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沈子培海日楼图》
（1940年）
登危楼兮瞰长空，海山苍兮旭日红。尝捧心以献兮耿耿孤忠，挥鲁阳之戈兮，终难返乎再中。何忽焉其十出兮，愿与公同关后羿之弓。
西藏解放歌
（1951年5月）
西藏通中国，自唐始。千百年来情势扞格，以迄于今。幸值我邦新造，中原解放，遂及边圉。于是去岁有昌都之役，兹者遣使来京，互订盟约。使者既至，协议告成。班禅巳先莅首都，备受礼遇，观光南国，所至人民争先瞻仰，亲如家人，遄返西域与达赖释嫌修好。时达赖出亡于外，闻风兴感，亦由亚东归于拉萨。从此上下一心，实行自治，修明庶政，巩固边防，完成民族大团结之伟业，赋此志喜。
巍巍乎我国，西南境之南缘，有世界莫大之山，琼绝数千万丈，障隔中外之喜马拉耶。其他三面复有无数冰山雪岭，环列而周遮。天胡故设此境，使我藏胞不得窥见中土之繁华。更有异国来自数万里外，乘间抵隙，思潜肆其爪牙。斯为我兄弟诸族之一，睹其不幸，忍不为之安内而攘外，相扶相助，使来集于我邦家。爰整其旅，伐鼓鸣笳，若淮阴之出井径，葛亮之扼裹斜。凿羊肠以通道，凭鸢飞以当车。粮食皆空运。谋外侮之共御，信和会之孔嘉。招延信使，越险陟遐。輶轩戾止，盘敦交加。载申盟誓，毋相疵瑕。许从宜而后俗，抚黎庶与僧伽。睦邻交于身毒，崇法教于释迦。使事毕而欢悦，捧盟书以回槎。寄语藏胞，毋憾于天。英豪首出，能为今日炼石补阙之女娲。人定胜天，以先知觉后知；兢兢业业，终能博进步于无涯。谓予不信，试于十年二十年后，攀登万古积雪不化之峰巅，俯瞰前后两部满地灿烂自由之花。
赠井田东阳少将
（1928年）
蓬莱水清浅，神仙此窟宅。真假芝朮灵，康强寺无极。
题刘澄如七十小像
（1940年5月10日）
我生非不辰，时至秘乃泄。水行助以火，陆行济以铁。窕财忽东渐，强我入一辙。英伦独思逞，折冲首江浙。余时始交君，相顾忧如结。爱国先爱乡，忍使金瓯缺。君输卜式财，我效苏秦舌。保此自主权，愿竭民膏血。醵资千百万，周道亟敷设。谁意同舟者，邪许竟中辍。朝官肆挤排，债帅复攘窃。君知不可为，去志亦遂夹。萧然物外身，湖山自怡悦。寄怀在图史，抗志希明哲。皇纲倏解纽，兄弟日墙阋。有道未荡平，战祸或少劣。齐卢二人割踞江浙，皆循铁路而战。大错同铸成，追思眥欲裂。君今游九阊，五载已长别。烽火弥中原，尘世倘一瞥。长驱赍盗粮，往事更难说。披图瞻遗像，挥泪徒哽咽。
题萧俊贤画
（1944年10月10日）
夙闻西哲言，初民宅榛莽。递传亿万载，巢窟孕景象。故居城市中，昨作山林想。我生嗜漫游，曾着屐几辆。神秀登天台，奇诡穷雁荡。岱华更峨嵋，东西恣攀仰。归来摹清景，梦寐每萦网。萧翁富丘壑，涉笔寄幽赏。层峦耸苍翠，云气郁仙掌。危桥亘长虹，飞瀑百千丈。中有幽人居，跫然足音响。佳处容我庵，披视辄神往。
读金君幼昌传
（1944年12月24日）
越中有高士，肃然鸾鹤姿。青青在子衿，皎皎出污泥。名场耻自荐，宁为童子师。穷经治训诂，兼攻古文辞。青囊青乌术，肄业尝及之。小道有可观，济众齐博施。乃有贤主人，愿为设绛帷。招邀来海滨，栽培逮孙枝。桃李倏成阴，主宾施别离。翩然返乡国，兰玉森阶墀。薄枝倘在身，赢金安足遗。高高狮梦陇，落落古襟期。有友传生平，感慨寄遐思。读罢我太息，斯人不可追。
读黄节母苦命行题
（1946年12月2日）
男女各正位，易义分柔刚。世论渐偏仄，夫乃为妻纲。重男斯轻女，抑阴以扶阳。婚娶一而再，我辈独无妨。钤束在闺阁，障水成堤防。异说乘隙起，有泉群饮狂。解放后解放，恋爱堂且皇。吃人訾礼教，闻者感叹伤。平往致陂复，物极必反常。夫妇本敌体，家齐征百祥。我今进一言，请读苦命行。吾友有慈母，所遭堪断肠。呱呱甫坠地，所天倏云亡。何以慰亲心，登堂告姑嫜。誓以妇代子，修膳晨夕将。抚孤犹未成，相继持亲丧。卖宅慕陈妇，负土随赵娘。勖儿苦攻读，短檠灯在床。资儿远游学，万里裹行粮。胜彼健丈夫，门户勤持撑。有子学业成，特达称圭璋。负笈赋归欤，舞釆娱萱堂。苦尽甘方来，宝婺忽敛亡。天乎胡太酷，靳此炳烛光。寸草违春晖，陟屺徒瞻望。渭阳有至文，奇节表泷冈。遗稿屡沈佚，疑遘秦火殃。楚弓忽楚得，孝思格穹苍。持以示贱子，读之泪淋浪。我亦孤露人，与君同凄惶。掩卷念吾母，劬劳不敢忘。欲报罔极思，惟祈圣教昌。妇德久不修，都邑尤晦盲。舍内徒骛外，家庭多就荒。卓哉君母贤，志洁而行芳。譬彼鸾与鹤，矫矫云中翔。沧海任横流，百世资表坊。斯文常在兹，天意匪难量。曷写千万纸，播扬满谷坑。庶几熏德馨，闺阁培贤良。
哀舞女
（1948年6月1日）
贫家小儿女，嗷嗷不得食。幼未攻诗书，长未习耕织。穷途无所之，舍身充贱役。搂抱诚可羞，急则何能择。可憎亦可悯，抚衷长恻恻。恒舞我所戒，陋俗来异域。士夫恬不耻，反以身作则。上行下自效，治生更有术。善贾舞长袖，墙宇炫金碧。穷女水赴壑，妖冶竟粉饰。火山腾烈焰，青年易蛊惑。暮夜事苟且，廉耻潜丧失。禁遏惜已迟，桑榆日未昃。雷霆果奋厉，浇风亦可熄。政令徒依违，民情渐反侧。翘首瞻学校，孔武方尚力。异党日争斗，长吏任掊击。相习已成风，愚昧安所识。况绝其生路，饥寒直相逼。一夫振臂呼，千人势辟易。虎兕方出柙。鸱鸮竟毁室。直如儿戏耳，快意图片刻。
军警疾驰至，周遭峙矛戟。等是釜中鱼，一网尽捕获。壮夫不可恕，女子焉足责。即云保治安，惩一足儆百。胡有十余辈，囹圄严禁勒。粥粥此群雌，拘絷距百日。瞽母泪如縻，娇儿乳空忆。呼天我何辜，有家归不得。朝官忘张皇，大患疑在即。刑庭创特种，奚复虑冤抑。巾帼岂英雄，乃视如叛逆。低头受讯鞫，涕泪盈胸臆。辩护来正士，慷慨尽天职。杀鸡用牛刀，侃侃言戆直。人皆有恻隐，请命祈保释。刑官亟摇首，心肠等铁石。听讼畏民志，圣言不足述。宪政方权舆，奇事独首出。报章晨夕至，披读如亲历。哭声不忍闻，天道何漆黑。悲哉可怜虫，胡事生我国。我亦徒口诛，掷笔长太息。
哀女奴
（1951年2月14日）
哀哉小女奴，奴命贱如土。女生于粤东，潮州极贫户。穷困乏衣食，鬻身为婢女。沪市陈氏妇，遂为女奴主。妇性故横暴，游情兼嗜赌。其夫一木商，多钱自善贾。司晨有牝鸡，内言无敢忤。闺中雀战场，朋辈聚三五。牌声彻四邻，长昼达夜午。女独供驱使，力竭勉支持。初来原健硕，一瘦遽如许。吃着有何物，残羹与败絮。女病人成瘵，动辄逢主怒。诟骂无已时，敲扑声凄楚。邻有恻隐心，惨不忍闻睹。投书入报社，为女诉冤苦。事乃闻警局，凶案备检举。遣员亟诹访，妇狡能抵拒。先移女病院，预将众口杜。警员追纵至，真相思刺取。女卧床席间，呻吟色惨沮。问以胡至是？欲言不敢语。骨瘦等于柴，胆小更如鼠。探询至再三，言词半吞吐。医云病亟矣，药后恐难愈。果不出旬日，残花萎风雨。陈妇初有身，故令缓对簿。草菅人命者，宽典未可与。计期久弥月，依律应判处。判词吾未见，岂已入图固。窃欲进一言，为政或有补。里巷小家妇，教育殊未普。耽闲事赌博，陋习莫如沪。物腐虫愈滋，害群马当去。愿司刑宪者，毋责我越俎。八十五岁病中作。
床前月寄陈叔通
（1951年10月5日）
昨检宾朋籍，叠见君名姓。我时宿病院，频来问我病。我病虽未起，感君意殊盛。儿妇得君书，灯前又读竟。劝我保残生，忠言能勿听。独卧长相思，沉沉深夜静。忽见床前月，照我光如镜。云散去复来，隔窗频掩映。多情半钩月，与君踪迹并。月近故人远，寸心千里印。见月如见君，相见何时更。
唁陈叔通丧偶
（1952年4月18日）
故人得君书，示我书中语。云有肠胃疾，词气似消沮。亟欲驰电讯，病状可痊愈。恐反累裁答，欲发意旋阻。别求相识者，为我代探取。音书迟不回，搔首时延伫。忽闻鼓盆音，戚戚何凄楚。贤偶病经年，床蓐亦良苦。逝者诚解脱，存者独踽踽。鳏鱼目不闭，长夜惊更鼓。我尝此况味，几历廿寒暑。同是悼亡人，君已胜多许。恨难作奋飞，相慰倾肺腑。愿少抑悲怀，万变若无睹。高年衰病躯，尤宜善自处。节劳慎饮食，晚作桑榆补。
题赠君九令妹
（1954年）
君九吾故人，有妹称女师。好懿本天性，在室奉母仪。少小最贤淑，蒙养端始基。闸政既娴习，艺事亦兼治。写生有妙笔，百卉斗芳菲。韶华正及岁，之子赋于归。适于伊川氏，门第五参差。翩翩佳公子，秉性亦仁恕。嘉耦今作配，宜可庆齐眉。何期丧所天，正在赋结缡。膝下虚继嗣，犹子聊比儿。教养如己出，门户赖维持。戚党夸贤妇，众口无异辞。守节世所钦，扶孤亦难为。然此皆庸行，妇道何足奇。女有丈夫志，矫矫轶群雌。慨言旧家风，习贾渐浇漓。纵有好子弟，结习宜挽回。慷慨捐巨金，黉舍起崔嵬。兴学固为亟，执中尤所宜。大政首惠工，庠序犹迟迟。献作工专校，施政有所资。子孙相继起，毋负慈母慈。母能善用财，用财不自私。志洁而行芳，急公兼好施。大雅久不作，古有今则希。不与树风声，何以励将来。借问姑苏城，可有怀清台？
戊辰暮秋至日本东京观静嘉堂藏书。赠岩崎男爵，兼示冈部长景、服部宇之吉、安井小太郎、德富猪一郎、姊崎正治、宇野哲人、盐谷温、中村久四郎、久保得三、诸桥辙次、石田干之助。滑川达、内野五郎三、永山近彰、长泽规矩也暨京都内藤虎次郎、狩野直喜、长尾楼太郎、神田喜一郎诸君子并斯文会会员
（1928年）
