样?如果下台,就永无出头之日了!甚至连退隐的后路都没有!”

    崔浩突然起身,“不过,我是永远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的!你放心!”说完,他不等戚华回答,转身就走!他有绝对的把握,在他自己的位置和戚华的位置之间,谁更输不起?他觉得他可以赌一把,赌自己豁得出去,自己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现在重新一无所有也无所谓。但是,他相信戚华是什么也不能失去的!她失去就意味着死路一条。做官的和做商人的区别就在这里,做官的只有一条路,做商人,天底下所有的路都可以走。

    崔浩一路往回走。灵石滂,他1987年和戴耘冬泳的地方,他要那个地方,就算是为了这块地赴汤蹈火,就算是整死人,他也要,他要把它和戴村打通,建白玉大厦,要把它变身“立身安命”之地,父亲的父亲要葬在那里,他自己将来也要埋葬在那里。“崔浩!你能成,这群人挡不住你!”崔浩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就在那会儿,崔浩也突然感到,他和戚华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他和戚华之间就只有互相利用?不!绝不是这样。他拿起电话,拨通戚华,他要问清楚,电话的那头戚华不说话,但他能听到戚华的鼻息,他突然心软:“戚华,你得帮我!”

    戚华在那头停顿了很久,才说:“你还要我帮忙?”

    崔浩直截了当地说:“我要灵石浜,要戴村,我要你保护丝宝!”

    九

    一连几天,陪着黄纪良,又忙戴村的事儿,崔浩累得直不起腰来,更主要的是心累。

    他在为玉箫燕担心,她去了哪里?这个时候,她能去哪里?

    崔浩很晚才回家,出人意料的是玉箫燕在家里等他,饭菜还是热的,玉箫燕肯定是一直在等,一直在热菜,一晚上的热,热了不知道多少遍,崔浩想:“再难受,也得吃一点儿,做做样子吧。”看着桌上的菜,拿起筷子,想起黄小海,手僵了半天,长叹一声,“你爸爸过世,你不恨我?”玉箫燕坐在他对面,“是的!不恨!谢谢你为他办丧事!他在九泉下,也会像我一样原谅你的!”崔浩又叹气,为这事儿,已经出了两条人命了,他把黄小海被戴村人从楼顶扔下来,脑死亡的事儿告诉了玉箫燕,然后放下筷子,他没有食欲,他走到洗手间,脱了衣服,打开水龙头,淋了一身水,让自己稍稍冷静一下。

    玉箫燕从里屋拿了睡衣来,“洗澡?”

    崔浩看见玉箫燕进洗手间,吓了一跳,本能地捂住下体,“嗯。”

    玉箫燕看他惊惶失措的样子,心里的哀伤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她这么些天消失,崔浩啊,你只知道自己忙,你找过我吗?想过我吗?你难道真的想刘学博说的,是 白眼狼?

    她站在洗手间里,固执地站着,不动,“你身上什么地方我没见过?”

    崔浩不解,“什么时候见过?”他还是捂着自己,要玉箫燕出去。

    玉箫燕不出去,她手里拿着毛巾:“小时候,你穿开档裤,我就看过你了,过家家,你还做过我老公,结果你说,结婚要脱衣服,一下子把自己脱光!”

    崔浩不好意思了,“好吧,好吧,你赶快把毛巾给我!”

    玉箫燕扔了毛巾给他,“今天洗了,晒过,忘记手了,看你洗澡,怕你没毛巾,倒是好人做不得!”崔浩刚刚接了毛巾擦身体,却发现,玉箫燕根本没走,而是说完低头收拾崔浩扔在地上的脏衣服。

    “我自己拿出来吧!”崔浩道。

    “你怎么知道什么衣服放哪里?哪个盆子洗上衣,哪个盆子洗裤子?哪个盆子洗内衣?”玉箫燕说完出门,去浸他的衣服了。

    崔浩擦了身子,穿了内衣裤,走进卧室,发现被子里是暖的,电热毯开着,心里一阵感动。

    玉箫燕在关心他,可是这个时候的玉箫燕更需要别人的关心啊,白玉和阿三去戴村征地,不应该瞒着她,应该一开始就和她开诚布公,也许不至于会出两条人命,有她理解和支持,说不定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可是,说什么都晚了,黄纪良这个人情是一定要还的,本来黄纪良根本就和戴村没关系,只是为了他崔浩才被牵扯进去,现在黄小海躺在医院里,有呼吸,但是脑死亡,实际是死了,在戴村人和黄纪良之间,他崔浩要选择一方,黄纪良现在是宁可放了局长不做,也要把那两个杀人犯搞定,替儿子报仇。老实说,那两个村民作案手段并不高明,也没有什么反侦查手段,他们的相貌都被黄小孩的老师看在眼里,在戴村一排查,他们就被锁定了,黄纪良又在外围做了不少工作,嫌疑集中到两个人身上,凶手已被暗中控制,但是,黄纪良不发逮捕令,崔浩知道,黄纪良要的是他发话。

    他们不能被逮捕,一旦逮捕,进入正常的侦讯和开庭程序,丝宝在戴村的一切活动都会成为记者的好材料,别说这两个人是否判死刑,就是他崔浩和黄纪良的关系也说不清楚了。“血债血偿!”黄纪良说。

    崔浩已经答应黄纪良了。这事儿,他必须还黄纪良的人情,他来摆平。

    他拿起毛巾,心里无比哀伤,但是,他必须如此。

    脑子里又出现阿三妈上午来找他的情景,阿三妈对崔浩说:“我们祖孙三代,得你照顾,现在是他为你出把力、流把血的时候了,我们阿三也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就给你一条命吧。”

    崔浩说:“阿三是我弟兄,我不能害他。”

    阿三妈说:“只有他能去,就他去吧。”

    崔浩流泪了,他自己坐牢的时候,没流泪,现在阿三妈的一席话,让他泪流满面,“就让他去!”他咬咬牙,觉得自己没有灵魂,做的都是没有灵魂的事儿,但是,还得做。

    阿三对儿子大头说:“大头,你爸爸呢,要出门,挣钱去,挣到钱,回来给你治眼睛,给奶奶治腿,要出去很久,很久不回来。”

    大头说:“你还是不出去,出去我们就想你,我的眼睛就这样,也很好,看见和不看见没有什么关系,妹妹,你,奶奶,看见,就等于我看见了。我想看的,你们都能帮我看见,我不想看的,也不想看了。”

    阿三说:“我还是得出去,出去以后呢,你就是一家之主,你就要负责妹妹和奶奶的生活了。”

    大头点点头:“我做得到,只是你不在,没人打我,我做错了事情,怎么办?我不知道悔改!你吩咐小头,以后我出错,让她打我,我就好了。”

    阿三点点头:“这也是,以后啊,要是你做错了事,就只能自己打自己了。自己让自己悔改。小头比你小,她打不动,不过我可以吩咐她,她将来,如论如何对待你,你都不能欺负她,也不能让别人欺负她。”

    大头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不动她一根手指头,也不允许别人动她一根手指头!”

    阿三要出门了。

    他在门外呆了一会儿,抽了一支烟,又看看门里的大头和小头,他拿了一根木头,用菜刀削了一道又一道,然后,他招手收,“小头,你来,你来。”小头在玩毛线,她头也不回呢,“爸爸,我有事儿!”阿三把小木棍交给小头,“小头,哥哥大头脾气倔,”小头道,“对的,奶奶也管不住呢!要是他发犟脾气的话!”

    小头收了小木棍,“你让我打大头?他发犟脾气,我就打他!”

    阿三点点头。

    然后,他拍拍身上的衣服,仿佛那里有很多东西没法抖落一样,他得走了,时间差不多了,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时间,一个时钟,现在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不能再拖了。

    崔浩和阿三一起,在沪北公园里等黄纪良来,他们坐在宋教仁墓边,看着对面几个中年女人在跳扇子舞,阳光在她们身上闪动。人生真的很美好啊,但是,他却在送兄弟去死,“现在,停,还来得及,你看呢?可以找其他人去!”阿三不说话,看着那几个跳舞的,他站起来走了两圈,“你放心,我去!这事儿,我惹下的,还是由我去,给个说法的好!”崔浩想起上次在市政府门口,他看着林白玉和干梅丽静坐时的心情,现在,这种心情又回来了,他的心比上次冷,他能控制住自己了,“不要太煽情,像个女人。”他对自己说。

    崔浩仔细打量身边的景象,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1913年3月20日,31岁的“宪政先生”宋教仁在上海沪北火车站被袁世凯密杀, 1914年6月宋教仁墓地建成,有1万人来此瞻仰。现在呢,来这里的人只知道这是一处公园,却不知道这里还承载着一个人的梦想和失望。死者和他的墓地,成了扇子舞的背景,一片喧哗的寂寞看客。

    崔浩揭开手里的乌龙茶瓶盖,绕着宋教仁墓倒了一圈水,算是祭奠这位名人,也在心里和阿三诀别。

    黄纪良过来了,他手底下夹着一只包,头发凌乱地耷拉在脑门上,穿着便衣,上衣的颗钮脱了,看得出来,这身便衣,他好久没穿过了,崔浩看见眼前这个男人,是被悲哀彻底击倒了,看起来那么潦倒,一件事儿就能这样影响一个人,本来是别人对他的不公,现在却变成了他对自己的惩罚。

    黄纪良看看阿三,“兄弟,拜托了!你干完了,我就让医院拔掉儿子的针管,让他安静地上路。”

    阿三点头。

    黄纪良道:“小海没死,凶手最多就是个十年二十年的徒刑,这正是那两个家伙希望的,十年二十年,换来我一辈子伤心。他们真狠!”

    阿三道:“这件事儿,我有把握,放心吧!”

    黄纪良掏出一摞钱,“我就这么多了,不够的地方,兄弟担待一下。”

    崔浩道,不用,这钱你收着,侄子看病要钱,再说,都是兄弟,哪里谈上钱?

    黄纪良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地图,对阿三道:“这是那两个人的住处,我们通过手机跟踪,找到了他们,给你4个小时,否则,我们的人就上去处理了,你处理之后,从这里出去!”

