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

    星期天回乡下的父母家，进屋没看到父亲，问母亲，母亲叹气说：“着魔了，在后园子唱歌呢！”唱歌？父亲是退休教师，歌唱得很好，我小时候经常听他唱，但长大后好像再没听过他唱歌。我立刻奔向后园子。

    父亲没有看到我，还在专注地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歌声很动听，听得出父亲是饱含深情在唱。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经常听父亲唱的也是这首歌。那一瞬间我明白了：父亲是想去北京看看天安门啊！去北京看天安门应该是他们这代与共和国同龄人的一大心愿。

    我的眼睛瞬间潮湿，我走向父亲。父亲看到我，歌声戛然而止，面色一红，冲我笑笑说：“回来了？”我扶住父亲的肩膀，说：“爸，咱去北京，去看天安门。”父亲的脸色更红了，目光躲闪却泛着亮光说：“我就是闲着没事儿，唱唱歌解闷的。好好上你的班吧！”我说：“我要去北京参加一个笔会，开会时间很短，你和我妈跟我去，然后咱们溜达溜达。”父亲的眼睛立刻透射出兴奋的神采，嘴唇抖动了几下说：“真的？”我坚决地点点头。父亲立刻说：“好，去北京看看，去天安门看看，让你妈赶紧收拾收拾……”父亲像孩子似的舞动着手脚，快步向屋里走去。

    我领着父亲和母亲到了北京。

    参加完简短的笔会，我领着他们登上了天安门。往天安门城楼上走的时候，表情一直兴奋的父亲突然严肃起来，不说也不笑，一步一步地往上登。母亲说：“毛主席当年就是从这里登上天安门的吧。没想到咱们这辈子也能登上天安门。”父亲突然呵斥道：“别说话！”我看看前后左右，没有“不准喧哗”的提示牌。母亲自了父亲一眼说：“说话怎么了，毛主席登天安门时还说话呢！”母亲看过《开国大典》的电影。父亲轻微但绝对威严地哼了一声，目光虔诚地望着前方，向上走去。母亲还要说什么，我连忙摆手制止了她。父亲此刻的心里一定是满怀敬畏的，无言地登上天安门应该是他对天安门最好的敬仰吧。

    在天安门城楼上转了一圈，父亲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毛主席站过的地方尽情地目视着人民广场。我站在他的身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父亲突然小声说了句：“当年毛主席就是站在这里接见我们的。”我突然记起父亲好像说过“文化大革命”时他作为红卫兵代表来过北京。我看看父亲，他平静严肃的面孔下一定是心潮澎湃的。

    城楼上的游人很多，许多游人在忙着照相，呼喊着摆姿势。父亲看看呼喊的游客，眉头皱得紧紧的。从城楼上下来，父亲还不说话，母亲问父亲：“怎么样？终于登上天安门了。”父亲微叹了一口气说：“天安门上不应该卖东西的，什么东西都不该在天天门上卖。”

    在广场上转了转，便向前门大街走去。从广场东南地下通道一出来，看到一个乞讨的老女人，年龄比母亲还要大些。老女人脏脏的，跪在街道边，把手里的讨钱缸晃得哗哗直响，不住地向过往游人磕头作揖讨要。母亲站住了，母亲每次到城里，看到乞讨者都要施舍几个零钱。母亲从包里找出零钱，向老女人递了过去。父亲突然愤恨地吼道：“不给她！”我和母亲怔了一下——父亲怎么了，往日母亲每回施舍他还嫌给的少呢。父亲抬头往北望了望，说：“她怎么能在前门要钱呢，这里能看到天安门的。这么多的外国人，丢人啊！”父亲冲老女人说道：“你不应该在这里要钱，影响不好。”老女人怔了怔，似乎对父亲的话没听清，不理会父亲，还冲父亲晃动讨钱缸。父亲气得脸色发白。此时一对男女过来要往老女人的讨钱缸里扔钱，父亲大声对他们说道：“不要给她钱，这是天安门的前面，她在这里要钱丢我们国家的脸。”那对男女一愣，随即冲父亲笑了笑，把钱收了起来。父亲看着老女人说：“你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老女人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爬起身来走了。

    父亲微笑着，目光深情地向北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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