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会变吗?河会变吗?江会变吗?海会变吗?会。海会枯,河会竭,江改道、水会苦。但是,又不会。谁能和水同寿,在有生之年见证它的变呢?我们看到的是自己在变,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从出生到死亡,从死亡到新生,我们循环往复,承受生死奔波之苦。水却依旧拍岸、乘风、随清随浊,从古到今,它似乎对人间的恩怨沧桑并不怎么感兴趣,它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自在地流淌着。它在变,但是,没有哪一代人能真正洞穿它变的奥秘,人生命太短,看不透这长久之物的缓慢变动。
上海,上海。上海的海会枯么?春秋时期,它是吴国边地,是从海里的泥沙淤积出来的一块地方。这里水草丰美,草树浓密,虫兽出没,吴国贵族就把它当狩猎场。当初,这里人烟何其稀少呢!沧海桑田啊。到了晋代,上海因为产鱼、产盐,逐渐发达起来。宋时这里最发达的是青龙镇,是松江航道的缘故。青龙镇在宋代是“小杭州”,而所谓“上海”那个时候只是一个渔村,后来吴淞江下游淤浅,改道,不经过青龙镇了,青龙镇就萧条了。不过源于太湖的黄浦江却水势日盛,往来的船直接南下,青龙镇衰落下去,上海热闹起来。说黄浦江是上海的母亲河,实在是没有错的,南宋咸淳三年﹙1267年)这里正式建镇,元朝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上海镇脱离华亭单独成县,到1840年前后上海县东接川沙,南临宝山,西邻青浦,北连宝山,东西宽33公里,南北长42公里,面积已达600多平方公里,县城内街道交互,万商云集。
上海之所以能成为今天的上海,也许应该从十六铺的繁荣开始。清朝咸丰、同治年间,为了对付太平军,人们搞团练,县城内外的商号建联保联防的“铺”,负责铺内治安、防务以及其他公共事务的管理。从头铺到十六铺,包括了县城大东门外,西至城濠,东至黄浦江,北至小东门大街与法租界接壤,南至万裕码头街及王家码头街最热闹的地方。清嘉庆、道光年间,十六铺,直至南市尽头陆家浜,随处都停泊大沙船,有四千多条。帆樯如织,舳舻蔽江,装卸上下,昼夜不息。鸦片战争前,十六铺以南已建有王家码头、董家渡码头等10余座砖石结构踏步式台阶码头。20世纪中后期,十六铺客运码头的鼎盛时代,每天4万多人次,每年670多万人次从这里出发或者回来,可是谁会想得到呢?浮华之后就是落寞,2003年9月的一天,舟山海运有限公司从定海驶来的紫竹林号停靠之后,就再也不让客人上船了,它空载而去,而开往定海的海游2000号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十六铺来,之后这座码头被炸药炸平了,上海的媒体都在为这个欢呼,说这是进步云云,只有温州的媒体,似乎温情一些,为一个老港口的消陨惋惜,一家媒体这样说道:“上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十六铺码头就是走南闯北跑市场的温州人的桥头堡,先泊这里然后再辗转全国、全世界……几乎每个闯江湖的温州人都有在这里排队买轮船票的经历。”
谁会记得呢?民国初年的十六铺一带,沿江码头都是批发商的店房,东门路、方浜东路附近银楼、皮货、海味、地货、棉布、药材等商号集中,租界里洋行、出售洋货的商行和娱乐场所取胜,民国时的十六铺以传统土产和南北货分庭抗礼,营造出了不相伯仲的商业繁盛。十六铺,龙虎之地,当年,上海滩名人杜月笙就曾经在十六铺鸿元盛水果行当学徒,多少英雄豪杰曾经在这里匿身,又从这里显达啊。
1843年11月17日,上海根据鸦片战争后签订的《南京条约》及《五口通商章程》,正式开放通商,上海才进入现代史。两年后,清政府把上海县城外的芦苇地租界给外国人,管理权还在中方,租金一年一亩1500文。清政府当时是想把华人和洋人隔离开的,家奴不可与洋人杂处,容易生是非,特别是家奴容易叛主,清政府管得严,华人不去租界,但是,不久上海闹小刀会,知县被砍了脑袋,老百姓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纷纷逃到租界里,租界人口从不到300猛增到十几万,洋人赶紧修改租界章程,管市政,搞武装,还成立了司法和税务部门。清政府正被太平军搞得焦头烂额,顾不上租界的事,等战事结束,洋人再不肯拱手相还,上海就逐渐演变成一座特殊的在中国土地上却用西方方法管制的城市,上海也因此迅速成为世界级的大城市。当时,清政府开放5口通商,却只有上海发展得最快,这一方面是由于上海地处长江出海口,占尽地理优势;另一方面也由于其他排外,老朽势力大,上海远离政治中心,是经济码头,外国人能在这里施展而不被排挤,到20世纪30年代,上海已成为世界第五、远东第二、中国第一的大都市。
不过,无论租界如何的兴旺,老城厢归是上海的发祥地,地气是最老的,最耐得时间的洗刷的。
如今的老城厢包裹在人民路和中华路构筑起来的圆圈里,豫园、老城隍庙、老城墙、大境阁、小桃园清真寺、四明公所、商船会馆等是有名的。一般人不太知道,但实在很有意思的地方,还有“九间楼”、“书隐楼”、“世春堂”和“梓园”,等等。
上海是靠着航运发家的,上海的会馆也以商船会馆为最,董家渡的会馆街、会馆后街、会馆码头街都是因商船会馆而得名的,出老城厢当然要先看会馆街38号的商船会馆。如果你开车去老城厢,最好从南边去,沿着陆家浜路一直往东开,开到无路可走,迎面是一座高大的牌楼,牌楼后就是“商船会馆”,?如今它就和董家渡不再是渡口,十六铺也不再是码头一样,它被遮在一座四层工房后面,只在右手你可以看出它露出半边的砖雕门楼,你下车,走近了,看门楼,高六米,花岗石门券,方砖贴面,双叠式出檐椽,砖雕斗拱、梁枋、挂落,雕的是莲、荷、梅、菊、如意,门匾也是方砖浮雕而成,找到合适的角度,你还可以窥见大殿的全貌,这是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的双合式大殿,前是两层楼戏台,梁枋上有鎏金的双龙戏珠浮雕,顶部是八角形漆画藻井,商船会馆建于1715年,至今已有300年历史。上海还有若干处会馆,比较有名的还有会文路的湖州会馆,南市老太平弄泉漳会馆等,建制都不如商船会馆。离开商船会馆,沿着普育东路往北走,到光启南路,不用几分钟,你就到了乔家路,这里坐落着徐光启故居,离徐光启故居几百米,沿街你会看到两层西式骑门楼,上雕刻着罗马柱浮雕,这就是梓园,梓园中间有吴昌硕题额“梓园”二字。梓园初建于清康熙年间,后归清末著名书画家、慈善家、实业家、上海总商会主席王一亭所有,园中有百年梓树一颗,故改名为梓园,院内有一幢中西合璧塔式洋楼,百叶长窗,屋顶铺的是日式菱形瓦,其后有一座两层佛阁。老城厢最有意味的是三座宗教建筑。中式天主教教堂,敬一堂,它由世春堂改建而来。敬一堂坐落在梧桐路上,原是上海名人潘恩的旧宅,老城厢的人都知道上海是“先有世春堂,后有豫园”,可见这世春堂当初又多气派,历史上曾是海上甲第之首。可惜,如今敬一堂已经不再是天主教堂,此宅原是俗物,现在又归了它俗务的旧貌。福佑路清真寺却依然还在信徒手中,往来出入的依然是前来礼拜的信众,外面是两层楼房,里侧是中国古典宫廷式礼拜堂,装饰是阿拉伯风格,清真寺中外合璧,在全市独此一家地少见。慈修庵,建于1870年,在榛岭街上,是佛教建筑,五楹大殿,加上厢楼等,虽不大,但却是佛门干净地。
去豫园瞧瞧、看看,在湖心亭茶楼,泡一壶茶。
豫园和城隍庙很多上海人会觉得没啥好看的,他们对里面的香火,或者各式各样的艺术品不感兴趣,倒是,上海老城厢的人,都会对孩子或者外人说,豫园最有趣的是它门口一对石头狮子,那狮子比一般的狮子高,身子是抽象化了的,并没有具象地雕刻肌肉或者体段的走势,而是高耸着,狮子的两只前爪刻的是人的手型,右侧是雄狮,它的两只前爪像男人一样上下合抱在胸前,它并不像一般的狮子那样,瞪眼看着过往的行人,而是扭头看着左侧的母狮,情意绵绵的眼神,拟人化的眼神啊,你会觉得,那是幸福的一对爱人在对话,左侧是母狮,她搂着小狮子,脸上呈现出温情的一面,她一只手楼着小狮子的后背,一只手按着小狮子的前胸,仿佛在对小狮子说“别调皮!”
这两只狮子和豫园一带那些大大小小石头的、铜的狮子很不一样,那些狮子大多雕刻得威武庄严,表情凶狠或者严厉,仿佛是在为主人看护财务或者宣誓威严,那些狮子大多雕刻得细致妥贴,眼神、皮毛、胫骨都分毫比现,看得出来,雕工刻得很尽心,但是,工匠肯定是在尽心为主人家做一件事情,完成一件任务,主人家给钱,工匠认真地完成,当然工匠是精细的,出手却是没有感情的,而这豫园门口的狮子,恰恰相反,工艺是抽象的,大略的,但是,却有雕刻者的心情在,灵感在,情绪在,创造在。
这石头狮子,貌相奇特,老城厢的人给他们安上了神奇的传说,相传,当年青年吴楚哥是吴国非常有名的英雄,它杀死过蛟龙、祛除过恶霸、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人人赞慕,各个夸奖,但是,少年时期的吴楚哥却在楚国长大,吴王当年出使楚国被楚国拘留,吴王在楚国居留期间,妻子琼菊夜怀孕,吴王回国争夺王位,留下妻子掩人耳目,临行前它将一双鞋、一把剑藏在山洞里,用大石头把洞口压住,她告诉妻子,如果是男孩,小孩长大了,能搬开石头拿到洞里的东西,就让他回吴国认自己的父亲,琼菊夜之后果然生了儿子,并把儿子抚养成人,儿子长大后,拿了剑、穿了鞋,一路奔吴国而来,一路上,他除暴安良,行侠仗义,未到吴国时,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英雄,吴王此刻正在边境便衣暗访,听说楚国出了一名大英雄,正奔吴国而来,他接受了大臣吴处子的建议,应该立即诛杀这个未来的吴国对手,他便在边境设宴,款待吴楚哥,宴席上,吴处子献上毒药,他亲手为吴楚哥斟上,吴楚哥因为相信自己的国家吴国,没有任何怀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当场身死。
远在楚国的琼菊夜听闻儿子死在路上的消息,悲痛欲绝,自杀身亡,吴王明了了真相之后,痛不欲生,命人在吴国贵族狩猎之地建庙宇并雕刻纪念石像。
工匠日夜赶工,雕刻出第一对狮子,吴王莫名所以地杀死了工匠,又让第二个来刻,未知,第二个工匠刻出来的狮子,又和第一个一模一样,吴王又杀之,第三个再来刻,结果又是如此。吴王弄不懂为什么他们刻出来的狮子都是三口之家 ,而且是幸福的三口之家?他要他们刻一对哭泣的狮子。杀了第三个工匠之后,他悟出来了,他再也不杀人了,他杀死的其实都是他儿子的魂灵,是他儿子魂灵在刻那些狮子。他的儿子晚上给他托梦,梦中,他的儿子把一颗柳枝插在如今豫丘上,丘上立即长出了苍天大树,树荫遮住了整个吴国。吴王,立即命令起造寺庙,永远供奉这六尊狮子。
如今,大家去豫园会看到,豫园正门口有一对狮子,豫园内,熙春堂边门处也有一对,而城隍庙门口还有一对,三对狮子的品相样貌竟然是一样的。
如果,你问老城厢里的太公、太婆,他们会说,那叫吴王狮,是保老城厢的平安的,小刀会没有伤着老城厢,洋鬼子在北京闹,也没伤了上海老城厢,太平军烧杀不眨眼,也没伤着老城厢,都是有这吴王狮,吴王、琼王后、吴楚哥他们保佑老城厢千年万年不受侵扰。
从小南门进入老城厢,且走且停,看过了文庙、城隍庙、豫园,不多远,你就来到了小北门,你看见高楼大厦,还有街边弄角露出的延安路高架,上海县城的老城墙已经拆除,老城已经不再是城,而只是一片街区了,它顽固地保持着自己,却又被不断侵蚀,你会看到这侵蚀是无处不在的,它来自天空,天际线已经不是那宋、元、明、清的了,空气中散发的汽油和灰尘的味道,也不是那樯橹童谣时代能有的,但是,不经意的地方,历史还是顽强地存在的,人民路淮海东路交叉处是老城厢的小北门,在区妇幼保健院后墙处,民宅间,有一段约30米长的残垣,那是明代城墙的遗迹,城墙的一端凸出在露香园路街口,它裸露在无人看顾的角落,仿佛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走过老城厢,本来可以去外滩看看,那见证了20世纪初上海的世界性辉煌时刻的建筑们,它们如今依然挺立在那里,面对着黄浦江,他们站了一个世纪了,品相依然完美,但是,内里却是慢慢地蜕化了,它对面的陆家嘴区域、它背后的南京西路区域以及徐家汇区域,都已经超越了它。
如今,南京东路显然已经有点儿赶不上南京东路了,位于南京西路步行街西顶端的圣德娜商厦2002年5月开张时定位是大众百货,但到2003年6月,却已经营不善而易主,温商郑荣德信誓旦旦地向媒体表示,要把圣德娜打造为南京东路上的伊势丹,2004年3月重新开业刚过半年的圣德娜购物中心一楼、二楼却又遭停业,2005年9月圣德娜商厦3楼开出了港澳品牌商场,商厦称其中20%~30%的品牌是CEPA商品,但当年11月,部分港澳品牌因业绩不佳撤出了圣德娜。
而如果时间倒流,我们会看见犹太地产商哈同,他正在这里奔波,把一块一块小的私人土地收拢来,变成大的地块儿,这里正一天天茁壮成长,铺上了东亚第一条有线公交轨道,铺上了世界上最豪华的南洋柚木路面,开设了世界上最大的商场,那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如今的上海人大多对此已经不明所以。
如今的上海人只知道人民广场、陆家嘴、徐家汇。
从空中俯瞰上海,如果用外环勾勒上海,我们会发现上海像一只头朝东,四只脚伸开正在往海里爬的大乌龟,如果以中山路内环为基准,我们又会发现,内环把上海围出了一个中心区域,它像一只脚掌,踩在大乌龟壳的正中央,而这只脚掌的脚心就在人民广场。
上海人喜欢在中心城区居住,这是他们和北京人不同的地方,他们喜欢热闹,喜欢街上的浮华胜景,喜欢身边就是灯红酒绿,所以,他们拆了老城厢的城墙,却又不自然地构筑了一道内环高架的城墙,把自己锁在里面,里面的房价已经接近2万5千一个平房了,里面商铺的租金一天一平房80块了,但是,人们还是乐意在这个脚窝里。
不过,无论如何,上海的人气都以人民广场为中心,大乌龟的重心和小脚窝的重心在这里叠合。它稳当,上海就稳当。人民广场真正的中心点有三个,一个在地下,地铁一号线、二号线等数条在这里交叉,一个在地上,延安路和南北高架在空中交叉,还有一个在地面上,广场北侧是政府所在地,人民政府右拥着大剧院,左抱着城市规划展示馆,前面南方正对着的是上海博物馆,人民大道穿越其中,通过车流和两侧各17米宽绿化带,人民广场把自己一分为二。
上海市政府前也有石兽。往南上海博物馆前还有石兽。上海市博物馆建在上海市的地理中心上,那些古老的东西,那些在黑暗中沉寂着的青铜器、石碑墓志占据着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的中心,这是每天从乘着地铁从地下、作者公交从地面,或者开车汽车从高架路过广场数百万上海人很少注意的。博物馆工程选址于人民广场中轴线上,同中心广场、绿地、市政府办公大楼的重要关系,博物馆规划和建筑设计时很精心,环境、空间、体型、广场、绿化、人车交通等各种重要关系都考虑进去了,这样一个地方,要造建筑,怎么才能镇得住呢?