    阿三点头,收了地图,把钱退给了黄纪良:“钱我不要,此去恐怕我是有去无回,钱没什么用。”

    黄纪良又道:“动手的时间,就选择后天吧,崔浩去深圳,参加丝宝上市开锣仪式,这样可以避开嫌疑!另外,你动作要快,我们有人在跟踪那两个家伙!不能被警察抢在头里。”

    阿三看看崔浩。

    崔浩看着宋教仁的墓,阳光照在宋教仁的铜像上,铜像的阴影正好到了他的脚边。

    十

    崔浩提了行李,来接白玉,他要和白玉一起去深圳参加丝宝上市典礼。

    丝宝终于上市了,这是他和白玉共同的儿子,本来应该是他们高兴的时候,现在两人都高兴不起来,白玉更是懒散着,似乎不愿意去的样子,崔浩就催着她赶快整理行李。“急什么?事儿干完了,我们也该完了!”白玉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说,“回来,我就辞职不干了。”

    崔浩料到白玉会辞职,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听白玉说出来,还是让人伤心。他几乎有点儿不能自持,他到今天都没有想通,为什么白玉会选李愚。

    崔浩从镜子里看白玉,浑圆的臀部轻轻地安置在沙发床上料理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内裤、袜子、胸罩什么的,她做这些似乎正常得不得了,完全不回避崔浩。

    崔浩转一下眼神,他看看窗外的阳光,阳光撒下来。

    崔浩看见白玉往箱子里放面巾纸,就说:“你别拿了,我这里带了!”

    白玉恼火:“你那里什么都有,你有,和我有什么关系?”

    崔浩道:“我的,就是你的!”

    白玉叹气,拿了口香糖往箱子里放,她被崔浩打断了思路,脑子里短路,不知道到底要带什么了,崔浩又道:“口香糖,我也有,我看见箫燕放进去的!”

    白玉气急:“你真是的,我说了你有的,和我有的无关,我不要用你的。”

    崔浩道:“箫燕对你比对我好,我箱子里的口香糖因为你坐飞机怕耳朵疼,嚼口香糖可以缓解!”

    林白玉心里想,崔浩啊,你这个呆子,我对你的心思,连燕子都看得出来,都在帮你照顾我,怎么你看不出来?

    白玉让崔浩拿箱子,崔浩就提白玉手里的箱子,白玉说:“傻子,不是这个箱子,是那个!”

    崔浩一看,白玉出差,竟然有三只箱子。

    到了深圳,他们在希尔顿住下。

    崔浩躺在床上歇着,心里想着阿三,到底怎样了。

    晚上要参加酒会,白玉在洗手间忙,白玉不能不重视这种场合,他们代表公司形象,她打扮得很细心,果然,一会儿,白玉出来,堪称惊艳,红色的旗袍,衬托着她窈窕的身材,真是无比妖娆的女人啊,白玉叫崔浩拿箱子过来,崔浩不知道到底要哪只,白玉道:“傻子!黑色的!”崔浩拿了黑色的箱子过来,白玉打开,崔浩才发现,里面全是男士的衣服,从里到外。白玉挑出内裤、内衣,然后是黑色的礼服,“定做的,你看看,每件上都有你的名字!”

    崔浩看看,果然,都有“CH”两个字母,“干吗那么复杂,街上买一点儿不就可以了?还有内衣?”

    白玉拿了他的衣服,把他往洗手间推:“不行的!内衣不好,外面就是再漂亮的衣服,也是撑不起来了。”

    崔浩在洗手间里穿了半天,他穿不来,他也没心思。一路上,他都在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尽量不让自己暴露出来,他不想让白玉也知道阿三的事儿,不想让白玉也担惊受怕,这应该是她享受成功喜悦的时刻,就让她高兴一点吧。他在洗手间磨蹭着,衬衫的袖口怎么折叠,金袖扣怎么扣,磨着磨着,泪水就模糊了双眼。白玉推门进来,他立即擦了眼泪。白玉帮他整好衬衫,最后命令道:“把裤带解了!”崔浩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白玉只好自己动手,解了崔浩的裤带,把衬衫的下摆重新理好,她的手在崔浩的裤子里来回动,摆弄衬衫下摆,崔浩有点儿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是我看到的最冷酷的男人!”白玉靠在他耳边轻声说,说着拍了一下他,“好了!现在看看!”

    崔浩看见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男人,雪白的衬衫,挺刮,衬衫的白色是那种饱满的,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白,看了让人喜悦的白,然后是西装礼服,黑色的礼服,并不真的吸光,而是反光的,把自然的光线折射回来,重新发回人眼的时候,光线似乎被过滤了,一切不舒服的部分没有了,留下的只有让人喜爱的部分,他从来不知道衣服能有过滤光线,让光线变得丰满圆润的功能,衣服可以这样给人视觉上的舒适感?

    “穿着舒服吗?”白玉在他后面帮着料理。

    “舒服!”他是真的觉得舒服,没有一个地方有牵扯的感觉,每个地方都很自然,这就是好衣服了吧?他说,“很舒服!好像一下子,就让我成了另一个人!”崔浩话不想让白玉扫兴。他尽量挺直了身子,把衣服撑起来。

    白玉在他身上贴了贴:“真香,干净的男人!”

    崔浩有点儿晕,他心里想,你要是真想闻,又干嘛说要嫁给李愚呢?

    白玉把他扳正,对着镜子,似乎在欣赏他,又似乎在欣赏自己一手操持的服饰:“绅士吧!”她是在说衣服还是在说人呢?

    崔浩道:“你是说,我是天生的绅士?”

    白玉笑了,贴住他,吻了一下他的眼睛:“对!”

    崔浩道:“这些衣服真好!”崔浩地由衷的,他感觉得到的白玉的贴心,可是白玉越是贴心,他就越难过,想到琛保平、阿三,他能让自己爱的人幸福吗?

    白玉挽住他的胳膊:“是啊!太土气了!开完会,我们去香港,好好给你买几件!”

    这个世界的事情就是这样,很蹊跷,你觉得走进了死胡同,没有希望了,光线却从胡同口透出,原来,墙后就是大道,有的时候,你觉得得意,走到底,看到的却是“无”,你只是空手而归。

    刘学博看着长江口来来往往的船只,那些汽笛的强而有力的轰鸣,那些往来穿梭如火如荼的大身影,让他从心里生出哀鸣来——他的世界就这样倒塌了,而这个身外的物质的天和地呢?丝毫也没有一点儿悲悯的意思。

    没有人能主宰自我。他对自己说。他的一切都是国家的,没有了国家,他就什么也没有了,他有什么自我可言?他很羡慕崔浩,崔浩什么也不怕,因为他为自己工作,他脑子里只有钱和自己的同党,他的自由来自他的钱,而他刘学博自己,就没有这样的好运,要剥夺一个人的自由,就剥夺他的财产,为什么他会恐惧?连老婆都怕,因为房子是老婆的,他什么也没有,为什么他会恐惧,因为失去厂长职位以后,他一无所有。他不能这样生活了,他要拿回自己的,独立和自由的尊严。过不依赖别人的恩准的生活。

    然而,他不是那种有血性的人,他还想活,活着就好,他想起他母亲的话,他有上海人骨子里的韧性,他知道活下去的路子。

    戚华终于给了他一条出路,准备推荐他出任沪北朝阳钢厂副厂长。

    戚华是好领导,她知道谁最需要什么,知道谁在她的提点之下得到了东西会最感激她,她真想给戚华磕头,再生父母啊,这辈子的贵人,就是戚华了,只要有了这个人,就能活。

    戚华说:“中国要做钢铁大国,以前是梦想,现在呢?差不多就要成为现实了,中国钢铁产量已经是世界第三,只要我们整合已有的企业,发展新技术,‘钢铁头号强国’就是我们的,现在上海在整合,你先挂个职。”

    刘学博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总算是一条生路。刘学博向戚华赌咒发誓,一定在朝阳钢铁做好,他要做好,让他那个死老婆后悔,让所有人都重新看他。

    “要有点儿全球眼光。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城乡二元结构,农民还可以接受现在的低工资,乡村还可以为城市发展提供廉价的自然资源,廉价的土地,廉价的劳动力,但是,这种好时光不会很久了,我们要利用好这个时机,把我们该做的做上去,做上去之后,我们要还这些债的,你要意识到这一点,钢厂将来要合并,要资本化,党和政府不能永远把你们抱在怀里,以后要把你们推向资本市场,你们做得好和坏,都在资本市场上由市场检验,好的买,不好的卖,当然,党和政府不会不管你们,在推出去之前,会给你们机会,会让你们融资做大,做强,谁不争气,推了还做不好,就不能怪党和政府了。”区长语重心长。

    “我知道,区长,你放心。”刘学博道。

    “你还要注意多观察崔浩,丝宝,这几年发展太快,不稳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儿,我们区里还是相信老同志的,老同志有时候也会犯错,但是,毕竟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有宝贵的经验,和党贴心。”戚华强调。刘学博听懂了,崔浩并不被完全信任,相反,崔浩太高调,走得太快,有点儿失控,戚华不让他死,让他活着,就是为了给崔浩一个提醒,给崔浩一个制衡。

    “崔浩那里,我会盯着的,您放心吧。”他对戚华说。刘学博的脑子已经动起来了,他想的是如何整崔浩。

    他不想放过崔浩,他已经抓住了崔浩的颈脖子,崔浩正在征用地块的中央地带有一幢历史建筑,俗称开普特城堡,这幢建筑具有革命历史意义,崔浩不了解这一点,他以为自己了不起,什么都不在话下,到时候,刘学博只要在这幢建筑上做做文章,崔浩的项目就得停工,刘学博像一只冬眠的蛇,他现在要把自己藏好,然后一举中的,咬住崔浩的脖子。

    可是,回家之后,刘学博等了几个月,任命书都没有来,他最终绝望了,他觉得他被戚华这个女人给骗了!

    崔浩和白玉两个人参加了丝宝上市典礼,又出面宴请了各路来宾和领导。回到宾馆,白玉一甩脚,鞋子从崔浩的脖子边上飞出,掉在了衣架边,然后“嘭”的一声,她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大”字,扔在了床上,“崔浩,小崔?该怎么感激我?”今天的白玉艳惊四座,她跟随在崔浩身边,寸步不离,穿梭于政客、商人、名流之间,这样的场面,崔浩亏得有白玉相助,他才应付了过来,而且应付得非常得体,非常周到,让所有的人都满意,让所有人羡慕,让所有人赞美。崔浩不是虚荣的人,但是,他喜欢这种成功的感觉,今天丝宝上市,开盘后一路拉升,一直涨到175%收盘,如今,他的身价已经一夜之间涨到了8000万,而白玉呢?也接近了吧!

