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圣伯夫:一天上午的回忆-圣伯夫与波德莱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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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位诗人,你既喜欢又不喜欢,圣伯夫跟他过从甚密,理应对他表示最有远见最有预见的赞赏,他,就是波德莱尔。可是,圣伯夫虽说有感于波德莱尔的仰慕、敬重、殷勤,波德莱尔时而寄诗给他,时而送去香料蜜糖面包,给他写去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颂扬《约瑟夫·德洛姆》,《安慰集》,《月曜日丛谈》,外加充满深情的书信,但他从来没有满足波德莱尔一再的请求,连一篇专论波德莱尔的文章都没有写过。波德莱尔这位十九世纪最伟大的诗人,况且是他的朋友,从未在《月曜日丛谈》出现,而专栏却充斥一大堆伯爵,如达吕、阿尔通·谢之流。充其量只附带提到波德莱尔。有一次,波德莱尔被人起诉,恳求圣伯夫写信出面替他辩护:圣伯夫认为自己与帝政的联系不允许他出面,仅限于不公开具名起草一份辩护提纲,授权律师辩护时使用,但不可提及圣伯夫大名;提纲指出贝朗瑞像波德莱尔一样大胆,并添加道:“我绝对没有丝毫贬低一位杰出诗人(指贝朗瑞而不是波德莱尔)的荣耀,他是一位民族诗人,人人爱戴,皇上明示应受公葬……”克雷佩先生竟赞扬圣伯夫的行为,天真地说:“圣伯夫欣慰既能帮助他的朋友又不使自己受牵连。”

    圣伯夫给波德莱尔写过一封信,谈及《恶之花》,后发表于《月曜日丛谈》专栏,特意说明先前写这封信是想为波德莱尔辩护的,大概为了减轻有关赞语的分量吧。他开始先感谢波德莱尔给他的题献,拿不定主意说什么表扬的话,只是说他曾经过目的这些诗篇如今汇集起来“别有一种效果”,诗集当然令人狼狈不堪,蹩脚得叫人难受,不用多说波德莱尔本人是胸中有数的,诸如此类足有一页,却不见一个形容词让人猜想圣伯夫觉得诗集可取。文章只告诉我们波德莱尔非常热爱圣伯夫,而圣伯夫知道波德莱尔心地善良。终于在第二页中间他上劲了,终于说出一句赏识的话(请注意这是一封感谢信,写给对他情深似海敬重备至的人):“这么做是精妙的(第一个赏识语,但可从好处理解也可从坏处理解),是讲究的,有一种好奇的才气(第一个赞语,如果算得上赞语,总之,这几乎是唯一的赞语了),论说时(异体字是圣伯夫原文就有的),故作风雅地不用成语熟语,或模仿彼特拉克的文体来论说丑恶……”然后慈父般写道:“您必定很苦恼吧,我亲爱的孩子。”接下来又批评了几句,之后只对两首诗大加赞扬:十四行诗《月亮的忧伤》“好似莎士比亚青年时的一个英国青年”;对《给太快乐的女人》,他指出:“为什么这首诗不用拉丁文写,或更确切地说为什么不用希腊文写?”我忘了,稍前面一点他向波德莱尔谈到“行文的巧妙”。由于他喜欢连串的隐语,最后他这样写道:“再一次说明关键不在于向我们喜欢的人说恭维话……”可是人家波德莱尔刚给他寄去《恶之花》呀,更何况圣伯夫一辈子给那么多无才的作家说尽了恭维话……

    但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这封信,圣伯夫一旦得知人家想发表,又要了回来,大概为了看看是否信笔写了太多的赞语(仅仅是在下的猜测,不足为训)。不管怎样,他把信发表在《月曜日丛谈》时,认为有必要外加小序,说明信“是想帮助波德莱尔辩护”而写的;恕我直言,这个前言削弱了书信的意义。请看前言如何谈论《恶之花》,尽管这次他不再寄语“他的诗人朋友”,不必加以训斥,可以说好话了,但他写道:“诗人波德莱尔……花了几年时间从各种各样的花朵(意思是说写《恶之花》)提炼了一种有毒的液汁,甚至应当指出,是相当令人愉悦的毒汁。其实(老生常谈!)这是个有才气的人(!),他顺心时相当和蔼可亲(确实,波德莱尔给他的信中写道:‘我需要见您如同安泰需要接触大地’),非常能够对人体贴入微(对《恶之花》的作者能说的确实都说了,正如他同样已经向我们指出斯丹达尔为人谦虚,福楼拜是善良的汉子)。当波德莱尔出版名为《恶之花》的诗集(‘我知道您写诗,您从未想过出本小诗集吗?’有位沙龙雅士曾如此问德·诺阿耶夫人),他面临的不仅仅是批评界,而且司法界也介入了,好像当真大难临头,什么‘优美的韵脚包含和暗示这些恶念’……”接下来几行似乎表示歉意(至少我的印象是如此),因为这封信以美言帮了被告的忙。顺便提醒一句,“包含恶念”云云与“您必定很苦恼吧,我亲爱的孩子”显得颇不协调。读圣伯夫,多少次我们恨不得痛骂几声:老畜生或老恶棍。