上海博物馆是一座大型的中国古代艺术博物馆,馆藏珍贵文物12万件,其中尤以青铜器、陶瓷器、书法、绘画为特色。藏品之丰富、质量之精湛,在国内外享有盛誉。上海博物馆创建于1952年,原址在南京西路325号旧跑马总会,那楼很有艺术性,可惜,后来让出了, 1959年10月迁入河南南路16号旧中汇大楼,最后1993年市政府作出决策,拨出市中心人民广场这一黄金宝地,建造新的上海博物馆馆舍,这个决策当然是对的,一个城市,最重要的地块,地气最好的地方应该放宝物,这样宝物镇着地气,这个城市才能祥和,才能发展,就像巴黎,如果没有罗浮宫那些宝物,巴黎就不叫巴黎,地气就散了,人就不愿意去那儿了,或者去了那里,也会感到不自在。上博新馆于1993年8月开工,1996年10月12日全面建成开放。上海博物馆建筑总面积39200平方米,建筑高度29.5米,象征“天圆地方”的圆顶方体基座构成了新馆不同凡响的视觉效果——天外来物“飞碟”或者铜锅,或者鼎。设计者大概也想了很久,最后用的是铜鼎造型,不过,鼎这个东西,说起来大,是国器,真正究细节,那是祭祀之器,不是阳间人享用的物事,再说,老百姓大多并不知道鼎是什么东西,口头里,他们只说那是锅,锅前面还有几只石兽看着,为什么呢?锅里的食儿重要?怕人偷吃了?这博物馆前面有一排8只石兽,这石兽也是比较特殊,并不和故宫博物院的石兽一般,那故宫的石兽是有皇家气派的,能代表中国北方的权势和威严的,也不同于上海老城厢的石头狮子,那是人情味的,江南味的,上海气息扑面而来的,这里的石兽,有点儿像是守阴阳两界的,并不威严,倒是有点儿煞气。
而博物馆的后面就是市政府大厦,大厦很高,可以俯瞰整个博物馆的馆顶,中间隔着一条川流不息的道,这是上海地上的东西动脉,门前有道,川流不息,财源滚滚的意思,上海这些年,发展很顺利,尤其是1993年之后,这个人民广场的格局是个象征,钟鸣鼎食,川流不息,门庭若市。上海人也为人民广场骄傲,外地来客了,总要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看看的。
一
渔夫撒网捕鱼的当口,怎么会想到还有更厉害的猎手,把网撒向他呢?那猎手在时间和空间之外,它不受我们的主宰。一张大网正撒向崔浩,但是,崔浩对此懵然无知,他还在筹划着做更多的事情,而这个事情,在那个猎手看来,其实是自投罗网。
有谁能真的预见自己的未来呢?崔浩不能,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局势,控制自己的命运,但是,实际上他不能。
崔浩以为自己在撒网捕鱼,他太年轻了,他还在事件的中央,不能像很多年老的人那样,回首往事,把自己放在事件之外,像旁观者一样看自己,只有年老的时候,一切都过去了,站在看台上,看自己的人生回放,有了看客的心态,他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人生奥秘。
或者,即使他真的对自己的命运了如指掌,知道未来那不祥的终端,他也还是不能控制,那无处不在的网已经布好,他有不祥的预感,崔浩对命运的担忧从来就有,一直没有缺少过,但是他依然只能顺着原路走下去,他不能回头,什么叫身不由己?这就叫身不由己。没有人强迫,也没有人期待你这样走,但是,你还是要这样走下去,一路走到底。这就是命运。
其实别说一个人,就是一个时代,一个城市,也大体如此,有多少时代是能真正认清自己的面目的?有多少城市是能真正看清自己的位置的?20世纪80年代,上海人在渴望香港、日本的繁华,他们翻唱来自香港和日本的流行歌曲,买仿冒的香港、日本货。20世纪90年代上海人突然发现,那些东西他们似曾相识,1930年代的旧上海就曾经有过,爵士乐有过,圣诞节也有过,甚至喇叭裤等等,我们的前辈在半个世纪前就拥有这些,现在,我们有什么必要去外国找?我们就从自己的历史里找好了。他们又悔又愧,纷纷回家,从祖父的相册里翻出老照片,从先辈的旧衣箱里找来发黄的衣服,他们在酒吧、歌厅里挂上老照片、老衣服,制造复古的氛围,拼命想回到60年前的那个黄金时代去。到了21世纪呢?这是一个镀金年代了,人们突然地自信起来,所有的事物都镀得金光灿灿,“外国有什么了不起?历史有什么了不起?我才最了不起,这会儿才是真正的黄金时代!”崔浩也被迷惑了,他看到的自己也是被镀金之后的自己啊。
他认为自己很有力量,他可以挑战威华,可以得到银杜路的地块,他要建上海最伟大的建筑群,他要创造历史,他内心满怀雄心,觉得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他和戚华谈话的时候他看起来是被说服了,一旦离开戚华,他内心的那个“英雄崔浩”又站出来挑拨了,“不要听那个女人的,否则你永远只能是另一个人的影子?你要听你自己的,你要把你自己的名字,而不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写在上海的历史上!”崔浩的确有这个想法,他要在上海的建筑史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不相信戚华说的话,建筑商、房产商都是吃上海的?不,他们是上海的建造者,他们在缔造上海。他认为戚华虽然聪慧,有力,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官员,一个一直在党政圈子里做的女人,她只是站在她那个34层看上海而已,她的视角和地位决定了她看不见这个时代真正的决定力量,看不见这个时代上海渴望创造历史的激情,她要维护和坚持的那些对于上海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对于未来来说就更是如此,没有人能阻挡一座创造建筑史和上海史的建筑物在上海的地面上拔地而起。
人啊,有时候是何等地不自量力呢。崔浩的激情也是不自量力的吧。
他认为他自己是历史的缔造者,而不是被历史缔造的。他看到戴耘主持的设计初稿之后,感到很不满意:“你找的什么人?黄初九?黄教授,名教授?我看不够格。”
戴耘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够格:“体量有了,新颖也有了,还要什么呢?”戴耘看着设计效果图,效果图上以帆船为原型,设计了一组建筑,中间是主帆,48层,船首建筑用的是一幢弯月型12层楼。
崔浩道:“我们的建筑应该是对中国建筑史的批判、对上海建筑史的批判,我要的是一个有雄心创造历史的人。你说的110亿,我告诉你,我们要220亿,你说的建设期三年,我告诉你,建设期可以是6年,甚至更久!”
戴耘不同意崔浩的观点,他说:“也许几个世纪之前发生在西方的建筑悲剧正在二十一世纪的上海重演。充沛的资金和过于强烈的表现欲望与自身文化理念的严重贫乏结合在一起,使上海的城市建设在完全失控之中一日千里,我们看到城市在长高,长大,但是,它是一头笨象,它行动越来越不灵便,自我意识越来越模糊。这头笨象对居住在其中的人不再友善,英雄人物创造历史的冲动往往和普通人的生活需求抵牾,我不希望我们是和普通人生活不接壤的所谓‘英雄’。”
上海建筑缺乏创造性,太多“模仿”,要么是对附近建筑经典的模仿,要么是对西方建筑的模仿,“海派”特征依然晦暗不明,仿佛一鳞半爪的模仿就是海派,实在是品格低下,徐家汇是上海一个极重要的城市副中心,随着东方商厦、汇金广场、港汇广场等一大批建筑的出现,原有的景观被彻底改变了,但是建筑是无序的,交通是混乱的,没有什么文化气质可言。
崔浩道:“历史是一定要人去创造的,是等不来的,创造,一切都应该缘于创造。
伟大城市应该是心思和机缘的造物,它有精神,它是人类所有文明的集中表现,它应该是历史合力作用的结果。
我要的是上海的崛起!每个民族复兴时期都将催生伟大的城市,每个民族鼎盛时期都由大城市精神来代表。罗马代表律法、里斯本代表海洋贸易、阿姆斯特丹代表现代金融制度,当今的伦敦、纽约、东京、巴黎,无不如此,罗马的圆形剧场、阿姆斯特丹市政厅、伦敦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巴黎有帝国时期教堂以及埃菲尔铁塔,雨果说,巴黎是巨大的石头组成的交响乐,塞缪尔说,当一个人厌倦了伦敦时,他便厌倦了生活。这些作家对他们生活的城市的自信来自哪里?来自建筑。上海呢?上海应该有这样的建筑,它能鼓舞我们,代表我们,让我们骄傲,它让我们意识到自己是在创造历史,产生自豪感。这个任务就落在我们身上!”
戴耘不再说话了,崔浩依然保持着当初大学毕业时的诗人气息,他理解崔浩内心的激情,他想了想:“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能得重新设计了!”
崔浩道:“我们找新加坡著名建筑规划师刘太格先生,请他来做我们总顾问。我不担心钱,我们的钱将会源源不断!”
大头眼睛复明,
读大一了,小头读中学,崔浩把他们兄妹安置在英国,在英国花费不菲,要租公寓,请保姆,请私人医生,
不过兄妹两个很懂事,学习特别用功,成绩已经慢慢地跟上了那些英国同学。
阿三妈过世,崔浩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大头,让他回来参加葬礼,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他。
昨天,黄纪良来电话,说大头成绩很好,生活能力很强,换了手机、买了新车,最后黄纪良提了一句,“大头可能是被你惯坏了。”崔浩感觉有必要给大头一点儿提醒,他太重视孩子的物质,一直是毫不犹豫地满足他们的物质要求,没有好好地在精神上帮过他们。
崔浩打开电脑,发现大头有信来,他点击了一下“回复”按钮,开始给大头回信:
英年:
年前你去英国前,奶奶脚摔伤了,你很照顾奶奶,后来又看到你扶着奶奶一步步下楼和上楼,心里很高兴,说明你已经懂得体恤别人的难处和痛苦,懂得照料别人,关心别人了,这是一个人成长的重要的标志:从别人照顾你,到你慢慢地学会照顾别人。
孝顺的人懂得体会长辈的苦和难,也就会慢慢地懂得朋友、同事、领导的苦和难,孝顺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就有路可走。不是每个人都要很高的学历,没有很高的学历也可以有成就。也不是每个人都要很高的社会地位或者金钱,我们身边有很多人,没有上大学,做很平常的工作,钱也不是很多,但是,他们过得很踏实,让父母、亲人很放心,甚至有能力让父母和亲人过得富足、安心。
让家人安心,照料好家人,这是立身之本,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了这个就有了一项非常了不起的人生成就。你的父亲、母亲,他们一生劳苦,培养儿女,现在你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大家不会忘记她,过年的时候,我们都会想念她,我想她在另一个世界也一定很安心,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上有了不起的成就留下来,你们兄妹就是她的成就。
以前是奶奶搀扶你,现在,是你搀扶着奶奶。你现在可能已经感到了,以后,慢慢的你身上会有担子,生活的担子会慢慢地转到你的肩膀上。你现在还没有感觉到重量,但是,慢慢地它们会越来越重。你要为这个担子做好准备,否则,你会承受不住。
我看到你买了一款诺基亚手机,还买了一辆新车。这些都是会迅速贬值的东西,它们不仅自己在贬值,会让你为它们不断地花钱,让你越来越穷,手机天天要花通话费,车要花汽油费,等等。
我手下有两个员工,几年前,他们的收入是一样的,但是,一个人喜欢买保值和增值的东西,他从来不买时尚品,他喜欢房产、股票,另一个人喜欢买消耗品,比如时尚衣物。现在呢?你可以想象,前面的那个人如今已经非常富有,他拥有两套房子,一套出租,一套自己住,后面的那个人现在依然和当初一样穷,每个月都在等待发工资,他没有任何投资收益,他过去花出去的那些钱不仅没有带着钱回来,而且还在不断地要求他继续花钱。
我盼望你养成富人的思维习惯:1、买那些具有恒久价值的物品,你使用着它们的时候,它们正在为你增值挣钱,而不是贬值。2、学会一项投资,学会做一件让你钱生钱的事情。人
的一生会有一些这样的机会:你手头终于有了一点余钱,这个时候,你用来做什么?你是像前者那样立即起步投资,还是像后者那样把他花了?
崔浩正埋头写信,玉箫燕悄悄地开门进来了,玉箫燕一身的白,白色的轻薄滑雪衫,陪着白色的超短裙,白得晃眼,外面是白的,里面却是黑的,是一件黑色的羊绒毛衣,领口很低,两个圆滚滚的乳房有一半是露在外面的,乳沟之间挂着一只水晶挂坠,蓝色的一颗星星,被她的乳沟夹着,有两只角翘了出来。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崔浩后面,“崔浩!”然后晃着脑袋把头伸到崔浩的电脑屏幕前来,崔浩想着大头在英国的情形,正入神,被她吓了一跳,脑袋往后躲去。玉箫燕伸手,抓了他的两个耳朵,“不许躲!”说着,她看崔浩的电脑,看见屏幕上是给大头写的信,“你就是偏心,喜欢大头,不喜欢小头,你看给儿子写信,不给女儿写。”
崔浩被她抓了两个耳朵,脸贴着她的身子不能躲也躲不开,手不由自主地就推了一下,隔着那软软的衣服碰到她的身子,这时候,白玉也进来了,她看见崔浩和箫燕那个样子,笑了起来,“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干什么呢!”
崔浩惊奇地问:“箫燕你去哪里了?”玉箫燕回答:“我去哪里很重要吗?你又不找我,还是白玉姐好,她来找的我,让我回来!”白玉
把一摞材料放在崔浩的桌上,绕过桌角。箫燕看看是白玉,心里又高兴,又不高兴,她喜欢白玉,暗暗地把白玉当自己的偶像,又把白玉当对手,隐约地想要胜过她。白玉一袭绛红色的长裙,裙子一直盖到脚面上,脚上是银灰色的靴子,上身是银灰色的毛衣,她乜斜着箫燕高耸的胸口,拿手去摸那高耸的地方,嘴里却说是在摸衣服,“这毛衣,真是好看!是哪个男朋友送的?”另一手拉着毛衣的下摆,扣到了裙子,留在上面的手不老实,从领口伸进去,摸住了里面的奶头,箫燕被捏疼了,她红了脸,扭开,又回手摸白玉,“我看,你的毛衣倒是更好。”两个人说着就逗笑到了一处。崔浩敲敲桌子,提醒她们:“咳!咳!这里是办公室!”两个人这才止住了,白玉道:“怪不得那么多男人喜欢呢!上次,听戚华直说你好话。你那身子,女人看了都要摸摸!”箫燕就噘嘴,“谁要她说我好话!!”说着,她掏出一个盒子来,里面是一只扳指,“崔浩,给你的!”
崔浩看不懂了,“怎么?戒指那么大?”
箫燕就笑他,“你啊!这是扳指,戴在大拇指上的!富贵呢!”
她抓了崔浩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嘴里吩咐崔浩道:“别动!”说着,她拿了扳指,把它套在崔浩的右手大拇指上,“把你的手锁住,以后就不会弄丢了!”她看着崔浩,“一定要戴的。我求了菩萨呢!菩萨会保佑你的!”
“不戴。什么时候变成是我丢了?明明是你自己丢了?真不知道白玉是在哪儿找到的你,你跑黄山玩去了,害得我们到处找!”崔浩摸了摸扳指,“我戴了怎么做事儿啊?再说,你是去黄山玩儿,那儿哪有什么寺庙?又不是九华山!”
“唉——”箫燕点头,“我就是去了九华山,他们说九华山菩萨灵,我特地去的,让你没病没灾!”
崔浩嘴里嘟囔,“倒是蛮有孝心的!”一边,想把扳指摘下来,扳指却像是长在了上面,下不来了,他心里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儿?”
玉箫燕却当真起来,气了,阻止他,“不许摘下来!要不是这只扳指,我还真就在九华山做尼姑不会来了呢!那天我突然看见这只扳指,想到你戴一定好看,想都没想就买了,后来才记起来,我不回来,怎么把扳指给你,所以才回来的!”
崔浩听声音,感觉玉箫燕的话音不对劲儿,抬头一看箫燕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崔浩心里一动,摸摸玉箫燕的脑袋:“好的!我就不摘了,反正也摘不下来,我就戴着它!”
玉箫燕不相信,拿了桌上的稿纸,又一支笔,交给崔浩:“你写保证书!”