    崔浩蹲下来:“给你做按摩服务?亿万富翁给你按脚,总归可以了吧?”

    白玉稍稍有点儿醉了,她真的把脚举了起来:“好吧!享受一下亿万富翁的服务!”

    崔浩当是她真想按摩一下脚,伸出手去,却不想白玉一脚揣在了他的胸口,白玉看崔浩踉跄着倒在了墙角,她大声笑起来:“你啊!连做流氓都不会!”说着,她翻身,一下子竟然翻到了床沿边,崔浩看见她在流泪,“白玉,干嘛?”他给白玉按头,问,“是不是头上难过?”他想是不是白玉喝醉了难受?白玉趴在床上不动,“我是心里难过。不知道阿三怎么样了?”

    原来白玉知道阿三的事儿。崔浩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应付了,生理上难过好办,心里上难过谁有法儿办?“不是要跟李愚结婚了吗?结婚还不高兴?”白玉听了,更加难过,眼泪从眼窝流下来,积在耳朵里,“我要一份真情!你能给吗?”崔浩帮她擦着眼泪,但是,似乎永远也擦不完,崔浩问:“我会送一份真情给你的,你不是说我财迷吗?我送给你一幢楼,做你的嫁妆!”白玉听了,觉得这个崔浩完全是傻瓜,“你出去吧!我要睡了。谁要你的臭钱?”崔浩帮她盖上被子,往外走,白玉在身后喊他:“不许走!”崔浩这才发现,白玉不是有点儿醉,而是真醉了。他把白玉抱起来,在床上放好,白玉却不听话,刚放好,又翻身,一条腿耷拉到床下,崔浩只好坐在地板上看着她。“知道我最想去哪里吗?”白玉讷讷地自语,“我想去西藏,去那木措看圣湖!”

    崔浩点头:“我带你去。”

    白玉道:“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说要带我出去玩,可是去过吗?”

    崔浩叹气,过去,太忙了,只想挣钱,没想过我们该怎么生活,他看看白玉,姣好的面庞上竟有深切的忧愁,为什么呢?过得不快乐吗?我们真正的快乐在哪里呢?“好!我们明天就去!”

    白玉被morning call叫醒的时候,一起是中午11点,房间里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房间里布满了玫瑰,她被玫瑰的香味催醒了,她起身,梳洗了,正要出门找崔浩,服务员推着餐车敲门进来,餐车上是丰盛的早餐,煎鸡蛋、稀粥、咸菜、水果汁,都是他喜欢的,餐车上还有一张机票,一张写着她的名字的从深圳机场飞拉萨的机票。

    服务生道:“崔先生说,他在拉萨等你,他已经为你预定了送机场服务,一会儿,我们会有行李员上来,帮您拿行李,有专车送您去机场!”

    白玉的飞机从阳光明媚的深圳起飞,越过山水河流,向西,当她看见脚下那些密布皱褶的沟壑时,那些沟壑中一无长物,明净、安详,她知道了,那真正的神就在这远离尘嚣的时刻,她尚未抵达那些地方,而是在高高的空中和许多人一起飞翔,但是,神确确实实是来临了——神不在世上任何有形的地方,而在她的内心,神是时间,而不是空间!是某个相遇的“时刻”。

    飞机降落了,在跑道上滑了一会儿,慢慢地停了下来,大家站起来,开始整理行李,打开手机,这个时候,她看见对面的飞机悬梯上,一群人抬着一只担架,把一个病人往飞机上送,有人乘着飞机飞来,有人躺在担架上被带走。白玉想,她来了,就一定有一个人离开,人间事就是这样,来来往往,白玉嘘了一口气,提了身边的小行李,她不知道来西藏是否对,崔浩在前面等她,她就要往前去,神没有启示她该做什么,那么她遵循自己内心的意愿,是否就是正确的呢?

    她的手机上闪烁着崔浩的短信,崔浩在机场等她,她为昨天的醉酒感到羞愧,为昨天招惹崔浩的动机感到羞愧,也许她是在勾引崔浩,这是她自己都没有觉察的隐秘的想法,本来她可以不让自己去想,但是,现在,她想到了,在这里,拉萨似乎有一种细微的提示,让她不能不想到。

    崔浩在机场出口处的阳光里,他头上戴着一顶帽子,是藏人的帽子吗?14点的拉萨,天空深邃湛蓝,蓝得近乎绚烂,崔浩就那样站在人群的中央,后面是一个藏族男子,上路以后,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多嘎·扎西贡布,多嘎这个姓,在松赞干布建立吐蕃王朝的时候就有了。

    “多嘎·扎西贡布陪我们!”崔浩说,“刚刚下过雨,你来得正是时候,雨停了。”

    他们坐在帕拉丁越野车上,崔浩并不说是去哪里,多嘎·扎西贡布似乎也是无话的人。

    她看见窗外的藏民们的平房,屋顶上飘着彩色幡旗,风就在那些旗帜之间翻飞,然后,她看见一些亮晶晶的水洼,水洼边上游弋着牦牛,她看见远处的山,还有经幡,那是一些更大的经幡,红的、白的,它们在山上飘飞,仿佛是山的灵魂。“知道我为什么想来吗?”她在内心问崔浩。崔浩不说话,看着窗外。

    她说:“你知道吗?那木措和念青唐古拉雪峰是神山圣湖,更是生死相依的恋人,他们彼此相伴七千万年,念青唐古拉因那木措的衬托而英俊,那木措因为念青唐古拉的倒映而绮丽。”

    “多嘎·扎西贡布,说说那木错吧?”崔浩若有所思,他们一起看着多嘎·扎西贡布的后背,多嘎·扎西贡布有浑厚的背影。

    “那木措是佛母的化身,是藏土十二尊神之一,你们去旅游,是去看,我们却是去朝圣!是去听,听神的旨意。” 多嘎·扎西贡布的声音和他的背影一样浑厚,“唐古拉海拔7177米,山上的白雪千年不化,在我们藏人的心目中,它是头戴白色盔甲的战神,是历代藏王最崇拜的大神之一。”

    多嘎·扎西贡布说完,不待接话,自己哼唱起来:

    卓玛,草原上的格桑花,

    你把美丽献给草,草就开花,

    啊,卓玛,你有花的名字

    美丽姑娘卓玛,

    你有花的笑容,

    你像甘甜的美酒,

    你把歌声给雪山,

    你把美丽给草原,

    啊,卓玛,草原上的姑娘卓玛,骑马来,

    象雪莲,

    绽放在皑皑白雪之上,

    啊卓玛……

    白玉不知道多嘎·扎西贡布的哼唱是否有具体的所指,也不知道他的哼唱和刚才的话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想卓玛是幸福的,有这样的男人在为她歌唱,多嘎·扎西贡布哼唱到最后,声音像在叹息,难道这个男人也有难言的苦楚?

    多嘎·扎西贡布,遍地都是卓玛,却没有一个属于你?或者你还不知道你的卓玛是谁?

    白玉,遍地都是卓玛,而你却不是其中的一个!

    白玉想着,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开始翻山了,在最高处的那根拉峰海拔5190米。” 多嘎·扎西贡布停了歌,“你把她叫醒,她不能睡,睡着了,说不定就醒不来了!”

    崔浩拍拍白玉的脑袋,白玉艰难地睁开眼睛,她这才发现自己睡过去了。窗外是蓝的一望无际天,她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似乎他们是悬浮在空中的,“我们现在在5千米的山峰上。”崔浩的声音,可是声音为什么这么远?白玉头疼,一会儿,她看见了经幡、经塔、玛尼堆,风很大,仿佛能把那些玛坭堆上的石头吹起来,人们不断地往上垒石头,但是石头似乎并没有增加,万能的神,你在欣赏人间的祈祷,往复不断循环不断的祷告吗?多嘎·扎西贡布停了车,下去挑了一块石头,堆在玛尼堆上,又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系了一条哈达,回到车上的时候,他问崔浩:“你们要下去一下吗?”

    崔浩看看白玉,白玉摇摇头!她头疼得就像要开裂一样,心跳得好像胸腔已经装不住它了,崔浩抱着她,扎西贡布递给她水壶,“喝口水,你是刚来西藏,没有休息就赶来这里,这里就是我们藏人也受不了呢!我们马上就下去,下去就好了。”

    白玉摇摇头,她不要紧!

    崔浩道:“给她吸氧吧!”扎西贡布爬到后备箱里面,去调试氧气罐出气量,崔浩把氧气管挂在白玉的头上,白玉望着崔浩,“不用吸氧!”她很执拗,小小地坚持着。

    白玉头晕,无法思考,也许这里就是这样,不需要思考把自己交出去,白玉很要强,她一直要强,可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有多么脆弱,她从小没有父亲,小时候她常常等在家门口,望着街边走过的每一个男人,希望他们中间的一个,走过来,抱起她,希望从那里边走出来她的父亲。

    但是,这个男人一直没有出现过,她的父亲,隐匿在人群中,隐匿在她母亲的故事里,她母亲告诉她,她的父亲高大、威严,像天神一样,所以,他不会出现在人群里,“你不要在街上等他,他不会从街上回来,他只会从梦里,或者我们的谈话里,突然就跳出来!”,她的母亲总是说,如果她表现得很乖,他就会出现,她是多么渴望父亲出现啊,他会从哪里出来呢?从衣橱里?从米缸里?她疯狂地积攒小红花,每天她都要从学校带回小红花——老师奖励好孩子,好孩子才有小红花得,她积攒到10朵的时候,她问妈妈,“他该来看我了吧?”她妈妈不回答,她又问,“他会从哪里出来呢?会给我带什么礼物呢?”她妈妈还是不回答,积攒到20朵的时候,她妈妈说,你爸爸要来看你了,因为你是很乖,表现很好,她就彻夜地等,等到她实在坐不住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她发现她竟然睡到了床上,床头还有一盒大白兔奶糖,她妈妈说,父亲来看她了,只是看见她睡着了,不忍心叫醒她,是父亲把她抱到床上去的,父亲还给了她礼物,就是那盒奶糖,她多么懊悔啊,为什么自己要睡着呢?后来她越发努力地积攒小红花,那盒奶糖她舍不得吃,她知道要是她把那些糖都吃完,父亲就会像那些糖一样消失,如果她保存好那些糖,父亲就会在糖里,永远在,她后来积攒了无数的小红花,贴满了家里的各个角落,可是父亲还是没有再来过,那些糖经过夏天的时候开始纷纷融化,经过冬天的时候又纷纷结冰,它们活着,它们是活的,白玉对那些糖放心了,一年又一年,经过春天它们开始发芽,长出了绿色的叶子,而再次回到夏天的时候,不,那已经是第5 个夏天,时间过得飞快,像鸡毛掸子从空中飞过留下的痕迹,那些糖突然消失了,“父亲拿回去了!”她对自己说,父亲收回了那些糖。

