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邻里-奇人马应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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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应龙在药名里是痔疮膏,在苦乐巷是个六十花甲的老头儿。

    马应龙在五十九岁之前是省九届人大代表,到十届就被拿下永远进不了人大的殿堂。原因是马应龙这老头不太听话,他原来是在乡下种高产玉米的,一种种出个大丰收,可是对着玉米他得心应手,对着像玉米一样竖茬茬的人他就不行了。开预备会时,大会主席对台下的代表说,同意的请举手。马应龙举起手来。大会主席又说,不同意的请举手。马应龙又把手举起来。大会主席再说,弃权的请举手。马应龙依旧举起手,这回他举起的是左手。

    马应龙的举动大会主席没说什么,底下的领队的不让了。散会后领队的叫住马应龙,和他说,开会要严肃,手只能举一次。

    马应龙说,手还长两只呢,怎么能举一次?

    领队的说,你看来开会的谁不长两只手,人家都举一次,或者同意或者不同意,举一次表决一下就行了。

    马应龙说,本来同意的占多数就行了,他还要问不同意和弃权的,分明是让不同意的人丢砢碜,下回好同意,所以我陪陪绑。

    领队的一听,坏菜了,把旧社会陪犯人上刑场的词都用上了,这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就不知说什么好,就把他的话汇报给辖区的人大主任,再换届时马应龙自然就不是了。

    马应龙下来以后依然不闲着,但是玉米是不种了,他种的高产玉米,高产是高产,就是里面的营养成分不达标,只能做饲料喂猪,人吃不好吃,净皮子,进行深加工也没价值。

    他在市委宣传部工作的儿子知道这一点,就把他接到城里想让他颐养天年,让他脱离玉米,也过一过不吃苦受累的日子,反正他一个人,掉并不挂下巴,总在乡下儿子也不放心。

    谁都以为马应龙这回不种地了,成为城里人了,这下可像神仙一样闲了起来,可是马应龙却比从前更忙了。更忙的理由是他当人大代表时没有履行好职责,不当了他倒要把人民代言人的工作进行到底。

    马应龙基于这种想法,一下子喜欢上了城里生活,他还选择了一个好的去处,就是二道街有一个华风大药房。大药房地域宽阔,房舍敞亮,地中间两大排凳子,从南门到北门,跨过整整一条街。天天坐着若干的老头儿老太太,不是来买药的,是来这里闲聊的,但是保不准他们哪天犯病,犯病他们首先就会到这里买药。

    这些人的学问不等,要高有高要低有低,不可小视。他们有转战过南北的军人,有在官场上驰骋一生的人,有教育战线上下来的老教师,更有药师巫师开饭馆的,总之他们从四面八方东西南北而来,汇聚在这里看似散淡无所事事,实则断不了谈论国家前途,政府决策,民间趣事等。马应龙一下子有了用武之地,在这里他长了无数的原来不知的见识。

    和这些人有所不同的是,这些老退休人员他们有什么想法、建议或牢骚,只是说说而已,蜂拥着聚集在一起,说过了就像风赶跑了云,一千二净,不留痕迹。马应龙则不然,他不管听到什么,只要有价值的,都用一个小本本记上,然后找到它的出处查看,对照,核实。

    有一次下大雨,大街上的水一尺高下不去人,有一个妇女不信邪,骑着自行车带着孩子往前冲,结果人车一起跌倒在水里。马应龙见此情景,二话没说找到排水公司,要求人家立即出入打通下水道,维护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人家说,你是谁呀?你算老几来干涉我们的内政?他不去解释,以损害人民健康的名誉,把人家告上了法庭,虽然和议厅在仲裁的时侯说明了雨急也是一方面,但是这家排水公司还是为此丢尽了脸。

    有了这一次和法院的交涉,马应龙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一有哪个部门出现纰漏,他就出头找人写状子,状告人家。有一家写字楼几乎每星期都要有人替他写诉状,人家问他,能赢吗?他秘而不宣地笑笑,表明无可奉告其中的底细。

    如果说马应龙仅此一做是取取乐而已,更多也就拍拍桌子吓吓耗子,便也功满德圆了,见了成效也该鸣鼓收兵了,可是事态却像撒缰的野马,一旦野性释放就无法预知它的发展趋向了。这一日马应龙可作起了大妖儿,谁都没想到他状告起了华风大药房经理。他天天以华风大药房当家,除了吃饭睡觉几乎从不离开它,一下子吃起窝边草,就连他身边左右的老友们都说算了。马应龙一听,眼睛一瞪,他反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大药房不就是让我们坐坐他的凳子吗?老友们一听是这样,就不置可否不再去劝他,马应龙也就由着性子来了。

    马应龙状告大药房是有缘由的,因为他看到有一些药贩子,拎着药到大药房推销药,他们拎着大包小包,恨不得把自己家的褥单子缝成口袋,疯了似的一趟趟往大药房跑。马应龙对这些人和这些事本来就很反感,可恨的是大药房从来对他们不拒绝,从来都是多多少少留一些。

    事情也是凑巧,着天和马应龙聊天的是一位农科所退休的老职工,一辈子专门研究玉米,和马应龙正谈得火热,谈着谈着从兜里掏出两片去痛片想吃。这老友有头痛病的毛病,一遇到热烈紧张的话题就要提前吃一两粒去痛片作以预防,这一吃就吃出了问题,这位老友愿意把去痛片掰碎了吃,掰着掰着就从药片里露出半只苍蝇。老友还没看清呢,马应龙看清了,他认定是苍蝇后,可得着理了,马应龙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他想,人民信任你们,连聊天都到你们这里来,你们反倒不对他们负责,让他们吃起了苍蝇。结果一纸文书把华风的老总告上了法院。

    法院在下来传票之后,药房的老总派人找到马应龙,意思是给他们赔点钱,这事就算私了了。马应龙脖子一梗,说,不行,那哪行,没有教训怎么能行,没有教训下次你们还犯。

    被派来的人明白了,敢情这老头儿不图钱,他是在找乐。回去和老总一说,老总一拍桌子,说,得,我告厂家,我也找乐。

    就在老总四处找人咨询想打赢这场官司时,临近开庭的日子也到了,那天有四五十人到法庭旁听,电台、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他们均做好了拍照摄像的准备。

    华风老总提前五分钟器宇轩昂地到场了,可是马应龙还没到,当检察官巡视双方人数时,才见马应龙迈着四方步进来了,他抬头挺胸,满面红光,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他来了后,没到观众席上指定的位置去坐,而是出乎意料绕到前台,他面向观众,宣布他的做法。他说,我要对大家宣布一条消息,状告不是目的,改正缺点和错误是目的,鉴于华风大药房的经理承认错误的态度,本人马应龙宣告撤诉。说完他还把手挥了挥,表明做这个决定的信心。

    马应龙的做法引起下面许多人的哗然,有人说,老头儿,眼看要赔你钱了,你还撤什么诉呀?这官司你能赢,你赢定了。

    有人说,老头儿,养驴不拉磨,闹个白玩呀?