昔闻海上三神山，仙人之居不可攀。卿云轮囷满霄汉，乃知福地兼嫏嬛。中原文物万方布，大师巡礼竞西渡。蓬莱清浅时往还，携归经籍纷无数。唐宋阅今千百年，流风未息薪火传。海通地缩旦夕至，书城舶载尤便便。我生不辰厄阳九，抱残守阙尝恐后。只怜百宋与千元，廛架萧条渐乌有。吴兴观察兴独豪，南北搜讨不辞劳。带经宜稼尽销歇，层楼硕宋瞻天高。陆氏皕宋楼书，大都得自侯官带经堂陈氏、上海宜稼堂郁氏。守先岂无克家子，世事沧桑非得已。遗书珍重方凿楹，韫玉求沽旋入市。故人闻讯喜开颜，愚公有志思移山。皕宋楼书初在上海求售，亡友夏粹方谋之于余，欲为涵芬楼收之。余竭力怂恿，许以八万金，久未成议。祖生一鞭先我着，海涛东去不复还。静嘉主人长袖舞，耽玩经史争快睹。挥斥黄金无吝容，万卷归来埒天府。东京学术之中枢，兰台延阁无处无。主人意是犹未慊，更辟文库饷师孺。我闻此举深太息，廿年宿愿偿未得。破万里浪乘长风，好探珍秘开茅塞。皕宋楼书在国内时屡谋往观，迄未如愿。有客惠好示周行，导我急登读书堂。余抵东京，长泽君即夕过访，约期偕往静嘉堂文库。风驰电掣原野阔，山光掩映溪声长。
溪山深处乐游苑，旧朋握手喜相见。诸桥君数年前曾至上海。晤谈甚欢。别后久未相见。指公遗像陈堂前。堂中供岩崎老男爵铜像。诸桥君指以见告。始获瞻仰。恨我迟来艰觌面，墓门佳气郁葱葱，百城长傍泉台官。文库距故男爵墓仅数百步。生前爱玩不忍释，英灵呵护长无穷。令子象贤称主器，大启堂构继先志。金匮石室严奔藏，精椠名抄广罗致。我来海外交有神，特许巡览娱远宾。执事靖共骏奔走，相助检索逾兼旬。好书不厌百回读，快事生平夸眼福。既入宝山宁空回，得陇何嫌更望蜀。是邦朝野多名士，同声相应未遐弃。仰体前贤求法心，俯酬远客东来意。公私典籍同秘藏，门墙数仞徒旁皇。片言相介重九鼎，遍窥邺架并曹仑。宫寮美富首屈指，内阁精华差可拟。足利遗迹亘千秋，五经纷纶叹观止。尊经世说古本孤，前田侯邮藏宋刊世说新语，附有叙录考异，并人名谱二卷，为敝邦所未见。成篑鲁论美且都。德富君出示古写本刊本论语凡数十种。更有宛陵留半集，内野君有残宋刊宛陵集，亦中土久佚之本。诗老长怀梅圣俞。独惜祝融淫虐肆，太学烬余闭箧笥。余至帝国大学图书馆，姊崎馆长语余，地震被焚，新馆尚未落成，所收书籍均在箧中，怅然而出。
摩里手泽留东洋，目盲未识蟹行字。至东洋文库，石田君视余旧抄古文《尚书》，可谓世间珍品。英人摩利孙收藏欧人论述东方之书甚伙，今归库中，惜未能读。二三贤俊栖京谘，补亡缉遗殊不弱。三辅图籍雄关中，归途定访石渠阁。来时道出京都，内藤君介观故富冈氏遗书，善本甚多，归时尚拟至内藤神田二君家观所藏书。寒家世泽传清河，横浦遗集今不磨。等身著作云烟散，什无一二堪搜罗。宦游所至亟访古，数典自惭竟忘祖。忽闻员峤方壶间，乃有陈编在东土。逸书百篇今尚存，将伯请诵前人言。良朋意气重然诺，许我探索不惮烦。先文忠公着书甚富，国内仅存孟子解残本二十九卷。前读涩江氏经籍访古志，知普门院藏有中庸说六卷。无自访求，晤内藤君，始知在京都东福寺。此去拟乞影写，归国影印。私冀所著尚书详说、大学说、论语解、孝经解、孟子解拾遗、标注国语类编、唐鲙唐诗该或尚有存于此邦者，诸君子均许代访，意至可感。回首乡关尚烽火，礼失求野计未左。国闻家乘亡复存，感此嘉惠非琐琐。呜呼！世界学说趋鼎新，天意宁忍丧斯文。遗经在抱匹夫责，焚坑奚畏无道秦。当世同文仅兄弟，区区阋墙只细事，安得尔我比户陈诗书，销尽大地干戈不祥气？
题《孤山补梅图》
（1930年）
西湖名胜冠天下，四时佳卉争芳妍。独有高人踪迹之所寄，一丘一壑一花一□，其精神乃能贯诸千百年。昔者宋逋翁，结庐孤山巅，有梅有鹤作眷属，清操绝俗不可攀。一朝人去鹤亦化，空余梅花错落环墓前。几历沦桑尽摧折，朽株败叶埋荒阡。可怜此山无此花，岑寂何以慰前贤。钱塘许公风雅士，睹兹遗迹心怦然。巍亭杰阁共经始，印须我友同仔肩。甫涂丹雘饰祠宇，更携锄舌穷林园。手取梅花六百本，来伴高士眠。鹤既归来花亦开，仙乎仙乎倘复还。瞻仰遗像竞罗拜，湖山群屐来翩翩。奏罢迎神送神曲，饮胙受福张修筵。宾朋兴尽各归去，武林嘉语争喧传。主人好事善摹绘，濡染大笔腾云烟，写出当年孤山孤绝景。寒葩素羽上下冈峦间，谱成新词诏后来。游者一唱百和无限阳春白雪篇。我生百年后，陵谷多变迁。登山一凭吊，祠墓丛榛营，欲求昔人遗植一二不可得。郭汪题记片石无存，亦已薶蚀苍苔斑，赖有此图备志乘。居今思昔聊传观，高阳世泽久弗替。故家旧物留青毡，何期银杯竟羽化。入他人室徒矜怜。幸遇解人慎藏弄，宝兹翰墨联因缘。精品已厕梅王阁，家珍犹数瑞芍轩。我居甥馆终日阿所好，惟望齐人来归郓谁龟阴田。
又七绝四首
（1946年）
高君野侯以所得玉年外舅祖所绘《孤山补梅图》属题，为赋长句，尚未写成，内子亟思输金赎回。浼人向高君说合，竟无成议，旋即索还。余亦未及录写，境过情迁，亦以为不可复见矣。今此图忽为宝骅内侄收回，携以见视，展阅数过，欢喜无量，因将前诗补录如右，并更题四绝。
过眼匆匆十六年，几疑幻灭等烟云。谁知寓室伤叹日，犹见明珠合浦还。
高君子庚千年以此嘱题，时尚承平无事。
曾闻剪取吴淞水，不断飞鸿踏雪泥。毕竟护持有神物，织成无缝返天衣。
杭州既陷，被贼将图剪去。所余题记弃掷地上，任意践踏，今靴痕历历犹在。高君弥加爱护，且着意搜寻，卒使破镜复合，重付装璜，完善如故，可谓知所爱护矣。
追怀祖德在深闺，誓赎文姬愿竟违。图画再来人不见，更谁摊卷促题诗。
前高君属题，余诗既成，内子常催写录，匆匆未应。今内子殁已十二年，追念前尘，曷胜凄恻。
最羡楚弓能楚得，牛腰卷轴耐观摩。一门多艺诗书画，更祝家珍尽网罗。
敦煌公昆季、叔舟太常素负诗名，著有《求已斋诗集》，今已失传。文恪公暨信臣中丞均善书，文恪德配项太夫人、哲嗣仁山侍郎并工绘事，今手泽或有存者，宝骅数典不忘，尤望多多搜集也。
陈澄中得宋刻《荀子绘荀斋图》属题
（1931年1月25日）
兰陵先生开绝学，参透天人道性恶。性自恶，能创作，有指南针有火药，更有印板传诗书。梨枣美材竞雕琢，泰西人称三发明，谓是东方古国文化之所托。咸阳烽焰横飞腾，几尽曲坟与印索。伏生叔孙还健在，百家诸子又倡新流略。先生遗书亦未焚，留贻至今尤赖良工为镌凿。千百年来重文不重武，乃有人袭我所长攻我弱。认取罗盘南北飞，轰然爆弹丸天落。可怜文化尽焦土，亿万人民百城郭。恶苟不自作，此祸胡自来，呜呼先生一言真能不破任颠扑。老师祭酒垂令名，举头齐仰先知觉。陈侯视我古雕本，老见异书一欢跃。还祝高斋慎弆藏，毋为今日五丁雷电强取攫。
陈慎侯先生重游泮水诗以颂之
（1937年5月28日）
辟雍钟鼓鸣铿锵，薄采芹藻腾芬芳。斓衣鹤顶肃冠带，学官子弟联班行。光绪龙飞岁丁丑，聿修斯礼循典章。金山陈侯年十四，童犹未冠升胶庠。是时海字号宁谧，士习纯静无张皇。甲申交趾忽启衅，初来蛇豕窥南疆。君方拔萃贡京国，释褐仪部班曹郎。中朝庶事日萎败，鹰瞵鹗瞬环其旁。弃台甫结东邻约，更割呋肉饲虎狼。乌蜚冲天翼再折，龙漦流庭椟不藏。耻事牝朝洁身去，翩幽挂冠归故乡。赤眉黄巾炽妖口，毒痡四海地血殃。大恐群雄逐失鹿，亟惩前失逭亡羊。君知匹夫兴有责，且从乡邑图明强。童男稚女勿歧视，新知培养馈贫粮。乾坤旋转启新国，起视内外常扰攘。
弦诵阒寂俎豆绝，泮林鸮集堂庑荒。儒林丈人存者几？君今已作鲁灵光。诗囊画卷恣意适，萧然物外身徜徉。弹指倏经六十载，回首空忆少年场。茫茫后不见来者，独临壁水殊踽凉。乡人际此大欢忭，佥日盛典宜恢张。士林佳话犹余事，堪为后学资津梁。礼先释菜后饮酒，敬圣敬老仪文详。济济生徒共观感，毋入歧路徒彷徨。我谓尼山时中壬，有教无类何汪洋。陋儒空谈久误国，宜补己短取彼长。异端杂说画涵纳，形上形下无低昂。东西文化互陶铸，开新纪元弥辉煌。岂惟光荣在东土，西行吾道宁无望。我欲追随后七载，陈词先请晋一觞。屈指他时大同世界或将近，与君扶杖再来瞻仰万仞之宫墙。
张海楼同年令嗣武宏空军少尉，战殁于汉口，诗以哀之
（1940年4月26日）
科学万能说日盛，福国殃民事未定。海陆并峙空军兴，争地杀人且逞胜。东邻崛起能得师，整军饬武帷孜孜。我独清谈尚主义，酣睡不醒称雄狮。十万貔貅任驰突，铁蹄踏碎芦沟月。纵横南北莫敢撄，遂使二京同覆没。四面楚歌动地哀，忽闻将军天上来。鲁阳有戈麾不止，机声轧轧殷如雷。卓哉闽南张氏子，飞驰扫荡数千里。壮志誓欲灭匈奴，谁知未捷身先死。十年浙赣几经营，宜若稍可相抗衡。谁秉国钧令至此，宁非自坏汝长城。利器乃可谋善工，空炊奚能责巧妇。运筹决胜伊何人，所可道也言之丑。犹幸亿万人一心，桑榆可收日未沉。处处神鹰时出击，前仆后继相追寻。男儿死耳何足痛，矧死有如泰山重。愿君魂兮归自来，他日黄龙一杯饮相共。
叶揆初七十生日
（1943年8月14日）
人生一大梦，修短何足论。亦既涉斯世，自当寿其身。我国有史四千载，步步陈迹只相因。欧风美雨猛澎湃，东来豁出新乾坤。吾侪诞降适当此，莫叹生晚实逢辰。见皆所未见，闻亦所未闻。不幸乃大幸，真堪傲古人。君今七十古稀翁，惯看东海扬沙尘。更阅一二三十载，事难思议尤纷纷。天地为炉万物铜，朝夕煎炼何艰辛？愿君善葆千金躯，且避玉石昆冈焚。漫漫长夜梦正好，栩栩游戏及未晨。祝君期颐还自祝，同留此千百年。眼静观，造化小儿搬演日新又日新。
题瞿君良士先德《虹月归来图卷》
我登铁琴铜剑楼，堂瞻惇裕揖书府。主人雅尚希前贤，孙从添与曹倦圃。涵芬覆椠嘉惠多，助我丛编辑四部。能聚能散真能藏，泽绵高曾奉规矩。在昔天一四百年，书如禁脔锢囹固。累叶子孙皆茫然，遇劫飘零不知所。照旷阁后爱日庐，亦止两世坠宗绪。君家四世已能传，远溯南阳授公武。载车犹如载佑行，当年间关历险阻。今已周甲逾一星，数典渊源不忘祖。丹青物质通精灵，鸡鸣胶胶晦风雨。