    她躺在崔浩的怀里,看着远处草原上的牛,还有牛后面的山,她似乎一直在找男人,但是,从来没有男人让她这样惬意,可以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靠着,她闭上了眼睛。

    “到那木措啦!” 扎西贡布停了车,

    白玉跟着崔浩跳下车来,却发现自己两条腿不听使唤,腿发软,她几乎站不住,要倒下了,一个藏族汉子跑过来,“要不要骑马?骑马走一圈,舒服一点?”白玉摇摇头,扎西贡布从另一边搀了白玉,“你深呼吸!这个地方氧气只有你们平原的三分之一,深呼吸才行!”白玉努力深呼吸,可是,头更晕了。

    他们来到湖边,一个少年跑过来,“叔叔!阿姨!要不要挂经幡?我可以把经幡挂到山上最高的地方!

    崔浩点点头。

    少年给崔浩和白玉各一条经幡,经幡是卷着的,崔浩看不出到底有多长,他在上面写了“愿丝宝给爱它的人带来福祉!”他看白玉写什么,白玉却不让他看,他只好走开一会儿,白玉写的是“请神保佑崔浩和我能一直在一起!”

    少年接了,风一样的跑了出去,小孩是由风做成的,要不怎么能在这里跑成风的形状呢?少年跑上第一个山头,向他们挥手,崔浩喊:“再上一个山头!到最高的山头去!”

    边上卖经幡的许多人一起帮着崔浩喊,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把崔浩的话传过去,又把少年的话传回来,他们的话在空中长出了翅膀,还有金色的羽毛。

    少年又跑,一直跑到最高峰——那对着那木错的山崖上,他把经幡一头系在山崖上,向崔浩和白玉挥手,然后,跑下来,把经幡的另一头系在另外一座山头上。那两条经幡在风中伸出翅膀,飞向万能的神灵。

    少年再次向着大家挥手,山下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少年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站在崔浩他们的身后,看他刚刚挂上的经幡,仿佛他自己也在欣赏那经幡的舞动。

    白玉倚靠在崔浩怀里:“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等崔浩回答,白玉说:“我想死在这里,永远地睡在这里。如果我死了,你能带我来这里吗?”白玉在心里说,今天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日子,此后的余生,无论如何都不重要了,此生那微不足道的和最最重要的幸福,那倚靠在你喜欢的人的怀里的幸福,哪怕只是这一刻属于我的幸福,那看见天和地的幸福,我都已经体验过了。

    白玉感到胸闷,头晕,她要坐在地上,那个藏族少年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垫在地上让她坐。崔浩掏出皮包,从里面拿出一沓钱来,从中抽出两张给那个少年,白玉半躺在地上,看着风中的经幡,她从崔浩手里拿过整沓的钱,握着少年的手,递给少年,少年说,“太多了!”白玉说,“姐姐要你以后每个星期都给姐姐挂,每个星期都挂新的!”少年点点头,白玉又说:“无论走到哪里,姐姐都会惦记你!惦记你的经幡!”少年又点点头。

    白玉又对崔浩说:“答应我一个要求,可以吗?这辈子只有我帮你,你还没答应过我什么!”

    崔浩想都没想就说:“我一定做到!无论你要求什么!”

    白玉道:“如果我死了,把我的骨灰带到这里,安葬在那座山上!”

    崔浩抱抱白玉:“别胡说,你不会死的!说不定我死在你前面呢!”

    “不!”白玉执着地说,“答应我,如果你死在我前面,我就把你的骨灰带到这里来,让你长眠在这里,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也要这样!”

    崔浩点点头。

    此刻,崔浩并不知道白玉真正的心思,他带白玉来这里,只是为了践一个约,甚至是为了和白玉告别,他的心里,白玉已经是李愚的人了,这次回上海,白玉可能就要辞职,就要和李愚结婚了。

    多年以后,这个藏族少年长成了小伙子,他要结婚了,不再挂经幡了,但是,崔浩和白玉给他的钱还没有用完,他要把多下来的钱还给崔浩和白玉。

    藏族小伙和他的新娘商量,他要把剩下的钱还给那个上海阿姨去,他的新娘尽管不舍得离开新郎,一分一秒也不舍得离开,还是为他准备了酥油、青稞酒还有糍粑,还是为他唱了送行的歌。

    在上海的街头,人们看见一个藏族少年在流浪。他流浪了很久,询问他遇见的每一个人,但是,他遇见的人一边走一边摇头,这和那木错是多么地的同啊,那木错的人都互相认识,那木错的人即使不认识,也会送给你骏马和酥油茶,让你上路,上海不是这样,他们都摇头,甚至脚步都不会停一下,他们对外乡人不理不睬。

    藏族少年,不,如今他已是青年,花光了新娘给她的所有的钱,又花光了新娘缝在衣襟里的“贴心钱”,他饿得头眼昏花,走不动,白玉给他的钱,他一分也没花,那笔钱牢牢地装在衣袋里。

    2006年7月的某个下午,他扒在火车底盘下面,想从上海回西藏,他在火车底盘上整整吊了17个小时,到兰州的时候,被铁路警务人员抓住了,他们从他身上搜走了那笔钱,罚没了那笔钱。

    青年人说:“这钱不是我的,这是一位阿姨的,我要还她钱!”

    青年人说:“这钱真的不是我的!”

    青年人说:“我是为了还钱去上海的,我去上海不是打工,我没有找到那位阿姨,所以还没有还!我不能用这笔钱!它不是我的!”

    青年人抱着警务人员的胳膊说:“这笔钱不是我的!”

    青年人给警务人员下跪:“这笔钱我得还给一位阿姨!她说过,到哪里都会惦记着我,到哪里都会惦记我的经幡,我还想请她参加我的婚礼!”

    警务人员说:“青年人,你知道你有多危险吗?一个瞌睡,就会要了你的命,只要你稍不留神,掉下去,就没命。”

    警务人员说:“青年人,怎么能为了一张车票的钱,就这样不要命呢?打工挣了钱,就该堂堂正正地做人,乘车!”

    警务人员说:“现在我们要没收这笔钱!你同意吗?你理解吗?”

    后来人们看见一位身无分文的藏族青年,步行在兰州到拉萨的路上,人们看他从7月走到了9月,又从9月走到了2月,人们看见他不停地走,从阳光热烈的夏天,走到白雪皑皑的冬天,终于,他在唐古拉山口停住了,永远地停住了,他化成了雪,化成了冰,在风雪大做的夜晚,他呼唤着新娘的名字,化作了念青唐古拉神,而在那木错等待他归来的新娘,也是在那个晚上,突然消失在风雪之中,人们都说,她化作了那木错女神。

    风和雪是他们的婚礼。山和水是他们的爱情见证。他们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人们一来到那木错湖,一定会看见湖边两块相依相伴的合掌石。风吹雨打,高寒霜冷,他们却彼此不厌……

    十一

    刑警动作比阿三快,阿三在南汇杀了两个凶手,未及撤退,就被刑警抓住了。阿三起先什么也不说,之后市刑侦大队的队长邀请黄纪良直接参与审讯,阿三的口供是:他和那另外两个死党一起,报复黄纪良,他们恨黄纪良,他们几个杀了黄纪良的儿子之后准备逃跑,没想到,刑警这么快就来了,他们就决定一起自杀,阿三杀了那两个人,本来想开枪自毙的,没来得及。

    可是,刑警不相信阿三的话,他们要从阿三的嘴里挖出后台,内幕,扩大战果。

    阿三再也不说话了,他只求一死。

    黄纪良参与了整个审讯过程,他看着阿三被审讯了两整天,三整夜,心里很担心,没有几个犯人能在这样的审讯面前挺得住,这样的审讯到最后,犯人会只求一死,你叫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可是,黄纪良看着阿三,帮不上忙,他问阿三:

    “我和你有什么仇?你跟我报,为什么要报在我儿子身上?”

    阿三瞪眼看他,“你不要再问了,我就是想杀人,杀了人我就想死,这是真心话。”阿三就要崩溃了,他想睡觉,哪怕是一分钟也好。他歪倒在椅子上,但是,他不能睡,一只500瓦的白炽灯对着他,他的心脏就要爆出来了,他现在真的只求一死了,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面临崩溃。

    黄纪良道:“你会死的,只是死前还有很多事儿要交代!”

    阿三道:“我交代,但是,我只能和你一个人说,你叫他们出去!”

    黄纪良拿出警棍,对身边的警员说:“你们先出去一下,我和他单独谈谈!”

    两个警员道:“黄局长,你小心一点儿,这个人很危险!”

    黄纪良点点头。

    两个警员出去了,黄纪良给阿三上茶:“兄弟,大哥对不起你。”

    阿三道:“我自愿的,我去那边,也是一条好汉!”

    黄纪良打开一罐百威啤酒,喂给阿三,“兄弟,你安心地去!此后,你妈就是我娘,你的一双儿女就是我的儿女!”

    阿三道:“我知道,你大哥是担心我经受不住审讯,嘴巴不牢!我只求死,不过死前,我想见见我娘和我的儿子、女儿。”

    黄纪良看着阿三喝了酒 “做不到这个”,他叹气,看着墙角,“不招供就不让见家人,这是规矩,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阿三看看黄纪良,“那你跟崔浩说一声,我走了!”

    “你放心吧!你儿子的眼睛手术,我负责,你女儿,我也负责,以后,我就是他们父亲,你妈那里,活着我给她养老,死了我给她送终!你死后,我一定让她来看你一眼!”