    马应龙听到这话,脸一翻说,谁说的,谁说我白玩,我马应龙这么大操办,能不讨个公道吗?

    什么公道?说出来我们听听。旁听席上的人欢欣鼓舞,还出现了一两声呼哨。

    马应龙说,我要华风大药房的老总,当众检讨,当着我们大家检讨,向人民保证,向政府承诺,他们以后的工作方法和质量,要对得起人民!

    好!观众席上重又欢声雷动。

    马应龙的做法让华风大药房的老总很无地自容,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恨死了马应龙这老死头子了,但是他毕竟是老总,老总就要有大将风范,又耐不住大伙的盛情,在无奈间只好按马应龙说的做了。

    一件事就这么有了个辉煌的结尾,人民满意了,马应龙也满意了,可是华风的老总却有些不太自在,他甚至有些沮丧和懊恼,回去后有些走神,就对他的下属说,以后可千万别让这老头儿瞎掺和了,软硬不吃还折腾人,这可真够受的。

    想想觉得不妥,有失身份,忽而转过弯儿来,就提高了嗓音说,严加排查,必须严加排查,以后如果再有此事,有一个开除一个!

    2

    马应龙的儿子马白草在市委宣传部新闻科上班,是新闻科的科长,听到父亲把人家告了的消息也很不是滋味。那是他陪着部长吃饭时,在会宾饭庄的海鸥厅里,一个华风的副总对他们说的,副总叫李强,虽然和马白草不熟,但和部长是一起上过山下过乡的老知青,说话不分你我,也没在乎马白草能不能受得了,就山呼海啸地把这件事说了。

    马白草听了觉得他说得非常不是时候,马白草这一阵子正想提副处,除了考试择优录取,部长一关更是十分重要,部长参加市委常委,他又是在部长手下一千就是五年,如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这一说,不知部长对他的父亲是什么印象,对自己又是什么印象。

    部长当时并没说什么,只是一边吃大闸蟹一边听,听到紧要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是在回来的路上,部长坐在车里,对着前边坐着的马白草说,你父亲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说着又笑了起来。

    部长的态度让马白草大吃一惊,他原以为父亲的事,在饭桌上当个笑料说一说,也就过去了,不想部长到这个时候,酒足饭饱后还记得这事,这就不能不让马白草心里犯嘀咕,马白草立即想到了自己这次的提升。

    马白草是个工作不卖力也能做好的人,这和他能力上乘有关,他的头脑灵活,会看脸色行事,知道领导需要什么,像领导心里把门的那个人,比起办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强多了。

    现在他父亲做出这种事来,而且直接传到部长的耳朵,这让马白草觉得父亲是在砸自己的饭碗,晚上回家他就很生气,没上楼他就把和父亲怎么说想好了。

    使马白草生气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儿子马豆梗逃学。老师说马豆梗偷看黄色录像。说别的马白草还能接受,说看黄色录像他就感到有失面子,马豆梗才十五岁呀,这比说他自己在某场所搞小姐还要分量重些。

    这两件事让马白草一回来就一脸怒气,他把手包用劲扔在沙发上,转身奔马豆梗而去,马豆梗正看电视,见父亲来者不善,嘀溜进了自己的房间,随后门就被他关上了,剩下爷爷马应龙坐在电视前,咧着大嘴前仰后合地笑呢。

    马豆梗的逃离还真奏了效,马白草都到马豆梗的门前了,忽然关上的门还险些撞了他的鼻子,他才放弃马豆梗直奔他爹,他先是走过去怒冲冲把电视的开关闭了,然后对马应龙说,你可倒好,还有心看电视,到处给我惹事,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马应龙此时本是挺乐的,刚才儿子没回来之前,电视新闻播华风大药房老总的承诺了,里面还有他的形象呢,这让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成功的事,做了一件对得起老百姓的事。现在儿子拿出这一出,和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就好像一下子把他从热被窝里拉出来推到冰窖里,这让他很不适应,紧跟着火气一下子就来了。马应龙站了起来,他逼视着儿子,他说,怎么的,我不看电视我干什么?我到处给你惹什么事了?别以为自己能喝二两白酒就抱个酒罐子,我他妈打天下时,你还在你妈肚子里转筋呢!

    马白草也不甘示弱,他不服他的父亲,他说,你打天下怎么了?你不就种那些没有营养的瘪玉米吗?国外早淘汰了,你不种倒好,你一种不但人不能吃,猪吃都不长膘。

    马应龙有点受不了,他想打儿子,忽看马豆梗从门缝里向他摆手,他才改变了主意,他反驳道,淘汰怎么的?不长膘怎么的?你还不是吃这不长膘的玉米长大,你他妈要长膘就完了,不长膘你还瞧不起你爹,长膘你就瞧不起国家主席了。

    马应龙的话不多,却把马白草的阵势压了下去,他坐在了沙发上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一口烟没吸完,父亲马应龙在那面又说话了。

    马应龙说,小人儿不大,你还抽高级烟,都是共产党养的你们这些蛀虫,你们为党做什么工作了,先抽党的烟,后住党的房,把你的工资算算,一个月工资去了养老婆孩儿的你还能买几盒烟,明儿个我就到市委,我让市委书记算算这个账,问问他敢不敢把这做下公布贴到市委门口?

    父亲的话让马白草一阵恐惧,他忽而觉得父亲真是个可怕的人物,他以前从没发现父亲有这个素质,他后悔他当时怎么就心血发热让他住进城里,现在倒好撵都撵不出去了,后患不定什么样呢。

    马白草有些慌神,也有些着急,他怒不可遏地对父亲吼,你怎么了?你有病呀?你图什么呀?你唯恐天下不乱呀?你不知我现在正要提级呀?你一掺和你还让不让我有好日子过了?

    马应龙说,你说对了,我就让你没好日子过,你们净搅和共产党了,这回我就要搅和搅和你们,想制止我,没那个门儿,他华风做的事本来就不对,拿假药拿有苍蝇的药糊弄人,坑老百姓,明天我天天坐在他们那里看着他们,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马白草也真急了,他被父亲激怒了,他觉得父亲不可理喻,他的眼里含着泪,他说,你四六不上线呀?你拎不清呀?你不知倒正呀?

    马应龙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说,我怎么不分倒正了,我不分倒正是我揍出的你,不是你揍的我吗?