崔浩笑了:“信守承诺,决不反悔!”
白玉挽了箫燕的手腕儿:“崔浩的对你还有不真的时候?放心吧,他啊,你的话是最要听的!”
箫燕不管怎么样,毕竟是女儿家,心眼儿都是小的,听白玉这么说,就以为白玉揶揄她,甩了她的手道:“本来也有一个礼物送给你的,你对我不好,就不给你了。”箫燕正说着,突然窗外“砰”地一声响了炸雷,箫燕被雷声吓得不敢说话了,往白玉怀里乱躲。这雷也响得特别,大冬天的,什么时候不能响,偏偏天还没暖和,冷着呢,就响了,又偏偏是在箫燕和白玉别扭的时候响。崔浩觉得奇怪。他拍拍箫燕的后背:“别怕!是外面响春雷了!”白玉捏着箫燕的耳垂:“你啊!对白玉姐不好,就会被雷劈!”箫燕立即从手袋里拿出一只盒子来,打开,里面竟然是同样款式的一只扳指,只是颜色是红色的,扳指的一半还裹了红线,大概是为了防备白玉的指头细,戴不住要掉下来吧,白玉心里对箫燕另眼相看起来:“箫燕,你心特别细!”箫燕脸红红的:“我那么好 ,你还欺负我!”白玉就用扳指拧她的脸:“你说我欺负你什么啦?我倒是说你好话呢?”
“你欺负我!”箫燕坐在崔浩的腿上,勾着他的脖子,“崔浩,你管不管她啊!以后你要是娶了她,她还不把我们这些小的欺负死?”
崔浩道:“哈!你们自己认好了?一个是大老婆,一个是小老婆?”
白玉白了崔浩一样,不说话,玉箫燕却说:“姐!你不嫁,我可要抢啦!
”
崔浩摇摇头:“我不要!娶你,你还不把我折腾死啦!”
三个人正说话,桌上的电话响了,崔浩伸手去拿话筒,却把桌上的花瓶打翻了,里面插着的梅花撒落下来,白玉立即蹲下身子捡,崔浩捂住话筒,对白玉说:“那是早上上班的时候带来的?”白玉点点头,把花交给箫燕。
这个时候,窗外又是雷声,两个女人蹲在地上抱着头,直躲。崔浩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电话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乡下的事情,要搞搞好,捅了娄子,屁股要自己擦,不要牵扯了别人。”
说着,电话那头就没声音了,崔浩正要问“你哪位?”那边电话却挂了。
他放下电话,呆在了那里,是一个无聊者的电话?一个打错了的电话?
他倒是真的希望那是一个无聊者的电话,但是,那是戚华的,他听出来了,他之所以问“哪位?”是想给自己一个缓冲,没想到,戚华把电话挂了。有什么可以怕的吗?乡下?哪个乡下?
他想起来,只有一件事儿,戴村征地的事儿,四条人命,不仅丝宝被牵扯在里面,还牵扯到黄纪良,他去找李钧儒的时候,李钧儒和他打太极,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警告他,他当时就本能地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他有一个对手在暗中窥伺的话,这个对手,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电话约戴耘到宋园茶艺馆见面,他在茶艺馆定了两个包间,戴耘到后,把手机、随身公文包等放在梅花厅,而他们两个人则到水仙厅谈话。
戴耘道:“邓超群,闹起来了,真想不到,好像后面有人在撑腰!到底是什么人,还不清楚!”
崔浩道:“邓超群告我们,是我安排的。”
戴耘吃惊地问道:“情势那么严重?”
崔浩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预期让别人背后整我们黑材料,不如让我们自己人出面整。果然,邓超群一闹,刘学博就露馅了,他在背后搞鬼,还有一群民间维权人士,几个律师和记者。”
戴耘道:“恐怕不那么简单,他们还是表面的,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背景!”
“
是啊,他们侦讯的能力非常强,不像是散兵游勇的行为,来者不善啊!最怕的是他们和我们的对手结合!”崔浩道。他
把一份电话帐单交给戴耘,他指着帐单上的红色的记号:“我找人弄的电话帐单,这上面有几个电话背景很深!”
戴耘看了看那些特殊的号码边上的注解,背脊上一片发麻,他看着崔浩:“这事儿,怎么处理?” 他倒吸一口气,“恐怕以后我们不能找黄纪良了,免得把他搭进去!”
崔浩点点头:“这事儿不能瞒你,事关重大,这么大,我也是刚刚意识到。所以找你来商量。”戴耘
“你说吧!只要我能做的。” 戴耘挠了挠自己的头。
崔浩这才注意到,戴耘竟然的头顶竟然已经开始秃发了,他指了指戴耘戴耘的头:“你已经有秃发了,我们年龄都不小了,不能再出事了,琛保平、阿三两兄弟的家人,玉箫燕,等等,都需要我们照顾,我们不能都出事,该分手就得分手啊!”
戴耘叹气:“是啊!我们输不起了,不像当年了刚出道那会儿了!”
崔浩道:“我们走得太近了,如果我出危险,你恐怕难以独善其身,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以退为进!”
戴耘听懂了崔浩的主意,那是要他辞去琛发银行的职务,以退自保,这么多年,琛发银行给丝宝公司的支持是太多了,里面说不清道不明的太多,一旦丝宝出事儿,恐怕他难免受牵连。戴耘想到自己奋斗了那么多年,打下的一点官场基础,现在要拱手让出,那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就此烟消云散,着实有些难受,但是,事到如今,当断不断,恐怕后患无穷。
他沉重地点点头:“崔浩!你放心,这个位置我决不恋栈!我稍稍做个安排,就辞职!”
崔浩觉得有点儿对不起戴耘:“连累你了!保住你很重要,只有你保住了,我们前半辈子的成果才不至于灰飞烟灭,万一我出不来,我们那些兄弟姐妹就拜托你照顾了。”
戴耘道:“万一你出事,丝宝公司,你怎么安排的?”
崔浩望望窗外:“白玉有李愚的背景,可以作为过渡,如果白玉保不住,后手是玉箫燕,玉箫燕作为内应埋伏,只有她基本没牵扯进来,甚至还可以作为戴村案的受害人出场!但是,她们两个需要你这个外援,没有你这个外援,她们支撑不了多久!”
戴耘点点头:“压力都在你身上了!你要保重!”
正说着,有人推门,没等崔浩应声,白玉进来了,崔浩不解的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白玉道:“事情紧急,你又没带着手机,土管局的领导来了。”
崔浩纳闷,这个时候来什么土管局领导?以前来大多会事先招呼一下,这次,怎么连个招呼都没有?他吩咐戴耘:“就此分手吧!以后我们不一定能见面了,我会去见见领导!”
崔浩、白玉回到公司,市局的刘处长已经在公司会议室等着了。崔浩迎上去和刘处长握手,一边身边的人准备午餐,刘处长却说:“不用了,我只是来通知一下!”说着,他拿出一张纸,纸上面有公章,崔浩撇一眼,知道那是公函,刘处长点了一支烟,“本来我应该读一遍给你听,你看用不着了吧?”崔浩说,“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文件。”刘处长就说,“你那块地,禁了,暂时不能动工?”崔浩一下子怔在了那里,“不能动,这怎么说停就停呢?”
“你是惹什么人了吧?有领导打了报告,说那里有名人故居,很有纪念意义,要保护建筑文物,你们不能动那块地。”刘处长这个人倒是不错,挺关心崔浩,也挺够朋友意思。
崔浩心里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直没人告诉自己那块地儿上还有什么保护建筑?历史文物?有政治意义的文物?
崔浩再次邀请刘处长:“刘处长,中午一起吃个饭,你给小弟一点儿提示?”
刘处长摇摇头:“我还有个会要到市里去开。”说完,刘处长站起来,和崔浩握握手,不待崔浩起身,就往外走。崔浩心里有点儿不快,他妈的,没事儿的时候称兄道弟,有事儿了跑得比贼还快,崔浩拿了公司的纪念品,紫檀木雕,拎了,跟在刘处长后面,刘处长挡了一下崔浩:“不用送我,有用得着小弟的,小弟自然不会推托,恐怕这次,事儿不小!小弟不够帮忙的资格哦!”
崔浩给刘处长开车门,看着刘处长上车,又把木雕放在车后备箱里,看着刘处长的车走了,白玉道:“这些人恐怕是靠不住了!”
崔浩拍了拍白玉的背,两个人上楼,保安向崔浩敬礼,又跑过来给他们俩开电梯门,进了电梯,崔浩问白玉,“你有什么想法?”白玉指指电梯上的摄像头,转了个身,背对着摄像头,“一会儿跟你说!”崔浩点点头。他看着电梯按钮,又想起戚华那个提醒电话,戚华还是要比这些龟孙子牛气一点,关键时刻还提醒一下,“会不会是他们动手的征兆?不说拆迁违规,直说保护文物,先停了我们的项目!”他想,这招比他预想的要毒,直接搞案子,他还可以反击,转手搞文物保护,却是他有话也说不出的,这是中国人办案的神奇之处,从“莫须有”开始,到“莫须有”结束,事儿都办了,但是,话都不用明说。
到办公室,白玉道,本来我想的是转嫁危机,把这个地块切割一下,部分分给上海的其他几家地产大户,部分分给我们在海外注册的公司,或者直接和海外合资,这样涉及的利益方多了,有关方面处理起来就会谨慎一些。
崔浩认同白玉:“这本来是个办法,现在,地被封了,来不及了。他们比我们想象的快。”崔浩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安排邓超群告丝宝公司、安排戴耘辞职的事儿告诉白玉、玉箫燕,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告诉。“白玉,无论将来我怎样,你和玉箫燕要把丝宝守住!听明白了没有?”
白玉点点头:“别说不吉利的话!我看这个刘处长人还不坏,我觉得可以想办法!”
“什么办法?”
“让他偷偷把土管局的文件签署日期往后推15天!”
崔浩想,这事儿有点儿玄,也不知道这个刘处长到底是什么人,能不能打动!想来想去,只有自己脸皮厚一点儿,求人家一下,他想起刘处长这个人喜欢女人,去过国泰37层,或许那里有他的录像,也许可以把刘处长的录像调出来,不怕这个刘处长不帮忙。
崔浩想着,就拨了刘处长的电话:“刘处长,我崔浩啊!”
刘处长那头好像还在车上,官腔官调地应声:“喂!我小刘啊!崔总有什么吩咐?”
崔浩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说了吧:
“刘处长,你能否把文件的下发日期搞得准确一点,比如3月16日?”
刘处长沉默了一会儿,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崔浩收了电话,和白玉默默地坐着。白玉倒了水给崔浩,她知道崔浩在等什么,这个姓刘的到底是什么人呢?电话能搞定?白玉道:“别担心,这些人我看得最透,他们经不住我们搞!”果然,大约15分钟之后,刘处长的电话就来了,刘在电话里说,文件签署的日期是3月16号,的确是他弄错日期了,提早了半个月。
“到底是在官场上混的人,还是讲规则的!”崔浩道。他心里知道,他又失去了一个朋友,他很难受,他觉得不应该这样,自己遇到一点儿挫折,就了不起了,就找别人麻烦,这算什么为人呢?伟大的造物主,允许他这样做吗?一定是不允许的。不要为了自己一己的利益去牺牲别人的利益,不要为了自己的利益去逼迫别人,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依靠自己的力量,依靠正面的力量,可以走通的路,为什么要用那些下三滥的方法呢?他对自己刚才对刘处长的行为感到羞耻。
崔浩想着,手里“嘟”地响了一声,崔浩以前不会发手机短信,但是,玉箫燕老是要他学,教了他好几遍,最后,他干脆买了一个手写的,终于能手写短信了,平时也就只有玉箫燕给他发,他拿了手机,一看,原来是刘处长来的短信,“月破云方淡,人静天才高!”
二
林白玉对崔浩说,“我们遇到的问题可能不是简单的经济问题,而是一团乱麻,里面有更大的手在推,在没有明白这个手到底想干什么之前,我们最好锁定一下风险。”
依照林白玉的判断,现在,丝宝遇到问题的事儿,在外界还没有传开,可能很多人还不知道,在没有找到真正的对手之前,唯一的办法是先自己找联盟,把自己能团结的人团结起来。他建议崔浩首先要把银杜路切割,收回原来那个把银杜路地块和白玉大厦连起来,造一座新上海城的想法,上海不是丝宝的上海,丝宝没那个实力。不仅如此,原白玉大厦项目也要分割,一分为三,一部分给外商,可以给南澳sum投资公司,吴迪这个人虽然不好亲近,但是,有利可图的事儿,他是一定会做的,另外一份给海悦集团李愚或者找宝山钢汇集团黄鹤,他们现在手上都控制着在上海数得上名次的地产公司,李愚的公司最近有国资委参与,应该更好一点。
这样,必要的时候,可以壮士断腕,把银杜路放弃了也没什么关系,如果有人打白玉大厦项目的注意,三家联手反击,胜算也大一点。
事不宜迟,崔浩立即去和吴迪商量,吴迪犹豫着,不太热情,但是,还是答应让他的投资策划部经理先来了解情况。黄鹤倒是热情,他手里握着一大把钱,等着地皮操作,按照他的说法,是有钱没处花,再说,他想从宝山出来,进驻沪北,慢慢成为一家上海的公司,而不是宝山的公司,“我正拿着铲子到处找地挖坑种金子呢!”黄鹤说,“老朋友找上门,那还有话说!”崔浩说,“当然,有好事儿,一定和老朋友做!”黄鹤说:“这几年,兄弟你发展得比我好!”崔浩摇头:“哪里,哪里!”黄鹤道:“小兄弟,你年龄比我小,魄力比我大,你们以56亿的标价中标银杜路二号地块,大手笔啊,没有人有这个胆量,了不起啊!”黄鹤也知道标王的事儿,看来他做这件事,还是对了。
背水一战,不成功则成仁。这符合崔浩的性格!
白玉问:“银都路,那笔钱交还是不交?怎么交?”
崔浩道:“当然叫,而且要尽快交!政府财政需要这笔钱,我们也需要把这笔钱交出去,向政府表明我们的决心和能力!尤其是银团贷款,要赶快办完,另外,
把丝宝市政工程公司所属资产、白玉大厦土地资产、常州的国际商贸城地产项目抵押给银行,办好贷款,作为银杜路项目的第一笔启动金。”
白玉看崔浩若有所思地出了门,原以为崔浩是去找戴耘了,其实崔浩没去找戴耘,而是来找戚华。他想知道,他到底能保住什么,需要放弃什么,什么是属于自己的,他可以抓住,什么不是自己的,他应该放弃,他决定以退为进,早作安排。
他约戚华在虹桥香根茶舍见面,这间茶舍开在虹桥宝林别墅区的院子里,非常低调,一次只接待一批客人,而且一批不超过8位,现在,茶舍里只有崔浩和戚华。
茶艺师盘腿坐下,展开白色的毛巾,进入第一道程序——孔雀开屏——向客人展示茶具,首先展示的是一款陶质茶壶,扁平肚大,壶顶口小,壶盖用细铜键系于提梁上,壶口有流,提梁固定于壶两肩,看得出来,这把壶有些来历,但是,茶艺师却并不介绍壶的妙处,只是轻描淡写几乎是不经意地说:“今天用的是南极冰水。”
崔浩、戚华两位静坐着,不说话,只喝茶。
崔浩看着茶艺师,像是被茶艺师的表演征服了,这个时候茶艺师进入了第二道程序—— 温壶涤器——以沸水冲洗茶具,崔浩闻到了一股香味,崔浩知道,那是茶壶经过长期使用,它接触过太多的好茶,以至于茶的香味已经浸润到它的内里,用沸水冲淋,里面的香气就会袅袅地散发出来。
接着,茶艺师的表演进入了第三道程序——普洱入宫——撮茶入壶,主力茶艺师介绍,今天用的是云南临沧茶,采自勐库野生古茶树,茶树生长在双江县大雪山中上部,海拔高度为2200-2750米,其实这些茶树种群基因非常原始,比我们现在常说的普洱茶要原始很多,不过,它们的形态形态特征和叶子的功能性成份,茶多酚、氨基酸、咖啡碱等和普洱茶完全相近,可以制茶饮用,由于基因原始,产于高海拔寒冷地区,叶质肥厚宽大,香型刚强,口感刺激性高。
听着茶艺师的介绍,戚华终于道:“你不会认为你是上海的勐库野生茶吧?”