为葛书征题明清名人刻印汇
雕虫篆刻亦艺事，漫云壮夫不足为。秦鉥汉印古珍品，逮及宋元俱可师。明清作家郁云起，名打印史胜芳辉。葛侯嗜古超俗尚，精研治印称宗匠。名家手迹宏搜罗，飞鸿天籁无多让。我昔曾登传朴堂，天禄万卷媲琳琅。尊公与我有同嗜，有无通假勤商量。乡贤著述互投赠，书城坐拥乐未央。东海罡风挟尘起，戎马仓皇窜乡里。守先阁上烽火来，玉轴牙签尽已矣。独君藏印神护持，先期埋瘗未遭毁。书亡印存差可欣，犹有第一留折薪。路侯邑乘遗篇在，硕果聊亦慰先灵。世间尤物用保享，流传宜作千秋想。研生渍墨编绘拓，游邀同好共欣赏。肇始正嘉逮同光，姓名罗列如指掌。中有作者张文鱼，亚形精制与俗殊。先人手泽久遗佚，赖君还我合浦珠。从兹数典毋忘祖，楚弓楚得频欢呼。感君嘉惠意良厚，欲报愧乏琼瑶玖。聊作新诗还一瓻，愿祝是编一续再续更富有。
奇女吟
（1948年1月20日）
旧邦新造文治始，不系官府系闾里，乞儿劝学称武丐。绥西复有奇女子，女子刘姓英士名。嫁为农妇耦而耕，夫也不良忽离异。形单影只嗟茕茕，回望高堂且归去。母女相依守寒素，敢辞劳瘁惜胼胝。朝出耘田暮织屦，薄有田园暨牲畜。宁云自助非天助。母病女求仙，母愈女还愿。欲报神恩循乞人，为书榜额悬神殿。可怜陋邦书种绝，几如凤麟不可见。女哀氓庶多愚顽，设为庠序教宜先。慨出私财起乡校，手葺茅屋三两间。茅屋肖然一老儒，童子六七相咿唔。试授新书广闻见，更办美食徕生徒。童蒙求我远近集，渐见风气开边隅。力小任重谈何易，平地为山聊覆篑。家产荡尽难复难，乃作沿门托钵计。身负土物逾乌拉，贡之当路求施舍。
谁知肉食多鄙夫，一滴杨枝轻试洒。女正彷徨自叹吁，新闻记者遇诸涂。询知颠末思援手，登高作为大声呼。闻者惊异更心许，相串招邀同晤语。女亦慷慨自陈词，多士莘莘环听取。同抱救灾拯溺情，愿作股肱襄义举。跪泣捐募事竟成，百万金钱随畀予。将军重武兼重文，贫女兴学从未闻。延之上坐见恨晚，赠以匹布礼非轻。温语拊循同挟纩，女亦请辞归里门。归来声誉何煊赫，尽解行囊输所得。远作十年百年谋，树木树人共培植。遂教男女尽倾心，交荐芳名登议席。议席何荣敢自骄，还为诸生供力役。衣裳绽裂纫箴补，慈母手线缝密密。墨氏兼爱顶可摩，周嫠忱陨纬更恤。我闻斯事长仰止，太息异人出乡鄙，吾辈空谈改良教育数十年，对兹巾帼英豪真愧死。
跋《朱屺瞻临王孟端松竹卷》
（1949年冬）
先生胸次超尘俗，纵笔写出青琅轩。割取潇湘半江景，鼓臂三丈呈奇观。水清石瘦境夐 绝，叹观止矣聊陈言。昌黎论文贵己出，我思绘事当同然。青出于蓝冰生水，傍人门户天难全。愿君戛戛运神笔，云中白鹤寥天盘。文苏头地且当让，余子奚数王孟端。
屺瞻仁兄属题画竹长卷，卒贡狂言，意在景仰，想勿责也。海盐张元济呵冻试题，年八十三。
朱君屺瞻以所辑明人书扇假阅，凡数十通，有奇节淑行者汇列在前，反是者别附于后，寓劝惩于赏鉴中，用意甚正。谨赋长句即乞教正。
我疑造物胡不仁，故使阴阳晦明并相行。犹幸人心有好恶，一遇好色恶臭能分明。国家多难日，贤奸每杂陈。凤麟一再见，狐兔亦纵横。有明人物数叔季，史臣直笔褒贬垂定评。谁知姓字污众口，犹以书家文苑留盛名。朱侯嗜古博搜采，纷纶翰墨俱绝精。均是纨素行贵贱，中有渭浊同泾清。群分类□聚，于正勿稍紊。奚啻市朝挞辱华衮荣，我嘉君意足示戒。又怜认贼作父者，犹是招朋引类日夕争钻营。
题邹忠介书赵父毅传并书后黄忠烈书公集序墨 为常熟赵敢夫作
我国自古重纲常，盖为人群相处立之则。君臣上下正厥分，忠事礼使当各尽其责。何来妄人踞高位？乃凭权势恣意为残贼。凤阳阑市一恶少，皇觉寺僧滁阳盗。居然徼幸作天子， 自幼未识诗书教。视人犬马何骄横，性成豺虎尤狞暴。亮祖鞭死夏祥毙，从古未有廷杖之刑由我造；暴君代作权相更，奸宦摧残正类上下相行效。衣冠涂炭任流毒，土芥寇仇难直报。卓哉虞山古荩臣，思为当世扶彝伦。江陵相国闻丧正恋位，更有党徒纷纷献媚请夺情。吴公中行首抨击，公复抗疏陈明廷。正言大拂相臣意，乃舍天宪张威棱。匍匐宫门同拜杖，聊伸正气声为吞。史称公肉溃落如掌大，夫人腊之藏以示子孙。一朝权贵忽倾逝，帝心终惜忠良弃。忠贤已去还复来，只知触邪不知忌。姜桂弥老性弥辣，党祸民瘼频建议。
卒为宵小挤排仍去宦，归老家园赍恨长。入地同寮吉永称邹公，甘受同罪瘁厥躬。悲夫可逝矣！为公传！阐明大节彰精忠，胪举朝事委曲书于后。写成尺幅付诸遗孤垂无穷，石斋先生稍后起，扶植名教志则同。中朝巧官江陵武陵一丘貉，疏揭廷辨天意终梦梦。投身讼狱更受杖，仰瞻前哲追高风。诵公遗集气类感相合，援笔作序字字言由衷。作者能文兼以能书箸，挥洒翰墨气度弥舂容。呜呼文毅忠节足千古！两贤忠直堪继武，文以事传寿金石，书以人重珍毫楮。历世三百数十年，孝子慈孙永藏弃。偶然离散终为弓，迭遭丧乱未一炬。精神物质胶固难磨灭，天亦欲留瑰宝昭来许。回首洪武朝，赫赫万乘主。手订大诰成三编，强令传习遍海宇。未几幻灭如云烟，间有留存等粪土。道长道消相乘除，一熏一莸效可睹。世间尚德尚力只两途，流芳遗臭愿人慎勿误去取。
冒雨由华顶，至上方广寺，答沅叔见怀即步原韵
（1916年10月）
山中睛雨事，今夕最关情。恍入朦胧境，重闻淅沥声。夜寒乡梦促，地迥楚音清。便欲冲云去，相将笠屐行。
丙寅春，敬题毓珊姻伯大人遗像
（1926年3月）
句漏仙源远，郎星德早潜。科名三世重，孝友一身兼。绩学惟传朴，劬书殊不廉。今披行看子，栩栩颊毫添。
托荫瞻乔木，因依阶下兰。当湖诵文献，徐堞拜衣冠。物寄无涯感，碑从有道刊。典型如诏我，想象白云端。
戊辰初冬，过内藤湖南山斋，晤谈甚欢，谨志
（1928年11月）
宿雾冲京驿，清流渡木津。长桥凌碧浪，叠嶂远红尘。橘柿林容淡，茶桑穑事新。山居真可羡，图籍更纷陈。
别府间歇泉
（1928年11月）
别府开山市，名泉冠海东。漫游仍未倦，奇景忽相逢。水射冲天夭，虹成倚地弓。苍然呈暮色，归路太匆匆。
仲咸先生开九华诞兼值重游泮水，撰句奉贺
（1935年7月16日）
世泽传经旧，高堂介寿虔。欣逢悬矢日，已过杖朝年。景庙初元节，鲁侯泮水篇。重重征瑞气，家庆祝联绵。
福开森博士、韦美瑞夫人金婚纪念，撰句拜贺
此翼鹣鹣鸟，飞从万里来。使君能讲学，内助亦多才。喜见佳期再，年刚大衍回。鳏鱼真羡煞，遥贺一觥罍。
八月廿三日，炮弹中先施楼上，死难者数百人，诗以吊之
（1937年8月）
生死刹那顷，祸从天上来。国危民命贱，世险杀机胎。原作牺牲想，空将血肉埋。朝朝腾捷报，读罢有余哀。
熔西先生盖棺之日，获睹遗容，今又瞻遗像，赋此志痛
珥海苍山外，斯人不世才。名言金玉在，多难栋梁摧。绕室忧无策，闻君殁前数日，尝绕室旁皇，默然无语。衔杯恨未陪。君约旧雨数人，每周茗谈，近两月来余因事未到。良医良相尽，此事最堪哀。
挽陶兰泉
（1939年）
终望沉疴复，君患偏中，为日已久，余频往问疾，甚为忧虑。谁知厄运逢。叩门方闻讯，易篑早从容。旧历新正二日，余往贺春，讵启门即闯噩耗。大限临除夕，孤魂旅殡宫。君殁于旧历大除夕，时已移灵大陆殡仪馆矣。凭棺谋一面，翌日大殓，余曾往瞻遗容。凄绝听丧钟。
百般新事业，撒手弃如遗。君从事种种实业，成绩昭著，辞去已八九年矣。古意耽金石，深心托枣梨。君刊书数千百卷，为世人所传诵。好书留我读，乱世失相知。半月遗笺积，旬日之间，内君馈余所刻书若干种，与君数通音问，屡属代索南海潘氏宝礼堂宋本书录，余乞得送往，距君殁才五日耳。重看涕泪滋。
挽叶揆初
（1949年5月7日）
小别才三日，徘徊病榻前。方欣占勿药，昨日以电话询君病，君弟答称更见轻减。胡遽及重泉。落落谁知我，梦梦欲问天。痛君行自念，多难更何言。
京洛论文始，今逾五十春。维新百日尽，通艺几人存。光绪丙申年余与夏地山、陈简始诸君在京师设通艺学堂，延师教英文算术，君来共学。变易沧田异，过从沪渎频。鼎革后君与余同居沪上，往还较密。新亭曾洒泪，情谊倍相亲。
故乡如此好，只手任撑扶。入市兴宏业，浙江兴业银行为君所创。趋朝索众遗。沪杭铁路政府收回国有，发给公债。后忽停止，君入都交涉，复允清偿，此案始结。山头劳覆篑，江上快驱车。钱江桥工政府亦以无资中辍，君从旁赞助，为集巨款，始得观成。恭敬维桑梓，高风世或无。
万卷输将尽，豪情亦罕闻。君能城众志，天未丧斯文。君尽输所藏图籍，在上海创设私立图书馆，颜曰合众。募集巨资，买地建筑，落成有年矣。约余同为发起人，甚愧未能有所襄助也。差比曹仓富，还防秦火焚。敢忘后死责，努力共艰辛。
闻赴后即作成一首，成殓之日送悬灵前，意有未尽，今又续成三首，亦聊掬哀情于万一耳。
挽仲良叔祖
（1949年10月25日）
吾宗推长老，介弟继贤昆。族长森伯叔祖逝世，公继其后。负荷持竞业，诒谋克巨艰。宗祠恒产无多，岁入仅敷所出。公苦心维持，竞能免于陨坠。会要严岁月，宗祠岁刊征信录，公严加稽核，无少舛差。播获守田园。元济等每思废斥瘠产，别谋展拓，公终不忍。往矣英灵在，惟祈启后人。
少时精举业，几席共钻研。童年尝与公研习应试文字。科第偏相厄，公屡试棘闱，终未获售。刘蒉下第，我辈登科。元济尝以为愧。儒官合有缘，鼎革后公曾充圣庙奉祀官。诗篇助磨琢，公尝以所撰诗词寄教斟酌。病榻虑缠绵。公体气羸弱，近尤多病，元济仅时通讯问候，未能往视。忽报哀音至，南瞻涕泗涟。元济前月应中央政府招邀，参与新政协商会议。甫抵北平数日，即闻讣音，无限哀感。
一九五一年除夕失眠口占（用新名词）
（1951年12月）
