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义忠的微博生活:一日一世界-客居·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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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筑事实上就是对话:人与空间的对话,光与影的对话,室内与室外的对话。心想,最美的视野应该与最常用的空间结合。

    1、天阔之家

    在古亭租屋期间,觉得这辈子不会再买房了,住腻了就搬。有一天和内人在咖啡厅吃早点,打开报纸,一幅整版的新店溪航拍照吸引了我,决定下了班就去看看那家承建商所谓的“水岸第一排”的钢骨大厦。没想到,空空荡荡的粗坯屋窗外就是碧潭、新店溪以及南方的中央山脉(The Central Range)。我像是触了电,立刻就订下了这间房子。

    天阔,这个社区名字我喜欢。我是家里的用人,除了做饭,所有家事一手包,因此有资格说,不爱做家事的人,绝不可能是个好的室内设计师。设计不能只表现视觉美感,还得让打扫的人称心如意。就拿我自己设计的家来说吧,在哪个房间扫地都是享受,因为没死角,灰尘无处可躲,清洁起来毫不费力。这是客厅。

    天阔家一进门会先看到我的作品“手的秘密”。一位男性朋友当时正在研究平剧旦角手式,手保养得非常好。这也正是“上传佛法,下化众生”的手印,每天提醒着身为佛教徒的我。地板上的老苹果电脑屏幕,贴的是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组曲乐谱手稿复制品。设计不能只考量美感,还必须充分理解所用之物的意义。

    这是天阔家从玄关进客厅的第一眼。沙发是两位设计师的作品混搭,找不到可匹配的茶几,只有自己设计了。我在大学上课的暗房紧临雕刻教室,常看到一堆漂亮的废料,便央请雕刻老师帮我随意找四块石头,切成一样的高度。将石头送来的那天,他还不知道我要干吗,可是等我把订制的玻璃往上一摆,两人都好开心!

    花盆摆在茶几下,看得到,却不占桌面空间,且与石头互相呼应。所谓的好设计,就是要让人从没想到过,却又觉得再合理不过。当我决定用漂白过的橡木地板时,装潢公司的老板直摇头,请我三思:“天阔社区有几百家住户都是我施工的,大家都用深色柚木,你用浅色的,不能看啊!”可是,铺好之后他却拼命拍照。

    天阔家里的客厅与餐厅只用三柱书架象征性地隔开,无碍视觉穿透,也利光线、空气流通。墙上的戏袍是苏州手绣,在西式家具的环绕下增点中国情调。许多朋友都喜欢我的家,但我得到的最大肯定是来自于一位消防器材测试员。他一进门就自言自语:“整个社区走了这么多户人家,到这里感觉好像时间静止不动了。”

    餐桌上的吊灯造型极简,夜晚映在玻璃窗上,如同浮在阳台植栽间的月亮。餐桌是木头托着火山岩,餐椅是木脚及皮座。用料与书架、地板都是同色橡木,感觉连成一气,仿佛是地上长出来的。石头、木头和皮革的结合让视感不偏冷也不偏热,亲和力强。靠墙小空间的那把土耳其制木椅,就是我听黑胶唱片的最佳位置。

    明天一早就要飞杭州了,这回出门八天,得把报纸专栏稿子赶出来,几日都在忙此事。想到能认识新朋友又能和老朋友见面,真开心。博友建议我体验PS3的电玩,谢了。有些事我从不体验:夜店、卡拉OK、按摩店、舞厅、麻将、大麻、槟榔等,至于烟酒早就戒了。我不是古板,而是远离会上瘾之事,除非是善与美。

    我在微博上发家居照片并非炫耀,而是想分享生活品味及生命美学。我只有高中毕业,一切都靠用心观察、仔细聆听和用心体会自学而成。在大学教书超过二十五年,从讲师一路慢慢升到教授。这是把每一件小事都当大事做的态度才能达到的结果,所以写微博如同写专栏、结集出书一般慎重,这点请博友们也能认同,感恩!

