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于马萨诸塞州的阿莫斯特,几乎一生都生活在出生地。曾有七年时间就读于神学院。在不到30岁的时候,她就开始退出社会活动,直到完全闭门写诗,筑造自己幽秘深邃的精神洞穴。她的诗风独特,以文字细腻、观察敏锐、意象突出著称,主题多半涉及自然、死亡和永生。
恋爱的失败,再加上过分羞涩的性格,导致了狄金森的自闭,这种奇特的生命体验在她那里就化做了一首首奇异的诗,这些诗成为美国文学中的瑰宝。
(1)
19世纪中期的美国,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分别过着隐居的生活,即使他们有缘相见,也不见得能步入婚姻。一个是闭锁在家里的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一个是远离人际躲进瓦尔登湖的
亨利·梭罗。可能还有很多人过着隐居的生活,但他们一生默默无闻,唯独这两个人名扬天下,因为他们记录下了对于隐居生活的种种感悟,所以虽然他们远离人群,却让更多的人接近了他们。
他们隐居的同时又独身,这更激起了人们无限的想象力。两个人中,艾米莉·狄金森的独身私生活是被误读演绎得最多的一个。
在普通人那里,独身往往不是主动的,他们一直在寻找,同时他们的朋友家人也都付出努力,创造各种机会,但最终不能如愿。总之,就像有首歌唱的那样:孤单的人那么多,快乐的没有几个。
而对于艺术家来说,独身更多的是出于主动,他们有太强的独立意识,与人同居或结婚对他们来说可能意味着这种自由的丧失。这样,他们的独身行为在众人眼中可能会被误解,人们把他们放在另类一族,对其性格、心理作出各种各样的猜测,甚至连某些学者也不能免俗。
艾米莉·狄金森作为艺术家、诗人被人们议论私生活,还是在她死后。生前,她的这种独身怪癖仅仅锻炼了左邻右舍们的脑筋和智力,而真正的事实恐怕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眼中那个古怪、偏执的老姑娘竟然会名扬天下。
(2)
艾米莉·狄金森在1886年与世长辞。当她深锁在闺房盒子里的大量诗篇公诸于世时,人们震惊了,竞相传阅。75年之后,她在1867年到1868年所写的日记公布于众,她生命中一段鲜为人知的时光得以重现。这个日记的发现可以说是一个里程碑,虽然这些日记被藏了许久,但人们依然可以从中感受到艾米莉伤痛的独白。
这些日记从发现到公布也有一段传奇经历。
玛莎·狄金森·比安琪是狄金森的侄女,也是家族最后的幸存者。她继承了这栋房子,并在1915年将它卖给当地的教区牧师。接下来这一年,这栋房子被重新装修。在拆掉斑驳的墙壁时,其中的一位工人发现了一本皮面的书。显然它是被藏在墙壁里或是塞在缝隙间的,在这个时候狄金森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名字了。而这位工人不但是个爱诗的人,还是她的崇拜者之一。他打开这本书时发现,原来这是狄金森的日记,他后来告诉自己的孙子,当时他感到一阵“狂乱的颤抖”,因为这个发现是如此令人震惊。他将这本书藏在他的午餐盒里,并在工作结束后把它带回家。在他仔细阅读每一页之后,他告诉自己,他应该将这本日记送交给能够将之公诸于世的人。但他念了又念,越来越被诗人的魔咒所吸引,竟然开始想象自己是她的密友。于是他说服自已,无需将这本日记送交出去。最后,在良心受谴责的问题完全克服之后,他将这本书藏在卧房的一个橡木箱子里。