人人都站起，我独久新生。势竟成边倒，名真称左倾。翻身嗟不易，讲话幸还能。医生告我右脑血阻，故左半身宁风。倘掉在右边，话也不能说了。劳动全无力，时犹说斗争。
丙辰九月游天台，遇宗镜上人，导游数日，阻雨不克，尽穷其胜，今将别去上人，有诗见惠，即步原韵
（1916年10月）
未到桃源兴自赊，先从香积饭胡麻。劳君远送潭千尺，作客相逢天一涯。莫问时艰悲劫火，愿闻禅理证昙花。他年倘践重来约，定款柴扉处士家。
竹庄坐石梁上摄影，沅叔赋诗赠之，用原韵为和
（1916年10月）
横扫千军笔阵雄，登临今更气如虹。已看险阻为平地，直欲翱翔到上空。濠濮庄生原自乐，蒲团佛子此成功。偶然游戏真豪举，我亦低头拜下风。
丙辰秋日游天台，阻雨匆匆，返沪桐柏圆明宫，叶纯素道人追赠以诗，即步原韵奉答
（1916年10月）
浪游山水客情赊，几首新诗写白麻。绝胜林峦真福地，肯甘虮虱旧生涯。巍巍岩石瞻孤竹，志称桐柏宫有夷齐石像。寂寂丹房剩落花。闻道院昔年楼观宏伟，今多煅废。招隐不关逃世计，茅庵佳处是吾家。
挽严范孙先生步自挽原韵
铜驼荆棘今何世，北学星沉已十旬。勿诵遗诗来远地，更怜吾党失斯人。弦歌百里声犹在，山木千秋道不沦。白马素车长诀别，临岐愧我未躬亲。
乙亥初夏，偕陈理卿、叶揆初、徐眉轩、刘培余诸子暨葛词蔚亲家，同游太华，寓北峰真武官，过无锡，遇霁云女士，遂同游东西南中峰诸胜，女士有诗见贻，即步原韵
（1935年5月）
拄杖攀缒短褐完，披书痛哭昔闻韩。欲探奇胜窥林壑，遍历艰危越岫峦。玉女婵娟应有伴，琼楼高迥不知寒。名闺壮志真堪羡，五岳环游此造端。
余与金息侯先生不通音问三十余年，然时闻先生言论，未尝不殷殷向往，比承寄示六十自述诗，并附以近著数种展诵，尤深景慕，谨步原韵奉和
（1937年3月29日）
我自识公逾卌年，久闻忠孝两堪传。家声未替终臣满，母教难忘旧氏钱。君母姓钱。老去情怀聊学圃，君自称瓜圃老人。少时心事欲擎天。君童时谒彭刚直，彭以三潭印月四字属对，君答曰一柱擎天。一腔热血今犹昨，漫说南阳只苟全。
和郭沫若《归国书怀》步原韵
（1937年10月15日）
报国男儿肯后时，手挥慧剑斩情丝。孤怀猛击中流楫，远志徐搴旭日旗。甘冒网罗宁结舌，遍观袍泽更陈诗。惭余亦学深宵舞，起视星河泪满衣。昨夜闻空中战，不能成寐。
任之自长沙以七律二首见寄，依韵奉答
（1938年1月10日）
是何时世太难名，瞎马盲人夜半行。入学儿童争爱国，满朝日（上“执”下“日”）御尽知兵。开关相诱宁无获，焦土能拼恁未成。看编流民图万幅，欲呼天听又吞声。
一身轻便我无官，戊戌政变余被落职，吾母慰之曰无官一身轻，四十年来言犹在耳。忍说春池事不干。尽见甘罗诩年少，微闻魏绛立朝端。卧薪尝胆犹非晚，烂额焦头后更难。遥望桂林好山水，愿君留与策攘安。
和黄肯堂甲申同入学嘉善人八十自寿诗
（1942年9月23日）
昔年芹藻芬馨地，君独才名噪魏塘。报国有心频读律，回天无术且还乡。一方垣见神仙侣，百卷书成岁月长。转瞬泮池重到日，更随鸠杖拜宫墙。
寿戴表姑沈太夫人百龄暨哲嗣雨农表弟七旬同庆
（1942年6月17日）
人生耄耋已难逢，况复期颐有壮容。令子盘才通寄象，当年苦节励凡熊。蓬莱水浅征仙迹，绰楔风高冠女宗。最羡萱兰同茂密，阶前戏彩乐融融。
揆初七十生日余有寿诗 揆翁有和作余复步原韵一首
（1943年）
终觉未能忘物我，故应多事判恩仇。有薪不尽争传火，无米还量惯唱筹。填海倘穷炎女力，崩天宁释杞人忧。只今一发中原，任溃吾痈且抉疣。
宗庆世兄出示先文恭公师与先外舅许恭慎公戊子秋闱唱和诗卷。忽忽六十年，遗墨如新。而沧海变迁至于此极，瞻望师门。不胜人亡国殄之感，敬步原韵，赋成短什，泚写竟为之泫然
（1947年10月）
昔年知遇荷恩深，复睹丈星两照临。际会科名留宦迹，流传翰墨重词林，论诗敢说承津逮。许恭慎公诗词绝罕见，济尤不善吟咏，今诵遗作，益增惭恧。钩党相从看陆沉。光绪二十四年四月廿一日济与康有为同日召见，甫出宫门，即闻文恭师被严谴之命，戊戌政变此为权舆。一例泰山梁木痛，最怜仰屋老臣心。
久病渐起聆医言有感
（1951年4月14日）
暮年喜得延龄术，忽被横来二竖欺。今幸病魔潜敛退，大亏元气待扶持。身心缺陷交相养，器宇冲和顺所宜。此是新生真妙用，别无良药并良医。
绝诗
宣统庚戌六月至比利时，游马士河。书此志慨，兼示子琦
（1910年6月）
小小山河点缀多，居然名胜数欧罗。故乡风景非无比，举目荆棘可奈何。
丁卯九月二十二日夜，盗入余家，被劫而去，留居窟中凡六昼夜，口占十绝，聊以自遣
（1927年9月）
数椽矮屋称幽居，布被绳床体自舒。还我儒酸真面目，安然一觉梦矇矇。
牺易久严天泽办，而今旧习待更张。料应到此无阶级，谁识犹分上下床。
余高据一榻。守者皆席地而卧。
寂寂深宵伴侣多，篝灯围语意偏和。微闻怨说衾裯薄，只为恩情待墨哥。
第一夕天气寒甚，守者终宵瑟宿。自言为银钱，故不得不尔。
频烧银烛漏声长，陡觉熊熊焰吐芒。惊起披衣同扑救，犹虞玉石烬昆冈。
守者不慎失火，四周门窗紧闭，无可逃避，幸即扑灭，否则为熏穴之鼠矣。
眼加叆叇耳充绵，视听全收别有天。悔被聪明多误我，面墙从此好参禅。
守者强余戴黑眼镜，并以绵塞余两耳，解释良久始允撤去。
静听邻家笑语声，池塘鸭子更喧鸣。闲中领略皆天趣，隔断尘嚣万虑清。
天高只许隙中窥，一线晴曦射入迟。偷得驹光分寸好，有书堪读不多时。
室中有板窗一糊以厚纸，仅于屋顶启一小穴，方五六寸，借通光线。
摩西十诫传来久，愧未研求到福音。马太路加齐卒业，可能穿出骆驼针。
余索书消遣，守者畀以耶教新约马太路加福音两册。翻阅一过，所获甚微。骆驼针孔即用新约中故事。
鸭栏豚苙贫民窟，安得三迁母教行。堪诧夜深人静后，邻童偏有读书声。
四邻皆贫家小户，儿童叫呼异常喧杂。不意夜间书声忽起，令人神往。
一之为甚何堪再，闯自此中人语云。我是塞翁今失马，评量祸福尚难分。
依韵答和适之先生
（1927年11月10日）
世事遭逢未足奇，本来无喜亦无悲。为言六日清闲甚，此是闲中学赋诗。
戊辰暮秋与心南同游日本，至严岛，宿宫岛旅馆。步入肆中购得此杓，云可邮寄，心南索诗如左
（1928年10月）
二十三年溯陈迹，刘郎前度又重来。深宵一夕伤心语，故国迢遥首屡回。
长崎雨中登山买松不就
（1928年10月）
长崎道上雨濛濛，策杖采寻十八公。谁识是翁多狡狯，偏教避面不相逢。
和盐谷节山步原韵
（1928年10月）
诗礼传家述旧闻，更将剞劂寿遗文。敢忘水木寻源本，窃诵清芬愿学君。
盐谷博士以其所刊先德文集见贻。
赠静嘉堂藤田昆一君
（1928年10月）
我是书丛老蠹鱼，骆驼桥畔自欷歔。羡君食尽神仙字，守静舍嘉愧不如。
赠静嘉堂饭田君
（1928年10月）
十载辛勤侍石渠，早辞朝籍赋归欤。重燃天禄青藜火，遍校人间未见书。
赠内野皎亭
（1928年10月）
碧格翠付幽人宅，愧我门停问字车。百宋千元今有几，眼明真幸见奇书。
赠山崎正董君
（1931年3月）
蓬瀛清浅渡征航，有客东来意气昂。看尽苏杭好山水，满收诗料入奚囊。
居今稽古是真儒，更慕章逢欲与徒。闻先生甚羡我国衣冠，亟思仿制。难得同文惟尔我，忍将旧制换新符。先蒙示本国有人主张令废汉字，专用假改名，以为不可行。余谓我国近人撰成注音字母，汲汲推行。私意亦虑为全国文字统一之碍。
先生国手擅扶桑，桃李栽成遍故乡。犹恨中原民瘼在，可能医国畀良方。
先生邃于西洋医学，任熊本医科大学长。
故人卅载相思苦，一刺欢然入眼来。阅尽沧桑几尘劫，为言蒲柳未轻摧。
友人古城贞吉君，相见询知近状，甚慰别怀。
散原先生卜居匡庐，弥见矍铄，今岁欣逢八旬正寿，谨集查初白庐山纪游诗成四绝句，借申颂祝
（1931年）
人间难得好林泉，气爽风清秋景妍。扶老安心就闲散，依然冰雪照苍颜。
先生旅沪时有小疾，山居后返臻康复。
行尽悬崖接翠微，林深谷暗人更稀。相逢不谈户外事，惟有松柏参天枝。
先生结庐在松树路侧。
此间临池颇自可，一灯照壁犹吟哦。想象先生旧游所，矧乃手泽存岩阿。
重修白香山花径，新辟黄家坡；先生均有诗文，勒石纪胜。
六朝风景独留松，突兀西南五老峰。有此林峦应著我，他年终伴釆芝翁。
先后三次亟思追随终老于此。
赠傅沅叔
（1931年10月）
车笠相逢胜会初，调停新旧费踌躇。回思天宝当年盛，坊市琉璃满异书。
国事艰难不忍言，倦居海上且偷闲。小楼一角无嚣杂，静读南华秋水篇。
万卷罗陈待贾沽，海东尤物问邻苏。书囊珍重凭携取，寒月双车返寓庐。
半山遗集雁湖笺，清绮重雕憾未全。忽讶姑苏来足本，更看完壁出人间。
韵高词丽夸才调，千首诗歌认旧刊。最是故人嘉惠意，故将遗墨祖庭还。
小印猩红是涉园，万卷飘零亦未湮。祖庭手泽君堪识，传家时复返青毡。
郁华阁冷意园荒，散尽芸签岂慢藏。流寇长篇元秘史，载来珍异尽琳琅。
朱明大典今希觏，况有胡元经世编。估客东来争捷足，只怜过眼等烟云。
看罢龙湫又石梁，山中商榷为书忙。君矜绳武兴文鉴，我亦完归敬业堂。
我为古人蕲续命，更从新法试留真。多君不惜嫏嬛秘，举世莘莘获馈贫。
鸿镌涑水未丛残，两宋名刊待续刊。七宝楼台看涌现，漫云一角补天难。
道家灵宇白云深，宝箓玄文尚可寻。喜见异书谁纵读，孙洪遗响未销沉。
经籍销亡千载后，艺林饥渴甚今时。穷披四部新梨枣，发箧频频借一瓻。
善夫佳刻补龙门，旧史重翻百衲新。难得萧齐欧五代，更惊蛱蝶漫轻嗔。