    2、关渡山居

    博友们常说想看我贴图,以后我会不时拍些生活画面与大家分享。昨天在关渡山居过夜。这是从我最常坐的那把原木椅望出去的观音山景色。下午五点之后,光线就非常美了,云彩变幻莫测。也许很多人会以为这是难得的奇观,可是,在我家,这是天天都能看到的景象。即使看过千遍万遍,大自然永远令我沉醉、敬畏。

    在关渡山居,我醒来看到的第一景就是这样。河南郑州友人盛情相送的五只乐俑立在卧房窗前,后山茂盛的林木就像一幅随风摇曳的图画,仿佛随着乐俑的演奏起舞。望着它就会知道今天的风向,有时刮起大风,树形有如梵高的笔触,或是今村昌平的电影《槽山节考》中的一景。随着太阳升起,我像充过一夜电,浑身能量满满,出门。

    关渡山居的餐厅,有一整面墙用镜子来引入对面的风景,天上的云也映在餐桌上。再好的设计都比不上自然,所以设计应该是向自然学习的过程。这是有30年历史的老旧公寓,我将原有的隔间全部打掉,心想,最美的视野应该与最常用的空间结合。三餐都要吃饭,最适合在这里。这是下午四点左右,光线愈晚愈美。

    关渡山居的餐厅、客厅与客房互通,休息时可用隐藏的拉门隔间。公寓坐东朝西,下午光线游走整个空间,地上的光线会反射到天花板上,墙面也会彼此映照。人在其中,随时会被变化的光影迷倒。光线时明时暗,影子忽长忽短,仿佛都是活的。建筑事实上就是对话:人与空间的对话,光与影的对话,室内与室外的对话。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关渡山居。家具采用木、竹、藤以及玻璃、不锈钢、石材等,每样大小摆设都是我亲自去挑的。我对设计的看法是,把好东西摆对位置就是最高明的设计。这360度的音箱可从地板下拉电源线,因此看起来像雕塑品而非器材。这又是对话:颜色与形状的对话,不同材质间的对话,实用与美感的对话。

    坐在关渡山居客厅的沙发上,既可避免日晒又可欣赏光线变化。主墙上是我摄影作品中的观音像,展开在地板上的是黄庭坚的《松风阁诗帖》,右边原木椅是我最常赏景、喝咖啡、写文章的角落。左边三扇衣橱门,一扇拉开是浴室。前面一对音箱,上面的金属圆球用来反射高音与中音,低音则是在下方透过地板反射。

    音箱后的隐藏式拉门关上就变成了两个空间,里面成为独立套房。这四扇拉门我特别挑了精于植物及鸟类观察的绘画大师雷杜德及奥杜邦的作品。关渡是有名的水鸟之乡,在淡水河畔还有国家级自然公园。设计考量跟自然生态有关,且反映我个人对东西交融的兴趣。这四幅画从背面看就像蒙了一层雾,更美。

    关渡山居的这尊白瓷观音像是在青岛一间民艺店的架子顶端发现的,沾满灰尘,显然是在等有缘人。店家很意外我会看上,说这是著名陶艺家的作品,价钱可不便宜!我很高兴那时当机立断将菩萨请了回来,却找不到足以匹配的贡桌,最后决定使之腾空,慈眼俯瞰众生。花座小到不能再小,而且是透明的,一切极简。

    我喜欢将音响器材放在角落里,陈板没有支架,是直接由墙面伸出的钢片外包压克力来支撑的。有博友问,观音与花台的支架在哪儿?道理一样。我的LP唱盘、CD功扩与沙发边的超低音音箱都是国产品,只有前天贴的360度音箱是德国制。我不迷信名牌,选择标准首重造型,音色、音场次之,当然也不能差。毕竟,音乐才是目的。

    关渡山居的进门玄关是道弧形拉门,与左墙扇形窗呼应。此拉门可是我费尽苦心找工厂定做的,以两片压克力夹住海草,加热、弯曲、定型而成;灵感来自于一个小钥匙圈的压花工艺。能把自己的美感体验变成生活器物,真是痛快!此门通往厨房,门后有一小小储藏间,进门按开关,海草墙后灯乍亮,绿意荡漾室内。

    3、自然是部天书

    连日绵雨歇止,出去痛快地走了两个小时,堤岸上的芦苇和藤蔓把颗颗卵石全遮覆不见。这令我想起尚未发表的《与石头对话》中的一句话:一切万物都互相依赖,美是伴着丑而生,完美是仗着残缺而存在。新店溪畔那半块半块的破石头,正等着与某人某物相逢,彼此互相需要,互相弥补。如此,所有存在都能一一变美而至圆满。

    太阳在薄雾后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洒在屋内就更璀璨了。傍晚到入夜这段时刻,关渡家的光线变幻莫测,每每令我出神,CD停了才知方才有音乐,只觉耳寂心静。此处和新店家位处台北盆地两端,地铁一线到底,甚是便利。每逢周四我便夜宿于此,看山看河看海看太阳看月亮,并想着明天上课看一张张学生的笑靥。