接下来的64年之间,他常取出阅读,直到他完全将日记内容熟记为止,甚至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1980年,他以89岁的高龄逝世,在此之前他将这个收藏告诉了他的孙子,同时也坦承自己阅读的快感总是掺杂了无休止的罪恶,他要求孙子想办法弥补自己的过失。然而,这位孙子也继承了爷爷对诗的热情,他的良心也很容易麻木不仁。所以他一方面计划将这本日记永远占为己有,另一方面也思忖该如何处置它。又过了几年,这本书辗转到一个编辑手中,才得以公诸于众。
正如许多人所预期的,这本日记触及到了艾米莉·狄金森许多的诗与信所提及的主题,包括神与人的关系,信仰的真相,日常生活中死亡与受难的阴影,爱在她生命中的角色,特别是诗的力量如何在她身上呈现,以致让她牺牲一切只为追求诗。她终身未婚的缘由,也可从日记中窥见蛛丝马迹。
(1)
女人羞涩是一种美丽,羞涩发展到极致是羞怯,是一种病态。狄金森的羞涩就发展到病态和乖戾。
婚姻是两个人的家庭生活,性格的乖戾是最大的障碍。狄金森在世时,她的乖戾性格远比她的那些诗作更为著名。
艾米莉·狄金森的父亲是阿默斯特地区有名的律师,他在当地大学里主持财务工作多年,社会威望很高。清教徒思想在他的家里居统治地位。在家里他对孩子们要求很严厉,奉圣经和古典文学著作为精神支柱,并只允许孩子们阅读这些书籍。
和父亲相比,艾米莉的母亲显得默默无闻,她好像没有自己的思想,再加上身体不健康,母亲在这个家庭里是一个被照顾的对象,而承担起照顾母亲任务的就是长女艾米莉。
这样的家庭环境使艾米莉长期被锁在家务里,她渐渐习惯了这种囚徒般的生活。终日独守着窗子沉思默写,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最后,连家里来了客人也不愿出来见面。当妹妹的朋友或是其他的客人来访时,艾米莉总是早早地躲避起来。
性格乖戾是所有了解狄金森家庭的人对其长女的评价。人们不知道艾米莉·狄金森每天沉浸在诗歌之中,只是奇怪为什么长相不差的狄金森家的长女不能像其他姑娘一样参加社交活动,物色未来的丈夫。
在自己的日记中,艾米莉倾诉了她对人们猜忌她的幽怨:
有时候维妮的说服力远胜于我拒绝的力量。父亲的固执遗传给我们两个人。两列在同一条铁轨上、方向相同的火车一定得停住,否则将会是悲剧。除非其中之一找到其他的道路。今天她征服了我,让我陪她到亚当家去,去看他们最新的家具。她希望能为自己的卧室添新窗帘,所以正在找合适的布料。在店里我试着让自己变成隐形人,可是还是逃不过爱丽丝·狄金森老太太的法眼。为了躲避她跋扈的个性,我假装没看到她。可是很快地我就听见她的声音自一堆布里传了出来。她对着一个同伴说话:“那个是爱德华·狄金森的女儿,拉维妮亚,另外那个该不会是她的姐姐艾米莉吧?这真是奇怪,我们很难看见她。你见过她吗?没有?我在她小时候就认得她了。她从小女孩时就很奇怪,有些人觉得她有点疯,所以不肯与她做朋友。”
这是多么尖锐的批评啊!从那一堆丝绸中说出这样的话。那位女士可能以为自己不会被我们听到,可是她的声音似乎还是太大了。她只说了一些肤浅的看法。那些人不知道疯狂可能是智慧的神圣伪装,一点疯狂让受困的心智得以放松。
邻居们的议论纷纷给艾米莉·狄金森带来苦恼,但她把这些苦恼玩味成诗歌。在诗的世界里,外界的流言蜚语变成了一只蜜蜂,艾米莉以这种方式消弭了自己存在的尴尬:
名声是一只蜜蜂。
它有一首歌,它有一根刺。
啊,它也有翅膀。
(2)
狄金森的羞涩与封闭除了家庭因素,还跟她的宗教信仰历程有关。虽然,狄金森后期的诗作充满了对上帝的虔信,但在狄金森的少女时代一度发生了对信仰上帝的质疑。