    马白草这会儿地地道道气哭了,他哭得很伤心。他想他这些年在政界混得够不容易了,没人帮自己,又没有家庭背景,好不容易混出点眉目来,老爹又来捣乱,马白草越想越不是滋味,就干脆仰躺在沙发上自己生闷气,他也不想和父亲吵了,和他吵也吵不出个甜酸来。

    马白草就那么躺着,他忽略了做饭时间,他和妻子楚芸商定好了,今晚由他做饭,楚芸去见马豆梗的老师。

    楚芸不去见儿子的老师,她也不会做饭,楚芸这些日子正闹情绪,每天闷闷不乐,上班不到点就走,下班老晚老晚才回来。马白草心里明镜似的她为什么,是为父亲马应龙的到来,虽说当时征求她意见时她也没说不同意,但是马白草明白她就是不同意。妻子楚芸生长在城里,从小优越惯了,她不愿意打破自己生活的秩序,拿出点姿态也是正常的。关键是自己的爹,看不出自己家里外面为难,净闹事,这就让马白草心里像长满了草,铲也不是不铲也不是。

    楚芸回来让马白草想起自己的分工,他慌忙从沙发上起来进了厨房。妻子楚芸并没有因为他亡羊补牢而原谅他,她进屋一句话没说就进了马豆梗的房间,一会儿房间里传来马豆梗地哭声,马豆梗边哭边同她吵闹。他说,我没打她,是她先拦了我的去路。楚芸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楚芸说,你还狡辩,她拦你去路是因为你把她文具盒藏了起来。马豆梗说,我没藏她的文具盒,我是想看看她的文具盒里有没有我的画像。

    楚芸生气了,她拿起什么东西打在了马豆梗的身上,马豆梗地哭声更大了。

    儿子的哭声先让马白草一愣,他本想过去看一看他们娘俩到底为了什么,但刚才同父亲的生气让他没有多少心境,就想由着他们吧,反正马豆梗也是该管一管了,那么小就看黄色录像,老师决不会捕风捉影。

    马白草没有去管妻子儿子的事,不想父亲却像长颈鹿一样把脖子伸了过去,他一副老派的样子,他指着楚芸说,你发什么疯?冲着我的孙子去,你们夫妻有什么不满你们就说,不就是讨厌我在你们家住吗?一个嫌我在外面管闲事,一个拿孩子当挡箭牌撵我走,你们分明就没安什么好心。过上好日子了,忘记爹娘了,当初也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你们请我来的,现在嫌碍事了,别以为我离了你们就不能活了,我今个就走!

    马豆梗看爷爷过来帮忙了,哭得更凶了,他是个会看风使舵的孩子,他知道他如果不这样闹一闹,他的妈妈一会儿还得问到黄色录像的事。他知道看那个片不对,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看,就是他不想看,彭互也会找他看,彭互是他同学,彭互一找他,他就什么也不想了,跟着他就去看。

    楚芸没想到自己管管孩子还闹出这样的毛病,她本来这些天就不痛快,公公马应龙随地吐痰,上卫生间不冲便池,每次都得他前脚出来她后脚跟进去,弄得她十分的不习惯,饭都吃不下去。这样的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又没有个头绪,楚芸早就想跟丈夫摊牌了,只是苦于这事得有个契机,不是随便就能摆上大摊儿的。

    现在楚芸看公公这样说话,她也怒气冲天,她说,怎么着?我管孩子碍你什么事?不能因为你来,就有理由让我孩子犯罪。

    马应龙说,他一个小孩儿,他能犯什么罪?能杀人还是能放火?你有话直说,别拿这做由头,以为我马应龙是好惹的,我自己还能养活我自己,我充其量还回去种我的大包米,也犯不着受你们这份儿气。

    楚芸说,我告诉你,你可说清楚,我可是在妇联工作,我们净教育人尊老爱幼了,别到头来我栽在你这棵树下,你孙子看黄色录像你说当管不当管?你如果说不管,我就不管,别到时候出了问题,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反正他是你们马家的人,今天咱就把话撂到这,我还真不愿意成吃萝卜淡操心。

    楚芸说完一头躺在儿子的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哭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马应龙见儿媳妇和自己撂脸子了,也无心恋战,他嘴里叨唠着,好男不跟女斗,好男怎么能跟女斗呢?扯着孙子,头一梗一梗地走出家门,看样子他是永远不想再回来了。

    3

    马应龙和儿媳妇闹掰了,按他的性格他该离开这座城市,回到乡村去种他的大包米,可是他没有,他搬出去过了。倒不是因为老家的房子早已被他卖了,而是他确确实实不想再回去了。城里有那么多事需要人管,而又没有人管,他留下来就是要管一管城里的事。他不明白,城里的人吃着国家的粮食,怎么国家的事他们闻所不闻,比如街头像烂疮似的小广告,比如油条里放的洗衣粉,比如大酒店里养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姐,这些他们都应该管,可是他们就是不管,马应龙觉得这些不管可不行,不管国家早晚让这些人给闹翻天了。

    基于这些想法,马应龙在离自己儿子家不远的苦乐巷找了一间房子,那是一间普通的民房,马应龙喜欢这样的民房,不用上下楼,出入也方便,还有一个优点就是离儿子家近,他可以在没事的时候看看孙子,当然那要赶楚芸不在家的时候。

    儿子马白草对父亲搬出去过没加阻拦,他也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办法,一则父亲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楚芸又是个性很强的人,他们水火不容,不如各过各的,父亲这头他多给些钱就是,楚芸那头他尽力安慰就是,这些都是城乡差别,他不怪楚芸也不怪父亲。

    马应龙搬出来以后,行动更自由了,明显的表现他可以自己把着一台电视看国家大事了,不用同孙子抢了,也不用看楚芸的脸色了,想上卫生间也不用看那里有没有人了,自己到大街上公厕走一趟也就行了。

    但是有两件事马应龙没有放过,一是他每天上大药房的事,他不能放弃那里,那里是他接触社会的窗口,许多事他还想听听他那些老友的看法。二是他的孙子马豆梗的事,他不太相信楚芸说的话,他认为那是楚芸在无事生非,在想着法往出轰他,不过他也还是决定在这个上下下工夫,因为他想如果马豆梗若真是这样,那这件事还真不是一件小事。

    马应龙这天在楚芸和马白草上班时,给孙子马豆梗打了电话。马豆梗这天放假,因为教师节老师开会,学生们就要放一下午假。马应龙说,有一个老友的孙子要入学,要上你们班,你告诉我你老师的电话号码还有名字,马豆梗正看电视,彭互借给他一个碟,他没时间搭理爷爷,就草草地告诉了爷爷。

    马豆梗的老师是个三十多岁比较稳重的女老师,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凌歌。马应龙找到她时她正从楼梯上下来往办公室走,马应龙迎了上去,他们的对话如下:

    我找凌歌。

    我就是。

    我是马豆梗的爷爷马应龙。

    我知道你,在电视上见过你。

    我想了解马豆梗的情况。

    是应该了解,他的情况很严重,他的妈妈不太讲理。

    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有错?

    是不承认自己的孩子有错,她说马豆梗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

    到底是不是品学兼优?

    是,但是也会犯错误,品学兼优的孩子犯起错误尤其严重。

    马豆梗是什么错误?