    两天没晨走,不是天雨而是人累。地还是要扫,不然连心也倦。一天之始,我先扫地再出门,这个习惯维持了近十年。我喜欢干净,不只是物理与视觉上的追求,也是精神与心灵的需要。摄影方面我努力达到:眼见一切都有合宜的位置与比例。生活中,我试着和每天要相处的人事物达成和谐。我把艺术之道和生活之理合一。

    听Stephan Micus的Wings Over Water,看《生活月刊》别册《再见美好时代》,极喜欢。张泉的序有古人之敦厚,今人之激昂,难得!Micus这张黑胶唱片陪了我30年,极高兴与极伤感时我总会取出来播放。Micus敲花瓶与箫、吉他和西塔琴合奏,自己演奏自己的混音。与自己对话,穿越古今,东西相会,身心合一。这就是美好时代。

    鸟在林梢叫着,四周都是树,仿佛是绿叶在发声。两只不知名的鸟从眼下掠过,居高之感陡增。这儿并非深山,却有隐居之幽静。放眼河流、海口、城镇,心却跳脱在外,既近又遥。室内,衣橱的玻璃映出我在写微博的剪影;另一面墙上悬空的白瓷观音菩萨,时时都在慈视着家里的一切,和窗外的观音山东西相望。

    昨日白天如夏,傍晚下课如秋,今晨碧潭水面山风刺脸似冬,一天换了三季,而此刻春竟躲了起来。其实宝岛四季如春,只是爱闹。过吊桥登和美山顶,环视八方,家及台北尽在脚下。下山至渡口,坐摆渡回右岸。同渡者一老一少,发白如雪的佝背老妇,年逾九十,谢绝我的搀扶,说:“有杖足矣。”令人既羡且佩。

    醒来雨声入耳,不能晨走了。昨天擦得透明如无的窗户,全都花了。客人总是讶异我家的洁净,其实再干净的玻璃,夕阳逆射,纤细的浮尘都会变成杂纹。所以,此刻擦玻璃最见效。并且,我把擦底片的心都用上了:要慢慢吸干而非擦干,水渍方可避免。如此,外面的景色全成了室内的延伸,而我和自然也就合二为一了。

    十点雨停,恰好写毕一则“南都”专栏稿,立即出门快走。在校园里见一排白碎花盛开的行道树,驻足赏花的退休夫妇见我在树前赞叹,告知这是流苏。连花名也诗意,令我用心凝视。远看极像初雪落满枝头,近看无数朵米粒般的花瓣随风摇曳,有如浪花四溅,真是醉人。回程买了蔬菜加蛋葱抓饼当午餐,其味回甘。

    昨日,电视上一位舞台剧名导接受采访,他说爱在都市看人看事,不爱看自然,自然太无趣。一听甚惊!两人以上就会有爱与恨、离与合的事发生,更多人更多事,就会有忠诚与背叛、宽恕与报仇、罪与罚等因果,编戏的当然有取之不尽的题材。但自然是一部天书,任何时代任何人都该向它取经,心诚才有办法读懂!

    堤外芦苇丛近水处,一老人高举薄纸向天。原以为他在吊嗓子练唱。走近见他三次90度鞠躬参拜,方知是遥祭至亲。头戴毛线帽,身穿冬衣,显然是天未亮就来了。唉,又是一位思亲的退伍老兵。他的伤痛埋在心坎深处超过半个世纪了。祝他今后将之随祭文焚化成烟,流向新店溪,流入淡水河,出海向彼岸。

    戒烟后就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茹素后就少应酬,渐渐就没社交了。我过日子淡如白水却甘之若饴。我用音乐使心灵丰盈,用观看吸纳外在,用自律使方向不偏,用规范使自己自在,用舍知得,这是由每天的作息所得到的体验。从书本读到的是别人的修行,来自生活的感受能时时反观自照,那就是可贵的智慧。自勉之。

    搭头班地铁到北投,菜市场的阿婆正在摆摊,买了一袋地瓜赶至雀榕树下,挽面婆已坐在定位。她们都比我年长,比我早起,比我苦干,比我快活。社区巴士司机急急把车一停,就冲去报摊买彩券报(彩券,台湾盛行的一种普民敛财凭证,类似于国内的“彩票”),下车的学生一脸睡相不情愿。务实、妄想、懵懂的人生就在同一时同一地交错展开。回到关渡山居拉开窗帘,观音山早。