1840年至1862年福音主义在她的家乡风行,跟她的清教徒主义的家庭背景发生冲突,身在夹缝中的狄金森感到无所适从。
1847年,狄金森大学毕业后就来到霍里约克女子神学院学习。这时,狄金森发现自己处于人生的十字路口。她敏锐地发现现行宗教教义的漏洞,这让她感到痛苦、烦恼和心神不宁。她认为这也许是在犯罪,她依然信奉上帝,却不能摆脱罪孽感。她的许多朋友皈依了教会,这让她感到伤心和孤独。尽管神学院的老师和朋友不断地规劝她,但她从未皈依宗教。可是,负罪感不断侵蚀着她,使她流露出更强烈的罪恶感。
她更加疏远他人。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些“坏蛋”,活得鬼鬼祟祟、躲躲藏藏。“我是无所事事的坏蛋,到处闲逛,停下来,思考,思考,又停下来,茫无目的地工作——肯定不是为了这简单的世界,更不是为了上帝——我问他们急切寻求的这一信息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一年的经历使狄金森本来就孤僻的性格变本加厉。在她看来,外界不但是虚假的,而且是危险的,它不但要求人们都去做那些荒唐的事,而且还对异己者进行鞭挞,唯有在家里,在自己的小屋里,才是安全的。
(3)
狄金森也有自己的朋友,她就是苏珊·吉伯特,后来嫁给了狄金森的哥哥奥斯丁。狄金森对自己的闺中密友苏珊,倾注了令许多后人感到迷惑的爱,这也正是许多人揣测她有同性恋倾向的原因。同时,她对自己的哥哥奥斯丁也倾注了非同寻常的感情。在狄金森的一生中,或许只有哥哥奥斯丁知道、理解并支持狄金森写诗。
狄金森还有一个妹妹拉维妮亚,但她与妹妹隔膜很深。甚至在她去世后,妹妹才发现那些莫名其妙的诗。
为了照顾母亲,狄金森只得极力克制自己,甚至弃绝了青春的欢乐,她越来越多地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在孤独中饮泣。她感到自己受这困境的虐待,渐渐而成习惯,成为其殉道者。
惟有奥斯丁的微笑能够减轻她的痛苦,他在她身边给她带来“灿烂的阳光”。愈是孤寂的人对于爱愈是渴求得更多。在狄金森遗留下来的信件和日记中,人们发现狄金森对于自己的哥哥有超出寻常的依赖,与亲爱的哥哥的分离总会使她感到无边的孤寂、迷茫和长时间的身体不适。但因此就断言狄金森的乱伦倾向或其他什么情结显然是没有根据的,我们只能把狄金森的这种依赖之情解释为陷于孤独无助中迫切需要情感的救命稻草。
同时,与苏珊·吉伯特的情感也是这种需求的表现。甚至狄金森本人也不甚清楚自己的情感需求所达到的强烈程度,她唯独清楚的是必须宣泄自己的情感。在奥斯丁与苏珊恋爱期间,狄金森写给苏珊的信可以看成是不可思议的爱的倾斜:每一封信都以独特的方式向对方展示了赤裸裸而炙热的感情:
哦,苏珊,我想紧紧地依偎在你温暖的怀抱,再也听不到风声和雨声。你那儿有给我的地方吗?或者我将孤独地无家可归地四处漂泊?感谢你爱我,亲爱的,如果你来我家是否能给我更多的爱?我亲爱的,你不可能,因为我是如此地爱你,几乎爱到我心碎,也许我能重新再爱你——我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个早晨,每一个黄昏……写信给我吧,哪怕每星期一行,只要写“艾米莉,我爱你”就足以使我满足。
狄金森对苏珊和哥哥的爱并没有因他们的结婚而减少。但他们结婚后,哥哥经常在外,苏珊被锁在婚姻的束缚中,狄金森感到他们的回信不再及时了,甚至减少了。这对她来说都是损失,是一种被抛弃,这种感觉给她带来心灵的灾难,甚至引起她精神的崩溃。