    想必因为圣伯夫受到波德莱尔友人的公开抨击,说他没有勇气跟多尔维利等人一起到重罪法庭为波德莱尔作证,有一次涉及法兰西学院选举院士,圣伯夫写了一篇文章,论及好几位候选人。波德莱尔是候选人。圣伯夫一向喜欢给学院的同事们上文学课,就如他喜欢给参议院的同事们上自由立宪课,因为,虽说他仍处在他的社会环境中,却是绝对的佼佼者,他心血来潮,喜爱冲动,急切接受新艺术,急切反对教权主义,急切支持革命,而他谈到《恶之花》则言语简捷,辞藻漂亮,说什么“诗人在文学的堪察加尽头为自己造了这个小别墅,我管它叫‘波德莱尔疯魔’”。依然玩弄字眼,供风流雅士取笑时引用:他称之为“波德莱尔疯魔”。只不过,清谈家们在晚宴上引用的词儿,当涉及夏多布里昂或鲁瓦耶-科拉尔,尚可应付。但他们谈起波德莱尔就傻眼了,不知其人。圣伯夫的结束语出奇得无以复加: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波德莱尔“改善了外观,在那种地方大家预计会见到一个怪人,离奇怪僻,不料大家发现候选人彬彬有礼,恭恭敬敬,行为规范,和蔼可亲,改善了外观,形式上完全符合古典”。我难以想象圣伯夫在写下和蔼可亲,改善了外观,形式上完全符合古典这些词语时,竟没有语言失控,这叫语言歇斯底里发作,有时使他产生难以抑制的话语愉悦,活像不会写文章的资产者,说什么《包法利夫人》“开头笔触细腻”。

    圣伯夫采用老一套的手法,即朋友似的赞扬几句福楼拜,龚古尔兄弟,波德莱尔,说什么在私人交往中他们是最文雅的人士,最可靠的朋友。在回顾斯丹达尔的文章里,依旧老一套,说什么“创作方法上比较有把握”。在劝说波德莱尔撤销候选人资格之后,由于波德莱尔唯命是从,写信退出竞选,圣伯夫大加赞扬,百般安慰如下:“学院会议上,当读完您的感谢信最后一句那么谦虚有礼的话,大家大声齐说:很好。这样您为自己给人留下好印象。这难道微不足道吗?”那么给德·萨西先生和维埃纳先生留下谦虚和蔼的印象,难道也微不足道吗?作为波德莱尔的好朋友,虽然给波德莱尔的辩护律师出谋划策,但不许别人提及他的大名,拒绝为《恶之花》写任何文章,只字不提波德莱尔翻译埃德加·坡的作品,到头来却称“波德莱尔疯魔”是可爱的小别墅云云,难道是微过细故吗?

    圣伯夫以为对波德莱尔已经仁至义尽。最令人感到可怕的,是波德莱尔本人竟然接受圣伯夫的意见。若按我上述分析作为依据,看起来着实难以置信。波德莱尔的朋友对圣伯夫在波德莱尔打官司时撒手不管非常气愤,在报界流露不满情绪,波德莱尔却张皇失措,连连给圣伯夫写信,一再强调他本人丝毫没有插手舆论抨击,并且给普莱-马拉西和阿瑟利诺写信说:“瞧你们闹的,这事弄得我多么狼狈哟……巴布很清楚,我与伯夫大叔关系密切,我非常珍视跟他的交情,每当同他意见相悖,我总是煞费苦心把自己的见解隐藏起来。诸如此类,巴布一清二楚,可偏煞有介事替我辩护,去反对曾帮过我许多忙的人。”(致普莱-马拉西,1859年2月28日)波德莱尔给圣伯夫的信中说,根本没有授意写那篇文章,向文章作者认定:“您(圣伯夫)能做该做的一切,都已尽力而为。不久前我还跟马拉西谈起您的深情厚谊,使我甚感荣幸……”(致圣伯夫,1859年2月21日)