    现在是看黄色录像,发展下去会有性施暴倾向。

    不会那么严重吧?你把事儿说大了。

    凌歌站住了,她到了办公室跟前,办公室里人多,她不想进去停了下来。她又对马应龙说,我希望我的学生好,不希望他们在人格发展上出差,有些事不提前遏止在萌芽中后果不堪设想。你知道上次他堵截的那个女孩吗?他的行为就完全过了头,至少动机不太纯。

    马应龙说,他才十五岁,我不相信,我想见那丫头。

    凌歌说,对不起,我不能提供给你方便,对那女孩太不利,老师有权保护她。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我的姐姐,她开了一家心理诊所,对你可以免费提供服务,关于性少年犯罪和色情文化,你可以去咨询她,到时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凌歌说完给了马应龙一张名片,竟自走进办公室,剩扇门忽闪忽闪和马应龙就伴。

    马应龙去找凌歌的姐姐是出于好奇,他想城里的女老师个个都是疯子,疯子就好把没有的事说成有,把小事说成大。凌歌的傲慢让他心里不自在,他要看看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找到凌歌说的心理诊所时,马应龙就有点傻了,这里的人很多,都等着凌歌的姐姐给予答复。马应龙找了一个长条凳坐下来,挨他坐的是一位老者,马应龙对老者从来都视为朋友,就和他攀谈起来。

    老者是来给孙女看病的,他说他的孙女有事没事都爱哭,不论什么时候都以泪洗面。另一位老者见他们谈得好,也凑过来插话,他的话更让马应龙吃惊,他说他的孙子就有一个嗜好,愿意看裸体画像,家里到处都是这样的画册。

    马应龙一听这种现象和他的马豆梗有点像,就眼睛一瞪不解地问老者,说,不好好学习,闲的?老者说,谁说不是呢,这不刚看了两天的心理医生。马应龙问,心理医生怎么说?老者说,心理医生说这是青少年好奇,但是渐渐地就会变成模仿,最终夸张扭曲进入精神,洗都洗不掉了。马应龙说,洗不掉怎么样?老者说,那自然就是犯罪呀。

    马应龙一听汗都下来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孙子犯罪,于是马应龙趁两位老者搭话悄悄地走出心理诊所。

    从心理诊所出来,马应龙把自己的计划就想好了,他站在市委门前给儿子马白草打电话。马应龙现在什么都会了,他兜里每天都放着电话卡,刚来时马白草给他时,他想到早年他刮屁股的秣秸,他想这个硬实劲可比秫秸强多了。自从搬出去过,他明白这东西能和孙子直接通话。

    马白草很吃惊父亲能找他,出来时多少有点诚惶诚恐,马应龙没管儿子怎么样,他开口向儿子要他家的钥匙,儿子不解的工夫,他说,从今天起,我要监视马豆梗,看他到底看不看黄色录像。

    马白草见父亲认真起来,就领他到路旁一个配钥匙摊给父亲配了一把,马应龙也拿出自己的钥匙配了一把,他要用这个和儿子做下交换,巧是马白革也有意要他的钥匙,父子俩做完这些就分手了。

    马白草要父亲的钥匙不为别的,是他心生一计,市委要考察干部了,马白草在考试上没什么可说,笔试口试都是第一名,但是还有一个民主测评,测评前各班子领导要组织一个考察团到准备提拔的干部家走访,看一看家庭状况,从而揣测一下廉政作风。

    马白草这几年可是发迹得不错,他们科自己有个小金库,和外面来往之不错,逢年过节物质上从来都比别的科强,偏偏马白草又是个有钱放不住的主儿,他有一点钱都投入到家里室内建设上,仅一台超薄电视就花掉了四万元,就像父亲说的那样,若把他的工资总数公布于众,别说电视就是一烟他怕也吸不上。马白草想到这些,就有些苦恼,他着实怕毁了这次提升,不用问别的,光问他的一百平米的房子装修花了多少钱,他一下子就哑口无言,偏巧这会儿父亲来了。

    父亲的到来给马白草带来了胜利的曙光,他像注入了活气,觉得上天不负有心人,觉得前景十分的灿烂。第二天下午检查时,他毫无顾忌地把检查团领到了父亲的家,马白草对领导们说,他的房子刚刚卖掉,还没来得及物色着称心的,暂时在这里迁就,马白草知道父亲这会儿肯定在大药房,因此他甚至有点大摇大摆。

    不出马白草所料,父亲确实没有在家,但是马应龙也没去大药房,他在跟踪马豆梗,马应龙自从有了马豆梗老师的号码,和他老师的联系就多了起来,老师为了教书育人,也愿意和马应龙合作,她认为马应龙是实心实意想让孙子好的人,而且也比较客观和不护短。

    所以马应龙在老师口里得知,马豆梗下午学习小组有活动。这是一个机会,马应龙从下午一点钟就开始蹲坑,没用两小时他基本上就把事弄明白了,马豆梗的学习小组不过就三个人,是两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儿,他们到了楼下就向马豆梗炫耀他们手中的宝物。马应龙躲在树后,他不知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但是他看到孙子从窗子上探出头来,孙子喜形于色,快乐地向他的伙伴挥手,就差没从窗上直接下来了。

    马应龙想,小兔崽子,瞧好吧,我让你们乐不过今天下午。

    马应龙的谶语一点也没被他说跑,着实显示了威力,他悄悄地跨进孙子的电视机前,进入他的眼帘的简直把他惊个跟头,马应龙死了老伴有十年了,十年来他没近过女人,就是有老伴时他也没见过男女之间这么花样翻新。

    马应龙的到来也一样把孩子们吓了一跳,有一个小孩竟哭了起来,马应龙一看这正是中午他看到的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儿。

    下一步的行动马应龙没让他们走,人赃俱获,他要现身说法。他立马给马豆梗的老师打了电话,让她速速来他家一趟,等老师赶到,他又让老师给马豆梗他妈打个电话,电话打过去后,马应龙就提前走出儿子的家,他不愿见这个儿媳妇。

    马应龙这一天收获颇丰,到自己家门口时发现里面出来一伙人,他都没想是从自己家出来的,明明是看到他们从自己家出来却毫无察觉,可见应龙的心思里暗藏的快乐有多深厚。

    马应龙是看见人堆里有自己的儿子才惊觉过来的,他看到儿子立即想孙子马豆梗。他对着马白草说,哎,你还有心思在这闲逛呀,你回家看你的儿子吧,看黄色录像呢,我可是把他老师和他妈都找了回去,你也去看看怎么收拾他吧。

    马应龙大声嚷嚷着,在场的人都吃惊地回头看马白草,马白草的脸此红得像红布。

    4

    华风大药房的老总派人找马应龙,让他为华风做一个广告,他们要搞一个大型招贴画,用巨幅广告牌的形式竖到高高的楼顶,画面的设计是一个老头儿举着一个药片,笑呵呵向人们承诺,买到一粒假药索赔一万元。马应龙对这事倒不反感,他愿意替大药房做点事,毕竟是上次让人家丢了脸,也愿意做一做华风与老百姓之间的联系人,他当即答应人家这事没问题,第二天按指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

    可是第二天马应龙却有点去不了,他的孙子马豆梗在事情败露后出走了,这事让楚芸和马白草好一顿闹,楚芸不吃不喝连哭带嚎向马白草要儿子,马白草无奈就找到马应龙,言外之意也是向他要儿子。