她意识到,只有成为命运的主宰,她才能保护自己,使自己免遭与所爱的人分离而引起的感情伤害。要成为命运的主宰意味着个性的完全独立,不再依赖他人,不再因分离、死亡、被抛弃而痛苦。终于有一天,狄金森可以一个人内心不再混乱地生活了,这同时意味着她不再需要爱情、婚姻或亲情来支撑自己的生活,也就是说她不需要结婚了。
(1)
从苏珊与哥哥的婚姻经历中,狄金森看到了婚姻带给女人的灾难。
苏珊与奥斯丁的婚姻并不幸福。
19世纪中期,生育对女人来说是一次生死考验,很多女人会因为难产而丧生。苏珊对生育有种深深的恐惧,在她生第一胎之前已经堕过几次胎,苏珊因此不喜欢婚姻里的肉体接触,这使她与奥斯丁之间产生了隔阂。在这方面,狄金森完全站在苏珊这一边:
我们的生活对新娘而言太过无聊,而悲伤的日子是她们的黄金岁月,她们每晚都收集自己的泪水;但是为人妻子,苏珊,妻子有时候完全被遗忘了,这时我们的生活也许对她们而言更显珍贵。
奥斯丁经常出门在外,他可以在事业和别的女人那里找到寄托,而苏珊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恪守妇道。
艾米莉·狄金森认识到婚姻给女人带来的负面效应:它使女性丧失自己的独立,而屈从于社会。作为贤妻良母的女人只能是“我是妻子——我已经完成……然后我是女人,这样也许更安全”。
由于害怕面对被爱人抛弃的绝境,也促使狄金森下决心不结婚。如果她爱或被爱,也会像苏珊一样,有一天她的爱人也许会对她厌倦,而移情别恋,那时她的梦想将会破灭。
被丈夫抛弃的妻子又算什么呢?她不再是她自己,在痛苦的炼狱中挣扎,不断打量自己的躯体,又不断地羞愧不已。
(2)
婚姻意味着打破少女时代的性禁忌,这对于清教徒出身的艾米莉也是一种考验。但即使在婚姻之外,艾米莉也会受到情欲的侵扰。
她的诗中常用些混乱的句法,并充满了尖刻、嘲讽和亵渎的字眼,有人认为这是在清教徒禁欲主义思想禁锢下,诗人欲望的扭曲表达。
风暴之夜——激情之夜
若能和你一起;
风暴之夜就会让我们;
沉醉无极。
风,徒然地呼啸;
心,已在港口的怀抱;
指南针,不需要;
航海图,不需要。
划桨,在伊甸园;
啊,海的起伏;
要是我能停泊——今夜;
就在你的深处。
这种看法不无道理,这显示了狄金森对爱情的渴望,这些诗作向人们展示了自我囚禁的修女的另一面。
(3)
狄金森对自己生活方式的确定,受到白朗宁夫人作品的影响。在日记中,她记载了白朗宁夫人的作品给她的启发:
晚餐在傍晚时就准备好了,而我和白朗宁女士度过了愉快的时光。在她面前,我感受到诗的力量和一个女人的力量。她非常诚实地将她的心还有她的生命转化成诗。诗人是“真正说实话的人”,可是真理却不会受性别的限制。
她的真爱来得很晚,而她的十四行诗可以证明这迟来的快乐的确补偿了先前的贫乏。我曾经羞怯地敲过爱的大门,但是只有诗开门让我进去。我所看到的只是热情的侧影。但热情与创作总是同时来临,那种穿刺精神的感受,同时想象也是诗人的疆域。认识一个就等于认识另一个。
奥罗拉·李没有谈恋爱,直到她变成自己精神的爱侣。男人与女人各有自己的疆界,那些学会自由穿越这种疆界的人真是幸福。自然注定的那种结合轻易来临,对大多数人而言命运是宽厚的。但是一个灵魂有可能进入另一个吗?那么心灵与心灵之间的结合才是大功告成。
《奥罗拉·李》是白朗宁夫人在1856年完成的诗小说,艾米莉熟读了这部小说,而且在她的信里屡屡提及这部作品。