崔浩道:“丝宝在我手上从无到有,不知道市里和区里,有没有看见,如果看见了,里面我有多少?”
茶艺师提起水壶,扬手,壶里的沸水呈 45 °角快速冲入盖碗,茶随水流翻滚而涤荡,一会儿茶叶就服帖了。香气四散开来。
戚华用碗中茶汤淋洗公道壶,她问茶艺师:“这道工序在你们的行话里叫什么?”
茶艺师弯腰谦恭地回道:“淋壶增温。”
戚华把茶壶递回给茶艺师:“淋壶增温,弄得好,茶叶增香益色,弄不好,也可以把茶叶焖熟焖死。怎么着,就看茶艺师的心情了!”
“丝宝这壶茶,现在到什么火候了?”崔浩笑着问戚华,一旦想清楚了,做好了舍弃的准备,人反而放松了。
戚华反问道:“那就看喝茶人的想法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极了,只有沸水的声音,还有袅袅的水汽在动,其他的都仿佛静止了,戚华继续说道:“丝宝是谁给你的,谁就能把它拿回去。只要立案,银行只催前款不放贷款,你的丝宝就不存在了,再说,你真的就很干净?”
崔浩忍住内心的伤感:“丝宝是我的丝宝,更是沪北和上海的丝宝,只要能保住丝宝,我个人可以和丝宝切割,保住丝宝,它可以为沪北和上海做出更大的贡献!”
戚华动了动身子,往后靠了靠:“你这个表态,分量不小!你是要牺牲自己,保护丝宝?”
崔浩点点头。
戚华道:“你这样想,事情就好办了。丝宝这块,经过你的背水一战,标王的身份对它是最好的护身符,现在它已经不是当初的小舢板,而是航空母舰,谁要动它,都要想想自己的手有多大,拿得动拿不动!但是,丝宝越大,你就越小,尤其是你和丝宝连在一起看。”
崔浩脑子里嗡嗡作响,有人曾经要拿走丝宝,这是他知道的,他选择了背水一战,拿下标王,就是为了让觊觎着缩手:“戚华,为了丝宝,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你是说,你可以做出个人牺牲?你要用自己的牺牲为丝宝的过去做个了断?”
崔浩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如果我的牺牲能换来其他所有人的平安和丝宝的百年大业,我愿意!”
戚华被崔浩的话感动了,她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怎么表态,理智让她知道,丝宝的成长过程中有太多的阴暗面需要向社会和国家做出交待,这个作交待的人只能是崔浩,但是,她早就做好了最后牺牲崔浩的打算,但是,当这个话从崔浩嘴里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
崔浩:“戚华,给你买了量车!”他拉了戚华到窗口,楼下停着宝马730,“车里还有张房产证,都是给你的,多少年了,没有感激过你,要分手了,就算是我这个老弟给你的分手礼。”
“你把我当什么了?当我是落井下石的恶棍和叫化子?”她的声音嘶哑着,崔浩看着她,直到她的眼里闪出晶莹的泪花。
戚华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有泪水?
三
古本空洞无物
没有沙粒,没有海水,也没有冰冷的波浪
上面无天,而下面无地
只有开口的裂隙
太阳不知道她的住所
月亮也不晓得他的国度
星星更没有它们的立足之地
钱绗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找白玉,这是白玉没想到的,但是,她对这个经济官僚有好感,不管他来意如何,她都愿意接待,她早早就到了锦江宾馆西餐厅,一边看书,一边等他,钱绗进来的时候,他正好看到这一段,她随口读了给钱绗听:“众神的命运已经决定,那就是死亡!”
钱绗道:“白玉,你可真有闲心。你真没感到有压力?琛发银行接到指示,停止对你们的贷款,戴耘分行长,以前辞职,难道你不知道?”
“那么说,你是来处理戴耘的事儿的?”白玉给钱绗倒了一杯白兰地,又加了冰:“压压惊!他借给崔浩的钱,都在项目里,而且是挣钱的项目,辞职干什么?”
钱绗叹气:“丝宝太张扬,在我们国家谁张扬谁就倒霉!为股东负责,为富人造房,这样的话也能随便说?”
白玉哼了一声:“我看他说的有道理,商品房就是给富人住的么,穷人住廉租房,政府管,地产商管富人!这有什么不对?”
钱绗:“理是这个理,但是,你不能说出来啊!一边是穷人没房子住,一边是富人的房子空置着,他倒好,说本来就不该给穷人住商品房?”
白玉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里面加了柠檬,她一口喝了:“房产难道是大众消费品吗?那么国家为什么不把房产价格记入居民CPI指数里去?因为政府认为房产不是居民消费品,商品房就该给富人买,穷人住经适房,由政府负责。”
钱绗也喝了酒,他看见白玉穿着的是丝质的薄外套,里面没有毛衣,只有低领的短袖衫,
白玉看看钱绗,他从来没有过这种表情:“再说,崔浩说的不是这个,他只是说,地产商要对自己的股东负责,要做向投资人负责的公司,并不是说不给穷人造房子,实际上这次我们在戴村的征地项目,采用了让农民以土地入股分享地产未来增值收入的方式,这个方式,现在国内哪个地产商愿意这样?没有的,这个是探索,是付出。”
“我知道,也是这个原因,我才会那么支持崔浩!”钱绗缓缓地说:“但我这次来,却是来处理戴耘辞职的事情,唉!戴耘是我行猛将,上海分行这几年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
白玉早就预料到针对丝宝的这张网可能马上就要收紧了,但是,她只是有点儿吃惊,这张网是从银行这里开始收的,收得这么快!“啊!来得这么快!”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戴耘,你们准备怎么处置他?”
“戴耘辞职!留是留不住的,也不能留!否则对你们不利,马上就会进行大范围的审计,这会抽紧你们的资金!”钱绗心思很细,他感觉到了,白玉对此有预见,“白玉,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儿了?”
白玉知道戴耘辞职的事儿,崔浩以前吩咐过她,让她把所有贷款手续和往来账目重新梳理一遍,应付可能的检查。
白玉抬头看着钱绗,这个在紧要关头数次关心过她,帮助过他的少壮官僚,这个本来前途无量的海归经济专家,现在为什么这样唉声叹气?
“戴耘是急流勇退,想到我自己,我要是被出事儿了,连个看我、给我探监的人都不会有?”钱绗问。
白玉看看眼前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这些外表看起来无比强大,堂皇,甚至可以说是辉煌的人,怎么都这么虚弱:“你进去,我来看你!”
白玉又突然补了一句:“但是,我要你离职前,一不做二不休,把丝宝需要的钱都给贷出来。”白玉是在跟钱绗开玩笑,她知道钱绗很老道,这次放走戴耘,他实现了丢车保帅,他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钱绗坐下来,用手撸了一下额头:“崔浩还敢要贷款?”
钱绗有些嫉妒起来,尽管他知道白玉说的是玩笑话,“哈哈!崔浩说过,如果出事,让你先走,他断后!你这是为他断后啊!哈哈!”钱绗也不知道怎么了,他自顾自地笑起来。
钱绗摇摇头:“你丝绸三产名下的几块地是丝宝上市前才刚刚低价转让给你们的,现在地那么紧张,一天一个价,这些地是给你们自己留了一块大蛋糕!”
白玉站起来,她心里有点儿烦,不知道崔浩到底是怎么想的,崔浩的计划太疯狂了,通过资产置换,套利3亿,然后呢?那天崔浩半带玩笑地说,“这笔钱隔断在丝宝之外,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带着钱,去加拿大,好好生活。”崔浩像是在安排后事一样。
“戴耘就要走了,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钱绗拍拍白玉的肩膀,自言自语道,“唉。香港恐怕是很寂寞的地方吧!”
白玉突然对眼前这个男人佩服起来,眼睛里擎满了泪水:“你是真的要在他走之前,把丝宝要的贷款全部贷出来,给丝宝?”
钱绗点点头:“对!这笔钱可以让你们挺过失去戴耘和崔浩的难关,在危机中活下来,如果将来,你们能把钱全部还回,戴耘有回来的机会,否则,他就只能天涯漂泊了!客死异乡了!”
白玉:“你不怕?我拿了钱就走?”
钱绗转身,拿起了外套,“如果你们走,记得每年给戴耘的祭日烧柱香,同时也不要忘了给我捎带一炷香!”临出门,钱绗若有所思,提醒了她一句,“李愚,他,最近在做什么!”
四
“你就一点儿也不想我?一点儿都不?”李愚问。
白玉真没有想李愚走的事儿:“当然想的,要说,你和崔浩是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朋友,这几年没有你丝宝哪有今天?丝宝都是你支持,才有的啊!”
李愚心里有点儿愤怒了:“你就知道丝宝,我说的是你和我!”李愚腾地站起来,一把抓了白玉的胳膊,“我就不信你一点儿也不想我!”他抱着白玉强吻起来,白玉起先用拳头扑打李愚的肩胛,后来手软了下来。毕竟有过爱的约定的,当李愚的吻深入到她的内里,她就不知道怎么抵挡了,一个女人的确难以抵抗这种吻。李愚把手探进白玉的胸口得时候,白玉清醒了过来,她用膝盖狠狠地顶了李愚一脚,“你让开!”李愚被她顶得疼了,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她突然又心疼起来,蹲下去扶他,没想到李愚突然发狂,把她扑倒了。
……
李愚喘息着停了下来。
他把头放在白玉的小腹上,拿起床头的白玉正在看的书:
“我们同睡一张床上,
仿佛他是我的兄弟,
可叹生于人世间的男男女女,
背负着太沉重的悲哀。”
他不知道要不要跟白玉说,他心里也有很多的悲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白玉,崔浩的事儿。
“上古的时候,天地间什么也没有,只有水滴从雾中落下,形成霜美人和巨人伊米尔,霜美人既是伊米尔的妻子,又是他的母亲,她为他生下俄丁。俄丁和他的兄弟杀死了伊米尔,用他来创造世界万物!
霜美人将她的生命分派与子孙。
也将命运分派给他们。”
“霜美人,注定要失掉丈夫,也要失掉儿子!”李愚说。
他是爱白玉的,为了这个女人,死还是活,是个问题。
他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这个女人,仿佛内心有个无法抗拒的命令似的。他和白玉互相之间的吸引,近乎神秘,他们在彼此的身上看见自己,几乎是无法理喻的喜欢。
他手握重权,可以呼风唤雨,决定他人生死,陷阱已经布好,猎物已在囊中,但是,就是不能割舍这个女人,前世欠着这个女人的吧。
她分派给他们的命运是死亡。
李愚深深地把自己的头埋在白玉的凹陷处,摇头,“你不是这样的女人。”
李愚为什么要把戴耘挤走?为了打断崔浩的资金链,戴耘贷款给崔浩,崔浩似乎永远不缺子弹,但是,现在他的弹药库没了,崔浩的资金链会出问题,银杜路56亿,他哪来钱付?付了之后,他又有什么钱去落实项目?一旦崔浩资金链断裂,丝宝会成为他的囊中物,他就立即借重组的名,入主丝宝,丝宝这几年储备的地实在可观,是一笔大财,这个不能不让他眼红,茶叶生意、酒店生意,做多久能挣那个钱?100年都不可能,这个诱惑他不能拒绝,男人之间的友谊,是有尽头的,包括他对崔浩的同学情,也是有尽头的。为了这最后的收网,他已经做了几年的筹划,通过戚华,他兵不血刃,拿到了丝宝2亿法人股,通过上市前的注资,他有公开拿了1亿,之后他通过与崔浩合作坐庄丝宝,在崔浩眼皮底下收集了36的丝宝流通股。实际上,只要他愿意,他什么时候都可以入主丝宝,丝宝早就是他的囊中物,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把各路撒出去的网收回来罢了。
而这个契机,要等邓超群和刘学博的最后出手。
但是,他还在犹豫,投鼠忌器,白玉的态度和站位,这是他不能不考虑的。拿下丝宝,不仅仅是为了钱,还为了夺到白玉,未来他和崔浩同学情结束的那一刻,应该是他和白玉男女情一定终身的时刻,他要人财两得。
友情是有尽头的,男女情,却没有尽头。此生有机会此生爱,此生没机会,来生爱,一辈子没有,下辈子没有,那就单单一个人爱,为了对方去死。他爱这个女人,为了这个女人,他什么都愿意做,可是,这个女人,为了崔浩,却什么都愿意做。
他深深地扎根在白玉的内里, 有了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白玉,当我在你里面,我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愿意死在你怀里,感到世界就是停止也值得了,我所有的感觉都得到了开放,所有的不满和感伤都消失了,你的舌震让我灵魂出鞘,体内所有的能量都变得活跃,生命崭新,而且高亢。”
“白玉,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愿意为你去死,那就是我!”李愚摸着白玉的胳膊,那白色的凝脂一般的肌肤啊,给他亲人的感觉。
“崔浩被双规了!”
他想告诉白玉。
他还想告诉白玉:“那个把崔浩送进去的人,就是我。”
他听见白玉在啜泣!隐隐的啜泣。她身体的颤抖,像电波一样,从地心深处传来,他的耳朵和心脏随着那颤抖,聋了,也碎了。
“那个把他送进去的人是你?”白玉终于问出来了。
他点点头!
“刘学博背后的靠山就是你?”
他再次点点头!
“你接受了刘学博的投靠?刘学博所做的一切都是你授意的?让邓超群告崔浩,逼迫戴耘辞职,等等,都是你的主意?”
他还是点头。
“对!”他长叹一声,慢慢地躺下,毫无防备,他想象白玉会抽他耳光,或者……
“为什么这样做?”
“为了得到你!”李愚看着天花板,虚无得想大吼。
五
冬天的上海对于那些小商小贩们来说是最难熬的,潮湿里夹杂着褥气的冷,总是让人绝望,顾客们大多躲在家里不再出门,或者上班匆匆路过,不再像秋天、夏天那样停下脚步,打量那些商贩,看他们能做什么,考虑自己是不是需要他们做点什么,家里哪件衣服坏了,正好可以拿来补一下,家里需要一把铜的铁的勺子,正好在这里可以看看能不能买到,甚至定制一把,上海人不出门了,生意就不上门了,可是小商小贩们的冬天还必须过,而且必须过得安安稳稳,有模有样,即使一整天都没有什么生意上面,他们也要像赴恋人的约会一样,苦苦地等在那里,没有冬天的等,春天的那些生意就回跑了,到不了他们手上。上海人在这方面精着呢!他们只信任那些他们天天看在眼里的,熟悉的人和事,你一整个冬天都在那里,来年开了春,他们就来找你了。
毛毛弄离火车站近,在沪北火车站地区是有点儿名气的,有名气是因为这里住的河南人多,他们一来,其他人就搬走了。河南人在上海做的事儿低贱,有拾破烂的,有做医托的,有做按摩的,有做假货的,这样一来,河南人的声誉就有点儿不好,上海人就不愿意租房子给他们。这个地方,毛毛弄,本来是要拆迁的,前几年一部分拆迁合同已经签了,又不知道什么原因,拆迁的事儿停了,拆迁杠在那里,上海人的生活也杠在那里了,没有人来修房子,房子就越来越破,那些上了大学在大公司里做白领的新人们都走了,留下一些老人和穷苦人,勉力支撑,毛毛弄于是越发破落了,破落到了整个上海都差不多把它给忘记了,弄里的老住户们,凡是有点儿办法的都跑了,他们只把户口留在这里,表示他们仍拥有那永远也等不来的拆迁补偿,本人却纷纷外迁,把房子租给外地人住。河南人于是就进来了,跟着河南人进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生意,暗的按摩院,暗的配锁钥点,暗的小旅馆,或者那些在前面卖发票、图章的,就把加工作坊、库房移到这里,拾垃圾的把垃圾带来了,毛毛弄就充满了垃圾的味道。那些鬼鬼祟祟的人流也就跟着进来了,他们大多是外地路过上海转火车的,开车还有三个小时两个小时,这个时候,就会有操上海口音的中年妇女走上门来,手里拿着一张纸牌,牌子上是一些照片,她的上海口音明显不地道,但是,外地人却大多听不出来,她让你看一些房间的照片,还有一些姑娘的照片,这个时候那些火车客就耐不住了,就跟了过来。人流这样就多了,外地的人流一多,上海人就呆不住了,凡是有点儿办法的,到别处租或者新买房子住了。
离婚之后的刘学博,失去了工作之后的刘学博,就蜗居在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这里就是让人安心,这里是他唯一愿意住的地方。
在这里,他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他让邓超群告崔浩,他到处发揭发信、申诉信,找记者写内参,找律师打官司,他忙得不亦乐乎,也是在这里,他发现了李愚,原来李愚是这幕戏背后更大的导演,原来李愚才是他最终能依靠的人,就此,他找到了组织,他加入了反对崔浩、搞垮丝宝的统一阵营,他终于不再孤单了。
他每天早早起来,站在门口对着弄堂刷牙。弄堂里已经挤满了人,有的在生炉子,有的在整理三轮车,有的在把做好的早点往外运,人人都在忙活。卖糍粑的小王胡子路过,看见他了,就从木桶里掏了一只糍粑出来,雪白的糯米糍粑,扎实而有分量,里面裹了半根油条,做早饭,那是最耐饥寒的,不像上海人的泡饭,吃一碗两碗,总是不顶事,没到10点,就饿了,这样的糯米糍粑,就是一个30岁的壮劳力,吃上一只,至少也可以坚持到中午。他把糍粑放在窗台上,“给你。
我们这个糯米糍粑营养好,配我们的豆浆,就更是营养好,比麦当劳还好,你尝尝!”