    假设波德莱尔言不由衷,出于策略才坚持不得罪圣伯夫,才坚持让圣伯夫相信他认为圣伯夫行之有理,归根结底都是一回事,都证明波德莱尔重视圣伯夫为他写篇文章,尽管没有得到,但不得已求其次,说几句赞扬的话也行,这最后总算得到了。你瞧见了吧!那是些什么话哟!但,那几句话,不管我们觉得多么干瘪,波德莱尔却喜出望外。所谓“改善了外观,和蔼可亲”,“波德莱尔疯魔”,等等,那篇东西波德莱尔读了以后,给圣伯夫写信说:“您又帮了一次忙,我又欠了一次情!何时了结?怎么谢您呢?亲爱的朋友,无法用几句话来描绘您使我获得的特殊愉悦……至于您所谓‘我的堪察加’,我若经常收到如此有力的鼓励,我相信会有力量建造宏伟的大厦,覆盖一望无际的西伯利亚……当我看到您的活动,您的生命力,我感到自惭形秽(文学上力不从心!)。我,喜欢《黄光》和《情欲》始终不渝,热爱诗人和小说家圣伯夫始终不渝,现在我必须赞美新闻记者圣伯夫,是吗?您怎么发挥得出如此高的水平?……我再一次发现您说话娓娓动听……”最后说:“普莱-马拉西渴望用您精彩的文章出一本小册子。”(致圣伯夫,1862年1月25日)他写信表示感谢尚嫌不够,而且在《轶事杂志》发表一篇未署名的文章论及圣伯夫那篇东西:“文章通篇是杰作,充满诙谐,快乐,智慧,良知和揶揄。一切有幸深入了解《约瑟夫·德洛姆》作者的人都……”圣伯夫感谢杂志主编,说到最后再次显露使词义多歧的癖好:“我问候和体恤好心的匿名者。”然而,波德莱尔仍不放心圣伯夫是否已经认出他的手笔,特意写信直告文章是他写的。

    这一切说明我跟你讲的完全有根有据:一切具有伟大天才的人,虽然与常人相同只有一个躯体,但天才和躯体关系甚微,亲近者识其躯体而已,故像圣伯夫那样以其人或友人所言来判断诗人,那是无稽之谈。至于其人,只是一个而已,完全可能不知寓于其身的诗人有何所求。这样也许更好。从诗人的作品挖掘其伟大靠的是我们的推理,所以诗人是天之骄子;我们推理的眼睛把诗人看作天之骄子,希望诗人有天之骄子的表现。但诗人丝毫不应该如此看待自己,为的是他描绘的现实对他保持客观,为的是他不想到自己。因此,他自视人微权轻,受到公爵家的邀请便受宠若惊,获得法兰西学院嘉奖便好不得意。倘若这种谦卑是其真诚和著作的必备,那就让它受赞美吧。波德莱尔难道对自己误解到了如此地步?理论上讲,不见得吧。但,如果说他的谦虚他的恭敬是耍滑头,那他实际上对自己并不怎么误解,因为他写下《阳台》、《旅行》、《七个老头子》之后,发觉自己处在一个层面,那里法兰西学院的一把交椅,圣伯夫的一篇文章,在他看来至关重要。可以说往往是最优秀最聪明的人在那个层面上写下《恶之花》、《红与黑》、《情感教育》,却很快从那里坠落,我们可以觉察出来,因为我们只认书本,就是说只认天才,不受虚饰的形象所干扰,那个层面比写下《月曜日丛谈》、《嘉尔曼》、《安蒂亚娜》的层面要高得多,在那里人们出于敬重,带着私心,凭着潇洒的性格或友情接受圣伯夫、梅里美、乔治·桑虚有其表的优越。如此自然的二重性颇令人心里难过。看到波德莱尔灵魂出窍,对圣伯夫毕恭毕敬;看到那么多人角逐十字勋章,看到刚写完《命运集》的维尼乞求报界登个广告(我记不太清楚了,但大抵不错),这真令人感到难堪。

    有如天主教神学的天堂由好多个重叠的层面组成,我们人的表面是我们的躯体载着个脑袋,再由脑袋把我们的思想圈禁在小球里,而我们的精神人格由好多个重叠的人格组成。对诗人来说也许更加敏感,诗人多了一层天,有一层中介天夹在他们天才的天域和他们日常的智力、宽厚、灵敏的天域之间,这就是他们的散文。当缪塞写《故事》时,丝绸一般的柔软,跃跃欲试飞但翅膀总掀不起来。有一句诗再好不过地说明了这种状态:

    鸟儿即使行走,也似运用翅膀。

    诗人写散文,当然不包括散文诗,譬如波德莱尔写《散文诗》和缪塞写剧本,就拿缪塞来说吧,当他写《故事》写评论写法兰西学院报告,他把天才搁置一旁,此时的他停止向专属于他的超然物外的世界吸取形式,尽管他记忆犹新,尽管也在提醒我们。有时读到某个铺叙,我们想到一些著名的诗句,玄妙的,缥缈的,但模糊不定的形式仿佛透明的,这些诗句好像都是大家说得出的看得清的,既优雅又庄严,充满感人肺腑的讽喻。诗人已经逐渐消失,但在缥缈的烟云中仍瞥见他的映象。在常人身上,在日常生活中的人身上,在赴晚宴的人身上,在野心勃勃的人身上,所剩下的东西微不足道,而圣伯夫偏偏要在这样的人身上找到一种层面的人,结果两手空空如也。