这篇诗小说是关于一个年轻女性,从19世纪刻板的性别角色中逃离,而将生命完全奉献给诗的故事。她拒绝了堂兄罗米尼的求婚,因为他虽然爱她却不能支持她的志趣。奥罗拉最后终于成为了诗人,也和米罗尼团聚了,因为他在崎岖坎坷的生命过程中,有了很大的改变。
这部作品指引了艾米莉·狄金森的一生。
记得笔者以前读书时,导师们常常提到一个有趣的话题,说女生们读书常常读进去却出不来。当时大家都当笑话听,彼此勉励千万要记得出来。现在想来,这种说法不无道理。读书而入迷这种情况,不论男女,都是常有之事。而像艾米莉·狄金森这样读书而“入书”之事虽不多见,倒也不罕见。塞万提斯的《唐·吉珂德》也讲了同样的故事,其间不乏夸张虚构。
艾米莉·狄金森整日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中,与外界没有交流,沉浸在小说中一连数日难以自拔,“入书”之事也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1)
独身并不意味着没有恋爱经历,不少人认为正是艾米莉·狄金森的失败恋情成为她孤绝一生的原因。
少女时代,狄金森的恋爱对象是本杰明·弗·牛顿,他是她父亲的助手,正是他启发狄金森走上诗歌创作之路。但为何两人未能终成眷属,至今仍是个谜。
1854年,狄金森在一次旅行中遇见一位名叫沃兹沃斯的牧师,他是哥哥奥斯丁的朋友,狄金森对他产生了恋情,把他称做自己“世上最最亲爱的朋友”。
这个时期,狄金森仍没有从信仰的迷茫和危机中走出来,她渴望从作为牧师的沃兹沃斯那里得到指引。
她在日记中写道:我曾失去自己的立场而坠落其中。年轻时她们告诉我,上帝存在于每个地方,我相信却不能感受它的存在。后来我看见朋友向他的怀抱奔去,可是我却跟不上,被丢在后头。后来我把诗当做我的主人,也没有寻求他的同意。这样的力量超越我的限度,吞噬了我的灵魂。某天我有了疑问,想向上帝寻求解答,可是却找不到他。
在日记中,狄金森表达了这次爱情带给她的感受:
沃兹沃斯先生昨晚抵达这里,他住在奥斯丁与苏的家。今天下午他到这里与我们喝茶。一开始我感到很害怕,很想逃出客厅,但是在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之前,他就进来了。维妮与母亲立刻表达她们的欢迎。我信任母亲,至少是今天会努力从床上起来欢迎他,因为他的故事总让她很开心。
他的来访还是让我们全家人都很开心,即使我自己被回忆所困扰……在他离开之前,他谢谢我上一封信所附的谜语。他总是觉得我的诗很难理解。他透过黑暗的镜子所看见的,就像黑金森先生与贺兰先生。我的文字超越他们,让他们觉得追逐是无意义的。
像所有陷入恋爱的女人一样,紧张、焦虑又伴随有更多的期盼。她期望沃兹沃斯能像《奥罗拉·李》中的米罗尼一样能理解她的诗,但是,事情总是令人失望。
更令人失望的是,沃兹沃斯是个已婚的男士,狄金森的恋爱不可能有任何结果。这令她焦灼而痛苦,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能从这段情感中解脱出来。
她甚至还以他为原型塑造了一个“lover”(爱人)写在自己的诗中,寄托自己的情怀。1862年的4月,沃兹沃斯出发到欧洲旅行,很显然狄金森非常想念他,她写信给他的妻子玛丽。这时的狄金森情绪处于焦躁不安之中,沃兹沃斯的欧洲旅行带来的长时间的分别,造成了狄金森的绝望,她在给黑金森的信中透露了这一点:
我们的生活可能无法有任何交集,因为他有他自己的事业,那是上帝指派他的神圣职务。我无法依循沃兹沃斯先生的道路到天堂,我要以我自己艺术的道路到达。那是对我的召唤,和召唤他的声音一样真切,只是,召唤的来源会是一样吗?