每天这样说,刘学博就接受了,这个时候,小王胡子就会给他一碗热腾腾的豆浆。
刘学博不常出门,他偶尔出门,会到丝宝公司的大门口,远远地呆一会儿,看着,有时候能看见崔浩的车从里面出来,有时候能看见车从外面进去,因为太远,他其实看不见崔浩。但他认得那辆加长林肯,玻璃是茶色的,里面看外面清爽,外面看里面,却是一团黑。他以前出门,也坐过,那个时候,没有特别注意这辆车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现在他觉得这辆车有点儿可恨,他妈的,看不见里面的人脸,都则,他很想看看,崔浩每次的表情。
毛毛弄不远处,有一条六和浜,那里已经拆迁了,丝宝公司在那里造丝宝现代城。他天天看着丝宝现代城高起来,高到他要抬头仰望,高到他抬头仰望也望不到屋顶了,现在又高到毛毛弄的阳光都被它遮住了,有时候,他特别绝望,觉得崔浩、丝宝兴旺着呢,崔浩也一定很兴旺,这人命旺,刘学博,你扳不倒他了。有时候,他又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总有一天可以看着崔浩倒下,“这天不会远。”他对自己说。
阿三去世以后,大头、小头一直由黄局长和他太太抚养。生活费由崔浩每月给。黄局长也不推辞,他把崔浩给的钱存在一个账户,准备将来给孩子。一晃,大头、小头已经去伦敦三年,大头就要大学毕业 了,小头也已经上了初三。小头在英国参加跆拳道训练半年多了,老师说,可以考黄带了,黄纪良就让小头回上海来考黄带。这天他喊了崔浩一起去看她考试,崔浩买了大蛋糕,放在车里,考试结束,他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到了跆拳道馆,小头做预备运动了,崔浩、黄局长就坐在观众席上等。崔浩坐在左边,黄纪良坐在右边,小头从后间出来,穿着跆拳道服,坐在他们两个中间,小头把一张糖纸放在崔浩的手上:叔叔,给你的,这种糖非常好吃,我吃了,想到你,剩下糖纸,我把它压在书里,现在,它很平整。崔浩伸开手掌,手掌上是一枚小小的糖纸,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许是自己老了,看不出这个世界细微的美和它的新奇了吧。但是,小孩子,会有一双完全不同的眼睛,她能看得更多。小头把糖纸竖起来,他看见了,糖纸是半透明的,里面有一个小人儿,一个小女孩儿,在跳绳。
崔浩说:小头,这颗糖纸很漂亮,里面的小人很像你呢,像你一样漂亮。
小头歪着脑袋:我不漂亮!
崔浩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头脸上的烫伤,疤很显眼,小头道:叔叔,你也喜欢糖纸?那我以后收集了,好的,就拿来给你看!
崔浩点点头。
他拿出皮夹子,把放身份证的那一格空出来,用两只手指夹着糖纸,小心地摊平了,推进去,糖纸就安静地躺在皮夹子的最上层,只要打开就可以看见。
然后,他把皮夹子合起来,放进胸口的西装口袋里,小头拍拍他的胸口,“你的衣服,真好,有个口袋,可以放东西。
崔浩想了想,问小头:是不是你也想要一件这样的衣服,衣袋里可以放东西?
小头点点头:我也想要一件这样的衣服,还有皮夹子,这样,我就可以把我爸爸的照片放在我的胸口了。
崔浩看看跆拳道馆,里面的人在安排场地,参考的人员开始跑步,他们排成一条龙,绕着圈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口令,他想起,当初在监狱里的时候,他、阿三、琛保平,他们也是这样排队,绕圈,喊口号,跑步,现在,大头、小头差不多要长大了,但是,阿三和琛保平已经不在人世。
小头下场比赛去了。
他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交给黄纪良,“黄大哥,这张卡,你给大头和小头留着,小头将来要做整容手术,就拜托你了。”
黄纪良看着小头的背影,对崔浩说:“进去了,放宽心,他们兄妹,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照顾好。”
崔浩点点头:“我去了里面,外面的事儿,就拜托给大哥了!”
崔浩被逮捕了。
白玉怎么也想不通。丝宝里的员工也想不通。
上海数一数二的民营企业家,上市公司老板,做得那么大,怎么一夜之间就会变成阶下囚呢?然而事实就是事实。他进去了,他进去得让人猝不及防。
丝宝公司大堂供着一尊檀木关公像,此像乃戚华所赠,高三尺,关公左手捋須,右手斜持青龙偃月刀,关公像前没有供奉什么苹果、香蕉、橘子等水果,也没有点电子蜡烛什么的,一般人走过只当是件艺术品,崔浩每次走过,总是在内心里对这着尊像鞠躬、祝祷。
神没有保护他,他就是在这尊神面前被带走的。当时,保安还没有缓过神儿来,几个大汉站在大堂里,保安有点儿怕他们,不敢上前盘问,崔浩进来了,这些人一拥而上,把崔浩夹在中间。接着一辆褐色面包车开了过来,崔浩和这些人一起消失在早晨的大街上。
白玉给戴耘电话,戴耘却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有预料,他叫白玉电话里什么也别说,有话来香港面谈,他在思考下一步到底如何行动?他决定似乎应该把崔浩的计划告诉白玉,让白玉更加积极地配合他们的计划。
戴耘从海水里出来,摊开席子,坐在沙滩上。浅水湾位于香港岛南部,5月,这里的水还有些冷,并没有什么人来,戴耘来港以后,基本上没上班,他挂了一个琛发银行香港分行巡视员的空衔,其实没什么事可做,他的预感得到了验证:崔浩可能马上就会进去!他每天都在关注着上海的情况,有一天,钱绗来香港视察,他开车带钱绗游览,到了浅水湾,这里果然天碧海青,沿着浅水湾的岸边走,沙滩上矗立着天后娘娘像及观音像,还有万寿亭、长寿桥及象征金鳌献寿的大型鳌鱼。后来,他就经常自己来,在这里呆上一天,他要学会韬光养晦,他从电视镜头和报纸报道中消失了,电话也变得少了,尽量地少出现在公众场合,让公众忘掉自己,也许只有在被忘记了的时候,他的命运才会有转机吧。
浅水湾不仅有迷人的景色,附近还有很多有特色的建筑。外观设计华丽的拯溺总会是传统的中国建筑风格设计,俊美的巨龙蜷曲于屋顶,设计独特的花园可直接通到浅水湾海滩。走累了想填肚子时,沙滩的另一端有数家食肆,其中大佛口食坊是以地道港式风味海鲜为特色。这儿较出名的是辣酒煮花螺,汤底是以多种调味香料及酒调配而成,螺肉爽口,散发出玫瑰露的香味,嗜辣之人最合口味。而椒盐濑尿虾采用的濑尿虾,味道香且肉质厚,十分好味。蒜椒生蚝煲的蒜香扑鼻,加上招牌炒辣蟹,肥美的蟹膏,香浓味美,值得一试。旁边的大佛口BBQ烧烤乐园则非常受年轻人的喜欢,这儿是露天的烧烤餐厅,每人付约90元港币,即可于4小时内任吃,看见里面的热闹,戴耘突然有老大徒悲伤的感觉,那是年轻人的快乐,那种简单的快乐,他身上已经没有了,那个时候,他和崔浩在沪北小水湾里冬泳的乐趣,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什么时候,他变得只能从成功、从别人的赞赏中体验快乐呢?
有这时候,他想,崔浩在干什么呢?真应该邀请他来这里,让他看看碧海蓝天,看看自由自在的云彩和海鸥。
白玉告诉他“崔浩被逮捕了”的时候,他突发想起崔浩的安排,崔浩是用自己的进去,换来了他们的出来,否则,也许他此刻也该是在“里面”吧。实际上钱绗早在半年前就受到来自多方的压力,举报戴耘和崔浩关系的信一封接一封,如果,不是他不是在崔浩出事前前辞职,恐怕这会儿,他是不能脱离干系的。
手机响起来,
白玉说,她到香港了,刚下飞机。
他说,那你去中环迪斯酒店吧,打的去,我一会儿过来和你碰面。
崔浩被逮捕,他没有心痛和惋惜,而是无比放松,一件事儿,让自己惦记久了,现在终于落了下来,反而是心定了。崔浩进去,能否给自己带来免责?不会。他必须落实崔浩布置的第二步计划:出山找李愚。
香港中音大厦蘑菇型的门洞,他每天在那看起来十分忙碌地进进出出,实际上却是无所事事,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进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看着大海,远处有归航的帆船在往港口行使,每艘船都有缆绳,每艘船也都有自己的港口,他的呢?
他穿好衣服,并没有直接去宾馆,他不知道白玉此行是不是在被监视之列,“要小心啊!”他对自己说。
他在街头,找了一只公用电话,给白玉的酒店房间拨电话,他让白玉下楼,到时代广场,在非联钻石店门口等她。
白玉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远远地,他看见了白玉,她戴着墨镜,穿着一席绿色长裙。隔那么远,他却能看到她苍白的脸色,黑黑的眼圈。白玉肯定哭过了。白玉是这样一种女人,所有的男人都爱她,但是,那些爱会反过来成为白玉的累赘,反而是白玉在关爱他们,白玉在为男人操心。
他把车停在路边,停了很久,观察白玉身边走过的那些人,最后放了心,白玉还能来香港,就说明问题。但是,白玉毕竟是崔浩身边的人,她目前的处境恐怕是最不妙的。
“她会不会是有关方面放在外面的诱饵?”
这个疑问一进入戴耘的心里,就再也挥不去了!自己是不是正在往网里钻?
他决定暂时不把崔浩的计划和下一步的打算告诉白玉,他担心白玉可能正在被调查。
他下车,拉了白玉就走。
两个人到了中环,他故意把车停在一家公园的停车场,然后,带着白玉在商场转悠,一边转,一边说话。
“白玉,现在最危险的不是崔浩,是你!”他和白玉肩并肩走路,他时刻都在怀疑,后面是不是有人在追踪。
转了一圈,看看没有什么人在追踪白玉,他要白玉拿出手机来:“你把手机给我!”白玉不解,但是,还是把手机给了他,他拿了白玉的手机,把里面的电池卸了下来,“手机最危险,只要电源在手机里,你就是关了它,它还是在泄漏你的信息,这只手机你不能用了。”说着,他把白玉的手机扔在了路边的垃圾桶了!他拿出一只新的手机:“你用这个,里面有号,注意,除非不得已,在香港期间,暂时不要和熟悉的人联系!”
白玉急了:“你扔了我的手机,我怎么办?里面那么多资料,我还要和他们联系呢!”
戴耘不理白玉,拉了白玉进汽车,一口气开到了海边。
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了,戴耘道,“什么也别管了,你先去澳门,从那里回上海。我都安排好了!”
“干嘛?我们好没商量出个名堂呢!我不回去!我要救崔浩!”白玉叫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你可以救他?”戴耘大声训斥白玉,丝毫也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当,到底是为什么呢?“白玉,你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他压低了声音道,“现在的关键是你,你是他身边最重要的人,如果你这里成了缺口,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其实他身边的其他人都是会自保的,比如戚区长、黄局长,只有你白玉无法自保,再说你是关键人物。
你的任务是保住丝宝,让丝宝平稳运行,这是崔浩一生的心血,只有你能保护它。”
白玉想起和钱绗见面时说的话,他们两个说的怎么这么相像?“现在经营好丝宝对我、对崔浩还有什么意义?没有崔浩的丝宝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他真的不理解这些男人,自己都保不住了,还要保住什么心血?真的钱比性命重要?
戴耘道:“恰恰相反,只要丝宝平安,崔浩才能平安!”
白玉看看他,冷冷地说:“我不相信。”
他不理会白玉的反诘:“我可能马上就要回国,你放心吧。”
白玉叹气:“崔浩怎么办?你一点都不担心?”
戴耘绝望起来:“现在你是唯一能让丝宝维持正常运转的人,你要接管丝宝你,稳住后院!”
白玉点点头,她看着他,眼睛里有小野兽才有的惊恐和绝望的反抗的神情,“我接管丝宝?你让我断了崔浩回来的路?”
戴耘那一刻真的是绝望透了,崔浩一而再地坐牢,也许坐牢就是他的命吧。那么 林白玉呢?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崔浩,这又是不是林白玉的命呢?一个如此单薄无力的女人,却要和那个不知名的命运抗争,而且还是为了别人。他戴耘呢?一个人躲在香港游泳,晒太阳。他看看远处的太阳,落山了,船老大追问道:“老板,到底上不上船,我们要开船了!”
他推了一下白玉:“由你接管丝宝,是崔浩的愿望,只有你才能让他在里面放心!”
白玉点点头:“好,我就听你的!”
戴耘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未来如何,但是,他嘴上不能说,他感到白玉的无助,白玉千里迢迢来香港,就是想从他这里获得一点儿支持,一点儿鼓励,哪怕是假话的安慰也好啊。
“也许我们当中只有李愚可以救他吧!”李愚道,的确,按照崔浩的第二步计划,他马上应该回上海,找李愚。
可,正是戴耘的这句话,让白玉误会了,她以为真的李愚能拯救崔浩,以为李钧儒还是十年前的李钧儒,李愚还是十年前的李愚,崔浩还能像十年前那样被李愚救出。
送走白玉,戴耘的担心增加了,他打开电视,他担心的那一幕立即验证了,二级市场上,丝宝的股票直接跌停开盘。令人惊讶的是,接替崔浩的人竟然一如崔浩所料是刘学博,但是,“白玉,真的能撑住,盯住刘学博吗?”
白玉没有想到,丝宝管理团队竟然能如此高效率地运转,就像是崔浩还在正常上班一样,她总觉得崔浩依然在有条不紊地管理着公司,崔浩是怎么实现他的管理的呢?阿三的儿子大头,杭英年从英国毕业回来,人公司投研部总监,处理银杜路项目融资,和财团的关系非常融洽。杭英年能这样接手,她心里安慰多了。
玉箫燕升任公司行政总监,她在领导岗位上进退有据,行事自如,帮了白玉的大忙。
公司终于稳住了,但是,戚华等的举动却让她多少有些奇怪,
她找过戚华,戚华只是叫她不要管,可是,谁都不管,崔浩一个人在里面怎么办呢?难道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她真想当面质问戚华,为什么安排刘学博回来做董事长?这不是断了崔浩的后路吗?
刘学博回到丝宝,第一把火是抓财务,他把集团公司的所有领导、各地分公司的主管领导都叫来,他要开财务改革会议。白玉知道,刘学博不笨,他可能是想通过财务大审计,发现问题,在公司内部挖材料,揭批崔浩,对刘学博这手,她并不害怕,可以说是早有准备,会前,她给所有与会者打了招呼,让大家说话谨慎一点。
刘学博坐在主席台上,他看看会场,集团中层干部中博士71人,硕士64人,从国外回来的有17人,而且这个群体中30几岁的年轻人占了大多数。他真是佩服崔浩,短短几年,把一个公司打造得如此之大。他习惯性地用手撸了撸领带,
他拿出讲稿,展开,清了清嗓子,这个财务会议对于公司和他本人意义都很大,他要把集团财务全部集中起来,由原来的各个分公司分别核算,改成集中在财务中心核算,财务中心未来要发展成独立的财务公司,从事资本运作和管理,这样就把分公司的领导们的权力全部收上来了,他就有手段控制各个分公司的诸侯们了,这些诸侯都是崔浩一手提拔起来的,哪里真心听他的?