    原以为只是海面远处有雨,哪知才几分钟光景,眼前的阳光就被急来的乌云赶跑。随即上顶楼收拾棉被床单时,雨便阵阵落下。进屋,窗前已化成朦胧幻象。关渡景色随季节气候时时变化,真是千金难买。我常常一人独对风、林、雨,跟山、海、河交谈,听蝉叫蛙鸣鸟啼,赏光影交替。文思浮上,心念定下,下笔即成章。

    海面上的云吹向观音山头,把原先的蓝天缝合不见,可阳光依旧透云而出,在水平线上划了一道银光。今天的色温极正,纯白亮洁没有泛红,简直不像地球上的黄昏。一日将尽,回想干了些啥?一部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看不下去;一具因橡胶变质黏糊糊的单筒望远镜,被我细心缠上胶带救回,再度上脚架赏鸟。总算没白过。

    白鹭鸶总是独飞,喜鹊老是比翼,孤鹰只蝶必定有因,天色虽暗飞禽未息。我的黑胶唱片上万,CD不多,且都以从北京798地摊及沈阳淘来的居多。正在听的碟是从798那对年轻夫妻处买来的原版——梅尔·吉布森导演的《耶稣受难记》的原声带。电影没见到,但配乐真是撼人。柯恩、迪伦全都献唱了。CD夫妻,你俩现今可好?

    很少坐在书房写微博,是因为收讯不佳。其实满窗绿林随风摇曳,是一幅会动的画。刚从后山走了一圈回来,真是入画又出图。榕树樟木参天,野生姑婆芋四窜,石阶步道盘绕,桂花杜鹃百合接续成篱,蝴蝶时现眼前时躲迷藏,蝉声争先鸟叫恐后。我真爱关渡山居,虽然一周才来一宿,但令我满心欢喜去上课。

    每周五一连五节课上下来,累极回家,简便用餐沐浴后立刻上床,一觉好睡起个大早。今天三点半就睁开眼干活了,第一件事当然是扫地,晨走时路灯仍亮着,绕了比平常一倍长的河岸,把昨日耗掉的精神给充足了电。在很多人仍未起床时,自己已结结实实过了半天,这种感觉就像得到礼物一样,人生又多了些许光阴。

    虽然搭779公交车到仓库一趟,往返需两个小时,外加步行一个钟头,但我一点儿也不嫌烦,因为此行经过开拓之初的山村,来到全省规划最完善的社区,令人有穿梭时空的奇妙感受。尤其这趟公交车真是农业时代的庶民舞台,光看与听就能分享到现今难遇的人生百态。何况这儿有家我爱的“小石窑”馆子,同时泳池也开放了。

    醒来往窗外一望,明月高挂淡蓝天上,晨曦已映在山后,日夜正在唱和,鸟也纷纷助兴。我把仓库理得如同住家,除了一个房间满满是书、资料和舍不得丢的物件之外,其他空间足以度假。仓库里有办《摄影家》杂志时与大师的通信文本及历年来没选用的大量照片,等于是我的文献馆。也许哪天会全捐出来吧,等待缘分。

    此刻,阳光放肆地射入半个起居室,把原木椅的影子打在地板上及靠墙角的黄庭坚《松风阁诗帖》的摺页摆饰上。关渡山居的夏日西晒真热,但光线变化之美让人足以忘怀。当清风徐来,暑意全消,只剩感动在热。又是山河海随落日角度变幻多端的时分,此时还得戴上墨镜才能直视窗外呢,我正是以遨游之心在家度假。

    太阳躲在云后,但海面霞光映出它的辉煌,万物都必须以它物证明自己的存在。试想:若无别人,哪来爱恨情仇,哪来酸甜苦辣,哪来宽恕,哪来忏悔,哪来重生……太阳依旧不见,海面霞光更柔,人越是急着声明自己的存在,就越碍人眼。炎日当头人人避之,躲在云后却人人想念它。哇!太阳露脸了,是如此可亲。

    把屋内电灯全关了,户外微光下的景色就显眼一些,河面映出路灯倒影,越远的越像烛火,会随风摇曳。天在低首抬头间亮开,鸟声逐渐盖过蛙鸣,而蝉叫却始终如一,日夜与之无关。一只鸟领队,五只随后不急不徐从窗前掠过,所有灯火须臾在天露白下失色。我将微博视为真情的瞬间捕捉,以前用相机,现在用文字。