七阁崔巍半劫灰，愿开中秘可重开。天风未许□□□，已近神山却引回。
快睹无双居士集，邮筒稳渡达京华。空劳骏骨千金市，遗恨淮南一顾差。
铁琴铜剑岿存外，冀北江南此二楼。君自丹铅吾石墨，相期事业共千秋。
蜀中山水多石胜，宋代文章几作家。最羡敬恭桑梓意，尽移瀛海待披沙。
咸阳道中口占
（1935年5月3日）
王侯将相今何在，满眼累累尽一抔。底事群雄犹逐鹿，拼枯万骨委蒿莱。
骠骑勋名万古留，长将马足踏胡头。同仇敌忾差堪取，不灭匈奴誓不休。
咸阳古道丰桥岸，虞美人花白间红。倘许项王窥国色，当年应悔让关中。
我车轻驶逐红尘，稳坐飞行百里程。堪叹道旁牵索者，犹随牛马作劳人。
由西安乘车至华阴，将登华岳；县长马君子翔迎于驿中，下山后招至衙斋午饭，情谊殷拳赋此以谢
（1935年）
管领名山吏亦仙，花阴栽遍县堂前。他年若遂买山志，更愿为氓受一廛。
游华岳毕，乘轿下山；山形陡峻，特倒坐以避其险，拈此解嘲
（1935年夏）
游尽三峰两日程，去时无限别离情。好山未许回头看，故使舆夫对面行。
千岩万壑争奇秀，归去难忘此画图。倒退看山看不厌，漫嗤张老又骑驴。
胜境重来在何日，欲将真面更参详。山灵笑我贪痴甚，特展层云一敛藏。
是日将午有，群山尽掩。
至郑州遇霁云女士偕其弟永昭见访；翌日招饮，登堂拜母，并晤其季弟永昌，既饱盛筵，即席赋谢
（1935年夏）
道韫能工咏絮词，更觇介弟凤鸾姿。名门母教超恒俗，旧学新知并女师。
画稿诗囊收太华，又来厨下作羹汤。我闻彼美多才艺，未许西方独擅场。
民国廿六年九月挽粹和侄孙
（1937年9月）
铃声一震等惊雷，失箸俄然胆欲摧。太息无多佳子弟，阶前玉树久长埋。
余正午餐，震生以电话相告，闻讯为之失措。
童孤羸弱最堪怜，却喜成人转健全。不似轻柔蒲柳质，如何零落望秋先。
汝髫龄失恃，继又丧父；自幼多病体弱，余甚忧之。迩来渐见壮硕，乃仍不能永年。伤哉！
遘疾传闻未及旬，忽成危疾究何因。岂真药石全无效，定是庸医误汝身。
闻汝患疟，余妹来信云发寒热，何至殒身，余意必为肠炎，不知警戒。所谓国医乌能治病，杀人而已。
汝若早来何至死，舟车道阻恨无穷。此身谁杀仇应报，敌忾还期作鬼雄。
闻汝因战事迟迟不来，若在沪或不致病，即病亦可得良医；是虽不死于敌，而致死实由于敌也。
挽陈伯岩
（1937年10月14日）
铜驼荆棘伤心事，忍及吾身屡见之。一暝长辞旧京国，千秋遗恨黍离离。
北平沦陷未及二旬而讣音遽至。
湘中新政萌芽日，钩党累累出汉廷。敢说微名齐李杜，剧怜寥落剩晨星。
戊戌政变君与余俱墨名党籍，忽忽四十年，今存者仅熊兼三及余二人而已。
衔杯一笑却千金，未许深山俗客临。介寿张筵前日事，松门高躅已难寻。
君隐居庐山数年，八十生日时帅有献千金为寿者，峻拒不纳。余同居山中时相过从，自是秋别后遂不复见矣，君所居为松门别墅。
频年烽火隔乡关，满地残花色自殷。为报返戈同杀敌，应报泉下一升颜。
公籍义宁，久为红军所占。自移军陕北，其余部尚有占据山乡者，此亦输诚请缨杀故，而公已不及见矣。
光绪戊戌政变，六君子以身殉国，余亦去职。先后罹党祸者二十余人，忽忽四十年，沦丧几尽。今秋伯岩逝世，存者仅秉三及余二人而已，拔可出示暾谷遗墨，属为题记。感喟不能成一字，前日作诗数首吊伯岩，拔可复敦促之，率赋二绝，追思往迹，为之泫然
（1937年10月14日）
男儿一死何当惜，栋折榱崩事可哀。江上鸱夷曾几日，忍看麋鹿上苏台。
披君遗札墨犹新，举目山河迹已陈。我愧偷生四十载，浮沈桑海作余民。
民国二十六年十月十四日晨起书于上海寓庐，时炮声隆隆不绝。
庚辰冬日，余因患癃闭，入上海大华医院疗治，今渐就痊，还家休养。病中蒙亲朋殷勤存问，只以体力未复，尚未能趋前诣谢，至深惭歉。病榻无聊，率成俚句八首，谨先录呈，借博一粲。
（1941年）
自昔文人多水厄，散原海日两相仍。手挥目送浑无事，欲往从之病未能。
义宁陈伯严，嘉兴沈子培，二公均患此疾；且均在高年，时发时止，但终以此疾致死，余所患似比二公为重。
十年症结蹉跎甚，差幸祸根犹可除。人道藏珠曾剖腹，我翻剖腹取吾珠。
曹晨涛医师为陈叔通所介绍，诊治后语佘，病为膀胱内摄护腺肥肿，若不取出，难期痊愈。
故道九河尽寞灭，凿山鬼斧有神工。新流终使宣房塞，旧迹仍还微禹功。
余入院后小溲全阻，频频以金属管通导，病苦殊甚。曹医师为施手术，先从小腹启一小穴，通至膀胱，以皮管插入其中，使小溲改道，徐徐就管中泄出。越若干日再施手术，将摄护腺摘去，使正道无所阻塞，逐渐将小腹穴口封闭，于是悉归故常。
素衣缟袂绝纤尘，病榻周遭抚视频。佛氏慈悲耶博爱，西来文化此精神。
院中看护诸女士均曾受高等教育，并实地练习数年，故能于病人心理体贴入微，其照料之周至；尤能脱尽垣蹊，直视为神圣之职业。病人受惠若此，不能不有感于泰西文明之输入矣。
有报报道天下事，读罢耳熟余能详。偶闻与国战必胜，刀针余痛全相忘。
看护庄继静女士每日阅报，在床前为余讲诵，闻英希两国捷音，辄为欢欣不置。
故人闻讯倍关情，知是衰龄一险程。每近奏刀前后日，属垣几未驻机声。
友人邝安堃博士在巴黎习医有年，语余此病除割除外别无他术。法国名人克利蒙梭、霞飞诸人均高年患此，亦以割治而愈。余入院后亲明多为忧虑，道远者函电纷驰；同居沪上者日夕存问，至施行手术之际，电话探问尤为络绎不绝。情谊恳挚，感何能忘。
临床慰问意殷拳，果饵分贻户限穿。最爱筠篮花掩映，盎然生意满当前。
天宁许我长偷活，国岂容人作冗民。莫负残生任虚掷，试看世事正更新。
沅叔仁兄同年寄示七十自述，捧读再四，于聚书游山二事。言之特详，因成二小诗为献，伏乞教正
（1941年10月）
先生筇屐半天下，西南未到遥相望。与君预期太平日，同上罗浮陟点苍。
学术新陈今代谢，整齐流略待斯人。著书岁月浑无尽，我亦更生欲步尘。
辛巳中秋后十日 年小弟张元济时年七十有五。
挽汪仲谷
（1941年10月4日）
夙订神交稀觌面，新巢徒后益相逢。倘知诀别成终古，扶病归来定叩扉。
邮筒到手滋疑讶，明是君书字却非。迟我开缄才卒读，嗟君易箦已多时。
故人情重难相舍，一纸临危话别离。最是浮屠三宿处，颠危还属好扶持。
盖棺未许来为别，埋玉遥闯一涕洟。老去知音日零落，伯牙何处觅钟期。
挽孙伯恒
维摩示疾逮三春，依旧音书往复频。报道一阳已来复，新机徐转待针神。
前两个月得君信，云延西医诊治，施用针药有效。
如何已见神山面，又被罡风忽引回。最痛知交零落尽，相将携手赴泉台，
前日伍君昭扆下世，今君又继之。
有儿负笈正求学，有女及笄迟相攸。知君此去难抛却，有弟承担且莫愁。
乾三令弟来备述君身后事，言责无旁贷。
惠我墨丸香与麝，报君纸箑丑涂鸦。故人珍重遗笺在，每一寻看泪落麻。
此最近事，往来音信，尚来入箧，实不忍读也。
王君九七十生日
（1942年）
人间法曲几销歇，百卷元明尚有书。点定千秋不朽业，吴兴而后是吴趋。
也是园元明杂剧沉霾已久，忽发现于海上；涵芬楼假得原本，君为之选定二百四十种。亲事仇校，景印流通，臧氏元曲选后此为嗣响。书以人存，并堪寿世矣。
西来和缓人未识，忌医讳疾太瞢腾。与君共作先河者，携手同胞寿域登。
余与君同病癃闭，除剖取摄护腺外别无治法。余先试行，君继之，均获痊愈。其后有同患者相率踵行，无不转危为安，同济仁寿之域，快何如之。
陈廉斋属题黄花岗图
（1943年5月2日）
男儿死耳曾何惜，为拯斯民水火中。太息英雄长已矣，谁怜深热陷重重。
我尝瞻读新阡表，腊腊西风留墓门。举目山河浑不足，诸公何以慰英魂。
壬戌之春余有串于粤东，精卫导余至其地一游；俯仰凭吊，且遍读其所书铭竭，追思往事，回首黯然。
敬修仁兄八十生日，朋好作册介寿。敬呈二绝，借博一粲
（1943年11月24口）
到处相逢古稀辈，君今又是十年增。肩随我敢忘兄事，愿祝期颐学步能。
漫说忧罹扰此身，我生当幸适逢君。桑田已见蓬莱浅，更看飞扬东海尘。
题顾昉《山村消夏图》
（1943年11月26日）
萧萧芦荻接汀州，绕屋千章夏木稠。如此清凉仙境界，难容热客暂勾留。
虎头妙笔传家法，石谷遗题重艺林。最怪梁溪老名士，偏严许骘在相荫。
海市炎歊障俗尘，披图聊叹寄闲身。知君窥得渊明意，到处桃源好避秦。
题海盐海乐《三江邨消夏图》
（1944年1月13日）
曲曲朱阑映绿杨，筠床蒲萐自徜徉。微风拂拂濠梁上，非我非鱼乐意长。
是处桃源好避秦，萧然物外独抽身。世间多少嚣尘镜，留与趋炎附势人。
题和卿先生遗像，用沈淇泉同年韵
（1944年1月26日）
几生修到傍明湖，不羡真形五岳图。独坐空山避人迹，尘缘净处入禅无。
养志生前有白眉，还将风木寄遐思。贤郎别篆，顾名思义，盖有深意。披图一树灵椿茂，色笑常亲且莫悲。
题《郭河阴谿山行旅图》为伊近岑峻斋子
（1944年12月26日）
字字珠玑淡墨痕，品题亲侍鲤庭闻。丹青宝玩犹余事，珍重瑶华手泽存。
近岑仁世兄出示此图，属题卷耑，并装有先德峻斋先生手录昔贤考证数纸。故人遗墨，历久如新，展诵再四，仅成一绝。
题香池弟妇钮意丹女士画
（1946年11月）
天公水墨自奇绝，危峰乔松互颃颉。风雪扶邛独往来，写出幽情称高节。
又五绝一首
远山复近山，小舟琢树根。不知世外事，我有一渔竿。
查金钞
（1947年12月）
曹家校尉称能手，只向丘坟去摸金。市上道旁好搜括，古人毕竟不如今。
文选，陈琳为袁绍移豫州檄，操又特设发丘中郎将、搜金校尉。所遇隳突，无骸不露。
当局取缔金钞黑市卖买修正办法，携带金条美钞出入于公共场所；认为有准备交易之嫌疑，照新规定予以没收。