    我理解你既喜欢又不喜欢波德莱尔。你觉得他的书信就像斯丹达尔的书信,有一些对其家庭冷酷无情的东西。冷酷无情,是的,他在诗中就是冷酷无情的,带着无限的情怀;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对无情的感受之严厉甚于痛苦,他嘲笑痛苦描述痛苦时不动声色,我们感觉得到,他对痛苦的感受已经到达神经的末梢,无动于衷了。毫无疑问,在《小老太婆》这样了不起的诗中,老妇们的痛苦没有一桩他不知晓。不仅对她们巨大的痛苦了如指掌:

    这些眼睛是充满泪水的深井

    ……

    她们本可以把眼泪汇成长河!

    (《小老太婆》,第33、48行)

    而且深入到她们的躯体,跟她们的神经一起战栗,同她们的脆弱一起哆嗦:

    ……冒强凶霸道的北风鞭笞,

    受公共马车隆隆滚动的惊吓,

    ……

    她们如受伤的野兽步履艰难,

    (同上,第9—10、14行)

    诗的画面需要有特征的描绘的美,但这不妨碍他采用任何冷酷无情的细节:

    或跳不愿跳的舞,可怜的铃铛

    ……

    那个老太婆直腰挺胸煞有介事,

    ……

    你们可曾察觉到老妪的棺材

    小得近乎跟儿童的棺材一般?

    高明的死神在这类棺木装进

    一种离奇而诱人的情趣象征。

    ……

    如果不进行几何学上的思量,

    一见到不协调的四肢我便想,

    工人要多少次改变棺材形状

    才按大小把这些躯体往里装。

    (同上,第15、17、21—24、29—32行)

    瞧这一节尤其冷酷无情:

    可我怜惜地注视你们,从远处

    不安地盯视你们迟疑的脚步,

    我活像你们父亲,哦,不可思议!

    瞒着你们,我默默地享受乐趣。

    (同上,第73—76行)

    他的《瞎子》一诗是如此开始的:

    观察他们,亲爱的,他们好难看!

    (《瞎子》,第1行)

    这真叫人喜欢波德莱尔,如圣伯夫所说,我也经常受这种说法的诱惑,但我不允许自己拿来为己所用,起草这篇文章必须排除一切趣味游戏,不可模仿古人,鄙见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前人的名字一一回忆起来或就在嘴边;所谓喜欢波德莱尔,我想说对他这些无情而入情的诗爱得发疯,并不一定表明有很大的感受力。波德莱尔发表这些视觉景象,其实心里痛苦不堪,我确信无疑,其画面非常强烈,摈弃一切多愁善感的表现,以致酷爱表象和含讥带讽的智者,铁石心肠之徒,都为之喜笑颜开。《小老太婆》有一句妙不可言的诗:

    人类的烂果败絮期待着永恒!

    (《小老太婆》,第72行)

    各路英雄,大慈大善者,竞相引用。但多少次我听见某个聪明绝顶的女人津津乐道地引用,她是我所遇见过的最无人性最无善心最无人格的女人,她借以取乐,把这句诗同俏皮而毒辣的侮辱掺和起来应用,把它作为预言抛出来,估计她憎恨的某些老妪将不久于人世。读这些诗,我们应当既深感切肤之痛,又有相当的自制力,以直面各种痛苦,还能忍受人为恶意引起的痛苦。讲起这句诗竟忘了指出下面这句美妙而毒辣的诗句:

    战栗的小提琴像受折磨的心

    (《黄昏的和谐》,第9行)

    哦,琴声颤抖如一颗受伤的心,刚才老妪们仅仅因为公共马车的隆隆滚动而惊吓得神经紧张。

    也许把感受隶属于真情实况,把感受力从属于表现力,实质上是天才的标志,艺术力高于个人感情用事的标志。但,波德莱尔的情况更为奇特。在他使某些情感具有极致的表现中,似乎他着力于情感形状的外部描绘,没有投入自己的同情心。波德莱尔有关善行的诗句中最令人赞叹,也是海阔天空最舒展优游的,当首推:

    为了你能在耶稣驾临的时候,

    用你的善行铺设凯旋的地毯。

    可诗中看不出任何一丝慈悲的情感,即使有意的,也没有关系:

    狂怒的天使雄鹰般俯冲下凡,

    猛一把揪住不信教者的头发,

    摇撼着喝令:“你定要知道教规!

    我是你的护佑神,明白?我执法!