    马白草此刻正是闹心的时候,儿子不丢他都有点六神无主,儿子一丢也就更雪上加霜,昨天父亲揭了他的老底,弄得他无地自容,谎言使考察且一行成员一路无话,大家都心照不宣马白草这次的结局,明白马白草弄巧成拙让自己的爹给撞了一下腰。

    有人就想,看不出马白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做出这种事来。也有想马白草人挺精明竟有这么个虎爹。马白草是够聪明的了,人们的这些想法他全明白了,他都有哭的心了,都有死的心了,他从他爹的跟前过时狠狠地瞪了马应龙一眼,之后就一声不响地走在大家的前面。

    马白草能忍,楚芸可不能忍,她班都不上了,张罗着报警,倒是马豆梗的老师凌歌挺镇定,她说再等一等,我认真问一问彭互,看能不能查出一些线索,惊动警力毕竟不是一件小事。

    不到半小时,凌歌来电话了,说彭互供认不讳,说马豆梗和吴卫东去了一个叫沈庄的小村,具体是什么原因刚开始彭互不说,经凌歌反复诱导,又下保证又发誓不和学校说,彭互才犹犹豫豫把马豆梗和吴卫东的去向说了。

    马豆梗和吴卫东耽误课去沈庄完全是去平复一件事。吴卫东的姑姑住在沈庄,那天吴卫东和马豆梗还有彭互他们一同到沈庄的水库洗澡,洗完澡他们决定到吴卫东的姑姑家看录像,可是他们赤条条从浩渺的水域上来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小女孩蹲在水库边看他们出来,小女孩太小,还不知回避异性,马豆梗摆手让她过来她就过来了,是吴卫东先说,我们光看录像不来劲,我们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彭互说,我们现在想长大就能长大,我们给她面包,给她口香糖,我们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马豆梗听他们一说觉得他们说得对,就把自己书包里的一包绿箭递给了小女孩儿,之后他让彭互看人,他和吴卫东开始实施计划。

    做时吴卫东说,我们这样算不算犯罪?马豆梗早有了冲动,他这时已经不用大脑思考了,他说,我们不过是做做试验,试验都不算正式的,你没看咱学校的试验室吗?那里的成果没出笼之前都不算正式的。

    小女孩挺听话,她只要有了糖吃,她就信任他们这些大哥哥了,他们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只是有那么一会儿,她哭了起来,但是吴卫东把自己包里的面包给了她,她就立即不哭了。

    马豆梗和吴卫东做完事后,彭互都吓哆嗦了,他目睹了他们行为的全过程,他还看到村口有个女人出来找孩子,呼喊声他听得真真切切,他就向马豆梗摆手,示意她妈来了。

    马豆梗和吴卫东倒没像彭互那么紧张,因为他们和小女孩说好了,不把这件事对别人说。小女孩一边吃面包一边点头,一边竖着耳朵听她妈的呼声,然后去找她妈去了,看到她妈的身影,她急忙着跑过去,可是跑了几步她还是慢下了脚步,她没法让自己走快路了。

    马豆梗他们那天做的事,如果没有爷爷马应龙把事挑大,不惊动老师和妈妈也就没什么了,他们不看录像时根本不想什么,他们甚至都把那个五岁的小女孩给忘了。但是爷爷的插入,老师的批评,父母的呵斥,无形中都加重了他们心理的砝码,他们知道隐隐的担忧了,他们都是聪明的孩子,不想让他们抓住一件事再抓住第二件事,那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他们怕让同学知道,班里有那么多女同学对他们都很好,他们怕在她们面前丢面子。

    马豆梗和吴卫东和彭互商量,打算去一下沈庄,找到那个女孩儿,给她带一些吃的,或者给她一些钱,让她无论如何不要把这事说出去,为了能尽早地去沈庄,马豆梗还在吴卫东家住了一夜,这才让楚芸误认为马豆便出走了。

    彭互一听要去沈庄,他首先打了退堂鼓,他说,我不去,我没做什么,再说我们都走了,老师没准儿又以为我们去看录像,不如我在家给你门盯着,有什么事也好及时通报你们。

    彭互不去,只有马豆梗和吴卫东去了,他们就偷偷地没有请假直接去了沈庄。

    这些都是马应龙见到凌歌后,由彭互又一次和马应龙叙述的,彭互一边说一边出汗,马应龙说,得,你也别出汗了,我也不看你出汗了,我要去找马豆梗,这小兔崽子才这么大点儿,就会使男人的根了。

    马应龙要去沈庄,这回他不想步行,他已经学会打车了,反正马白草一个月给他五百元钱,他不花干什么?还有华风的老总也说了,广告做成会给他一笔可观的劳务费,这些都处成他不心疼打车那点钱,这和他刚来城不同了,那会儿他干什么都是步行,现在他要鸟枪换炮了。

    马应龙上沈庄时,马白草正接受一次谈话,找他谈话的是宣传部的第一部长,他们都管他叫大部长。大部长说,你怎么这么糊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现在事都捅到市长那里去了,你让我怎么帮你?大部长平时和马白草的关系应该说还是很好,马白草会来事儿,逢年过节总是忘不了敬奉,大部长也相对地给过马白草科里一点倾斜,不然马白草哪来的经费治家。

    但是这件事确实过大了一点儿,它涉及了马白草提升能不能成功,如果说提升告吹毁在同行们手中,他倒认了,可是它居然毁在自己父亲的手中,现在马白草可明白人大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老爹当人大代表了,当代表期间没出事已经是万幸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在人大应该出现的祸端倒过来降到自己的头上了。

    马白草叹了口气,面对大部长的诚恳他也无奈,他说,这都是命,活该我有这一劫,我这爹他天生就是砸我饭碗的人,他坑死了我妈,我妈生我弟时他在给生产队的马接产,他说那马是国家的财产,而我妈是他个人的财产,他说我妈生过我有经验,而那马是头一回生驹没经验,他说他不帮那马谁帮那马,结果我妈就在他接下马驹那一刻一个人走上了黄泉路。

    马白草讲到这停顿了一下,他陷入了沉思,大部长也陷入了沉思,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大部长想,马白草的父亲真是一个已经过时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不适应新时代,没有其灵活性和可塑性,但是他们作为一种标本存活,又不乏反衬新旧的差异,原来旧时代是那样可悲,新时代又是这样突飞猛进。

    就在这时马白草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引起了他的注意,马白草没有回避部长,他就坐在部长的对面接了,接后他就后悔了,因为他脸色的变化引起了部长的注意,加之他的手机有些漏音,他相信部长已经听明了来意。

    部长是见过事面的人,在他把目光投向部长时,部长示意他有事去办吧,马白草就草草地收了手机,对部长说,那我就去了,我的事就烦请你多帮忙了,能办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也有思想准备了。

    找马白草的人是苦乐派出所外勤科的办事员小娄,小娄和马白草有过一面之交,是在一次小娄岳母的生日宴会上,他们一个桌子吃过饭,互递了名片,平时没有事来往,这次有事了倒是一件大事。