最终,时间消弭了一切。
艾米莉·狄金森把自己封闭起来,将自己的精力投入诗歌创作。
40岁以后,狄金森把自己关入深闺,绝少与外界沟通,人们更难见到她的身影。有时候,人们偶尔可以看见她在楼上将食品放在一只小竹篮里,再用绳子从窗口慢慢地顺下来,在窗口下面是一群等待的孩子。这是她与外界保持联络的唯一方式。
她还终日把自己裹在白色的长袍之中,因为那是纸张的颜色,是弃绝性的贞洁的颜色,也是一种孤独的颜色。在艾米莉·狄金森的眼中,“孤独”不是负面的煎熬,而是一种“迷人”的颜色。
(2)
通过《大西洋月刊》,狄金森结识了编辑黑金森,她恳求黑金森能够做她的“导师”(Master),并将自己称为“您的小精灵”和“您的学生”。黑金森十分欣赏艾米莉的才华,觉得她非常独特。他们开始通信,经常交流各自对文学的看法。
但黑金森也一样是位有妻室的男人。1870年,黑金森来到阿默斯特专程看望了这位女诗人,其时狄金森已经是40岁的老姑娘了。他们保持了漫长的友谊。
(3)
狄金森最羡慕的女诗人白朗宁夫人,在40岁时得到了她的精神爱侣——诗人罗伯特·白朗宁,狄金森被这对神仙眷属的爱情故事深深打动,她期待着自己的40岁。
那一天到来时,狄金森终于尝到了真爱的滋味,他就是洛德法官,她父亲的老朋友,也是一位莎士比亚的狂热爱好者。
很早的时候,她就认识了洛德,但那时他有自己的妻子,现在他的妻子去世了,狄金森却又担心自己在他眼里只不过还是以前的小女孩。她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迎接他的每一次到访,她能感受到他停留在她脸上的不敢奢望爱情降临的目光。
在一个星期日早上,洛德已经拜访过了狄金森全家,当家里所有的亲人都去了教堂,他突然又来了。狄金森从窗户看见他走来,听到他敲门的声音,她感到既害怕又温暖,她开门的手在颤抖,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到他说:“一股希望使我又来到你这儿,我很快要离开,可还是很想听听你心里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唐突呢?”
可想而知她心中是何等的狂喜!在当天的日记里她写道:“他怎么会知道他秘密的心愿也会是我的呢?……当他走后,我以为那是我的幻觉……我永远不会知道该如何与人分享这种幸福。”
狄金森写给洛德的信尤其令人感兴趣,在信中她说,“可我把我的行为掩饰起来”。之后,她似乎不愿意再掩饰她的感情,因为他们的爱是相互的。“我承认我爱他——我高兴——因为我爱他——感谢造物主,把他赐给了我——我的内心充满喜悦。”在另一封信中,她写道:“哦,亲爱的,请把我从对你的崇拜中解救出来吧,不然它会毁了我们俩。”
1878年洛德似乎想要和狄金森确定性关系,狄金森拒绝了。她要保持她的独立性。
“你难道不知道当我拒绝你时你是最幸福的么——你难道忘记‘不’是我们语言中意义最广泛的词么?”
正如人们所预料的,是词语,而不是身体,替狄金森讲话,她的爱情建立在词语之中。
“很奇怪的是,尽管我从未与你同宿过,每天夜晚却那么想你——我一闭上眼睛,便渴盼着你对我的爱——我醒来,带着温情暖意,感到睡眠几乎填补了我渴望的需求。”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而美丽的爱情了,爱情仅仅存在于词语和幻想之中。
尽管狄金森在“词语”中深爱洛德,可当他恳请狄金森嫁给他并和他一起住在伦敦时,狄金森拒绝了这一请求。
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
然后,把门紧闭;
她神圣的决定;
再不容干预;
发现车辇,停在,她低矮的门前;
不为所动;
一位皇帝,跪在她的席垫;
不为所动;
我知道她,从人口众多的整个民族;
选择了一个;
从此,封闭关心的阀门;
像一块石头。
(1)
在孤独中觅诗,在觅诗中摆脱孤独,既痛苦又审美,既审美又痛苦,艾米莉·狄金森的生活好像永远走不出这个漩涡。
从心理学上讲,一个人陷入痛苦而不愿自拔,那一定是因为他迷恋这种痛苦,迷恋痛苦的人是自虐的。