    阿三道,“那就拜托大哥了!”

    黄纪良把啤酒罐里余下来的残酒撒在地上,“大哥为你送行了!”

    阿三点点头,“给我个办法,我怎么死?”

    黄纪良把椅子脚上的铁扣解开,“一会儿,我出去,你向后倒下去,后面是墙!”

    说着黄纪良跪下给阿三磕了个头,“兄弟,一路走好!”

    黄纪良说完,收了啤酒罐,走了出去!

    身后,阿三猛地一蹬,身子向着后面的墙仰躺着冲去!

    听到阿三的死讯,崔浩眼前一黑倒在了地板上,林白玉听到声音,冲进来,没来得及扶他,被他倒地的声音吓得惊叫起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拉他,崔浩道:“别拉我!让我躺一会儿!”白玉哭起来,“你这么躺着,干吗啊,你起来,躺沙发上啊!”没等白玉说完,崔浩吐起来,胃里的食物猛地喷出来,白玉哭得更利害了,他大叫一声,“别哭了,我又没死!”

    人就是这样,尽管有预感,等真的应验了,还是受不了,太残酷的事情,就是有了心理准备,到时候还是受不了的,他知道阿三此去,大多是回不来的,但是,心里还是怀着侥幸,希望他平安无事。

    在深圳和西藏的时候,尽管是和他最爱的女人在一起,尽管是在春风得意的时刻,在天下最美的地方,可是,他都心神不宁,后来他想过,与其说,去西藏是为了白玉,还不如说是为了阿三,在西藏,他只为阿三祈福,只为阿三祷告。没有兄弟共享的成功不可能转换成欢乐,只能是悲苦!

    看着崔浩呕吐,白玉吓得不知所措,“要不要去医院?”

    崔浩摇头。

    很久,他缓过劲儿来,他支撑着起来,躺倒在沙发上,“白玉,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白玉哭着点头:“我一定永远在你身边!”

    崔浩一把抱住白玉:“我再也不能失去任何人了,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白玉道:“不会的!你不会舍得让我走开的?是吧?”

    “是的,我发誓,天王老子,也不能从我这里夺走你!”崔浩紧紧地抱着白玉,“你是我的,我要你一辈子就跟在我身边!我要你发誓!”

    白玉说:“我发誓!”她看着崔浩,觉得这个人这会儿像个孩子,只能哄他了,她心里想:“他软弱的时候什么都会说 ,坚强的时候呢,恐怕又不是那样的了。

    “我失掉了兄弟,再也不能失掉你了!”崔浩用袖子擦嘴,难过得嘴唇止不住地打颤!

    “这个消息不能让阿三妈知道,只能瞒着她了!”林白玉和崔浩想瞒着阿三妈,“不能让阿三妈再受打击了,她的孙子眼睛瞎了,儿媳死了,现在儿子也死了,一个人,遭遇这样的厄运,怎么能在世上存活呢?”

    “大妈,阿三做了事儿之后,出去躲些日子,你不要惦念他,他在外面很好!”崔浩说。

    白玉说:“大妈,以后啊,阿三叫我照顾你,每天给你按摩腿脚,以后啊,你就叫我女儿!”

    阿三妈说:“我不惦念,有你们,我什么都好,叫阿三在外面好好做人,什么时候靠力气吃饭,都是对的,靠坑人吃饭都是不对的!叫他学好!给孩子做个样子!”

    崔浩背过脸去低下头,他把阿三妈身下的被子掖紧,又把药给阿三妈端上,这个时候,黄纪良进来了,穿着一身警服,崔浩道:“这是大妈!”

    黄纪良扑通就跪下来了,“阿三出门的时候,我对他说过,以后,你就是我的妈,阿三俩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阿三妈道:“你快起来,我怎么担待得起?你们这样的贵人,我担待不起!”

    黄纪良起来,放了手里拎来的东西,阿三妈吩咐两个小孩儿,“你们给伯伯、叔叔们倒水。”大头摸索着给大家倒茶,黄纪良过去抢了水壶:“大妈,你把大头交给我,我带大头出去看医生,我一定把他看好了,再带回来,就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给他眼睛看好了,我在北京有个老战友,我带他去北京看!”

    妹妹小头听说大头要出门,立即抓进了大头的衣角:“不行,他眼睛看不见,到外面去,会跌跤的。”

    阿三妈道:“小头,哥哥是去治眼睛,让哥哥去吧?”

    小头说:“我也要去,我照顾哥哥,我就是他的眼睛!”

    黄纪良蹲下来,他像对待一件瓷器一样地看着小头:“好,伯伯带你一起去,我带你一起去!”

    小头转向奶奶:“奶奶,那你怎么办呢?你一个人在家,没人给你捶背了!奶奶,你也去吧?”

    大头拉着妹妹,问奶奶:“奶奶,爸爸去哪里儿了?他什么时候回来?是他挣了钱了吧?让我去治眼睛?”他转向黄纪良的方向,“伯伯,是我爸爸让你来接我的?他挣到钱了?”

    黄纪良道:“对!是你爸爸吩咐我来接你的。”

    大头道:“那我去,我治好,将来挣钱,孝顺奶奶和爸爸。”

    小头抱了一根木棍出来,把它放在大头的手里:“哥哥,这是爸爸给我的,让我在你不听话,出错的时候打你的,我们要走了,我得带上,你帮我拿着!”

    大头拿了木棍,高兴地说:“小头,我们可以去看爸爸了!”

    看着黄纪良、崔浩他们带着大头、小头出门,阿三妈轻轻地躺了下来,她从床底下摸出阿三的遗像,那遗像的黑框是用黑针线缝出来的,“阿三,你的兄弟来了,带大头和小头治病去了,你在那边放心!”她拿出针线来,在头上磇了三下,然后开始缝,一不小心,一针缝歪了刺在手指头上,血珠冒出来。

    一只杯子能寄托什么感情呢?一只杯子如果开口能说些什么话呢?一棵树能寄托怎样的感情呢?一棵树如果开口说话,又能说些什么呢?玉箫燕带来的那棵茶树,长得好旺盛,甚至冬天它都是绿的,它绿了一冬,崔浩的命太旺了,凡是沾上他的气息的东西,都很旺,旺到可以不顾自然规则,茶树冬天不落叶,就是这个原因吧。玉箫燕对茶树说,“我们一起回去?”玉箫燕看得见茶树的内心,玉箫燕对杯子说,“我们一起回去?”玉箫燕也能看透一只杯子的内心。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磨砂玻璃杯,杯身上有一只蝎子,崔浩是天蝎座的,玉箫燕生日的时候,崔浩买了两只杯子,一只上面刻着天秤,玉箫燕是天秤座的,一只上面刻着蝎子,两只一模一样的杯子,崔浩用那只天秤图案的,玉箫燕用那种有蝎子图案的,这是玉箫燕分配的,她拆开包装盒之后,想了很久,把天平图案的杯子放在了崔浩的洗手间里,自己留了蝎子图案的,玉箫燕不知道崔浩是不是明白,或者崔浩很糊涂,他一直用着那个杯子,现在,杯子说,它们要和玉箫燕一起走,玉箫燕把两只杯子装在自己的行李袋里,她可以带走它们,玉箫燕知道,她离开了之后,就不会有人像她那样呵护它们,它们会在寂寞中布满尘埃甚至碎裂——寂寞容易让东西碎裂,就像人的心一样。

    崔浩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玉箫燕留给他的纸条,纸条上只有嘱咐崔浩白天起床不要忘记关了空调再出门,晚上睡觉前喝牛奶,其他就没内容了,里面没有一句是交待她自己会怎样的。

    想到玉箫燕要一个人面对玉龙海的死,面对丈夫的离弃,崔浩悲伤欲绝。

    为什么他不能给玉箫燕带来平安和喜乐,相反要给她带来无边的痛苦和孤独?

    为什么玉箫燕不能在这里等他回来,让他陪她?

    难道这就是玉箫燕的命,注定要一个人独对那些骇人的苦难?

    为什么他的心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他又不能去面对玉箫燕,帮玉箫燕的忙? 这是

    无法分清楚是爱情、友情、亲情的爱,崔浩只是意识到他对白玉的爱情,没有意识到他对玉箫燕的也是爱情,因为种种文明的规训,爱似乎应当是唯一的,理智让我们不承认一个男人可以同时爱两个女人,他有意识地回避着对玉箫燕的感情。

    这是一个崇尚纯洁爱的男人,他不知道,他所谓的纯洁爱、唯一爱正在伤害着另一个深爱他的女人,把她送上爱的绝路,甚至推向他的对立面,推向对他的恨。

    崔浩对爱的理解还很单薄,没有深度,他回避着这个问题,不让自己去想玉箫燕的事情,不让自己面对玉箫燕,他以为可以逃避。

    这一次,他依然选择了逃避,他没有派人去找玉箫燕,他的感情还没有明确给他发出行动的指令,他爱白玉,也爱玉箫燕,他可以爱两个人,甚至更多?但是,他不能。

    崔浩让助手每月定期往玉箫燕的银行账户上存钱,可是,玉箫燕更要感情,一个有钱而没有感情的女人远远要比有感情而没有钱的女人可怜一万倍,崔浩把玉箫燕推到了可怜女人的行列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过错,在文明人的眼里,可能他是完全没有过错的吧,他没有必要对玉箫燕负责,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不是吗?

    丧父的玉箫燕,丢了丈夫的玉箫燕,孤独的玉箫燕,无人可以依靠的玉箫燕,难道她的孤独可以用金钱来医治?难道没有人依靠的时候,可以依靠金钱?人是不可靠的,金钱就更可靠吗?

    十二

    那是一只明代和田玉观音,材质好,通体透亮,白中透翠,雕工更是上乘绝品,无论从哪个侧面看,观音的面容都沉静而温厚,大慈大悲。

    这只玉佛来自一间拍卖行,是戚华通知崔浩去参拍的,他知道这只玉佛有来历,肯定是戚华的东西啦,戚华要钱用,他当然得出手,他派了一个工作人员去,匿名用900万拍了下来,至于这只玉佛到底值多少钱, 他心里没有数,他不是古董专家,他是商人,他只要知道这笔钱最终可以进入戚华的腰包就可以了,而他买下这只900万拍来的玉佛,也当然是有用处的,而且要当做900万来用。

    现在崔浩拿了来,送给李钧儒。

    李钧儒拿出放大镜,看了一会儿崔浩带来的玉观音:“好!好!”