    马白草离开大部长的办公室,一边下楼一边又把电话打给了小娄,他详细问一问那边的具体情况。

    小娄也没客气,说,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是想小现在已经不可能了,青少年攻击性和模仿性合拼起的性冲动现在已引起重视,况且又是你父亲领送来的,这就说明它某种程度上已经构成自首,自首是什么?是具有不可推诿和供认不讳的犯罪事实。

    马白草的脑袋轰的一下,但他还是稳了稳神,他问,如果当初把事情化小是什么时候?小娄说,是你父亲和受害人家属接洽那一会儿,如果经受害人监护人同意,可以私了赔偿损失,那这件事后果会比现在好。

    现在会怎么样?马白蕈问。

    小娄说,至少要劳教。

    马白草险些没晕过去,他坐在市委门前的台阶上缓了有一会儿,这一会儿马白草想了许多,市委门前的车流人流络绎不绝,他都视而不见。他的心里只剩下他自己和他的私事,过了大约半小时,呆滞的马白革有了活动,他渐渐能分辨出他的身边有人出出进进了,他动了动发麻的肩膀,之后掏出手机,他清了清发哑的嗓子给楚芸打了电话,他说,老婆,中午有时间吧,出来我们一起吃点饭吧。

    5

    马豆梗和吴卫东还有彭互被带到苦乐派出所的审讯室,他们的父母早已等在了哪里,他们在家属接待室里神色不安地坐着。彭互的父亲由于自己孩子的错误不太严重,显出了一副轻松无所谓的样子,他甚至叼着烟在床前望街景,这让心里像长了草的楚芸不住地向他瞪白眼。马白草由于早就知道了马豆梗事件的结局,他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想再踌躇满志那是不可能了,只有吴卫东的父亲还留有战斗力,他上下楼地穿梭,目的是想找所谈一谈,是否能从轻处理,或者说想一想非想不可的办法。

    吴卫东的父亲在市委办当秘书,虽说不是什么官,却是有一定活动能,他每天为领导写材料都写十多年了,他头上秃着的头发已经证明了他的资历。吴卫东的父亲叫吴雀地,吴雀地和苦乐派出所的所长冯远是同学,楚芸知道他们这层关系,所以一直在期待中有所盼望,但是当最后一次吴雀地从冯远那儿出来,楚芸看出了吴雀地的脸色非常不好看。楚芸凑了过去,她想问问具体情况,吴雀地本是想走,冯远的知己话让他心里发凉,但是看到楚芸眼巴巴的样子,他有些心软站下了,他说,楚主任,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得精诚团结,我们之间不能出叛徒。楚芸说,你这是说哪去了,我们在一个楼办公都十几年了,又都是面儿上的人,孩子是我们的心头肉,我们反水能反到哪去。

    楚芸做了这么多年的妇联工作,做人的思想工作号称不一般,现在说服一个吴雀地应该不成什么问题,果然不出所料,吴雀地马上软了下来。他说,冯远说,光我们用力没有用,你家公公在使反力,他倾向受害人那一方。楚芸一听脸都变了,她四下环顾周围的人,她的神经骤然间一阵紧缩,她想问马白草,你爹呢,你爹刚才不是在这吗?可是话还没说出,她听到了公公的声音。

    马应龙的声音是从外面传来,他好像扛着什么东西,有点气喘吁吁,他一进屋就对着门口的守卫说,这小丫头,干巴瘦,背起来还挺有分量。紧接着一行人纷至沓来,有男男女女四五个人,他们一进来,带来了一股特别的气味,是一种发酵的大蒜的气味,从他们的鼻孔喷薄欲出,像气浪一样差点呛楚芸一个跟头。

    楚芸立即干呕起来,急忙捂嘴冲向外面,马白草立即跟了出去,他知道妻子容不下这些,多年的洁癖只能让她容下自己。还有一点马白草也不愿看见父亲,刚才父亲走时他就已经猜到父亲去干什么了,这个胳膊肘往外扭的人,他无力挽救,无力说服,也就只有拿儿子做交换了。

    楚芸到了外面一边吐一边流眼泪,间歇时她泣不成声地对马白草说,你爹想怎么着?他想把我们家毁了呀?把孙子毁了呀?他还把那女孩背来了,他不背公安还能不让受害人到场呀?马白草不知怎么解释,他无望地为楚芸擦着眼泪,楚芸打掉他的手,扭过脸一口一口地往上倒气。

    楚芸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患有梅合气,一着急上火,气就顶到嗓眼儿,一口一口往出倒也不见少,常常憋得脸色紫青。因为这一点她才头扎在妇联没有出来。妇联虽总是忙,但实质性工作不多,楚芸又是比喜欢在女人堆里扎堆的人,她总是想说了算,只要能占山为王她就满了。

    楚芸和马白草躲开了父亲马应龙,不想马应龙自己找了上来,他一到儿子跟前,开口就说,哪有这样的,女儿受害还不想对簿公堂,怕孩子将来没法做人,这可真是死脑筋,不开化,他就不想想他这样也是毁了孩子的一生。马应龙不住地擦着自己额头的汗,他还把他的衣襟解开了,让那里的热量及时排放出来。

    马白草恶狠狠地盯着父亲,他的嘴唇哆嗦着,他说,你是唯恐天下不乱,你把你的孙子送上刑场你就高兴了。

    马应龙说,哎,你这孽种,你什么意思?敢情你是说我向着那小丫头,那又怎么了?我压根儿就没想过她是人家的孩子,我想她是我自己的孩子,如果是我的孩子你们也这么想吗?如果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也这么想吗?如果是马豆梗你们也这么想吗?

    楚芸接过话茬,她说,可是他毕竟不是马豆梗呀,现在马豆梗面临服刑呀,你不救你孙子也不能火上浇油呀。

    马应龙看了楚芸有一会儿,之后他说,亏你还是个国家干部。

    这时候吴雀地走出来向马白草招手,马白草走了过去,楚芸尽管倒着气也还是跟了过去,但是苦乐派出所的院落太小了,他们尽管想避开马应不,可是他们的话还是让马应龙听到了,马应龙坐在花坛上,支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吴雀地说,那女孩的父亲有活口儿,说如果给她女儿治病,再给她足够的以后生活的费用,他就不起诉,我们核计个数目,看这事得多少?楚芸心切,楚芸说,多少都行呀,只要儿子不进监狱,砸锅卖铁也要拿这笔钱呀。

    马白草比楚芸冷静,他拦住了楚芸,他说,我们一人五万怎么样?这个数目对他们来说是天文了吧?