    不管穷人或坏蛋,废人或笨蛋,

    记住要喜爱他们而不皱眉头,

    为了你能在耶稣驾临的时候,

    用你的善行铺设凯旋的地毯。”

    (《反抗者》,第1—8行)

    诚然,他懂得所有这些德行的全部含义,但他似乎将其精华排除出他的诗文。《小老太婆》一诗中的德行精华,正是赤胆忠心的献身精神:

    全体让我飘飘然!柔弱的人哪,

    她们有的竟把痛苦化作蜜糖,

    让献身精神给她们提供翅膀:

    “万能的马鹰马鹰,希腊神话中半马半鹰的有翅怪物。啊,带我进入天堂!”

    (《小老太婆》,第41—44行)

    他好像以语言异乎寻常、闻所未闻的力量(不管怎么说,比雨果的语言力量强一百倍)使某种情感得以永恒,而他命名这种情感时,与其说表达不如说描绘,竭力避免切身感受。他从普天下的痛苦和温馨中找到闻所未闻的形式,正是他的精神世界所喜闻乐见的,永远不适合其他任何世界,只适合他单独居住的星球,与我们熟悉的星球毫无共同之处。对每种类型的人他都配备一种可观的形状,既热乎又好闻,装满烈酒和香料,口袋似的容得下一瓶东西或一条火腿,但,如果他雷鸣般摇唇鼓舌,那他仿佛竭力限于摇唇鼓舌,尽管别人觉得他深有感受,洞若观火,反正他具有最敏锐的感受力和最高超的智力。

    一个因祖国受难而训练吃苦,

    一个忍受丈夫超负荷的折磨,

    一个为孩子像圣母被剑穿胸圣母被剑穿胸,是表现耶稣受难的圣像画中常见的情景,寓意痛苦万分。。

    她们本可以把眼泪汇成长河!

    (同上,第45—48行)

    训练吃苦,极妙;超负荷,极妙;被剑穿胸,极妙。每个词组体现思想时都有一种漂亮的形式,阴郁的,显著的,富有营养的。

    一个因祖国受难而训练吃苦,

    他发明了上述漂亮的艺术形式,给他列举的事实配备可观的形状,既热烈又斑斓,在这些漂亮的艺术形式中确有一部分隐喻古希腊罗马作家笔下的祖国。

    一个因祖国受难而训练吃苦,

    (《小老太婆》,第45行)

    有些人高兴逃离无行的祖国,

    (《旅行》,第9行)

    这是穷人的钱包,古老的祖国,

    (《穷人的死神》,第13行)

    有关家庭题材的漂亮形式,如“有些人高兴逃离摇篮的恐怖”(《旅行》,第10行),很快并入《圣经》型的种类,归入各种强有力的形象群,《祝福》一诗激昂有力,诗中艺术的崇高使一切升华壮大了:

    给他吃的面包喝的葡萄酒里,

    他们掺入灰烬和污秽的唾液;

    假惺惺扔掉他接触过的东西,

    还自责曾因循他的脚步而行。

    他的妻子到广场去大声宣告:

    ……

    我将要专搞古代偶像的勾当,

    ……

    啊!我多么愿意生下一盘毒蛇,

    也不要养这一钱不值的东西!

    (《祝福》,第33—36、37、39、5—6行)

    波德莱尔的诗中拉辛式的诗句屡见不鲜:

    他存心爱的人都怯怯凝视他。

    (同上,第29行)

    除此之外,还有火焰般闪光的庄严,“如同圣体发光”(《黄昏的和谐》,第16行)这样的诗句,为他的诗篇增光添彩:

    她亲自在祭场的尽头垒柴堆,

    准备进行火葬以便惩治母罪。

    (《祝福》,第18—19行)

    波德莱尔天才的其他要素还多着哩,我若有时间,真想给你一一述说。但在这首名为《祝福》的诗中天主教神学的美丽形象已经占据上风。

    您邀请诗人参加永恒的节庆

    去见宝座、德行、权势诸位天使。

    我知道痛苦就是独特的骨气,

    不论人间和地狱都无法锉磨,

    为了编织我神奇玄妙的桂冠

    必须征服一切时间一切天地。

    (同上,第63—68行)

    这一痛苦的形象算不上讽刺性的,不像上面列举的献身和慈善的形象,虽然依旧十分无动于衷,形式上更美,讽喻天主教中世纪艺术作品,此处描绘多于抒情!

    我不议论有关圣母马利亚的诗句,因为那恰好采用的是天主教种种形式的规则。但很快我们见到更美妙绝伦的形象:

    我拖着咬住我的鞋的蛇行走

    (《声音》,第20行)

    他非常喜欢鞋这个词:

    你不穿鞋光着脚多么美丽,哦,公主!