交易所
（1947年12月）
物价抑平无贵贱，市场交易定繁荣。可怜经纪成囚犯，公所堂堂地狱门。
十一日下午二时余，当警备部稽员在证交市场监视时，有二一九号经纪人当永纱价格每股在四○八与四一○之时喊价愿以四○九买进，被稽查员认为抬价，将他逮捕；幸经经纪人公会及证交负责人解说，方始释放。
为商藻亭题《寒灯听雨图》
（1948年10月23日）
天伦乐事真堪羡，聚少离多可奈何。写出鸰原无限意，一生低首拜东坡。
漫天风雨大漂摇，牖户齐推竟压销。更听鸡鸣声不已，愿同起舞度深宵。
自病院还家，赠姚彭二护士
（1950年春）
殷勤伴我百晨昏，病榻相逢定有因。频探寒燠调药饵，异姓居然骨肉亲。
病魔侵扰太荒唐，爱者成仇梦呓狂。菩萨心肠究降伏，几回追忆总难忘。
奉赠小松一盆并附小诗一绝，沧舟先生清览
（1950年9月10口）
自惭衰耄不窥园，三径就荒松尚存。君是岁寒后彫者，故将微意结为邻。
以小松赠王志莘夫妇并系以诗
（1950年9月10日）
幽居梁孟饶请兴，小小庭园部署佳。最羡四时花不断，聊将凡卉助安排。
庚寅岁暮告存
（1951年2月）
足云跛矣宁忘履，指不若人还自信。八十四翁原未老，一年一度又逢春。
积雪西垂今渐化，怒涛东海讵难平。祈天我欲须臾缓，扶杖来观告武成。
本公司同事七人退休，因病未能参与话别，诗以送之
（1951年10月13日）
多年患难久相依，旧日勤劳最可思。我病未能同作别，晤言还望再来时。
挽颜惠庆
（1951年11月4日）
居自北方归来，因劳致病，亦旋患偏中，缠绵至今。近闻始知君已仙逝，至为感怆。三年前南京政府请求罢兵，君任和平使者，奔走崎岖，至感劳顿。李君宗仁邀余与君偕行，余未之允，视君之力疾从公，甚自惭也。
屡接清谈病榻前，谁知同病竟相怜。勿闻跨鹤乘风去，往事寻思倍惘然。
行路艰难况病躯，只缘国事勉驰驱。和平我亦曾呼吁，跋涉关山愧不如。
别天顺吾友
（1951年12月11日）
余患偏中，需人看护，天顺吾友愿此役，来此已十有八月；勤劳可感，今将别去，甚望其唱随之乐较前尤笃也。
抛别家庭来伴我，于今半载一年多。谢君看护勤劳甚，归去长调琴瑟和。
别全国人民
（1952年初）
美洲人治美洲事，一语门罗世所宗。今日以矛还陷盾，莫辞东亚主人翁。
别沈衡山
（1952年初）
文字偶违遂成狱，语言失检亦诒罹。自来缧絏多非罪，深望毋忘在莒时。
别自身
（1952年初）
未生以前本无有，从今以后是谁何。我非我更非非我，灰灭烟销一刹那。
别众友
（1952年初）
闯道西方人鬼会，得通音讯总成空。辽阳我有归来鹤，魂梦容能一笑逢。
别商务印书馆同人
（1952年初）
昌明教育平生愿，故向书林努力来。此是良田好耕植，有秋收获仗群才。
别顾起潜
（1952年初）
艺文每易招劫火，尚有良朋万卷书。秀野遗风勤护惜，须防殃焰及池鱼。
别唐蔚芝
（1952年初）
居官不肯随流俗，讲学还能证道心。葆得岁寒松柏性，长留人望在儒林。
别李拔可
（1952年初）
卌载论交几砚间，竭来同病每相怜。君家亭上风光美，珍重嘉时硕果全。
留别绝句
（1952年初）
形体积成泡沫耳，一朝化去更空虚。世人幻说辽阳鹤，魂梦可能相见无。
志莘兄嫂同鉴，前日辱临失迎，歉歉。重荷嘉花之赐，再呈两绝，即乞教正
（1952年4月18日）
吟成下里巴人调，换取奇葩又一盆。看到后来更居上，花花叶叶现精神。
春寒今岁百花迟，才觉春回春已归。留得戎春如许媚，依然红紫斗芳菲。
喜见旧栽白杜鹃
（1952年5月4日）
白白红红相间开，花时移入画堂来。而今逼仄无余地，傅粉何郎独我陪。
拔可道兄赠我翁松禅师 墨绘双忠祠前银杏画幅
（1952年7月）
师门遗笔传乔木，无限情怀尺幅中。故国山河今已矣，世人谁识拜双忠。
以松树两盆赠拔可媵之以诗
蟠根移植自东瀛，庭院荒芜总向荣。我未岁寒凋已甚，故应持赠伴聃彭。
其一繁茂，用祝长寿。
卌年珍重故人贻，夭折只怜剩一枝。愿入名园承雨露，重回生意半枯时。
其一为故人梦旦所赠，今已半槁，冀入君家或可更生也。
王志莘世嫂惠我雪客莲一盆，赋诗为谢
昔年居梵王渡路时，园中盛植此花，余为命名曰兔耳花，义取象形。有一盆开至百朵者，自移居后不复睹矣，今蒙赐贶，为之开颜，新花渐谢，送还原根。如培养得宜，明年定可盛开，仍乞赐我一观，先此预谢，拙句并呈志莘世兄教正。
兔耳翘翘花样新，红英翠叶绿苔盆。廿年不见此花面，丰致嫣然逢故人。
初花看到渐开残，准待来春再度看。留得根苗好培养，定教明岁胜今年。
挽李拔可
（1952年9月）
几砚亲交四十年，竭来同病倍相怜。平生百事蹉跎惯，终竟输君先着鞭。
文物销沉待兴复，相将邪许共艰难。剧怜心力余无几，一篑微亏九仞山。
新国肇兴，教育为急，余等从事编译。此何等事业，岂区区数人所能胜任？宏愿难偿，徒惭蚁负，想君亦同此意也。
三峡归来长别离，旧游空自忆峨眉。故人泉下如相问，已老春蚕尚有丝。
昔年共事诸人，旧学新知，梦旦最为负责；梦久逝矣，今君又继之，颓然孑遗，奚裨万一。泉下有知，定多惆怅。
宝书名画纷投赠，伴到秋兰又一盆。此是同心真臭味，人亡花落我何言。
前月君以翁松禅师画银杏暨先人校刊王荆公诗诗见贻。旋又馈我兰花一盆，陈诸卧室，尘虑为清。花谢后送还故园，并附小笺，乞来岁花时仍以见惠，而今已矣。
心能安处无何有，病到深时险若夷。君是岁寒松柏性，如何顿失后凋姿。
君病虽久，偶发即愈。友人往候，君自言无病。余闻之欣然，不图突然变化，遽尔长眠，凶问传来，令人心震。
长埋玉树悲黄土，每念良朋独永叹。痛极病魔缠扰甚，未能临穴一凭棺。
追述戊戌政变杂咏
（1952年12月）
余羁栖沪渎，卧病有年。友明眷念，存问不绝。谈次每以戊戌政变时事相询，暌隔多年，太半遗忘。病榻无聊，偶忆及当时闻见，或身所亲历者，随得随记，成杂咏若干。不能依次叙述敢云诗史，聊答客问而已。壬辰一九五二年冬至节日张元济。
南洲讲学开新派，万木森森一草堂。谁识书生能报国，晚清人物数康梁。
万木草堂，长素与其及门弟子在广州讲学之所也。
君门入告有嘉谟，直继公车再上书。唯恐帝心多启沃，故争体制是臣奴。
长素尝以所著新学伪经考及世界各国变法小史送至总署（原注：即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呈请进呈御览。闻有满洲某堂言，进书应自恭缮。今用印本，纸墨装璜均极草率，不合体制，不应进呈，后卒以有所忌惮而止，照常奏进。
天禄石渠非所眷，喜从海客听瀛谈。丹毫不厌频挥翰，诏进新书日再三。
德宗喜读新书，尝以朱笔开列书单，交总署购进，署中均以委余。时都中书店新书极缺，余因以箧中所有，并向知友乞假，凑集进呈，寒俭可哂。
崛起东陲新建国，交邻未可袭常仪。宸衷独具先知觉，一字低昂未可欺。
中日战败，许朝鲜独立自主。我国遣使修好，应递国书。总署拟稿进呈，稿中将大清国大皇帝提行高一格，写朝鲜国王低一格。德宗严词批饬，斥为腐败。
一代斯文妖孽尽，英才教育此权舆。河汾自有千秋业，早赋归与计未疏。
时诏各省广设学堂，考试并废八股。余劝长素乘此机会出京回籍，韬晦一时，免樱众忌。到粤专办学堂，搜罗才智，讲求种种学术。俟风气大开，新进盈廷，人才蔚起，再图出山，则变法之事不难迎刃而解。而长素不我从也。
松筠遗迹吊孤忠，又上江亭眺远空。不见西山朝气爽，沉沉散入暮云中。
中日战败，外患日迫。忧时之士每相邀约在松筠庵陶然亭集会，筹商挽救之策。讨论当时所谓时务西学。余亦间与其列。到者多一时名下，然毫无组织，其中亦有奔走权门者。党会二字当时视如蛇蝎，闻见既歧，趋向各异，未几星散。
欲识民间真疾苦，故开言路到乡间。臣愚愿学涓埃献，家法朝仪试革除。
德宗下诏求言，许各部司员上书言事。余连递封奏，请满汉通婚、去发辫、除拜跪。阅者为之咋舌。
微官幸得觐天颜，祖训常怀入告编。温语虚怀前席意，愧无良药进忠言。
余与长素同膺徐学士致靖之荐，四月二十八日预备召见。是日黎明至西苑门外朝房预候，长素已先在，未几荣禄亦至。膳牌下，长素先入。约历一小时出，余继入，至勤政殿东偏室，内侍搴帘引入，余进至军机大臣垫前跪。德宗问：“汝在总理衙门供职？”又云：“闻汝设一通艺学堂，有学生若干人，作何功课？”余答现习英语及算学，均是初步。德宗云：“外交事关紧要，翻译必须讲求。”又问有无铁路课程。余答未有，将来大学堂开办，必须设立。德宗云：“闻印度铁路已开至我国西藏边界，现在云南交涉事繁，由京至滇，路程须两三月。相形之下，外交焉得不受亏？”余答要开铁路必须赶紧预备人材，洋工程师断不可靠。不但铁路，即矿山、河渠、船厂、机器厂，在在均关紧要。应责成大学堂认真造就各项人材。皇上注重翻译，尤为扼要之图，如公使领事均能得人，外交必能逐渐起色。臣在总署觉得使领人才殊为缺乏，亦须早为储备。现仅有同文馆及外省之广方言馆，断不敷用。德宗语音颇低，然辞气和蔼，屡谕畅所欲言，不必有所戒惧。余见御座后窗外似有人影，亦不敢多言。未几谕令退出，约时不过三刻。
为拯国危频发愤，反违慈意竟成仇。幸灾乐祸心何毒，岂是人鸣戴畜头。
德宗发愤为强，力求自立。西后惑于奄竖之言，渐成乖忤。宵小乘机煽构，日进谗言，西后厌于听闻，谓屡戒不竣，任其横行，彼必自食其害，我们尽可坐观。噫，此何言也？岂尚有人心者乎？
帝王末世太酸辛，洗面常留涕泪痕。苦口丁宁宣国是，忧勤百日枉维新。