    吴雀地说,我看也只有这么着了,冯远那头不知认不认可呢。吴雀地抬头看了一眼冯远的办公室,他忽然觉得这事难度有些大,正无望间,一眼看见马应龙坐在远处不住地向这里瞟眼睛,他就对马白草说,你家老头儿在乡里是村支书吧?马白草说,他是我们家的支书。

    傍晚的时候,审讯结果出来了,冯远做了最大的努力,让案子的结果令大家吃惊,连马白草都觉得这世界没有什么事不能办的。案例是这样写的,马豆梗、吴卫东和沈庄的刘家女儿小至,是在玩游戏的过程中不甚触犯了法律,纯属无意而为,原因是他们平时看过黄色影碟,模仿是他们的动机。

    这个结论让马白草和吴雀地舒了一口气,楚芸却闷闷不乐,她的本意是想领儿子回家,一想到儿子今天要在看守所里度过,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来了。马白草劝她,说,别不知足了,我们走吧,总待在这里是不允许的,回去给小至凑钱去吧,五万哪能打发住,哪个环节弄不好都得打点。

    楚芸就一边流泪一边跟着马白草走,他们刚走出大门外,马白草就接到手机,是吴雀地打来的。吴雀地说,你快来吧,你爹在冯远那屋暴跳如雷呢,他要状告冯远,官官相护,那个小至的父亲也让他给挑拨得反悔了,坚决不要那赔偿,一定要有个说法。

    马白草对着听筒听了好一会儿,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关了手机,楚芸问他是谁,他说,是省里来人了,部里要我过去陪他们吃饭。楚芸是什么人呵,她一看马白草的表情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又一次哭了起来,这一次马白草是怎么劝也劝不好了,她一直在哭,回到家饭也不吃,还是哭,夜晚马白草都让她给哭累了,睡着了,半夜醒来她还在哭,楚芸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一点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天没亮楚芸就醒了,她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有点莫名其妙,她温温婉婉小声小气地说,儿子让我去呢,你说我是给他带尿布还是带鞋带?她很平静,不是大哭大闹狂躁型的,她的样子很像当初和马白草谈恋爱时的娇憨相儿,马白草心里扑愣愣跳了老半天,才明白她的话不是在对着他说,而是在对着自己眼前的虚幻说。

    楚芸又说,带尿布是为了给他接尿水,带鞋带他能当鞭子抽尜,你说抽尜好呢?还是接尿水好呢?反正两样都得做。

    马白草愣在了那里,他明白妻子是承受不住打击精神分裂了,得出这个结论马白草五雷轰顶,此时一切对他都不重要了,马豆梗对他也不重要了。他抱起楚芸惊惶失措又泪流满面,他唯恐失去她一样在她的额头仓促地亲了一下,他急切地说,那就带尿布吧,不过鞋带也要带,我们的儿子爱玩,不带鞋带他会不高兴的。

    楚芸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她思考了老半天,神情陷入遥远的痴想。她说,是该让他好好玩玩了,都是我不好,小时候没有好好地带他,我那时真忙呀,我没想到他日后会走。

    马白草叫出租车送楚芸去医院时,吴雀地打他的手机都打疯了,吴雀地是想告诉他,他的老爹到底是把冯远告上了法庭。他还想说,如果这件马应龙能胜诉,冯远就有被免职的危险,他还想让马白草找找有关领一,这件事毕竟是由他们引起,不能因此牵扯到朋友,可是马白草像死了一样,就是不接电话,那电话就一个劲儿地响而没有人接。

    此时的马白草正在出租车上,他抱着楚芸愁容满面,他想一个人真是不能轻易改变生存环境,一旦改变就会给别人造成许多不利,他总是用自己的尺子去衡量别人,把自己的不适看成别人的不对,总是用自己的旧习俗法对待周围的新事物,父亲真是有点太自不量力了。

    精神病院离城里很远,九十里的路程,要一个小时才能到,楚芸躺在马白草的怀里始终昏昏沉沉,听到一直在响的手机铃声,她的眼睛睁了睁,她的声音细弱游丝,她说,这是什么在响?是风铃声吗?她很小心地吐着话,唯恐惊散了那神圣的遥远的回声。

    马白草哽咽着回答她,是风铃声。可是楚芸马上否认了这个提法,她说,不,不是风铃声,是母亲酱缸四周坠着的铁条撞击酱缸的声音,风一吹它们就摇啊摇,撞啊撞,响啊响,那个清脆呀,在多远都能听得到,那是比风铃声不知要好多少倍的声音。

    马白草哭了,他想起和楚芸恋爱时,楚芸在黄昏的夕阳里给酱缸捣耙的情景,那时楚芸是个娇娇羞羞可爱的小丫头,爱穿一身白,她的白和晚霞中的夕照交相在一起,成为淡淡的粉白,酱香就趁这会儿在他们之间亲密地缭绕。马白草想到这,他郑重其事而又深情地回答了楚芸,他说,是的,那是母亲飘香的酱缸和铁器撞击的声音,它很美,很绵长,它一直在响,一直响到我们生命的尽头。马白草爱抚地掠去楚芸额前的一缕头发。

    楚芸的声音弱了下去,美丽的遐想还在她脸上荡漾着,马白草知道楚芸已经退缩回自己的内心了,已经退缩回她的孩童时代了,她现在轻松了,也就能安心地入睡了,她摆脱了那深重得不堪重负的世俗,就可以像婴儿一样说睡着就睡着了。

    马白草看着她,泪水扑面而来,多少积怨随着眼泪一涌而出,然而他却发现,负担一点也没有就此减轻,自己仍然置身于更加难忍和不能自拔的惶惑之中。

    6

    苦乐巷这年冬天老早就落雪了,大雪极其亲密地把苦乐巷的大小房屋,栅栏,街道一厢情愿地亲吻了一番,之后就移花接木不再光顾了。苦乐巷是个多情的巷子,它从南到北囊括了半条街,像一个少妇用胸怀揽着过多的孩子,幸福中坦阔的巷口就把全部的风貌一点不剩地敞露给行人了。

    苦乐巷这一个冬天出现了许多事情,首先是中学生马豆梗强奸幼女被劳动教养三年,吴卫东被劳教二年,这件事反响很大,不少人家都不敢让他们的女孩儿一个人在外面玩了。然后是马豆梗的妈妈在精神病院跳了一次楼,不过她没有死,刚巧落在一个建筑工地的外护网上,她躺在那网上望一会儿蓝天,之后就立即喜欢上那网,那以后每天她都要到那里去坐摇篮。

    苦乐巷派出所所长冯远被免职了,他一气之下去了南方,投奔自己儿子的电脑生意,他对儿子说,别人贪赃枉法都运气好,就我有一点倾斜就撞到枪口上。他儿子听后就说,什么事不熟练都不行,这和卖电脑卖不好被炒鱿鱼是一个道理。

    马应龙的小房子由于主人去了南方,要易其主,马应龙就把它买了下来,他用他种大包米的积蓄为自己买了一个窝,买时房主说最少不能少过一万三千两百元,实际房主是给马应龙让出两百元的讲头儿,但是马应龙不知道这些,他说,我给你一万四千元总行了吧?房主就很诧异地瞅瞅,之后签了合同把钱一分不少地拿走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马应龙应该尽早地离开苦乐巷才是,一般人都会是这个逻辑,这怎么看也算个伤心之地。可是马应龙没有,他不但没有离开巨乐巷,也没有离开这个城市,尽管城市给他那么多不快,他也还是没想过一定要离开这个城市。大药房的广告牌竖起来了,竖在高高的天上,五层楼顶原来是一块光秃秃的平台,比两边的楼房还矮上一块,广告牌一竖上去肩膀就和别人一边高了,一点都不比别人差了。