    不信基督教的女人把鞋留在教堂脚下,“她脚下的蛇多如基督脚下的”,incalcabis aspidem(你将踩到眼镜蛇)。慢慢离题了,倒把众所周知的诗句忽略了,没准是最要紧的呢,我觉得可以开始按形式给你展现波德莱尔的思想境界,即他天才的世界,每首诗仅仅是个思想片断,只要读一个片断就联想起我们所熟悉的其他片断,比如在一间沙龙,我们还未注意到画框就突然瞥见某座古代风格的山,晚霞绯红,一个脸蛋儿像女人的诗人顺道而过,后面跟着两三个缪斯,就是说一幅古代生活的画面,这种生活以自然的方式为人所知,这些缪斯作为真实存在的女人,傍晚三三两两跟一个诗人一起散步,等等,这一切在某个时刻,在某个时辰,在瞬息即逝的情景中,使不朽的传说赋有某种现实的东西,使人感觉到了居斯塔夫·莫罗家乡的某个地方。为此,你需要了解所有港口,不仅充满帆和桅的港口,而且在这样的港口里:

    船在黄金液和波纹绸里滑行,

    张开巨大的臂膀去拥抱荣光,

    纯清的天空中颤抖永恒的热。

    (《头发》,第17—19行)

    其实港口只是些柱廊通道:

    我在宽敞的柱廊下居住很久,

    海上日光照得柱廊火光斑斓。

    (《先前的生活》,第1—2行)

    那是向未知天国敞开的柱廊。

    (《穷人的死神》,第14行)

    非洲的椰子树在诗人的眼里苍白得好似幽灵:

    壮丽的非洲椰林她多么向往,

    偏有浓雾茫茫的大墙来阻挡。

    (《天鹅》,第43—44行)

    不见椰林却追寻散落的幽灵。

    (《致一个马拉巴尔姑娘》,第28行)

    傍晚,夕阳西沉,霞光四射:

    如美丽的烛光倾泻四面八方,

    映在素色台布和哔叽窗帘上。

    (《我没有忘记》,第9—10行)

    直到这样的时辰:

    玫瑰红和神秘蓝组成了黄昏。

    (《情侣的死亡》,第9行)

    再加上始终残存于诗人身上的乐音,使他能够创造自贝多芬《英雄交响曲》以来最美妙的激昂:

    谛听丰富的铜管乐器音乐会,

    有时士兵们大批来公园演奏,

    在金色的傍晚听众备感振奋,

    市民心里注进一些英雄气概。

    (《小老太婆》,第53—56行)

    小号声声吹得多么美妙动听,

    在天国收获葡萄庄严的黄昏。

    (《意料之外》,第49—50行)

    葡萄酒不仅在所有非凡的诗篇中从葡萄成熟时就得到歌颂:

    我知道在火焰般灼热的山冈,

    要多么辛劳、汗水、灼人的骄阳,

    ……

    他火热的胸膛是温馨的坟场。

    (《酒魂》,第5—6、11行)

    直到劳动者“火热的胸膛”变成“温馨的坟场”,但到处,酒和一切酏剂,包括由土荆芥提炼的植物醇(诗人个人配制的另一种酏剂),悄悄进入形象的配制,正如他谈及死神时指出的:

    死神像烈酒使我们振奋陶醉,

    鼓励我们直走到人生的黄昏。

    (《穷人的死神》,第3—4行)

    蓝色地平线点缀着白帆:

    日夜窥视单桅双桅三桅船只,

    远处各式船只在蔚蓝中闪烁。

    (《莱斯博斯》,第48—49行)

    还有黑女人和猫,好似生活在马奈的一幅画中……再说,难道还有他不曾描绘的东西吗?我不谈热带地区,他这方面的天才大家太熟悉了,至少咱们就太熟悉了,既然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你适应《头发》,瞧,他不是把“坠入北极地狱的太阳”描绘成“一块红彤彤的冰”(《秋之歌》,第9—10行)吗?如果说他写月光的诗好比磨而未雕的宝石,有待提取猫眼石,好像罩在玻璃框下,装在燧石内里,又好比海上明月,中间透过一道虹彩,如其诗所言,“像猫眼石碎片呈现虹色闪光”(《月之愁》,第13行),像另一种浓液的流线:紫堇液汁或黄金熔液,那么他描绘月亮就截然不同:月亮“像一枚崭新的奖章”(《坦白》,第5行);我略去秋天不谈,你跟我一样,对他写秋的诗句记得滚瓜烂熟,可他写春的诗却迥然不同,美妙非凡:

    可爱的春天失去了他的气味。

    (《虚无的滋味》,第10行)

    他不管谈论什么都以象征来显示,并且把整个心都扑上去,总是那么实在,那么感人,那么具体,总是用最有力最常用最得体的词语,这样的句式难道数得清吗?