    崔浩以为送对路子了,心里踏实下来:“李市长喜欢,我就放心了。”

    李钧儒摇摇头:“好的,不一定要占为己有!坏的,也不一定不能要。相比较起来,我看,前面一条更重要,不要老想着把好东西占为己有。”

    崔浩真诚地道:“好东西要送给有缘人,这玉观音,一般人是请不到的。”

    “我不需要!”李钧儒有力地挥挥手,“我不需要任何东西,我只需要你为上海,建最好的楼,让上海高起来,富起来!”

    李钧儒说着,站了起来,崔浩知道,见面的时间差不多了,他也站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尊玉观音,好在李钧儒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提了观音,挽着他的手,一路出门,两个人到了门口,李钧儒把玉观音放在崔浩的手里,“转告一下那个戚华,男人占有世界,但无需拥有世界;女人占有世界,同样无需拥有世界!叫她适可而止,这句话也送给你!”

    崔浩点头,他在慢慢地记李钧儒的话。

    李钧儒一边走,一边又说:“珍惜现在的好机会,多给上海造点儿好房子,以后,这样的机会就不多了。”

    崔浩说:“我知道,好政策不会永远有。感谢党的政策啊!”

    李钧儒摇摇头:“你没有理解。当年我们搞工业化,牺牲了农民的利益,利用农产品和工业品的价格剪刀差,我们集中了中国的财力,创造了工业建设的奇迹,现在,我们搞城市化,从农民手里征地,没有好好补偿啊。我们的宪法规定,城市的土地属于国家所有,农村和城市郊区的土地,除由法律规定属于国家所有的以外,属于集体所有;宅基地和自留地、自留山,也属于集体所有。我们是靠征用农民的地发展了城市化,这种情况不会太久,我在思考的是:我们是不是滥用了‘公共利益’这个词,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发展教育文化和社会公益性事业等方面征用农民土地是为了公共政策,难道商业地产开发也是‘公共利益’?我们给农民的补偿太少,这种靠牺牲农民利益来为工业化和城市化进行积累的做法,对农民是不公平的,不利于城乡统筹和谐发展。事实上,今年以来我党高级官员发生的贪污腐败案件,多数与土地征用和出让有关,贪官污吏们深谙这个道理:他们把自己掌握的土地审批权、规划权变成了供自己发财的‘摇钱树’;而大批的房地产商更深谙这个道理,他们知道在房地产市场炙手可热的大背景下,弄到了土地尤其是低价土地就等于发财,而要弄到地理位置优越、升值潜力巨大的土地,只能通过集各项权力于一身的党政官员。”

    崔浩接口道:“现在农民的房产还不能在市场上和城市市民的房产同权流通,这是中国地产最大的制度漏洞,总有一天,我们要为这个付出代价,我们的城市居民,还有地产商都要付出代价,现在是农民在付代价。”

    李钧儒看看崔浩:“你思考得很深,这个是下一步要解决的问题。”

    李钧儒带着他往外走,门口警卫员向他敬礼,李钧儒问崔浩:“你知道吗?我怎么看金钱?”崔浩摇头,他的确不知道李钧儒会怎么看钱的问题,他自己老实说,也不知道该怎么看钱。李钧儒道:“我年少的时候,有天看见一群人抱着一捆一捆的纸出来烧,纸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图案,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民国政府的钱,一些人在大鸣大放地烧钱,一些人在边上胆战心惊地哭泣,你该站在哪一边?”

    崔浩点点头:“钱是让人心惊胆战的纸!”

    李钧儒接着说,“苏联解体的时候,我去苏联访问,我看见成群结队的人抱着卢布去银行兑换新币,人们很害怕钱会变成废纸,银行怎么换给他们呢?银行说,我们不知道现在该按什么比例换给你们?所以,现在不换。我那个时候就明白了,钱的多少,对于百姓来说,有意义,而对于政治家来说,没有意义,政治家眼里的钱只有比例!”

    崔浩心里对李钧儒突然佩服起来,这个人了不起:“你放心,我们不会做对社会不利的事,我们只会做对社会有利的事!”

    “你明白就好,你和李愚是同学,你要帮助他进步,要让他也明白这个道理!”李钧儒停了脚步,“一个人从一万到一百万,非常难,要增长一百倍,从一百万到一千万,却非常容易,因为只要增长十倍,这就是资本的力量,现在你拥有这种力量,但是,你要慎用和用好这个力量!”崔浩的车开了过来,李钧儒给他拉开车门,崔浩心里突然有一种感动,李钧儒抓着车门把手说道,“放心回去吧!戴村的事儿只是前进中的小小挫折,只要我们抱着谦逊的心、为什么服务的心,这种挫折一定能战胜!”

    崔浩和戴耘两个人泡在水里,戴耘突然吟出一首诗来:

    多情却是总无情,

    惟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

    替人垂泪到天明。

    戴耘闭着眼,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想玉箫燕?”

    崔浩压抑了很久的沮丧一下子又出来了,他的两个兄弟死了,如今,他的兄弟在天上,她的两个女人呢?都还孤单着,未得安慰。

    戴耘躺着,把毛巾搁在脸上:“不要难过,箫燕,她自己能过,就好了!其实,重要的是白玉,你应该对对白玉好,坦白你的心迹,接受你自己对她的感情,也接受她对你的感情。”

    崔浩看看戴耘,他不想跟戴耘讨论个人感情,他知道这两个女人他都要负起责任,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怎么像个文学少年?” 对白玉,他已经想好了,等过了这一段时间的难关,他就向她求婚,让她选择,但是,现在不行,李钧儒保他,他才涉过了戴村征地这道难关,丝宝上市托市的资金和操盘都来自李愚,在白玉的事上,此时怎么好和李愚摊牌?

    戴耘叹气:“你崔浩是个商人,可以为所欲为,他李愚毕竟是李钧儒的儿子,无赖的事儿是不太敢做的,你崔浩不过是个民间商人,你想怎样就可以怎样?想要白玉,还不是易如反掌,你真的准备什么都不干,看着白玉倒在李愚怀里?”

    崔浩道:“不说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儿了吧,政府开放银杜路地块,公开竞标,你怎么看!”

    戴耘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了银杜路地块的招标说明书,蹊跷很大!设计、环保、人文标准并重,而报价只占50%,人文标准怎么评?还不是他们嘴里说了算?明摆着为内定留后手,这是全世界少见的,我听说大江集团志在必得。”

    “恐怕是一场恶战啊!谁拿下这块,5年10年都做不完,谁就是上海地王!”崔浩道。

    戴耘听出了崔浩的话锋:“做老大,我们还不是时候。我们前一阵戴村项目闹的事儿,要说小,现在看起来是压下去了,要说大,四条人命,恐怕能捅到天上去。我看未来行事,要低调一点!再说,我们已经上市了,多一块少一块都不影响。”

    “如果这块地我们不拿下,戴村的怎么做?银杜路地块是整个沪北板块的咽喉,挡在戴村东南,按照古书的说法是青龙位,要是被别人拿去,戴村就只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路了,白玉大厦的设计要跟着银杜路的改,主动权就没了!”崔浩也知道“知乎止,而后能行”的道理,白玉也劝过他很多次,可是,他不愿意停,他内心的雄心让他停不下来。

    服务生过来,跪在浴池边上问:“两位先生,要不要助浴?”

    崔浩看看戴耘,这个地方是戴耘带他来的,里面的名堂也只有戴耘知道:“你看吧!反正我付钱!”崔浩想,可能是搓背吧,搓背是很让人舒服的。

    戴耘点点头:“去叫两个好的来!”

    一会儿,进来两个姑娘,崔浩立即不自在起来,他和戴耘都赤裸着身体呢!两个姑娘解开身上裹着的浴巾,下水来,和他们坐在一个池子里,崔浩忙说:“慢点儿,慢点儿,我还真不习惯!”

    戴耘道:“没关系,这里安全,比你谈恋爱安全,更比你找情人安全!”

    那个小姐道:“先生,不要怕,我们不会坏你们的事儿的!”

    崔浩道:“我不行,你们就给他擦背吧!”

    两个姑娘就一左一右地坐在戴耘身边,崔浩不明白,戴耘这是什么行为:“你口口声声说爱你老婆,你这样,像是爱她吗?”

    戴耘闭着眼睛:“爱和性是一个事儿吗?你爱白玉,你和白玉有性关系吗?”

    崔浩道:“没有!”

    戴耘伸开两臂,左拥右抱:“那不就是了?爱可以没有性,性也可以没有爱么!”

    崔浩不知道怎么回答。

    戴耘左右吻了一下两个姑娘:“你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有性;不爱一个人是不是一定就不能有性呢?或者,有性的,是不是一定要爱呢?”

    崔浩点点头,很坚定地说:“当然!”