    马应龙现在天天都要去大药房看自己的形象,他感到他笑呵呵站在巨大的牌子中央,手里拿着一个像盆一样大的药片,那本身就是向广大患者故着保证,那本身也是证实自己以往行为的正确。大药房的老总还想了一句名词,叫假一赔万。这句广告词让马应龙佩服不已,他想这才是领导,这才是大将风范,比他那个窝囊儿子马白草强多了,马白草在得知马豆梗被劳教三年的消息都哭晕了,他的媳妇楚芸更是寻死寻活。

    倒是凌歌在这场变故中是他的精神领路人,凌歌昨天请他吃了一顿饭店,那是他和凌歌一起去劳教所看马豆梗,回来的路上凌歌硬把他拉进一叫忆苦的饭店。

    忆苦让马应龙想起许多东西,他一到饭店就老泪纵横了。他看到了饭店墙上挂着长长的蒜辫子,看到房顶的檩椽上塞着一双乌拉鞋,看见一串串红的辣椒和黄黄的包米穗子悬在地中间的白桦横杆儿上,这些都是他的岁月,都是他的伤痛,都是他的足迹,马应龙的情绪立即不能自制。

    凌歌是个懂事的女人,她把马应龙领到这里来就是想让他进入一种情境,她在劳教所看出了马应龙看见孙子那一刻情绪的波动。她怕他后悔,怕他对自己的行为自责,她不想让这个世界这点儿稀少的遗存在最关键的时刻丧失殆尽,她觉得这个世界这点儿珍贵太少了,应该传承,应该像保护文化珍宝一样尽力抢救它。

    马豆梗在劳教所应该说挺好,人比刚去时胖了一些,刚去时他只知道哭,不吃不喝,不服管教。他说他没想过那是犯罪,他说他就是想试试,他说那黄色录像太诱人了,他们能做为什么我们不能做?而现在他不哭了,现在他把这些问题都弄明白了。劳教所就是解决这些思想问题的,就是从这些孩子的精神上把这些错误的想法连根拔除的。

    马豆梗看见凌歌和爷爷走进来的时候,还特意把自己得的小红花送给了老师和爷爷一人一枚,他还让凌歌带他向他上次拦截的那个女同学道歉,他说他对不起她,不该在她的小盒里放蚯蚓。他向凌歌承认,他那次也是看黄色录像看的,他说他一看那片总想让自己做点什么,他说他现在不想了,他现在很好,至少不看那东西也能坐得稳了,他说那是他在家不论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的。

    凌歌听了就亲昵地拍拍他的小脑袋,凌歌肯定了他,并把给他带来的两本课外辅导书给了他,马豆梗很高兴,他嘱咐凌歌,下次来别忘记给他带卡通连环册,他说他想在这三年中为那个小女孩画一本卡通故事书。凌歌听到这把脸转过去,把窗口让给了马豆梗的爷爷,她背过脸去哭了。

    忆苦的菜味道不错,虽是忆苦吃着却很甜,凌歌给马应龙点了两道菜,按说这已经足够两个人吃了,但是马应龙又点了一个,叫美极鸭下巴。这道菜很贵,五十多元一个,一般都是有场合的时候人们才会点到这道美味,现在马应龙点了,凌歌就很高兴,她愿意让马应龙恢复正常的情绪,愿意让马应龙尽快回到自我。她想,他能知道点自己喜欢的菜了,就已经说明他有了正常的感知了。

    可是奇怪的是菜上来后马应龙一口没动,只有凌歌吃了一小口,凌歌诧异就问马应龙为什么不吃。马应龙沉吟了有一会儿才说,楚芸,楚芸她最爱吃这道菜。凌歌说,可是楚芸在医院治病呀,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它呀?马应龙说,那不碍事,放在冰箱里冻着,她什么时候回来热一热就吃了。

    凌歌听了马应龙的话,一口菜放在嘴里忘了嚼囫囵着就咽了下去,刺痛了嗓子老半天。

    马应龙闷头吃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他向凌歌宣布一条消息,他说,马白草想当官,做梦都想当官,还净做假,让人家官家给知道了,这回提拔泡汤了,这个孽种还不知道呢,若知道还得像他儿子被劳教那会儿哭个倒仰。

    凌歌问,这与你有关吗?

    马应龙立即停了筷子,他对凌歌认真地瞪大了眼睛,他说,有关,他们家什么事都与我有关,你说也怪,他们平时不走正道,我一来就全看出来了。

    马应龙又开始专心致志吃菜了,凌歌为他点的兰花腰果是他最爱吃的,这一天他很满足,给楚芸送过菜后,他家都没回,躺在马豆梗的床上就睡着了。

    马应龙现在走在大雪初霁的路上,今天他要去做一件很有创意的事,这件事不是有关部门指派的,是他自己自发的。为此他还到商店买了半尺红布,用它做了一个红胳膊箍,还有一面小红旗,现在他戴着他的红胳膊箍,拿着他的小红旗,来到了华风大药房门前。

    华风坐落在二道街的一角,这里人来人往车辆穿梭街景繁华,人们在这里走时有时躲闪不及就会和多辆车打照面,常常是车撞人,就是车不撞人人也自己往车上撞。

    马应龙把这种情况和华风的老总说了,他说,你得派人去疏理疏理呀,你又不指着挨撞的人来买药。华风老总那时正审理报表,见是马应龙,忙停下来,从眼镜后面钻出来,说,这个我可不能听你的,我是铁路警察管不着那段,那是人家交警的事。华风老总现在和马应龙处得已经不再见外,想想他忽然开起马应龙的玩笑,他说,你还别说,我看这事你来干不错,你老哥一天闲着也是闲着,去疏理疏理正合适。

    谁想华风老总嘴还没等闭上,马应龙已经有了主意,他的精神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又有事可干了,而且是一桩非同小可的事。

    马应龙站在华风门前的大街上,口里吹着一只黄色的哨子,手里拿着小红旗,胳膊上带着红胳膊箍,用自己的手势指挥着行人和自行车。马应龙很懂规矩,他和他前方的红绿灯很配合,他基本是按着它的指挥行事,然后他再指挥行人,他决不允许行人违犯规则抢前一步,不然他就吹哨子,就去前方把行人拉回来,马应龙的做法还真管用,大街上顿时井然有序起来。

    马应龙的风景持续到第五天,有一个更扎眼的风景跃人人们的眼帘。有一个女人爬到华风大药房的顶楼,用一把刀发疯地破坏着上面的广告牌,她专砍马应龙的脸,她恨那张脸,她要把那张脸千砍万断。

    最先看到这越格情景的是马应龙自己,他一下子就认出那是楚芸,但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车辆多得像蚂蚁,马应龙就强迫自己抛开这些让自己镇定自若。他把目光挪回来,开始气定神凝,刹那间他的小旗就挥舞得更有劲了,口哨也吹得更响了,他不允许大街上此时出现一点事情,他要让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共和国卫士,他俨然奔赴了一个万夫莫当万死不辞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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