会场上鸦雀无声,白玉准备好了,一旦刘学博发言结束就起身反对。刘学博清清嗓子开始说话,刚刚开了个头,他左胸口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无意识地拿出电话,接了,接着,大家从麦克风里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咒骂声:“畜生,你会遭报应的,你全家不得好死,还有你的儿子,也会不得好死!”
刘学博脸色煞白。他匆匆地关了手机。
场下大家一片寂静,都是高人,大家都在猜这个咒骂的女人是谁,很多人认为是崔浩安排的人,崔浩不久就会打回老家,重新执掌丝宝,这个电话就是证明,再说,大多数人不赞成刘学博的方案,这是财务制度改革?实际上是把各个分公司的独立经营权取消了。
打手机的其实是玉箫燕。她要让刘学博不得安宁,
崔浩进了监狱,她没有了爱的对象,恨的对象,在她的人生中变得重要了,而这个人就是刘学博,这个强奸未遂犯,这个流氓,竟然能回来执掌丝宝大权?他以为他是谁?没有了爱,她首先只能选择恨,她要把对刘学博恨坚持到底,知道刘学博垮台。
这是她和白玉商量好的计划,让刘学博当中出丑,下不来台,如果刘学博还不是识相,她们就准备直接告刘学博强奸,让刘学博位置坐不住。
刘学博愣在主席台上的当口,白玉发言了,她说:财务制度改革是公司的大事,应该慎重,这次会议是个预备会,请大家来出出主意,希望大家回去能提一些建议和方案上来!
大家本来就不乐意改财务,更不乐意让刘学博牵着鼻子走,听白玉这样发言,都支持白玉的发言,说了一通场面上的废话后,会议最后不了了之。
刘学博曾经想过和崔浩同归于尽,他想过很多杀了崔浩的方法,用炸药,他在军队受过训练,制作简易炸药,是拿手好戏,用毒药,可以用青鱼的胆汁,青鱼的胆汁里含有大量氰化物,具有剧毒,用煤气罐,他像了很多方案,也下了决心,他被贺晓辉从家里赶出来的时候,这样想过,他被崔浩从丝宝赶出来的时候这样想过,他甚至想过,如果不能拉上崔浩垫背,自己死掉算了。他甚至制作了一个简易燃烧弹,街上捡来旧的自行车橡胶轮胎,切成碎块,溶解在汽油中,然后在里面加上10%的浓硫酸,混合上锯末和碎石蜡,这些东西灌在一只小的玻璃保温瓶胆里,他又在玻璃保温瓶胆的外面粘上包了药棉的钠,这样一个简易燃烧弹就做成了,只要他把它扔出去,钠和瓶内的化学物接触,就会反应放热,点燃爆炸。那段时间,他就和这只炸弹天天睡在一块儿,脑子里满是怎么把它扔到崔浩的车上去的想法。
对于刘学博来说,丢了董事长、厂长的身份,他就丢了一切,包括做人的理由。是戚华的一句话救了他,也暂时救了崔浩。戚华说:“你还在喘气,就说明你没死,你没死,就还有活过来的机会!”他不知道戚华说这个话是不是另有暗示,但是,这句话是真的救了他了,那天他在黄浦江边坐了很久,想了很久,想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如果没有正向的目的的活,就用反向的,比如复仇,那也是很好的活下去的理由。
这个时候,他找到了玉龙海,玉龙海是他天生的盟友,玉箫燕的父亲玉龙海,脑子里满是阶级斗争的想法,对地主富农恨之入骨,对地主崽子崔浩有天生的仇恨,当他得知崔浩是戴村征地的幕后老板,是崔浩指使手下整垮了他的牛蛙养殖场,他就急红了眼睛,死也不卖地了。刘学博在暗中看着焦头烂额的崔浩,心里体验到了复仇的快感。当然,他知道,一个玉龙海是弄不垮崔浩的,上海需要丝宝上市,丝宝需要崔浩,这个时候,他要适可而止,玉龙海死了,阿三死了,他们的死还是炸弹,比他的保温瓶炸弹有效得多,将来这枚炸弹还可以用。
他不能饶了崔浩这个杂种。戚华想用钢铁厂副厂长的身份骗他和解,劝他收手,“就此打住!丝宝不是崔浩的,也不是你的,崔浩没拿你什么,也不欠你什么,丝宝是国家的!”他狠狠地想到:“呸!什么国家的,你以为我心里不知道?你们沆瀣一气,不知道从里面得了多少好处,现在,我像一条狗一样被你们踢出来,你以为一家破钢厂就能把我哄住了?我得回去!我要拿回我的一切,拿回我的尊严!”他心里说,他不会像当初那样软弱和听话了,他知道,现在手头的一切都是不牢靠的,只有自己牢牢抓住,才能自己保护自己,谁也帮不了他,他要自助!他对戚华道:“崔浩,我知道,现在不能搞他,但是,迟早,他自己会倒台!”戚华没有修正他的观点,只是说:“上海需要丝宝平平安安地上市!你不要坏了整个上海的名声!”刘学博在心里冷笑,“我不坏上海的名声,那么崔浩害我的名声,就能算了吗?”他知道戚华所谓任命他为钢铁厂副厂长的许诺,可能是个稳住他的借口,不靠谱,他不能停,他要继续“战斗”下去。
当然,暂时的“踅伏”下来也是需要的,就像一只狼等待猎物再次出现需要踅伏一样。这次,他耐心多了。接着,邓超然主动进入了他的视野,这个人是崔浩戴村项目的关键人物,戴村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而且,他是崔浩从小的玩伴,拉过他来,让他做反崔浩的前锋,不仅可以挖出崔浩的戴村猫腻,还能从心理上打击崔浩,果然,邓超然吃不住戴村人的压力,愿意和他合作。戴村死了玉龙海,又死了两个年轻人,戴村的风水被崔浩搞坏啦,戴村的人被崔浩骗啦,戴村要在邓超然的带领下告崔浩!
这次邓超然出马,一下子把崔浩告进去了。刘学博感到很痛快。只要能把崔浩置之死地,他什么都愿意干。不过,他知道,报复崔浩的关键不在崔浩做了多少坏事儿,而在大形势,崔浩啊崔浩,你自己找死。刘学博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报应,只相信上头有人,上头和更高的上头,谁的上头高,谁就看得远,做得对!他现在有更高的上头。
原来李钧儒是帮崔浩的,现在李钧儒不会再帮崔浩了,崔浩的靠山没了,上头没了,你就只能失败了。因为现在,李钧儒成了他刘学博的上头。
李愚打电话要刘学博到他的东盛达公司商量事情。
李愚坐在办公室里,喝着台湾朋友带来的陈年普洱,上世纪60、70年代,中国人还没有学会喝普洱的时候,香港人、台湾人低价在大陆收购了大量普洱茶业,如今这些茶叶经过半个世纪的陈放,已经如火纯青,“聚气!”想想,半个世纪之前的陈年普洱,这个气场多大?
东盛达公司座落在新闸路上,坐北朝南,右手青龙方有花联大厦,18层,左手白虎位有来风大厦,16层,东盛达大厦则是26层,气势上压倒了左右手两座大厦,更加了得的是,东盛达大厦的背后还有一幢32层的东方航运大厦。这个布局,正好应验了风水学上的“坐后有靠”,靠山有力,左青龙右白虎,青龙过白虎的格局,东盛达的总部大厦的这个格局其实印证的是李愚和他父亲的关系。李愚就是看重了这个格局,才不惜花重金,买下这幢楼,做为自己的总部大楼的。他去看过崔浩一手盖起来的丝宝大厦,丝宝大厦在崔浩手上建成,高28层,在沪北地界上曾经是地标建筑,大厦本身没有问题,但是,它是孤阳宅,它建得太早了,背后左右没有其他大楼支撑,孤阳独杵,左右无援,背后无靠,不吉反凶。正是这个格局,让他感觉,他和父亲对崔浩的帮助最终都是要撤回的,崔浩不可能永远拥有他们的帮助,而他们也不可能永远帮助崔浩。与其如此,不如取而代之!
刘学博并不会看这个,他完全不懂,但是,他进得东盛达的大堂,整幢楼的底层富丽堂皇,一座大厅足有800平方米,宽阔明亮,给人以大气、舒适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却是自然而然就有的,这个感觉让他对李愚有点儿死心塌地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他也说不清楚。
李愚说:“刘总,知道为什么逮捕崔浩吗?”
刘学博道:“丝宝已经上市,逮捕崔浩不会影响丝宝了,卸磨杀驴的时候到了。”
李愚道:“崔浩在丝宝经营多年,形成了一个集团,核心圈是戴耘、林白玉、阿三,外围包括戚华、黄纪良、黄鹤等人,内圈是死党,外围是保护层,现在,他的内圈已经瓦解,外圈也差不多解体了。”
刘学博说:“关键是他没了李副市长这个靠山!李愚你这几着棋下得好,戴耘调香港,断他后援,他的财神走啦!没有人保佑他啦。”李愚笑笑,没有说话。刘学博正要接着问下一步怎么行动,突然电话响了,他踮起半个屁股,背对着李愚接电话,“董事长,是我!”他听出是白玉的声音,他缓了一下语调:“我这会儿在开会,回头给你电话!”
李愚看刘学博接完了电话,不待他坐回刚才的位置,就说:“这个位置你不要坐了!”
刘学博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他才问:“李愚,我能做的,我都做了,你还要什么?尽管提!”
李愚道:“我要你这个位置!”
照理说,刘学博并不应该惊讶,他有心理准备,以他的情况,在这个位置上怎么坐得久?这次崔浩这么容易进去,而他这么容易就又捞回了董事长的位置,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是李愚让坐这个位置,不就是因为他抬上去方便、拿下来也方便吗?
李愚解释道:“你不要多想,你的利益一点儿也不会少,只会多!”
刘学博道:“我知道,你让上面查丝宝,丝宝名声一坏,供货商和销售商都鸟兽散了,逮捕了崔浩,丝宝又群龙无首,然后是银行,银行把贷款卡死了,只收钱,不放钱,丝宝只能是等死,现在,丝宝已经在我手上做成巨亏,资不抵债,你应该满意了!现在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了!”
李愚并不生气:“其实,我们都是走狗。你也不要觉得我就是猎人!再说,你的事儿我们都安排好了,你不会有什么麻烦,相反会越来越好!”
“里面的人谁不清楚,真正做亏丝宝的是我!我掏空了丝宝,这真是个好公司啊,再给它几年,它就能执上海牛耳啦!”刘学博叹气,老实说,丝宝今天这个样子,他看了也心疼!做起来难,做下去容易,他是有罪的。他突然怀疑起自己来。他知道,李愚的意思是下面要发巨亏公告,把二级市场股价彻底打下去,然后李愚会在二级市场上进一步吸货,之后,直接入主,入主之后,把他的烂资产注入进来,做一个好年报,再增发圈钱。“这是他的事情了,和我无关了,以后我就只能是靠边站,看着他们挣钱,折腾了!”他心里对自己说。
李愚看了一眼刘学博:“你可以走了!”
玉箫燕约刘学博在沪太路833号的咿呀面馆见面,以前,她和崔浩来这里吃过面,玉箫燕熟悉这里,包括面馆门口的广玉兰和茶树,玉箫燕曾经站在玉兰树下,等崔浩,现在玉兰变得灰头土脸的了,茶树的叶子掉得不成样,谁会关心一棵长在街边的茶叶树呢?谁需要一棵茶树呢?一会儿,刘学博上来了,这里他也很熟悉。
“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刘学博不知道玉箫燕到底要干什么,“我给你带了钱!”
玉箫燕摇摇头,“我不要钱!”
刘学博道:“我是真诚的,只要你需要,我都可以帮忙!”刘学博顿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很好是什么意思,他妈的,他在心里骂自己一声,“你何苦呢?我给你买套房子,给你钱!”玉箫燕冷笑:“要我做你的二奶?你配?”刘学博就不说话,他看看玉箫燕,那丰润的身体,吸引着他,男人就是这样,越是对自己不在意的女人,他就越是喜欢,他热辣辣地盯着玉箫燕的下半身,顿时感到热血上涌:“你别这样,崔浩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玉箫燕说:“我要你放过崔浩!他两次坐牢都是因为你,你放了他!”
刘学博突然恨起来:“你们都说他好, 他好在什么地方?我就不好?我凭什么救他?我凭什么?”
玉箫燕不说话,“你要不要你的儿子?不想要,就让你儿子为他的殉葬!”刘学博一下子瘫软了,他儿子在玉箫燕手上? 他在哪儿?”
玉箫燕道:“崔浩出狱,你就知道他在哪儿了!”
刘学博摇摇头,“崔浩进去容易,出来难,不是我能控制的,把崔浩弄进去的人表面上是我?后面呢?你们看不见,我其实只是棋子!”
玉箫燕不信刘学博的话:“你当初能唆使邓超群告崔浩,还唆使过我,你既然能让邓超群上诉,就能让邓超群撤诉,我已经为你想好了,戴村人要的只是钱,我要你利用丝宝董事长的身份把钱批给戴村人,就用你的钱把戴村人的怨气买下吧!”刘学博看着玉箫燕,是啊,戴村人告的是丝宝,现在他是丝宝的董事长,可以用钱把戴村人的怨气买下?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李愚又怎么允许他这么做呢?
“我可以这样做!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刘学博问道,他希望玉箫燕服软,求他,希望玉箫燕能对他好一点,哪怕是一点点,他真不明白,为什么崔浩能得到这个女人的心,而他不能。玉箫燕站起身:“我要走了,你也走吧,我想说的,都说了!”刘学博在心里说:“你为什么不求我?你求我,我就可以做!”他忍不住了,他冲上去,抱住玉箫燕,“燕子,我想你,我想你啊!”玉箫燕抬手,狠狠地给了刘学博一个耳光。这一耳光,把刘学博的人格击垮了,他破罐子破摔,恶狠狠地吼道:“那你就等着吧,等着给崔浩收尸吧!”是啊,既然没人相信他,没人需要他,他为什么不做一个真正的撒旦呢?好人永远做不得了,只能做坏人了,那就坏到头吧。
六
一支曲子,从风里飘,从水里飘,从心里飘,可以让一个人的内心变得凌乱,也可以让一个人的内心变得坚强、清澈。崔浩进去之后,她还喝过一段乌龙茶,小头死后,她就再也不能喝乌龙茶了,只要闻到武夷山慧苑岩肉桂茶的香味,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流眼泪,再流下去,她的泪腺就要干了呢!白玉一边喝着普洱,一边听着古琴曲。
她把所有乌龙茶都藏了起来,她再也不能喝乌龙茶了。
她告别了乌龙茶,改喝普洱茶,她给狱里的崔浩也送去普洱,喝普洱吧,如果说,绿茶是一个人的青年时代,清纯,简单,让人可以一针见血地看透和品透,那么乌龙茶大概可以算是一个人的中年时代了,它一半是成熟的,一半是青涩的,半发酵的茶,就如半成熟的人生,普洱呢?它是越陈越好,里面积攒了岁月的伤感,也积攒了岁月的余韵,让你回首之间,仿佛顿然开悟。她希望崔浩明白,坐牢并不重要,如果你有坚定的意志,求生和求存的意志,你就能在任何时候复出,甚至,你身体在牢里,精神上却比在外面的人还要自由。牢里的时间只会使你变得更加纯净,更加厚重。
她每天都在认真地打理着丝宝,好在刘学博并不怎么为难她,虽然丝宝的业务在走下坡路,但是,刘学博还是在帮助白玉把它维持下去。这一点上,她是感激刘学博的,但是,她又分明痛恨着刘学博,为什么刘学博对她不薄,她却只会回报以恨?为什么崔浩,似乎什么也没有给她,她却对他有无限的依恋和思念?她只要一空下来,就会思念崔浩,思念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渴望和他在一起,她觉得崔浩就是她的灵魂,没有了崔浩,她的灵魂就没有了。现在,崔浩在里面,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把箫燕和大头带好,又如何应对刘学博。
她问刘学博:“你这样报复崔浩,对你真的有好处吗?”