艾米莉·狄金森不仅虐待自己,而且还从自我虐待中获得诗的灵感,把自虐当成通往美、上帝、天堂的阶梯。自虐的极致是死亡,艾米莉·狄金森毫不畏惧死亡,“为美而死”在她看来是人生的极致。
我为美而死;
被人;
安置在这个坟冢;
有人是为真理而亡的,也被葬在旁边的穴中;
他悄悄地问我为何而死;
“为了美”我说。
“而我为真理,两者本一体,我们是兄弟。”他说道。
于是像亲人在夜里相遇;
隔着墓穴交谈;
直到青苔爬到我们唇边;
将我们石碑上的名字遮掩。
有意思的是,即使是“为美而死”,狄金森还安排了一位同道在她的身旁,可见她对于摆脱孤独的渴望。
(2)
学者们认为,狄金森虐待自己,是缘于她的恋父情结。
她的父亲外表严肃,狄金森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深藏于心底的柔情。有学者认为,这父女两人“似乎分享着一种真正且未曾付诸表面的默契”。
狄金森17岁时进入霍里约克女子学院学习,一年后就屈从父亲的意志放弃学业,返回家中陪伴其左右。据黑金森说,她父亲只喜欢吃她做的面包,所以所有的面包都是由她做。
她对父亲情真意切,在1867年10月7日的日记中写道:“为什么我对他有这么深的感情,让我只要一想到分离就十分恐怖。”
1874年父亲去世时,狄金森悲痛万分,此后两三年中她几乎在每封给朋友、亲人的信里都提到他,诉说失去父亲的悲戚。在给希金森的一封信中,她忆起父亲去世前一年他们共度的某个午后,说:“我更喜欢和父亲呆在一起,好制造个理由不呆在母亲身边。”
直到1876年夏天,她还在给表妹的信中说:“我每夜都梦到父亲,总是不同的梦;白天也忘了我在做什么,总是想他在哪里。没有人陪伴他,那会是怎样的呢?”
狄金森如此依恋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却并不亲近。她曾告诉黑金森说:“我没有母亲。我以为母亲就是感到苦恼时你可以跑去找她的那个人。”
这种恋父欲望也表现在她的诗歌创作中。
她常把爱的对象比做Father、King、Lord和Master等,明显流露出渴望处于被动的、依赖的、服从地位的冲动,这正是恋父最主要的表现。
狄金森少女时代对基督教发生动摇,在晚年的诗作中又回归了对基督教的信仰。但生活中的狄金森从来不去教堂做礼拜,是阿默斯特地区的异类,因此学者们认为她诗作中的Father、King、Lord和Master,很可能更多的指人间的而非天上的父亲。
然而,这种恋父欲望在现实中是被禁忌的,会给当事人带来深刻的负罪感。弗洛伊德认为,被禁止的恋母欲望或恋父欲望所产生的负罪感,是导致受虐倾向的主要原因。综观狄金森一生的情感生活,不难发现,她正是沿着这样的轨迹,把对父亲的爱移植到了其他男人身上,从而减轻了恋父所带来的道德性焦虑。
从早年的本杰明·弗·牛顿到沃兹沃斯,再到晚年的洛德,她所心仪的人无一例外都与父亲有这样或那样的联系或相似之处:牛顿比艾米莉大10岁,是父亲律师事务所的助手;沃兹沃斯比她大16岁,与父亲一样充满了道德与精神上的巨大力量;洛德比她大18岁,是父亲的生前挚友。而这三人中被普遍认为对她最有影响的,是沃兹沃斯。
作为费城著名的牧师,他在布道坛上泰然自若,率直热情,像她的父亲一样,成熟稳健,狄金森被这个父亲般的男人深深地迷住了。面对已有家室的沃兹沃斯,艾米莉尝到了如同恋父一样的禁忌。
对爱的极大渴求却又欲爱不能,使狄金森在充满痛感的想象中品尝了无限的被禁忌的快乐。痛而快乐,并沉浸其中,这像是她的宿命。
(3)
性的模棱两可在狄金森的诗和信中随处可见,她称自己为男孩、男人、单身男士、兄弟、叔叔。
她以这样的称谓来抹平自己与父亲或父亲般的男人之间的性嫌疑。
但有意思的是,恰是因为艾米莉·狄金森以男人称谓自己,再加上她那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使得当时的女权主义先驱者把她视为同道。
艾米莉·狄金森的恋父情结夹杂着融入男人世界的渴望,她从来都不愿推翻这个世界,只愿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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