当时内侍亦尚有忠于德宗者，如寇良材之徒，尝对人言，德宗在宫内，每于无人独坐之时频频叹息，掩面而泣；又言西后性情暴躁，对德宗一言不合，即责令长跪不起，故德宗入觐问安时，觳觫万状。
何处鸡声鸣不已，风潇雨晦倍萧寥。分明阴盛阳衰像，应是司晨出牝朝。
德宗厉行新政，守旧诸臣私相诋毁，造为种种谣言，谓变法为西后所恶，母子不能融洽，将来必有变故。至八月初六日懿旨宣布由颐和园还宫，于是人心惶惧益甚，咸知大祸即在目前。
围官何事能轻举，疑案今犹万口留。莫须有成三字狱，只缘压日有秦头。
袁世凯有八月十四日日记，载民国十五年二月申报。云得自苏州张一麐君，见三水梁燕孙先生年谱卷上二十五页。果如所，言则德宗之有亏子道，谭嗣同之胆大妄为，荣禄之忠荩老成，袁世凯之有功社稷，均赅括无遗，此中奥窔概可窥见。
东市朝衣胡太酷，覆巢余卵亦难完。只应沟壑供填委，土芥臣原一例看。
四卿既诛，党人捕逐殆尽。有劝余出亡者，余有母在，此求生害仁之事，余何能为？惟有顺受而已。
不安卑位竞言高，妄欲回天气自豪。未必挥戈难返日，老臣胡事若辞劳。
西后垂帘训政，已奉明诏。余不自揣量，妄思消弭，拟谋之李文忠，此何等事，文忠岂能挽回？自今思之童騃可笑，余既见文忠于贤良寺，直陈来意，谓强邻遣人觇国（时日本伊藤博文以聘问为名昨甫觐见）。设将变法之事遽行停罢，甚或对皇上别有举动，恐非社稷之福。中堂一身系天下之重，如能剀切敷陈，或有转移之望。文忠闻言，瞠目视余者久之，默然无语。余知其有不能言之隐，未敢多渎，遂即辞出。
权奸只惯工欺蔽，直以官场作戏场。欲纵故擒聊布局，逋臣稳渡太平洋。
夏穗卿语余，闻都中政变任公避入日本使馆，已由日人送至天津。日领郑永昌伴至塘沽，将登日本兵舰，即追至塘沽，觅得日领汽船与任公话别，旋登岸，遇王菀生陶杏南于河滨。时菀生以候补道官北洋，询以何来，菀生言捉拿要犯，一笑而散。后菀生告以当日荣禄传见，云奉电旨：“梁某由日人护送至津，潜图出国，经探报日领已偕至塘沽，将登日本军舰，汝可速往塘沽，设法拿捕，务须慎重。”菀生心知其意，请带日语翻译，荣云陶大均可，菀生即请同行。荣允之，急派小轮追至塘沽，遂遇穗卿子途，既登日领汽船，说明缘由，见任公正在船中，佯若不识。时任公已去发着日本服，日领诿云我船中并无此人，从者指任公形迹可疑，日领云此为我国人，菀生言带有翻译，愿与一谈。任公坚不开口，杏南尝试无效，彼此厮混一场，毫无结果。王陶遂与日领道扰，还登小轮，回津销差，任公既托庇于日人，无从逮捕。王陶与任公均系好友，荣岂不知，知之而故为之者。正欲遮掩外人耳目，菀生请派日语翻译，正是心心相印，王陶二人既销差，而荣禄遂以捉拿无着，电复总署代奏矣。
满朝钩党任株连，有罪难逃心自安。分作累囚候明诏，敢虚晨夕误衙班。
时谣诼纷纭，谓逮捕即将及余。余母处之泰然，余惟恐缇骑到门，不免惊及堂上。时步军统领崇礼兼总署堂官，余因每日进署，早到晚退，俾知余在署中，可以就近缚送，不必到家查抄也。
同罪岂能行异罚，宽严妙用特恩叨。若非早放归田里，怎免刑书列二毛。
九月二十三日余与王锡蕃李岳瑞同拜革职永不叙用之命，越数日谒廖仲山师。师时值枢廷，语余是日王李处分既定，德宗特谕枢臣，张某亦尝上书妄图国事，应并案办理，盖隐有保全之意。余封奏语涉狂妄，设有人弹劾，必膺严谴。即幸而漏网，余亦不能乞假出京，逗留都下。逮至义和团起，余亦必步刘葆真同年之后矣。葆真任大学堂教习，有二毛子之目，后竟失踪。时都中与论对喜言新学者，均称为二毛子。义和团辄送至坛前，焚香上表，以候神谳。余亦久负此名，葆真既以此丧生，余亦岂能幸免？
无官赢得一身轻，犹望孤儿作范滂。老去范滂今尚在，不闻阿母唤儿声。
余既褫职，晨起见邸抄，送呈吾母。母诏余曰：“儿啊，有子万事足，无官一身轻。”言下抚慰再四。余不觉捧母手而泣，岁月如流，言犹在耳，而吾母弃养已五十有四年矣。
和陈叔通出国纪事俚言七绝二十四首
（1953年初）
维也纳召开世界人民和平大会
创造和平新世界，亚洲而后又欧洲。大陆中原古都会，择地堪称最上头。
与会者各国人民代表或代表团及来宾
只是此心同此理，故能号召共参加。众宾均有如归乐，天下原来是一家。
应世界人民和平大会理事会之招赴维也纳
老人报国寸心长，雪虐风饕志愈强。伏枥壮心原未已，不辞跋涉更翱翔。
反战争
八十五邦齐戾止，弟兄姊妹列成行。译（左“革”右“是”）象寄浑难辨，异口同声反战争。
音乐堂开大会
照眼奇花常绿树，华灯彩帜共辉煌。欣逢胜会前无古，携手同登音乐堂。
大会公报用五国文字
东方文字我中华，俄英法共西斑牙。异国异言公报在，风同道一更堪夸。
闭幕宣言
熙攘八日宝光阴，闭幕宣言合铸金。康乐和亲涵义足，仁声到处入人深。
上书五大国政府请缔结和平公约
我虞尔诈非人世，旋转乾坤仗五强。一纸盟书真玉烛，妖氛散处尽祥光。
两国间分歧协商解决
果能讲信同修睦，更好排难共解纷。谈笑从容消浩劫，协商两字是真言。
废除武力政策裁减军备
恃强凌弱故黩武，竞争军备富亦贫。富强贫弱并存在，废除武力共裁军。
停止朝鲜越南寮国高棉马来亚战争
亚南亚北多烽火，弹雨枪林历岁年。愿乞俯从民视听，鼓鼙早息莫耽延。
人民应有自决权
生人原有自决权，岂是凡民甘弃捐。可恨强邻滥干涉，惟期完壁早归赵。
勿以暴力窒息摩洛哥突尼斯民族独立愿望及种族歧视
法北英南互殖民，非洲时局太纷纭。诚求独立兼平等，旧染陈陈待革新。
不许在外国驻军并建立基地
驻军域外增基地，订约加盟计愈工。名日联防实侵略，民生国本两难容。
建议日本德国问题和平解决并使奥国摆脱占领
日受金山伪和约，奥犹占领亦堪怜。东西德境遭分割，胡不全归独立权。
停止细菌战
细菌毒人应殄灭，翻施培养祸生民。如何好胜求荣者，恶辱反甘居不仁。
禁止原子武器化学武器和灭绝人民一切工具
杀人武器争精进，科学无辜被恶名。公约庄严日内瓦，好教管制莫横行。
归途游乌克兰列宁格勒
雍容坛坫追侨札，雅望能增上国光。写出邻邦风物美，还将佳句压归装。
归国即赴中央人民政府重要会议
往矣来思倏五旬，乘风踏雪意欣欣。回看祖国山河绚，大政恢弘又日新。
决定今年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
艰难革命庆成功，数十年来奋斗中。五七兆民齐会合，满堂欢乐主人翁。
制定宪法
解放三年好收获，共同纲领及瓜期。斯氏名言根本法，鸿文编纂合乘时。
起草选举法
集中民主于何寄，职在能操选举权。大道为公称普选，善征民信待英贤。
美国空袭挑衅闻讯志慨
世事千钧一发悬，星星有火燎于原。未识何时可扑灭，杞人无那自忧天。
和平万岁
激成大战排舆情，善战还当服上刑。敢信弭兵终属我，光荣毕竟是和平。
畹华先生冠世才华，妙解音律，贯通今古，协谐雅俗。昆黄推为绝谊，中外艳其盛名；援朝义勇首荷拊循，滨海众庶咸接观喜，犹欲远涉天山，巡行洱海；宣扬文教，启迪群伦；壮志高怀，至堪钦羡；欣逢周甲，谨缀芜词；奉祝遐龄，兼志景仰
（1953年6月）
审音知政称师旷，此事君今独擅场。玄鹤白云长在望，愿闻盈耳永洋洋。
移风易俗重明时，击拊虞廷足一夔。谱出共和新乐府，萧诏九奏凤来仪。
冰天雪地从军去，百战归来意气盈。听罢高歌齐奋起，感人深入是仁声。
举国升乎盛歌舞，独怜近远尚差池。天眷榛苓留硕果，现身南服并西陲。
夏地山先生今年八十生日，国庆家庆先后举行。前日以和聂约庵诗寄示，即用其首句成七言绝句八首奉和
（1953年11月，小雪节）
行年八十喜逢辰，最喜朝鲜息战氛。东亚醒狮才一吼，已能驯服虎狼秦。
朝鲜停战为和平初步，美虽狡横亦只得俯首服从。
行年八十喜逢辰，最喜匡扶来往邻。百四一宗新事业，向荣景象更欣欣。
苏联以技术资财，助我振兴一百四十一项大企业。
行年八十喜逢辰，最喜民族倍相亲。等是同胞称少数，弟兄姊妹百千群。
政府照顾少数民族，从宜从俗，助其自治，不久可能成一大家庭。
行年八十喜逢辰，最喜藏族列齐民。达赖班禅同向化，无边佛力靖烟尘。
西藏两首领先后入京，和平解放西藏，嗣经协定，顺利推行。
行年八十喜逢辰，最喜初期计画新。阴雨未临怜牖户，云雷相应见经纶。
我国第一期五年计划今岁开始，全国人民欢喜奉行。
行年八十喜逢辰，最喜长淮禹迹循。水患消除成水利，巫支祁亦解归仁。
淮水为虐，大禹一排一导，后无继者。政府并力踵行，足纡民困。
行年八十喜逢辰，最喜铁轨布兰新。通道天山遍南北，粼粼万里展征纶。
兰新铁路今岁兴工，两三年后即可通车。
行年八十喜逢辰，最喜鞍钢百炼纯。利赖民生兼武卫，平原吾欲贱金银。
鞍山钢铁产量极丰，尽供全国建设之用。
一九四九年政府召开全国政治协商会议，余赴京参与，事毕旋沪。未几即患偏中，半身不遂，緜历数载，医药罔效，正所谓带病延年。今余年八十有七矣，始病至今，适满四年，闲卧无聊，成绝句若干首，详述病状，借留纪念
（1953年12月25日）
人皆四体我存半，帝与九龄犹欠三。仔细衡量问领略，别般滋味亦醰醰。
似死犹生相绝续，鬼门关外正徘徊。攀登觉岸诚非易，小别人间去又回。
余初病时入居中美医院，神识昏迷。陈叔通语余，一日来院省视，立于榻前良久，不之觉，有所问亦不答。叔通含泪而出。次日复来视，似稍瘥，即移剑桥医院，改延乐文照医师诊治，遂有转机。
空留只手偏多力，任意横行不自知。本是连枝并同气，竟成客体最堪悲。
左手已废，然有时忽强有力，不能自主，毁物伤身，甚至皮破血流。