    “谬见!这个观点害了很多人,也害了整个社会!”戴耘道:“想想,多少人搞婚外情?不就是一个‘情’字在作怪吗?一个婚外‘情’还说得过去,婚外‘性’就完全说不过去了。多少人在这个事儿上栽跟头,就是因为他们把性和情看作一个事儿了。崔浩,我们是老同学,我告诉你一个诀窍,把二者分分,有的时候用情去爱,有的时候用性去爱,这样矛盾就消失了,情的爱,用情去还,性的爱用性趣还,再不行,就用钱一并去还。”

    崔浩摇头。

    戴耘道:“你身边有两个女人,一个林白玉,一个玉箫燕,你想过怎么解决没有?把‘性’和‘爱’分一分,就马上解决了!你就都能负起责任了。”

    戴耘说的也许对,也许不对,崔浩不想判断,他道:“你这个理论不适合我!”他顿了顿,严肃地说道:“我们刚上市,有的是钱!我就不相信弄不来这块地,这块地就让它成为上海的地王吧,就让它成为丝宝跃身中国乃至世界一流公司标志吧!打仗我们只要在上海,就迟早要打。”

    戴耘笑了:“他奶奶的,你还是有野心啊!你想好了?想去哄抬物价?”戴耘心里担忧起来,看起来崔浩是在为野心打仗,而不是为利润打仗,商人应该服从于利润而不应该服从于野心,不计利害的商人还是商人吗?崔浩可能会不惜一切哄抬标价,故意制造一个天价标王出来,用他的财大气粗挡住所有人的去路。

    “与其低三下四 ,不如挺胸抬头一鸣惊人。”崔浩胸有成竹地说。

    戴耘挥挥手,让两位姑娘拿浴袍来,他拉了一下崔浩,两个人从水里起来,池边两位姑娘拿着浴袍等着,崔浩光着身子,裸露在女人面前,真有点儿不习惯:“戴耘,其实我们在丝宝不过只是傀儡,别人扶我们,我们就坐着,别人打我们,我们就倒台,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贪污腐化,为自己弄点儿小钱然后开溜,一种是自己做大做到没人能撼动的地步,搏一把做上海地王和中国地王,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拿下了戴村,我们不怕银杜路价格高,越高对我们越有利,银杜路地块价格高一分,我们手头现有的地就涨一尺。”

    两个人来到休息室,小姐拿了香进来,戴耘介绍道:“我特地为你点的,让你体验一下,香烟缭绕升腾而消失于无形,犹如世事无常,说不定你会有些新想法。”

    小姐把香具端至胸前,然后慢慢举起,一直举过头顶,以示敬重。青色的瓷香炉内香灰是热的,小姐说,香是用沉香木、药草等植物香调制的,今天应客人的要求,还加了麝香。慢慢地,香木发出了浓浓的香味。随着香烟从香炉内升腾,室内弥漫着清香之气。接着是闻香,小姐坐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后,紧贴着他们,先是右手取香炉置放在左手,然后反时针旋转,右手盖于香炉之上托至两人的近前,两个人闻3次,这次,香味与最初的感觉相比,有明显不同,香气直达脏腑,让人轻得飘起来。

    崔浩问小姐,这真是美妙的东西,没想到有这等好处。

    小姐道:“ 北宋诗人黄庭坚作《香之十德》,说香的好处有‘感格鬼神、清净身心、能拂污秽、能觉睡眠、静中成友、尘里偷闲、多而不厌、寡而为足、久藏不朽、常用无碍。’”

    这时,小姐又坐到他们的前面来,横呈在他们的胸前,崔浩不解,这又是什么意思?戴耘对崔浩说:“最高的香是体香,出乎阴而守乎阳,静而受玄妙之缭绕,去尘脱俗可也!”

    果然,崔浩闻到了小姐身上异常的香气,戴耘道:“她们身上藏了十种香,你要是能一一闻出,就是香道高手,可以从香入仙了!”

    崔浩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玄妙”二字在脑子里回荡:“十种香?有那么多种?”

    戴耘抿一口茶,像是在对崔浩说 ,又像是在自语:“你挨个儿找!好好找!耐心地找!嘴里,眼里,耳里,腋窝里,肚脐里,等等,忘我地找,放下你老总的架子,用你的灵魂去找!用你的意念。”

    戴耘掀开小姐的衣服,崔浩看见一抹金黄……

    这时崔浩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戚华的,他犹豫了一下,拿过电话,戴耘按住了崔浩的手,摇摇头!“给自己一点时间,做一回你自己。”

    崔浩也按住戴耘的手,摇摇头,他接了,电话里戚华声音冷漠:“怎么这么久才接?”

    崔浩道:“才听见!”

    “银杜路地块,你就不要参与了。”那头声音很大,戴耘都听见了。

    崔浩脸慢慢地变红,又变青,他无动于衷地问:“为什么?”

    那头道:“不要问为什么,叫你不要参与,就不要参与!”

    崔浩道:“我已经准备好了,方案也做了,不参与,不好交待。”

    那头似乎不耐烦了:“这对你不利!”

    崔浩不说话。

    电话那头又说:“我不是和你商量,是通知你,丝宝不参加银杜路项目!”说完,那头电话挂了。

    崔浩看看手里的电话,然后举起来,又看看,又看看,突然,他把手机扔了出去!“砰”地一声,手机砸在门玻璃上,玻璃碎裂成无数的小块,落了下来,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

    两位小姐惊叫起来。戴耘支开两位小姐道:“去拿茶来!”

    一个男服务员冲了进来,戴耘挥挥手,他领两位小姐出去了。

    一会儿服务生端了功夫茶过来,两位小姐给他们两个泡茶。

    崔浩冷静了一下,坐正了,“两位受惊了,每人一万块小费,给你们压惊!”小姐们却并不接话,崔浩看看钱在这两位小姐身上竟然不起作用,心里有些自责,处事不惊,难道他还不如两位小姐?想到自己也是苦出身,又何必用这种方式买别人呢?

    戴耘不动声色,端了茶先闻,后嘬:“什么茶?”

    一位小姐道:“闽北肉桂!肉桂是中药中很珍贵的品种,用它来给茶叶命名,可想而知它是很珍贵的了。戴先生用它来待您,说明您是他最尊贵的客人。”小姐看看面无表情的崔浩,“唉!好茶遇到你们这样的有钱人,是运气,却也可能是明珠暗投呢!”

    另一位小姐看崔浩面色凝重,就打圆场道:“酒困路长睢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崔浩正待她接着吟咏下去,她却停了,崔浩问,“为什么停了?”小姐道,“其实,茶也要缘分的,苏轼那个时候在路边敲门问茶,他能不能遇到好茶呢?一定是能遇到的了,因为他有爱茶慕茶问茶的心境,我们现在,身边虽然有名贵好茶,绝品肉桂,却也比不得当初苏轼在路边要来农人家里的一碗普通茶汤呢!”

    戴耘笑起来,“你这位小姐,不要这样话中有话,你说说,我们有钱倒是招惹你了?我怕你说的是反话,肉桂的香气,是不是乌龙里最辛的一种呢?你的意思是我们是暴发户,喜欢浓艳贵气的东西,并不懂得真茶吧?”

    两喝完茶,两人又聊了一会,商定由崔浩联络国内几家大地产商组成联合团队参与竞标,而戴耘则联络几家银行组成财团保证项目贷款。

    两人别过,崔浩回家。司机把他送到家门口,正要进院子,猛然看见家门口,开了家小杂货店。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走过去,店老板立即迎过来,“崔老板,今天回来晚啦?”崔浩奇怪了,“你怎么认识我?”店老板掏出烟来给崔浩:“你是我们这里的大老板,有谁不知道你啊?你光车就好几辆!你家保姆玉箫燕经常在我这里买东西,我们都熟悉!”崔浩点点头:“燕子是我亲戚,不是保姆!”崔浩看见店里应有尽有,甚至还有那种老式的痱子粉,“天还没热呢,你这儿就卖痱子粉啦?”老板自己点了一支,又给崔浩点烟:“热了就来不及了,再说,这院里,哪家不要备上一点,夏天洗完澡,身上一擦,舒服着呢!”

    白玉来到国泰大酒店37层顶楼套间,国泰广场是丝宝公司三四年前开发的一个项目,做完之后,崔浩保留了这个顶层,作为公司招待用房,五星级装修,有专门服务员,这个地方很少有人知道,就是公司的高管也只有少数几个人来过。

    服务员认识她,崔浩已经吩咐过了,服务员是在等她,“崔总说,他要晚到一会儿,让你等等他!”服务员蹲下来,给她一只盒子,她打开来,是最里面一间套房的钥匙。她开了门,放了盒子,没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看见桌子底下有一盒录像光盘,她好奇起来,拿了一盘放进VCD机,光盘里是刻录的写真录像,里面的人不是刘学博吗?

    看起来,是用针孔相机偷拍的,刘学博坐在一个女孩儿身边,对面还有一个女孩儿蹲着,细看,那个蹲着的女孩儿在帮刘学博剪脚指甲,“脚指甲这么长,家里没人剪?”刘学博道,“家里哪有人帮着剪?只有在这儿,你们才是真正照顾男人的女人哦!我家里那老虎,不折腾我就算好了咯!”刘学博叹气,坐在他身边的女的就说,“你这么风趣有成就的人,还得不着好女人?”刘学博摇头,“要好,也没你们好!”蹲着的那个女孩帮他穿上袜子,“你真是风趣呢!上次你来说的那个笑话,我们笑了好几天,你再说几个给我们听听吧!”刘学博道,“好啊,就说一个新的段子给你们听听,你们炒股票吗?”一个女孩儿回答:“不炒,但是懂一点的。”刘学博就说,“夫妻两上床后开始温存。妻摸了摸夫的下面:怎么还这么疲软? 夫道:别着急,盘整的越久,涨的越凶。 妻继续抚摩夫的下面:开始涨了,哇,涨的好快。 夫说:怎么样?涨停了,光头大阳线。 妻终于忍不住,翻身骑在夫身上,亲爱的,我套牢你了。夫说,套吧,套的越深越好。妻说,我要开始上下震荡了。夫说,震吧 ,注意控制好行情节奏。过了一会,夫说,不好,我要出货了。妻加大了震荡幅度,等等我,我也马上要突破了。井喷式高潮行情展开。两分钟后,夫妻解套。熊市开始,一切恢复疲软状。”

    刘学博一边模仿主人公的嗓音对白,还一边模仿出喘息的效果来,把两个女孩儿说得笑个不停。

    白玉看不下去,正要关,看见崔浩从专用电梯进来,气不打一处来,崔浩,是这种人?窥淫癖?她想起刘学博,心里一阵难受,再怎么说,刘学博也是对他们有恩的人,她不知道对刘学博是什么感情,她想恨他,可是,又恨不出来,有时候,甚至有点儿可怜他。

    她看了刘学博的录像,看了刘学博的丑态,心里很不服输,她扔了遥控器,“你拍了多少这样的带子?是不是每个你请来玩的人,都拍了?”

    “你看了刘学博的带子?那是他在这里乱搞时留下的丑态,不是有谁陷害他,是他自己不检点。”

    崔浩坐在她身边,

    “算了,不要管他了,我们要商量一下银杜路地块竞标的事,种种迹象表明该地块有更大背景的公司插手,戚华也来电要我放弃,你觉得呢?”崔浩想听听白玉的意见。

    “银杜路地块对我们丝宝来说是志在必得,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但丝宝单独出面,如有闪失恐无退路,不如联合北京、深圳等地几家地产商组成联合团队去竞标,一来可以壮声色让幕后之手忌惮,二来遇到压力可以互相联保。”白玉字斟句酌道,“与此同时,我们还要为自己想好后路。”

    崔浩道:“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既然如此,我们就这样拍板,干了。至于我们自己的后路,你放心,有!”