    流亡者的拐棍,发明家的明灯,

    ……

    你使被逐者目光冷静而孤高,

    横眉冷对断头台旁的围观族。

    (《祷文献给撒旦》,第40、16—17行)

    有关死亡:

    那是写入圣书的著名的旅店,

    那里有吃可睡还能坐下休息,

    ……

    给赤条条的穷人们重整床铺。

    那是诸神的荣耀,神秘的粮食,

    ……

    那是向未知天国敞开的柱廊。

    (《穷人的死神》,第7—8、11、12、64行)

    有关烟斗:

    当作家痛苦得万般难熬,

    我便小茅舍似的猛冒烟。

    (《烟斗》,第5—6行)

    诗人笔下的一切都会说话:所有的女人,所有的春天及其气味,所有的早晨及其道路尘埃,所有密集如蚂蚁窝的城市屋宇,所有天花乱坠的说话声,还有图书馆里的说话声,还有迎船人的说话声;有声音说:

    地球是一块甜蜜可口的蛋糕。

    (《声音》,第6行)

    还有声音说:

    香甜的忘忧果!就在此地收获,

    你们饥饿的心期待神奇之果;

    (《旅行》,第128—129行)

    记得吧,所有真实的现代的诗意的颜色,都是波德莱尔发现的,虽不十分精细,却美不可言,尤其玫瑰红,搭配蓝色、金色或绿色:

    您是秋天的晴空,明亮又粉红。

    (《谈心》,第1行)

    阳台傍晚的玫瑰红雾霭溟蒙。

    (《阳台》,第7行)

    每天晚上都有玫瑰红晚霞。

    在诗的境界中,另一种气氛更加强烈,包含在芳香之中,说来话长,暂且不管它;总之,我们随便取他哪首诗,不用说伟大到极致的诗篇,如你我都喜欢的《阳台》、《旅行》等,就拿次要的诗篇来说吧,你会满意地看到每三四句诗中必有一句出名的,不一定波德莱尔式的,叫你看不出出处,至少不那么波德莱尔式的,却依然不同凡响:

    没珠宝的宝盒,没信物的颈饰。

    (《喜爱虚幻》,第19行)

    这是一句模具诗,似乎又普通又新奇,是似曾相识千句同归的诗,但从未有人作得如此完美,而且各种类型的诗句都有。叫你以为是雨果的诗,如:

    还有苍穹使人凝神向往永恒。

    (《风景》,第8行)

    叫你以为是戈蒂埃的话,如:

    你的眼睛似肖像画那般诱人。

    (《喜爱虚幻》,第8行)

    叫你以为是苏利·普律多姆的诗,如:

    哦,我原本会爱你,哦你很明白!

    (《给一位过路女子》,第14行)

    叫你以为是拉辛的诗,如:

    他存心爱的人都怯怯凝视他。

    (《祝福》,第20行)

    叫你以为是马拉梅的诗,如:

    哦,虚无的魅力,疯婆似的滑稽。

    (《骷髅舞》,第16行)

    还有许多你以为是圣伯夫的诗,热拉尔·德·奈瓦尔的诗,他跟他们过从甚密,但比他们心肠更热;他也有家庭纠纷,啊,斯丹达尔,波德莱尔,热拉尔·德·奈瓦尔何其相似乃尔!他好热心肠哟,跟热拉尔一样是个神经症患者,如热拉尔那样写下最优美的诗句,一再为世人传诵,也像热拉尔懒于顾及细节的确实,布局的妥帖。多么稀奇有趣,波德莱尔诗篇中那些雄浑的诗句,受他天才笔触的调遣,在前半句诗句的转折处波德莱尔的诗大多采用传统的亚历山大体,即每句诗有十二个音节,半句诗有六个音节,每六音节有一处停顿,称转折点。我们的译文每句用十二个字,即十二个音符,以求近似。,全力转动轴心去完成雄伟的诗篇,由此充分展现他的诗丰富多彩,雄辩动人,以及他的无限天才:

    其外貌原可引得雨注的施舍,(转折点)

    他双眼若不闪烁凶恶的光束。

    (《七个老头子》,第15—16行)

    安德洛玛刻安德洛玛刻,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她以爱恋丈夫赫克托耳著称,为忠贞妻子的典范。她的故事形象不但使欧里庇得斯得到启迪,也使近代的拉辛得到灵感。,我想起您!那小河,

    可怜又愁闷的明镜曾映照过,(转折点)

    您孀居万般痛苦的无限尊严,

    (《天鹅》,第1—3行)

    还可列举其他上百例句。有时候,接下来的诗句算不上极致,但节奏缓慢有致,令人称奇,那半句诗驾轻就熟地驶入下句诗,好似荡秋千,越荡越高,缓慢而无宏旨,只求荡得更好:

    没有任何区别,来自相同地狱。

    〔为了更好阐明思想〕(转折点)

    (《七个老头子》,第30行)

    这些诗篇的结尾,似折断的翅膀,戛然中止,仿佛诗人没有力量继续下去了,但却在末尾第二句诗还打算让轻车插上翅膀飞向广阔的舞台。如《天鹅》的结尾:

    想到俘虏,败兵,以及其他许多!