    4、三峡仓库

    《摄影家》杂志停办后,一堆资料存书没地方摆,不得不在住家附近找了间有40年历史的破公寓。一楼是修车厂,阴暗的楼梯摆满了住户的鞋子,毫无居住品质可言,但租金便宜。最大的房间当仓库,其他角落我还是布置得像家一样。渗水的光秃墙面用松木板拉出利落线条,美与实用兼顾,户外休闲桌椅在纸灯照射下也光彩起来。

    每个房间的门与窗户都被我拆了,封闭空间中的视线豁然开朗。找出本来不知用在哪儿的纸窗帘垂在梁下,内外顿时分明。家庭老照片放在屏风里,生活痕迹与旧时记忆便盈满本来不属于自己的环境。我觉得,任何设计,尤其是室内设计,一定要考虑人跟物的关系。否则,装潢得再精心巧妙,也会显得木然没人气。

    这儿可当卧房,有张沙发床。拆掉的窗户边架个承板,摆着从北京潘家园买回来的手摇唱机。羊毛地毯是到摩洛哥旅行时硬被导游推销的。书架和立灯都是我喜欢的样式,在上个居处显得出色,在新店家却格格不入。不是两件好东西摆在一起就会加倍好,再好的东西,只要摆错地方就不妙,但这是设计者最难掌握的。

    怀素的《自叙帖》,原本用来要给儿子房间补壁的,可他打死也不肯,嫌老气。放在这儿就变成视觉焦点,使房子的老也有了文化的古,我拍的京剧旦角手式则在其他墙面与之呼应,彼此加分。小小书架上摆着我所有作品的出处:《家庭月刊》《人间杂志》的合订本以及全套《摄影家》杂志。上面的小音响,让我来取书时也能欣赏音乐。

    唯一没被拆掉的那扇门,里面就是仓库,门神帮我保护着一路走来的脚印。通往厨房的过道,以墨西哥桌巾美化。那套皮沙发买了近二十年,搬到哪里都舍不得丢,越用越好看。此仓库一共用了六年,可惜漏水愈发严重,只好搬去老远的三峡。现在回想,还真有点儿怀念这个空间,因为本来难看,后来却带几分优雅。

    另一房间的窗旁架个活动承板,既像吧台,又是工作角落。窗框上半部贴张油蜡纸,既有分隔空间的作用,又不会看到斑驳的天花板。一盏小到不能再小的夹灯锁在窗框上,不占地方又管用。空间虽然用心布置了,自己用到的机会却不多。曾告诉远方友人,到台北可来此小住,可一听是仓库他便犹豫,若是来看,肯定喜欢。

    整个屋里最难看的地方,就是主梁嵌着丑极的日光灯。不能拆灯,只好去找了一种特殊的纸把梁整个包起来,让它变成美丽的花灯。这种手工纸在制作过程中加入了花卉、树叶和竹片,平时看来一般,但一透光就带着灵气,植物仿佛活了过来,纹理、纤维、色泽都展现了内在的细节。可惜那家纸店如今已不知搬去何处。

    三峡仓库1:我把旧仓库的货全搬来,第二天就布置好了。FLOS经典抛物线立灯及柯布西埃躺椅一摆,味道就出来了。天花板管线吊下的戏服来自北京老友,几年前他还出版了一本中国戏服专书。书架、屏风、餐桌椅、纸灯等虽都是老家具,但我保养得很好。把不同物品的关系位置处理好,对我来讲,就是有趣的游戏。

    三峡仓库2:只有这个圆茶几是新添的,因为原来的旧东西怎么摆都不对。但也不算花钱,六年前退了一张不合适的床,老板说只能换货不能退钱,现在终于换好了。沙发原来的布已磨破,重新换了外套。墙上的毛毯既可补壁,又有吸音效果,听起音乐来,就顺耳多了。这个角落光线最美,我喜欢在这里看书报、写文章。

    三峡仓库3:物品若是随便摆,再好的家也像仓库,若用心,仓库也能是舒适的家。朋友常说,我走到哪里都能把空间变得舒服,那是因为我从小就把父亲在阳台加盖的仓库变成我的小天堂。尽管木料经常搬进搬出,我都有办法做调整。大概是那段时间的训练,让我后来无论遇到多么糟糕的环境,都能将其改到最好。

    三峡仓库4:为了有时能过夜,不得不添购六块榻榻米。那把原来摆哪儿都碍眼的躺椅往中间一放,浑然天成。投影钟是把两个坏的拼成一个好的,墙上的花盆为印度手工敲花,买来十多年了,一直找不到地方吊。这回把它翻出来,刚好能将最难处理的死角变得有趣。我极爱室内设计,苦无机会发挥,只好在自个儿的空间里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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