刘学博摇摇头:“我也只是别人的工具,我要的只是尊严,崔浩剥夺了我的尊严,我就得让他把尊严还我!”刘学博经过一系列事件,沉沉浮浮之后,对自己已经看得比较透,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角色,他也不喜欢自己的角色,却无法改变。
林白玉知道,在刘学博和崔浩的关系上,她是最没有发言权的,要说,本来刘学博是崔浩的恩人,崔浩大学毕业就在刘学博手下工作,后来出狱,又是刘学博帮忙收留了他,刘学博对崔浩有恩,当然,崔浩两次入狱,又都是刘学博把他送进去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们两个为什么就不能合作呢?白玉真的说不清楚,也许他们真的是命里犯冲吧。“本来,你们两个可以像父子一样!”白玉叹气。
刘学博恶狠狠地道:“他这个白眼狼,什么时候真的尊重过我?别叫我原谅他,谁叫我原谅他,谁就是我的敌人。”
白玉摇头:“我不会在你面前替他说话的,我只是痛心,不知道为什么。”
“白玉,说真的,我们只是棋盘上的棋子!你看起来,我是谋害崔浩的凶手,但是,你又哪里知道呢?我的背后,还有更多的背后,那个真正的推手,你看不到?”刘学博听见白玉这样说,心里也难过起来,他已经经受过许多的难过了,如今,他已经能看懂白玉心里的那份难过,但是,他无能为力,他知道即使自己原谅崔浩,放崔浩一马,白玉的这种难过也不能消除,崔浩的命运也无法改变!“崔浩的命运,早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成功!就像我,不可能有尊严一样!”
白玉警觉起来:“你说的那个幕后推手是谁?”
刘学博道:“你不要问了,问了也没有用!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告诉你,你会更难受!”
“你让邓超群上告,又暗地里找内参记者揭发崔浩,如今丝宝成了这个样子,你不觉得亏心?”白玉淡淡地问,她没有谴责刘学博的意思,丝宝如何她真的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崔浩。
可是,天下偏偏有人非常关心丝宝,要拿了丝宝去,丝宝太肥了,让人垂涎。
“谁叫崔浩太拼命?把丝宝做得这么好?”刘学博哑着嗓子,“有人要拿丝宝走,就得先让丝宝垮下来,股价要跌,年报要亏,不然他怎么拿?”
白玉不知道如何是好!其实她已经决定要嫁给李愚!因为李愚答应可以救崔浩!
李愚对白玉说:“白玉,你想救崔浩?为什么?他风光的时候,利用我,现在,他在牢里还要利用我吗?”
白玉不知道怎么说好,她说:“李愚,你是他同学,我也是他同学,我们都有责任帮助他,不是吗?”
李愚不理解白玉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崔浩,“白玉,除非一个办法,你嫁给我,你失去和你爱的人一起生活的机会,用你的幸福来换崔浩的幸福,你干不干?”
白玉没想到李愚会这样说,但是,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点头:“是的。我可以,我可以用我来换他!我就怕你不敢!你不敢要我!”
李愚站起来,看看窗外的黑夜,夜幕在灯光中显得越发璀璨,金贸大厦尖顶上的白色灯光在云雾中闪烁,东方明珠伸入天空的塔楼在城市上空像一个不眠的人一样守候着黎明。他不知道他内心的黑暗有多深,而这种黑暗又来自哪里,他对白玉说:“你嫁给我,我帮你忙!天经地义!”
白玉点点头。她几乎是一点儿都没有犹豫!她相信李愚的父亲,他未来的公公李钧儒一定能帮忙!她还相信,只要她嫁给李愚,李钧儒就会真的出面!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李钧儒也遇到了麻烦,这个世界,如果你做官,就一定有人比你的官更大,如果你有强权,那么就一定有一个更高的强权来左右你。白玉不知道这个道理,或者她知道,但是,她无法超脱与对世俗权柄的膜拜。
她渴望出现一个奇迹,一个神迹,她天天祷告,她的祷告没有蒙福,不被神应允,她转而求人,她希望某个强权能干预崔浩的命运,能改变他的未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崔浩要经历那么多磨难: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父亲乞讨让他读了大学,工作没几天就坐牢,之后靠个人奋斗掌握了财富,成功近在咫尺,可是功败垂成,一夜之间又成阶下囚!琛保平、阿三先后为他死,他渴望成功,重视哥们义气,却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他想让白玉富有,给白玉带来的却是孤独和恐惧。
李愚走过来,抱住了她。
李愚住的是一座老式公寓楼,它建于20世纪80年代初期,式样是老的,但是位置却是特殊的,它站立在黄浦江和苏州河的交叉口上,可以俯瞰黄浦江和苏州河的交汇,可以远观东外滩和西外滩的全景。李愚把白玉压在面向黄浦江的落地玻璃窗上。他吻着她的双手,然后是手臂,他打开了她,从外到里。
壁炉里的热气熏了上来。
她疲惫地匍匐在窗玻璃上,窗外依然是金贸大厦,依然是黄浦江的汽笛声,白玉看着窗外,一切都是一样的,但是,一切又都会不一样!
李愚慢慢地从她的背后进入,黄浦江上一艘邮轮驶过,汽笛一声长鸣,有点儿像人的叹息。
李愚缓慢而有节奏地进出着,每个节奏都似乎是精心设计,进出的尺寸和时间长短控制得严丝合缝,终于,他一声长号,射在了白玉的里面。
白玉来找邓超群的时候,邓超群一个人正在自己新分到的公寓里喝酒。
邓超群看她进来,头也不抬:“我知道你会来的!”
白玉自己找凳子坐了,环顾了一下邓超群的新家,客厅的西墙上,竟然挂着一幅郑板桥的中堂:“不错么!装修得很有品位!郑板桥的字?”
“那是我祖上留下来的!现在有了好房子,可以摆出来了!”邓超群给白玉倒酒,是石库门五年陈的。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也一定知道我的来意!”白玉想单刀直入!
邓超群一边喝酒一边道:“对!你来叫我撤诉!”
白玉端了酒杯:“你们是兄弟!再说,崔浩的确没有亏待戴村的乡亲!更没有亏待你!”
邓超群点点头:“告诉你吧!状告崔浩的事儿,是崔浩亲自安排的。”
白玉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邓超群解释道:“崔浩知道,丝宝上市之后,上面和下面都有人要他下台!戴村的事儿是这些人一定要利用的,所以,他安排我告他,把他告进去。连诉状都是他自己写好的!参加诉讼的人都是他亲自挑的!我看崔浩预料的一点儿没错,我只是一纸诉状,悄没声息的拆迁违约诉状,只要丝宝出点儿血,给钱就能平下来的小事儿,他就被拘了,看来不是他有问题,是有人要他进去,这个时候,如果不是我递状子,而是别人递状子,你想想会是什么样子?”
“这么大的事儿,崔浩竟然不和我商量!”白玉咬牙切齿,不由得说了一句粗话:“这多危险!要是弄巧成拙呢?现在差不多就是弄巧成拙!”
“其实,这个时候,有什么地方比里面更安全呢?”邓超群道:“他已经进去了,外面的各路神仙也不会把他当对手了,他现在倒是轻松的很!”
白玉气得直哆嗦:“那他预计到刘学博回来当董事长吗?”
邓超群沉默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他道:“如果崔浩不是在里面,说不定他就不在人世了呢?刘学博回来任董事长,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是戚华区长安排的吧?他是用刘学博挡住了李愚!”
“他这个懦夫!”白玉骂起来:“他以为他是诸葛亮?你问问他,他预计到了我会怎么样了吗?”
“是的!你知道,他发现了什么?”邓超群道:“现在该是他出来的时候了!”
“他发现了什么?”白玉又气又急。
“东盛达!”邓超群道,“东盛达的老板是李愚!”
“你是说,真正想把丝宝搞垮的是李愚?”白玉惊得目瞪口呆。
邓超群道:“要不是崔浩进去,这些人还不会跳出来表演,崔浩在里面,他们就肆无忌惮了,尾巴就都露出来了!”
“崔浩又有什么办法呢?”白玉还是不明白,崔浩到底要做什么,男人怎么这样?就不能大家摆开了,互相商议?她脑子里突然一闪,难道崔浩要和李愚你死我活地斗?“崔浩斗得过李愚?”
邓超群点点头:“小人物也有大能量,大人物也有软肋!就在李钧儒身上下手。”
七
李钧儒犹豫了很久,崔浩的事情怎么处理,他看着桌上崔浩送来的玉佛,想到戚华前些天和他谈的一些事情,戚华的意思是,崔浩的事儿,事关很多人,如果崔浩站不住脚,可能很多人会站不住脚跟!
李钧儒觉得还是应该帮一下崔浩,上海不能出事儿,崔浩的事儿,弄不好,会让上海受损。崔浩到底有什么问题呢?他所有的财富都在上海么!调查下来,他个人名下的财富并不多,他建起来的丝宝这个上市公司,还是为上海做了贡献的么!
戚华听李钧儒这么说,心里有点儿放心了,到底是领导,站得高,看得远,“你说的对,崔浩所做的都是对上海有益的事儿,他盖了那么多楼,许多大型项目几乎是改变了整个区域的地貌,凡是丝宝进驻的地方,地皮立即升值,人气立即转旺,崔浩本人即使是有了一些钱,不也依然投在公司里,在运转,其实也还是公共资产!他的个人消费连一个普通政府职员的水平都不如!”
戚华送给李钧儒一只磁枕,据说可以治疗颈椎病,李钧儒拿出磁枕,戚华把它安置在李钧儒的脑后,又给李钧儒腰里垫了一块垫子。
李钧儒点点头,他喜欢戚华,戚华工作能力和作风,有点儿像当年的他,有干劲,做什么都走在头里,李钧儒道:“不要担心,什么时候做事儿都会有个波折,崔浩这样的年轻人也要经得住波折,这辈子,我经历的波折多,太多了,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事儿!”李钧儒看戚华点头,又思忖了一下,补充道:“你自己也要小心,要从这些牵扯中撤出来!”
戚华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把李愚介入丝宝的事儿向李钧儒和盘托出。
最近,《亚洲周刊》刊登了记者对崔浩义子杭英年的专访,专访中杭英年为崔浩鸣冤。
李钧儒看到了《亚洲周刊》的报道。现在事情的真相似乎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平息人们对真相的揣测和议论。调查没有结果,任何具有说服力的材料都没有找到,崔浩个人的资产少得可怜,也没有发现有资产转移。
把他关在里面,事儿会越来越大,甚至会成政治问题,不如就放了他,让他去吧,只要财富还是这个社会的,他并没有什么个人资产转移出去了的,就让他去吧。
戚华指着文章中的几行字道:“老领导,事情恐怕还不那么简单。你看看,《亚洲周刊》这几句话,‘随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一直在暗中增持丝宝股份的东盛达公司浮出水面,东盛达公司的暗中增持和丝宝掌门的身陷囹圄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外界有诸多猜测’,这种含沙射影,对我们很不利,是直接指向您的!”
崔浩在狱里也看见了。
他看见《亚洲周刊》上大头的样子,不对,应该是杭英年,他穿着西装,扎着领带,已经长成一个男人了,肩膀宽阔,下巴上有硬硬的胡茬。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老了。不是当初的崔浩了。想想自己大学毕业也才是眼前的事儿,现在却是大头大学毕业的时代了。
他们这批人该退下来了,该让位给这些年轻人了。
当然,他已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留给这些年轻人,有的只是自己的一点儿经验和甘愿出局的心情。想着这些,他心里也踏实了,不管如何,自己做过了,即使是在狱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该有的他都有过,磨难没有少,金钱、荣耀,甚至爱情,都没有少,是的,爱情,他没有少,还要什么呢?崔浩知道,这孩子做对了,他即将自由。他出去,要不顾一切地和白玉结婚,有什么学校能教给一个人真正的思想和灵魂?让他彻底地领悟生活的真谛?监狱是多么好的学校啊,这里可以试炼出真正的黄金,生活的真理的黄金。
崔浩在监狱里得到的是那么丰富,他得到的是对爱情的勇气和对生活真正的爱。他从名利的捆绑中挣脱了,他解放了。而他相信生活才刚刚开始:他象一个新生的婴儿,获得了新生命。上次他是被迫进来的,这次他是自愿进来的,情况真的不同,这次他在这里得到的远远比上次多。
他给戴耘发出了行动指令。
戴耘接了崔浩发来的指示,“可以了 ,该是了断的时候了。”
他拿了那只牛皮纸信封,抱在怀里,他的大衣太厚了,厚得有点儿臃肿,而且,这会儿上海的天气已经不那么冷,甚至是有点儿热了,但是,出门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穿了大衣,是不是他内心胆怯,怕别人看出他来?他什么都不用怕啊,有谁会在大街上认出他呢?上海人那么多,常住和流动人口加起来有1800万,在茫茫的人流里,有谁认得他呢?
崔浩进去之后,他就回了上海,动用大批老部下的关系,调查泰德公司,泰德一直在二级市场上增持丝宝公司股票,来者不善,几个月下来,他不仅发现泰德是东盛达的全资子公司,而且发现直接给操盘手下指令的就是李愚本人,这就验证了崔浩的判断,李愚在崔浩进去之后可以说表演得如痴如醉,他不仅仅是在做分享蛋糕的游戏,而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要赢者通吃的,从他的手法看:他是要置崔浩于死地,把崔浩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崔浩进去之后,戴耘一直很焦虑,他倒不是担心刘学博和李愚,他担心的是白玉、玉箫燕。刘学博找邓超群,邓超群将计就计,就算是控制住了刘学博了,李愚,能干什么也都在他们意料之中。但是,女人们的想法和做法却是无法预料的。
果然,白玉和李愚的关系变得亲密了,他听到了白玉就要和李愚结婚的消息。戴耘知道白玉在崔浩心里的位置,如果是以前,李愚没有暴露想吞并崔浩的意图,也许崔浩会让李愚,只要白玉愿意,崔浩说不定会牺牲自己,给白玉一份诚心诚意的祝福,但是现在李愚的命运已经决定,那就是死路一条,这个时候一旦崔浩知道白玉要和李愚结婚,要么在白玉和李愚结婚之前干掉李愚,要么,就是放弃计划让李愚得逞。后一种情况是戴耘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他不愿意崔浩因为女人而软弱,如果崔浩因为女人而放弃,那么他戴耘呢?他戴耘的牺牲就分文不值了,他不能让他的兄弟这样做。
他隐瞒了白玉即将和李愚结婚的消息,敦促崔浩尽快行动,证据已经差不多了,时机也已经成熟,一切材料都在掌握之中,只待崔浩一声令下。
现在,崔浩终于有了指令,他可以行动了。
他裹紧了大衣,把牛皮纸信封塞进了邮筒,牛皮纸里的材料足以让李愚进去,也让李钧儒进去,对于这一点,他有十足的把握。
八
刘学博长叹一声,瘫软在沙发上,“我不怪你!我和崔浩是前世的冤家,这世就是报应!恐怕和你也是冤家,也是报应。”
玉箫燕摸了一下刘学博的头,她倒是不讨厌刘学博,刘学博这个人至少是直爽的,对女人也还是好的。她的感觉跟白玉出奇地一致,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运气好但是不怎么出色的男人,反而能得到女人的信赖,这种男人胖胖的,软软的,没有什么棱角,相反,有些男人棱角分明,光环满身,女人反而不愿意亲近了。 “你帮崔浩整我。”刘学博自言自语,“我应该想得透,你们只是利用我,就像李愚利用我一样!如果我不听话,你们就整我!”
玉箫燕道:“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是你先找崔浩麻烦,想搞掉崔浩吧?”
刘学博把手伸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他的手掌很大,但是,却大不过崔浩的网,他在心里感叹。箫燕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觉得自己冤枉?”
他像孩子一样点点头:“你当时为什么帮崔浩来害我呢?”
玉箫燕笑了,笑得咯咯的,像一只鸽子,“我就想看看你们男人是怎么互相整来整去的?还想看看你们男人怎么为了我互相整!”