    李愚好几天心神不宁。中午,他是从电视里才看到银杜路地块中标消息的。

    电视新闻中称,受人瞩目的银杜路地块招标,吸引了国内17家房产巨头参与竞标,其中标价最高的丝宝等5家公司组成的联合团队,出手56亿元人民币,比第二名高出8亿人民币,丝宝地产最近刚刚上市,掌门人为亿万富翁崔浩,电视台记者还采访了崔浩董事长,崔浩说:“我们对上海有信心,对银杜路有信心,我们将在这里造上海乃至世界级的新地标建筑,银杜路地块交给丝宝,丝宝将不会辜负上海人民、上海市委、市政府的嘱托!”

    李愚看了电视,脸色阴沉。

    李钧儒从书房出来:“你怎么解释?你不是说你搞定了吗?”

    李愚不说话,他原以为崔浩一定会听戚华的,一定会把银杜路地块让出来,他也知道崔浩戴村地已经征了,把这块地看作是整个丝宝沪北项目的灵魂,从地理上说,这个地方的确是戴村咽喉,弄不好会让戴村成为死地。

    李钧儒:“你的事情,你收场,不要手伸得太长,更不要把手伸到别人的口袋里!!”

    李愚点点头:“我知道!我去找崔浩!”

    李愚到自己的书房给崔浩打电话,他拎起话筒,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让戚华和崔浩耐心地谈谈,崔浩心高气傲,不是甘居人下的人。

    戚华约了崔浩到莎拉娜俱乐部见面。

    崔浩走进莎拉娜俱乐部的时候,被俱乐部的迎宾小姐认出来了,迎宾小姐在他身后一溜小跑紧跟着他,为他开电梯门,电梯里小姐小声问他:“你是丝宝集团的董崔董事长?”出电梯,崔浩径直往里走,没有回头,一边脱了外套给她,又给她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做小费:“喊我崔先生就可以了。”迎宾小姐接了钱和外套,鞠躬道:“是!崔贵宾!”到了34层包房门口,崔浩摆摆手:“不用陪我了,你回去吧!另外,以后不要再称呼别人‘贵宾’了,那会让客人觉得你们公司没文化。”

    戚华找他,肯定是为银杜路的事情,崔浩已经决定了,这件事他不会妥协,他原本就是为了挑战戚华等人,他不想做任人随意摆布傀儡。戚华对他不错,从来都是袒护他的,没有戚华就没有他崔浩,如果今天戚华提前来莎拉娜等他,他就向戚华认错,但是,不改初衷。伸出去的手,决不能自己收回,要么拿回东西,要么被人斩断。崔浩站在那里思忖。走廊对面的保安看他奇怪,慢慢地向他这边靠拢过来:“先生!”崔浩对他摇摇手,用迎宾小姐给他的数码卡,开了门,进了包间,包间里的室温永远是25度,湿度也永远是75度,这是戚区长的长宁包间,里面的布置都很私人化,崔浩能看得出来,戚华从来没想过这间包间会有其他人来用,徐悲鸿的真迹、刘海粟的字画、董其昌的手札,都放在这里,崔浩不知道这样一间包间,长包要多少钱,想来这个价格是不低的,这里每件器具都是镀金的,每件家具都是檀木的。他知道戚华让他来这里,是对他的信任。

    他听见浴室里有水的声音,戚华躺在浴缸里,透过玻璃门,崔浩看见浴缸里红色的水面,那是因为上面飘着玫瑰花瓣,他没有发出声音,静静地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在想一会儿戚华出来他怎么应对。

    崔浩看见茶几上放着乌龙茶,他不用闻,也不用品尝就知道那是铁观音,戚华喜欢铁观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铁观音?”戚华出来了,奇怪的是,她竟然穿戴得非常整齐,“因为它大气,闽南乌龙有很多种,奇兰、水仙、黄金贵,我都不喜欢,只有铁观音,大气而不霸气。”

    戚华坐了下来,端起茶几上的紫砂壶,给崔浩斟茶,一个服务员慌不迭地跑过来,“我来!真是不好意思,应该我来的!”戚华挥挥手,“你去吧,这里不用你了。”小姐知趣地给戚华面前的杯子里加满了茶,随手给紫砂壶里加满了水,退了出去,戚华用中指在茶几上敲了两下,“今天请你来喝铁观音,我亲手泡,也亲手给你斟。”

    崔浩心里感动起来,觉得一路上想的那些都不对,自己这样逆着戚华,对不起戚华的一片心血,他端起紫砂杯,一饮而尽,“上次托人从武夷给你带的大红袍,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你明知道我喜欢铁观音,却给我带大红袍?”戚华看看崔浩,双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她叹口气,拖长了语调,“大红袍,是他们男人喜欢的茶。”崔浩听到戚华“他们男人”四个字,戚华心里把他看作是那些污浊男人中的一个?

    戚华站到了落地窗前,她看着窗外,“他们又哪里能体会铁观音的妙处?濯清水,出高峰,吐云雾,饱山岚之气,沐日月之精,得烟霞之霭,亲风揽月,却并不据为己有,出于自然,更以自然之心回报自然之味,大悲大德。”

    “戚华,你就是观音,心里有大慈悲的观音。”崔浩道,他知道自己是在奉承。

    “我看你是更喜欢大红袍,红袍加身,你得意得很!”戚华指着窗外繁华的上海夜景,“站在这里,你可以把上海看得更清楚一点。”

    崔浩走上一步,站在戚华身后,戚华加重了语气,“不要简单地用眼睛去看,那样你只看得见那些房子,你要用心去看,看见这些大楼背后的人,这些大楼在这里是不动的,它们背后的人却时时在变,我不希望你造了楼,但是却是在为别人忙碌,到头来,只是做了一个泥瓦匠。”

    崔浩略一思忖,“您要我放弃银杜路?”

    崔浩不能放弃,不要说他在银杜路上已经投入的人力物力,就是单单为了白玉大厦,也不能放弃,没有银杜路的白玉大厦,就是孤零零的独幢建筑,是大地上的一头突兀的骆驼,有了银杜路他才能把白玉大厦建成一个王国。

    戚华没有回答崔浩的问话,她回身坐到沙发上,“今天请你来喝的这个铁观音,是安溪县的领导带来的,层次分明,回味悠长,做人要层次分明,做事要回味悠长,

    铁观音七泡有余香,你呢?你能经得住几泡?”崔浩理解戚华的意思,你是不是逾越了你的层次和出身,占了你不该占的份额?你是不是给自己留了后路?你能经受多少会“浸泡”?说的是,“要丝宝让出这个地块,是不可能的,我们数家公司联合拿下,丝宝不好单独退出,但是,只要能合作,丝宝就一定合作!”

    戚华摇摇手,仿佛猜透了他,“你不要说了,你们自以为聪明,搞攻守同盟,你出头,联络了×××、×××、×××,这几家公司,看起来都很了不起,可是,还不是要上头支持,他们靠什么起家的?还不是上头?他们来上海,没投一分钱,拿上海的贷款,做上海的项目,你以为他们人模狗样的了不起,想和他们去搞?你的伎俩早有人汇报上来了!”

    崔浩听了戚华的话,心里直骂那些老板混蛋,看起来都是身价上亿的富人,他妈的,台湾、香港身价,都是狗屁,其实胆子比老鼠还小,那身价都是气球,一戳就破,不过反过来想想自己,不也是一样吗?那些龟孙子!他有一种被出卖的了感觉。

    服务生进来,说乒乓球台准备好了,可以去打球了,戚华、崔浩来到乒乓室,崔浩让戚华先发球,戚华横拍,嘴里道:“右边!”崔浩本能地想到左边,他挥拍向左,扑空了。

    戚华看看崔浩,崔浩这个人本性多疑,不容易相信别人,脑后反骨又多。

    服务生扔过来一只新球,戚华再次高喊了一生:“右边!”猛地把球向右边发去!

    崔浩相信了戚华,他扑向了右边,没想到,戚华这次发出来的却是一个旋转球,而且旋转的方向和球行进的方向正好相反,崔浩的板儿碰到了球,但是球擦着球板旋转着飞上了天花板。

    玉箫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同时也从他的这个世界里消失了。没了。而他的痛,却不能对别人说,对玉箫燕的想念、愧疚、寻找、担心,这些都不能对人说,只有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承受。

    想到那个捧着茶树来上海找他,想到那个背着铺盖找刘学博,让刘学博为他准备住房的玉箫燕,他就怎么也

    睡不着。

    崔浩,他是一个冷酷的杀手,一个无情的生意人,他孤僻而又自傲,但是,他的内心却不缺乏任何一种对于善的体验,他的善不是后天学来的,很多人的善是后天学来的。关心别人的疾病和失意,比如生日、节日的时候问候亲人朋友,等等,很多人这些事儿做的天衣无缝,但是,内心却是冷酷的,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崔浩恰恰相反,他可能这些事儿一点都不会,但是,他能深深地感受到痛苦,那种体无完肤的感觉,他是对疾苦有切身之感的人,凡是他认识的人,谁有个病痛不快,他就会在内心得到感同身受, 他会像那个人一样苦。所以,他不用后天的教化,后天从文化教养里得到的那些东西来做人,而是只用他内在的同情心来做人,否则他就活不好,对玉箫燕,他就是这样的。

    他拥有对玉家的恨,但更有对玉箫燕的爱,他把玉龙海的死、吴维力的出走归咎在自己的头上,愧对玉箫燕的痛楚像癌症一样在他的体内发酵,吞噬着他。

    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玉箫燕呢?他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让司机开着车在上海到处转,毛毛农,他也到过,他几乎到过上海任何一个弄堂,任何一条路口。他的车停在弄堂口,司机像黑塔一样站在弄堂口的阴影里,弄堂里的人都很惊慌,他们没有见过林肯车,也没有见过穿西装的人走进这个弄堂。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思考,他终于用理性的天平已经称出了他对玉箫燕的情感重量:他要玉箫燕回来,和他一起为丝宝的明天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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