最难安顿是双趺，两两相形势力殊。亦自恃强更凌弱，曾无左右互交于。
右足无力，常受左足压抑，夜眠时尤甚。
坐欲起时如负重，卧难安处渐成窝。还能掉臂牵长缆，恰似拏舟好过河。
余以布带系于床栏以便攀援，名之曰手缆。
痛痒相关同一觉，痛犹可忍痒难熬。纵能乞得麻姑爪，眼鼻将从何处搔。
皮肤作痒，时窜至左方鼻关眼眶，无可爬搔，惟有忍受而已。
疾痛全从醒后觉，平安转向梦中求。莫教便煮黄梁熟，留我片时身自由。
梦中行动与平时无异，喜甚，以为病已愈矣，谁知转瞬成空。
世间无物非非物，传云二竖究为何。膏盲应是元神宅，我悟生人病有魔。
病中种种怪异层见迭出，余以为魔理或然欤。
哀乐犹人原不异，无端控制失中心。骤逢快意言偏涩，偶触悲怀涕不禁。
有时啼笑不能自主，似将成痴，家人咸以为忧。然实病也，非痴也。余故特著之以为同病者告，并为同病之侍疾者告。
终年茵簟适温凉，看护劳劳日夕忙。最是恼人惟屎溺，愿闻道在问蒙庄。
见庄子知北游篇，左肢全废举动需人，深夜尤为苦事。
近又成白话诗两绝录后祈正
自从雨水到春分，晴少阴多历数旬。刚见阳光旋敛却，也如人样乏精神。
字大行疏书日寡，病沉目损读尤艰。天公竟肯行方便，特放晴曦耀榻前。
癸巳岁暮再告存
（1954年1月）
微躯撑拄又三年，弹指光阴境屡迁。为报亲朋勤问讯，夕阳红好尚依然。
预期计划盈三五，社会主义万般新。愿留老眼觇新国，我尚能为百岁人。
挽唐蔚芝同年
（1954年4月14日）
牝朝祸起萧墙内，我去君留可奈何。惨送朝衣赴东市，更读丝纶诏失和。
余与君同应总理衙门章京之试，无非欲于外交上稍效绵薄，余先到署而君继之。戊戌政变余以新党罢官，君仍在职。不意时事日非，西后垂帘揽权，信谗屠戮忠良，中外失和，竟召八国联军之祸。君皆目睹其事，亦惟有徒唤奈何而已。
梁溪绛帐宏开日，桃李阴阴满及门。网得英才沾化雨，可能大业绍河汾。
君辞官后旅居无锡，创设国学专修学校，教育英才，及门甚盛，多一时英隽之士。
积善人家有余庆，牺经明训久昭彰。岂是近今天道远，宋牛白犊渺何祥。
君家世行仁义，按理应享康宁，而君桥梓竟先后丧明。天道难知，可胜慨叹！
解剖于今常技耳，朋侪同病尽欢痊。怜君独被庸医误，疾痛绵延十四年。
余患癃闭，医师为余破腹。先于腹部启一小穴，通至膀胱，引小溲旁溢，并取出肿胀之摄护腺，仅一二旬即予封闭。病亦霍然，友人数辈均染此病，亦如是治疗而愈。君所延医仅仅启一小穴，未将摄护腺取去，疮口未能封闭，致病菌侵入，转成他病。最近出血甚多，体愈疲惫，遂致不起。
陈叔通来沪三日，倏又别去。昨书来垂念甚挚，诗以报之
（1955年2月11日）
一年一见不为稀，翻似多年久别离。大好须眉任潇洒，未嫌霜雪稍侵欺。
欣闻宵旰勤无倦，每望觚棱奋欲飞。世事如棋终有定，吾侪何幸遇昌期。
续成二绝
山中佳处茅庵在，烈日炎天小住宜。已订南来将逭暑，藉图良晤莫迟迟。
争望高年能健饭，恣情饮啖却非宜。感君诲我等良药，每逢下箸故迟迟。
欣闻埃及政府收回苏彝士河至为兴奋因口占一绝
（1956年2月）
欧逻霸业行将尽，故迹苏彝尚有河。殖民片壤留余臭，当随残暑共销磨。
余九十初度，远道朋辈各以文字相呪，深感盛意。谨占一绝，聊表谢忱
（1956年11月11日）
正叹年华承逝波，颁来美意故人多。愧无佳句还相答，聊作琼瑶远拜嘉。
告别亲友诗
（1957年）
维新未遂平生志，解放功成又一天。报国有心奈无命，泉台仍盼好音传。
玉年外舅祖以名孝廉屡试春官不售，出宰甘肃。屡膺繁剧，惠政流传，嗣参杨侯芳戎幕。尝遍历天山南路诸城，旋调敦煌县。任未几即殁于任所，维时一门群从，俱膺显秩，声名赫奕。而公独以不羁之才，甘于沉晦，终老风尘。睹此画幅，想见其孤芳自赏之致。谨成一绝，以志钦仰
先生胸次超尘俗，写出东篱雅淡姿。万里边才兼治谱，当年只未釆胭脂。
前诗意有未尽，续成一绝。
凌云赋笔更清嘉，不羡人间富贵花。用公崇效寺看牡丹诗意，容我任将霜杰比，终惭倚玉到君家。
谨按。公以道光元年辛巳恩科膺乡荐，至三年癸未，公弟文恪公充礼闹分校。六年丙戌，公从兄念飏先生又继之，公均回避不与试。八年即以咸安官教习，铨授甘肃缳县令。是公赴会试者，仅壬午恩科一次。又十一年调任敦煌县，十四年冬擢署安西直隶州，十五年春殁于州治。前记有误，特为附正如右。
为陈筱石丈题所藏许文恪德配项夫人画梅卷
八幅横斜影绝尘，两行题识墨痕新。天生眷属神仙似，冰雪聪明满室春。
研朱滴粉写生手，宛若多能韵事饶。
内子之宜藏其祖玉年先生徐比玉夫人合绩花卉册，徐夫人与项夫人娣姒也。
夫婿清才儿绝技，一门佳话溯熙朝。
余藏有文恪长子仁山先生画南极老人小轴，亦极精。
瓯香家法付清于，长伴妆台此图画。未许昭陵曾入匣，且看合浦更还珠。
补梅千百供逋仙，一角孤山妙笔传。最羡楚弓能楚得，我惭买椟且无缘。
玉年先生曾绘孤山补梅图，一时名人题墨殆遍。昔年被人窃去，质子某氏，急往踪迹，已为高君野侯所得，同时属为题识，展阅黯然。
题瞿良士遗像
故侯门第忠宣裔，小隐田园罟里庄。最羡幽人性馨远，半耕半读是家常。
有书可读真为福，况属人间未见书。万卷人家今有几，双丁杨陆尽邱墟。
君家遗译最绵长，虹月归来未散亡。赖有孙枝勤爱护，又经小劫度沧桑。
真能爱护在流传，鸿宝珍藏意未安。深幸一瓻频借与，故教四部得丛刊。
异书思作荆州借，二客相从鼓枻来。鸡黍共君情似昨，人琴剩我首重回。
不堪回首卅年前，每望黄（左“土”右“户”）一怆然。差喜父书能共读，诸郎才调尽翩翩。
子弟翩翩未易才，铁琴铜剑好追随。危楼百尺灵光峙，况在阶前有白眉。
海内此楼足千古，江南文物系几希。他年获见新堂构，定有英灵来护持。
题顾起潜拓示宋绍定井阑，阑有字曰复泉义井
惊心岁月思南渡，犹见君家旧井栏。石不能言应自痛，几经水剩更山残。
剥而必复天之理，饮水思源记此泉。改邑由来不改井，有生终见中兴年。
为顾起潜题其先人竹庵先生遗墨
钢铁横行今世界，羽毛丰满不中书。应将笔阵销兵气，留与他年作楷模。
潘景郑世兄以其先德干臣世丈所绘兰石属题，谨呈绝句二首，借志钦仰。
三朵兰花一片石，写出胸次超尘寰。芳华未歇忽仙去，潇洒梅雪松篁间。
故家乔木今余几，缣素留遗谨护持。长赏孤芳砺贞节，绵延世泽到孙枝。
施君梅僧有二子，习航空术于美，学成从军。其一以袭日本战死，诗以彰之，兼慰其尊人
神州未必终沉陆，报国而今大有人。聊为同胞一吐气，故将热血洒京滨。
君家飞将称神勇，一死真能重泰山。伫见难兄挈难弟，忠魂随唱凯歌还。
望雨
（８月１７日作示陈沧州）
墨云堆积走轻雷，拂拂微风又拨开。如此炎威谁解得，惟期旧雨过街来。
梁令娴女士寄示林权助景印任公避难时遗墨
谡谡松风满寓庐，主宾笑语晚来初。小姑散学刚归日，手扶书囊记也无。
余于宣统二年归自欧美，过神户，访任公于海滨庐，女士手扶书囊，正自学校归来。
钩党已逾半世纪，回思往事尽沧桑。故人长别今何在，吟罢小诗思感伤。
我在京华君析津，芦中人语只传闻。侠肠邻友多情甚，留得遗书迹最真。
余在都中闻夏穗卿述任公逃亡情事。
先帝人师俱往矣，河滨旧友亦大亡。模胡半轴伤心语，读罢淋浪泪数行。
香园主出示近作敬和
写成琐琐家常趣，聊以文言道俗情。一片南华秋水意，漫云屎溺是无名。庄子知北游篇道在屎溺。
仲可仁棣同年移居康家桥，绘此图以见示，朋辈题诗殆遍。仲可知余不能诗，然必欲余为之，谓不可无此文字因缘，图留余处。未久而仲可遽作古人，重违其意，勉成数什，还付振飞世讲藏之
强我留题墨未干，几回展卷几泛澜。画图犹是人何在，每忆前言那忍看。
水木清华好占居，天然爱好是吾庐。团圞一室春风坐，康乐何亲今有书。
拚得千金为买邻，多君此意倍相亲。堪怜室迩人偏远，空访桃源学避秦。
披图贶我新诗句，南曲林泉认故园。还祝君家更珍重，长留先泽到儿孙。
余去岁赎归涉园旧图，仲可为余题四绝句，有画图珍重留先泽之句。
仲可同年能文章，尤善倚声。怀才不遇，橐笔沪埂。晚年卜居康家桥，与余结邻。年未六十，遽尔下世。其子新六为余掌教南洋公学时所得士，卒业后留学于英法美。学成归国后，初供职财部，旋改入浙江兴业银行。发扬光大，成绩昭著。不幸于去秋乘飞机赴渝，中途遇敌殒命，可伤孰甚。顷忽检得仲可手札一叶，属题《纯飞馆填词图》。久久未报，怅歉无似。因补两绝，聊赎食言之愆，并以志恸
十年不见故人面，太息沧桑世事非。寂寞康桥旧门巷，更从何处认纯飞。
词人自昔婴天忌，君亦诗穷而后工。底事佳儿偏被夺，噫嘻吾欲问苍穹。
题吴湖帆摹王孟端《江山渔乐图》
青山红树打渔船，茅舍炊烟水竹村。难得林泉如此好，何须更觅武陵源。
风流前辈追文沈，况复名门祖砚承。妙笔淋漓君尽有，临摹姑自说元明。
题宣甫《置酒契菊图》
不图三友岁寒枝，彭泽风流一卷诗。醉里乾坤浑自大，飘飘衫履坐东篱。
故国心事有谁知，删尽俗尘桃李姿。万古愁波销顷刻，长怀太白恨生迟。
酸甜世味半生尝，淡泊胸襟且坐忘。酒气花香浑不辨，个中滋趣最深长。
我亦陶然快十觞，秋怀未计俗人量。倘教樽酒追陪老，簪帽携来处士香。
颂周宗兄属题《静荫园图》，已赋二绝，意有未尽，又承示我冯氏所绘，再呈二绝
山河异处半神洲，寓室伤薪事太羞。天意似将酬大孝，故留池馆作菟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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