刘学博道:“那你现在看到了?满意了?可以放过我了?”
玉箫燕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语调放缓了道:“其实,崔浩不恨你,相反,他希望你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坐久!”
刘学博以为玉箫燕是在开玩笑,怎么可能呢?李愚倒台,要是崔浩回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这么他呢!“我应该恨你,骂你,不理你,可是,我没那个能力,我这个年龄还这样,让你笑话了。”
箫燕翻身起来,拿了一盒东西给他,“你最想要的!”刘学博打开一看,是录像带,带子中,一个女人在给他洗脚,然后是床上镜头,他立即脸红了:“你想干什么?”
“还给你!”玉箫燕答道。
刘学博不相信:“还给我?”
玉箫燕道:“李愚要你让位子,我们却是真心诚意,要你保住位子!”
刘学博不应声!
玉箫燕问道:“怎么?不相信我的话,感到冤枉?”她把录像带拿在手里,颠着。
“冤?我承受过,我不怨谁,我就是喜欢女人,对你这样的女人没有抵抗力,到现在还是如此!”刘学博站起来,“人就是这样,长个鸡巴生烦恼,但是,又不能把它割了,有人利用它生财,有人利用它谋名,我呢?用它害自己,和崔浩没关系!”
箫燕坐着不动:“你终于认清了?承认我不是我害你,也不是崔浩害你,是你自己害了自己?”
“我向白玉保证过,不会再报复崔浩了!”刘学博道:
“男人,有时候一诺千金,有时候说话当放屁,我这辈子,对我老母亲说的话,都当是放屁!不过,对白玉说的话,我一诺千金!”
“为什么?”
“没有理由!就是愿意!”刘学博回答得干脆利落,刘学博拍拍自己的脑袋,庆幸脑袋还长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如今还在这个位置上,“他知道,他还在这个位置上,的确是因为白玉、玉箫燕对他的认可,而她们两个女人的背后是崔浩浩和戴耘,玉箫燕,你别说了,我在这个位置上,以后一定支持林白玉和你的工作,好好扶持杭英年,不会再有其他非分之想了。”
玉箫燕把录像带放在刘学博的大腿上,
“崔浩要出来的,他出来的时候,也许就是李愚进去的时候!”
刘学博听箫燕这么说,吃了一惊,“白玉知道吗?”他想问,但是,他没有喊住箫燕,而是看着箫燕穿上高跟鞋,“多”、“多”、“多”地走了出去。
箫燕看刘学博并不追问 ,一手开了门,一脚跨在门外,回头道:“这个消息是戴耘告诉我的,你可以去问问他!”
李愚被双规了。满世界在传李愚被双规的消息,普通市民都知道了,刘学博的消息比普通市民要晚,刘学博电话给李愚,但是,电话不通,关机,发短信也不回,他知道李愚被双规可能是真的了,最直接的证据是李钧儒已经两个月没有在电视上出现了,李钧儒从新闻中消失,很能说明问题,肯定是李愚的事儿发了,李钧儒政治上面临变局,刘学博又特地亲自到东盛达探风,东盛达表面上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李愚的秘书给刘学博的回答是:外出开会。何时回来?不知道。哪里开会?不知道。刘学博心里说,我知道。是在提篮桥吧。刘学博以为戚华会知道一点内幕,谁晓得戚华的消息比刘学博更晚,刘学博打电话给戚华,向她证实的时候,戚华大吃一惊,戚华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刘学博知道这回事儿大了。
刘学博心里紧张起来,他甚至对戚华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李愚对他是卸磨杀驴,李愚一去,崔浩回来,又会怎么对待他呢?难道玉箫燕找她,还给他录像带,是为了提前给他打招呼,让他安心,玉箫燕传达的信息是准确的吗?有点儿后悔没要了箫燕那卷录像带,原来他是想,崔浩一个坐牢的人,又能怎样呢?现在他才知道,戴耘的辞职是崔浩安排的黄盖之计,而邓超群更是崔浩故意安排给他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把崔浩送进监狱的人,到头来,却发觉,他是帮崔浩把李愚钓出来,送进蒸锅的帮凶。他自以为聪明,控制了邓超群,却不想崔浩反而利用了他,现在,邓超群不通知刘学博自顾地撤诉了,刘学博感到后怕,就像是一个人用一把梯子把你送到半空中,突然,撤了梯子,扬长而去,刘学博现在是浮在半空中,上头李愚没了,下头邓超群没了,他掉下去就只能是掉在崔浩的手里。
他瘫软在沙发上,崔浩出来,这间办公室就只能还给崔浩了!“白玉啊,白玉,我相信你一回,我不搞崔浩,那我能相信你吗?我把崔浩的还给崔浩!我只想苟延残喘,活着看看这个世界的西洋镜。”
可是,事情总是这样出乎人们的意料。
崔浩真的出狱的时候,白玉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能够让崔浩和这个世界和解的唯一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如果崔浩早出来一天,白玉就不会死。可是白玉还是死了。
白玉带着自己的母亲去见李钧儒,他们要商量结婚的事儿。
白玉希望自己能给李愚一点儿支撑,她不能阻止李愚的雄心,也不能阻止李愚的下坠,但是,能给李愚一点安慰,也是好的。
崔浩太强了,谁都不是他的对手,李愚是失败者,相比较而言,李愚更需要白玉,还有一个理由就是,白玉怀孕了,是李愚的孩子。
白玉的母亲特地选了一件旗袍,然后薄薄地化了妆。
白玉说:“妈妈,你真年轻,那么漂亮!我爸爸,当年不知道说怎么爱你的呢。”
白玉妈也高兴,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要走自己老路,自己一辈子都没有结婚,就这么一个人孤单地过了,白玉应该有好的日子。
她天天问白玉,有男朋友了么?白玉就是不说。现在白玉突然说有了,她真是很满意了。
她兴冲冲地提了礼品,是她早一天自己做的小笼包子。她是无锡人,做得一手好菜,小笼包子更是一绝,她第一天把包子做好,放在冰箱里冻结实了,早晨又装进保温提篮里。这是带给亲家的见面礼。亲家请她们上门,她们不能什么都不带吧?
她觉得应该是亲家来她们家拜访才对,后来白玉说,这个年代,什么拘礼的事儿都不必呢,只要人家是真心的就可以了,她想想也是,只要白玉幸福,那些礼节上的事儿都是小了。
她好奇,一直想打听人家的姓名、出身,可是,这个白玉就是不说,只说,到时候,你一看就知道了。
当白玉的母亲跟着白玉来到李钧儒家门口的时候,白玉的母亲却突然万箭穿心般的疼痛。
她想到的只有两个字:命数。
白玉是李钧儒的女儿。
李愚是李钧儒的儿子。
白玉和李愚兄妹相恋,白玉还怀了李愚的孩子。
她拉住了白玉的手:“白玉啊!你的命真的苦。我们走吧,别进去了。”
白玉不理解,“妈,怎么了?到了还不进去?进去吧!”
白玉拉她妈的手。
白玉妈就哭:“听我的话,我们走吧。”
白玉偏不听,想想,她答应李钧儒的话,她要在李家等李愚出来,要在李家陪伴李钧儒,再说,崔浩的出狱,有李钧儒一份功劳啊,她和李愚的婚事儿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她得守约!
白玉妈一阵晕眩,她知道自己不该说出那个真相,然而,在那种场合,她不说出真相,白玉是不会理解,更不会和她一起离开的:“白玉,李钧儒就是你爸爸!”
白玉犹如五雷轰顶:“这怎么可能?我爸爸不是死了吗?”
白玉妈摇摇头:“他就是你爸爸!”
白玉脸色煞白,她捂住了肚子,下意识的看着自己的肚子:“妈,你是说,李愚是我的亲哥哥?”
白玉妈点点头:“是的!”
白玉一阵晕眩,身体瘫软下来,像慢镜头一样向后倒去:“妈!我怀孕了,是李愚的。”
医院里。
医生对醒过来的白玉道:“别担心,你只是体质虚弱,你怀孕了!你自己还不知道吧?”
医生又说:“你们啊,怀孕了还在外面乱跑,要保胎的,让老公好好疼疼,给他们生儿子,还不疼?”
白玉泪流满面!
有谁知道白玉这会儿的内心,她躯壳还活着,但是,她的魂灵已经离开躯壳,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医生转身走了。她犯了想当然的错误:她想当然的以为白玉处于幸福之中,白玉睡一觉就好了。医生转身的走出病房,出门的时候,为了让白玉好好休息,她还认真的把门关严实了。
那一刻,白玉从床头拿过水果刀,她掀开被子,看着自己的肚子,狠狠地一刀扎了下去,接着又上一刀……
九
崔浩顺利出狱了。邓超群撤诉后,《东方新闻周刊》的记者发出《上海地产:迷局突围——记上海丝宝地产股份有限公司土地拆迁新探索》的正面报道,报道中反复强调了戴村拆迁中丝宝处理与拆迁户关系的新模式,报道了戴村村民由不理解而和丝宝打官司,最后到理解丝宝,感激丝宝,不仅撤诉了,还送了旌旗给丝宝公司的事实。加在崔浩头上的各种议论一扫而光,崔浩的所作所为一下子全盘暴露在媒体和公众面前,法院鉴于原告撤诉,各种匿名举报信又查无实据,自然没有什么可以判的了,崔浩无罪释放。
外界并不明白,崔浩的出狱是以李愚的双规为前提的,没有李愚的进去哪有崔浩的出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一个人上升,就有一个人下降,一样东西毁坏,就有一样东西新生,全部是代偿,能量守恒,物质守恒,荣誉、成就、幸福也是如此。
然而,崔浩日思夜想的人却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出狱是迟早的事儿。进狱的时候,他没有太多的惊讶和痛苦,同样,出狱的时候,他也没有太多的快乐和欢欣。他想出狱,是因为思念白玉,是想好白玉在一起,但是,现在白玉不在了。
戴耘带他到了白玉的屋子里,门口,一只猫病恹恹地趴着,见他们来,轻轻地唤了一声,身子却不动,“白玉的猫”。戴耘把一袋猫食放在它前面,它看都不看,“白玉去后,不吃不喝!”
崔浩呆坐在白玉床边的小沙发上,脑子里空茫茫一片。戴耘一边抽烟,一边小心翼翼地挡住床头衣架上挂的一套男士内衣,崔浩看看戴耘,“挡着什么?”戴耘只好让开,那儿挂着一套男士旧内衣,内衣的下方放着一双拖鞋。
崔浩看着眼熟,想起,那是他的内衣,丝宝上市的时候,白玉在香港给他买了全套新的衣服,这套内衣当时 ,他顺手就扔了,没想到,白玉会把它收着,而且一直挂在自己的卧室床头。
崔浩点了一支烟:“去医院看看吧!”
戴耘摇头:“明天直接去殡仪馆吧!医院没人收拾,不让看!”
崔浩不动,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
戴耘又点了一根烟,“崔浩,丝宝只剩一只空壳了,我们得赶快回去,要不刘学博能把这个壳子也搞坏!”
崔浩站起来:“丝宝我不会回去了,丝宝就交给你吧,白玉活着的时候,交待我,她死了,要我把她的骨灰带到那木措,安葬在圣湖边,我要去那里陪伴她!”
可是,谁能真的把握这个世界呢?谁也不能。人啊,你总是过于相信自己的智慧,总是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人啊,总是以为自己可以主宰自己。真的吗?
崔浩万万想不到的是玉箫燕,箫燕会在他最关键的时刻,在他就要从才深渊中爬出的时刻,又一脚把他踢回深渊,他只是想把白玉的骨灰送到那木措,只是想在那里陪伴白玉了却残生,然而这对于他却也是困难的了。
玉箫燕来敲刘学博的办公室的门的时候,刘学博正在办公室发呆,李愚进去一个月了,长期官场浸淫,刘学博的嗅觉还是灵敏的,他感觉李愚肯定是出大事儿了,是连李钧儒都搞不定的大事儿,他感到庆幸,李愚还没有来得及处置他,自己就被处置了。可是他又分明高兴不起来,李愚消失了,崔浩却出现了,分明二者有因果关系么。李愚要处置他刘学博,崔浩就更要处置他了。本来,白玉在,还可以调解,白玉跟刘学博保证过,一定不让他和崔浩再互相伤害,一定让我们有一个体面的解决方案。但是,白玉不在了,他只能靠自己。
他想到了玉箫燕。
他看看玉箫燕:“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他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是已经看过我的笑话了吗?”
玉箫燕还是那么艳丽,丰润的胸脯让人炫目,刘学博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要往那个地方看。玉箫燕看到了他的目光,不等他邀请,自个儿进了他的办公室:“刘董!上次和你聊,你还没想通,现在过去了一段时间,你应该想通了吧?”
刘学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来帮我?”
“你可能在等林白玉,可惜她来不了啦,她死啦!你跟崔浩和解的希望也消失了。”箫燕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你想想,崔浩为什么出来?他出来又最想对付谁?”
刘学博看着箫燕,疑惑地问,“白玉又不是我害死的,他能把我怎么样?”
“白玉不是你直接害死的,你和李愚沆瀣一气,说你是间接凶手,不过分吧?李愚现在进去了,你却在外面,他不找你,找谁呢?”箫燕慢慢地说,一边说,一边看着刘学博。
“崔浩要害我,你会那么好心来打抱不平?你会帮我?”刘学博不敢相信箫燕。
“崔浩先是让白玉、阿三整我父亲,后来又利用我拖时间,最后害死了我父亲,我帮他?我帮他害死我父亲?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他自己和白玉,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他出来对我有什么好处?他会把丝宝拿回去,而我和你又会一无所有。上次我害你,没什么理由!这次我帮你,却是为了我自己。”玉箫燕道。
刘学博不知道这个艳丽的女人表面和内里到底有多大的差距,这次到底又来玩什么花招。
玉箫燕看他不说话,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可以让你保住位子!
”说着,玉箫燕打开背包,里面是一只MP3,玉箫燕按下播放键,里面是崔浩的声音。
玉箫燕道:“你不想要这个?再说,还有一个证人,就坐在你面前,你不想拉住这个证人?”
刘学博口干舌燥:“我现在是死耗子一只,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你救一只死耗子有什么用?”
“我就是看你要死了,才来美女救英雄的!”玉箫燕大笑起来,她站起来转到他的身后,一股香艳的气息立即包裹了刘学博,玉箫燕身上的体香让刘学博燃气了雄心!女人,有的时候,是能挑起男人的雄心的!
他一把抱住了玉箫燕,“你不要骗我!你要是骗我,我一把掐死你!”他狠狠地掐住了玉箫燕的脖子,“说!是谁让你来的!又是崔浩的诡计吧?他让邓超群来搞我,我上了邓超群的当,现在,是不是他又让你来搞我,让我上你的当?是不是,我一拿你的这些证据,你就反咬一口?”
玉箫燕闭上眼睛,不反抗,也不吭声,刘学博越掐越紧,玉箫燕已经没有鼻息了,她的眼睛才眼眶里突了出来,美丽的嘴唇有红变紫,又由紫变黑!突然间,刘学博松了手,他没有力气再掐了,也没有力量再恨了!他瘫软了下来,坐在了地上,玉箫燕跟他一起倒了下来,偎在了他的怀里。他慌乱地给玉箫燕做人工呼吸,又按压胸口,终于玉箫燕有了鼻息。
没有什么能击败崔浩,但是,箫燕可以。玉箫燕的举报,让崔浩意想不到,对于崔浩这样的强者,只有意想不到的打击才叫打击。对于崔浩这样的强者,也只有他甘愿领受的打击才叫打击,玉箫燕的打击是他甘愿领受,而毫不反抗的!
他和李愚鱼死网破,现在是李愚的网破了,他这条鱼就要活着游出来了,可是,他才刚刚游出来,就遇到了箫燕这张网,这张网后面是刘学博。箫燕拿出了照片、录音,证明崔浩当初利用女色,陷害刘学博,还有大量内部账目。
沪北公安分局欧阳局长带着人来找崔浩的时候,崔浩一点儿也没有惊讶。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他静静地呆着,等待所有的祸福一同来临。他不准备为自己辩护。戴村会永远存在,永远发展,无论是在崔静园的手里,还是在玉天青、玉龙海的手里,无论是在他崔浩的手里,还是在玉箫燕的手里,人只是土地上的过客,惟有土地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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