    (《天鹅》,第52行)

    《旅行》的结尾:

    到未知王国尽头寻找新天地。

    (《旅行》,第146行)

    《七个老头子》的结尾:

    我的灵魂跳呀舞呀,这旧驳船,

    没有桅杆,在无岸的苦海漂泊!

    (《七个老头子》,第51—52行)

    确实,波德莱尔诗中某些重复似乎是一种情致,不能视为凑音步或韵脚。

    可叹,该来的日子终于来了,用波德莱尔的话来说,对他,那是惩罚傲慢的日子:

    瞬息之间他的理智消失殆尽,

    如太阳的光辉蒙上一层黑纱;

    有才智的头脑变得乱七八糟,

    昔日光耀的殿堂有序又富裕,

    穹顶下的排场多么富丽堂皇。

    今日寂静和黑夜占据了殿堂,

    恰似丢失钥匙而空关的酒窖。

    从此他活像流落街头的走兽,

    当他外出时木然看不清去向,

    穿过田野时茫然辨不清冬夏,

    龌龊无用丑陋如同一只敝屣,

    供孩子们乐呵呵戏弄和嘲笑。

    (《傲慢的惩罚》,第15—26行)

    于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简单吐出几个词,如“姓”、“名”,而他,曾在几天之前还暂时持有最强有力的言语,为人们竞相传诵,但瞥见镜子里有个女友,是那种粗野的女人,以为强迫您治病是为了您好,不怕给不知自己病入膏肓的人一面镜子让他照见垂死的脸,而近乎闭上眼睛的垂死者则在想象自己还有一张生气勃勃的面容,这女友递给他镜子让他梳头,他认不出自己了,还向镜子里的人致敬呢!

    凡此种种我都想到了,由于圣伯夫还谈到其他许多人,我不能想象,他,不管怎么说,曾是个大评论家,此公竟然如此胡说八道,大言不惭,什么对波德莱尔极有好感,不断注视波氏作品,更有甚者,硬说波氏作品与他自己的作品相近,“《约瑟夫·德洛姆》是未定型的《恶之花》”,却只写下几行文字评论波德莱尔,除了俏皮话“文学的堪察加”,“波德莱尔疯魔”,剩下的评语同样适用于许多追逐女性的家伙:“和蔼可亲的汉子,赢得了名声,彬彬有礼,给人好印象”。

    然而,圣伯夫毕竟才智卓越,仍属于较好理解波德莱尔的一群,而他,波德莱尔,一生为克服贫困和抵制诬蔑而奋斗,当他去世时,人们曾口诛笔伐,把他说成疯子和生理反常,她母亲惊得发呆时收到圣伯夫一封信,喜出望外,圣伯夫谈起她的儿子就像议论一个聪明又善良的人。可怜的波德莱尔不得不一辈子为不顾众人的鄙视而奋斗。但,

    他清醒的头脑发射万丈闪光,

    为他遮掩疯狂的族群的面目。

    (《祝福》,第55—56行)

    索性疯狂到底:当他卧床不起时,那个他曾一往情深的黑女人却来雪上加霜,一味向他索取钱财,使他更加痛苦;他百般无奈,忍无可忍,患失语症的嘴含糊不清地咒骂邪恶;他出言不逊,忤逆不道,辱骂女修道院院长,他不得不离开给他治病的修道院。幸而他酷似热拉尔:

    他同风做游戏,跟云高谈阔论,

    唱着歌儿陶醉于耶稣受难图。

    (《祝福》,第25—26行)

    也像热拉尔一样要求别人对他父母说他聪明(待查证)。这个时期他已满头白发,他说很像“一个(外国的)院士”!他这幅最后的肖像与雨果、维尼和勒孔特·德·李勒相像得难以置信,好像他们四个只不过是同一张脸稍有点不同的版画式样,那是伟大诗人的容貌,自从盘古开天地,实际上是合成一体的;在人类生命的长河中,伟大诗人的生命时有时无;本世纪,人类苦恼而严峻的时刻,我们称之为波德莱尔的生活,勤劳和从容的时刻,我们称之为雨果的生活,流浪而无忧的时刻,我们称之为热拉尔·德·奈瓦尔的生活,或许也是弗朗西斯·雅姆的生活,人类因怀抱脱离实情的、野心勃勃的目的而迷失和堕落,我们称之为托尔斯泰,后期的生活,如同拉辛、帕斯卡尔、罗斯金的生活,或许也像梅特林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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