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辛苦了大半辈子,终于攒足了钱,决定盖一座小洋楼。当然,我们村大都盖起了小洋楼,这对村人而言,已不再是什么稀罕事,但对我们来说,仍是令人激动和兴奋的事情。
这天,父亲早早起来,赶了个早集买菜,做了满满一桌,请来镇上最好的建筑队,为我们设计房子。这天,我们的心情如三月的阳光,被春天的温暖装得满满当当。酒桌上,父亲不停地和工头碰杯,不停地说着“有劳各位”、“拜托大家”、“辛苦各位师傅”的话。
酒足饭饱后,工头认真测量了我们家的面积,然后笑呵呵地说,你们现在住的这个屋子太小了,以后盖好小洋楼,就大多了。我再让城里设计院的设计师给你们做最好的设计,装修好,那感觉就像住进了城里的宾馆酒楼!父亲听到这话,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眼里放着光亮。
工头看了看院子,说,现在要把院子里的鸡窝狗窝羊窝,还有院子里的树,该拆的拆,该砍的砍,清理干净。等小洋楼盖起来,院子就没现在这么大了。然后工头问我们,你们打算自己拆,还是我们拆?父亲停顿了一下,说我们自己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工头说,那好,你们拆吧,把院子清理干净了给我打电话就行。
工头走后,我们开始清理院子。我问父亲,先拆哪个?父亲呆呆地望望院子的每个角落,说,先拆鸡窝吧!我们就动手拆鸡窝。那些鸡看到我们拿着家伙,磨刀霍霍的样子,吓得在院子里乱跑起来。有只母鸡正在下蛋,看到我走近它,连蛋也不敢下了,起身就跑。鸡们发出咯咯的叫声。父亲叹了口气,说,是我们打扰了它们,它们抗议呢!我说,还敢抗议,一会儿我就杀了它们。父亲说,先不拆鸡窝,拆狗窝。
我们就拿家伙朝狗窝走去。狗岂是好欺负的?看我过来,就没命地叫。狗窝里还有两个小狗仔,看到我就往母狗怀里藏。父亲看到这情形,说先不拆狗窝,拆羊窝。
羊很老实,它不反抗,但眼里有着难以捕捉的伤感。
就去砍树。树上有一个燕子窝,我们一砍,树就摇晃一下,惊动了燕子,燕子飞到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叫。我心烦地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块,向燕子抛去。
父亲见我这样,说你干什么。
我说,这是我家,由不得它们在这里放肆。
父亲笑了,说,你这句话对人说还可以,对它们说,怕行不通。
我说,是它们不懂人话?
父亲说,不是。你说这是你家,其实也是它们的家。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大家的,凭什么说就是你的,不是它们的?
我懵懂地看着父亲。
父亲说,不砍了,不拆了,都不拆了。免得给它们留下话柄骂我们。
父亲的话把我吓了一跳,不拆?那房子不盖了?
父亲放下手中的家伙,叹了口气说,我们马上要住小洋楼了,要有新家了,而它们的家却没了。它们也需要个家啊!它们要求不高,有个窝,它们就感觉有家了,有了家,它们才安安心心地给你下蛋,给你看家护院。
我说,它们不会说。
父亲说,它们不会说,人要替它们想着。比如你,我和你娘把你生下来,要把你养活大,管着你的衣食住行;还要让你上学,给你盖房子,让你成家立业。你不说,我也要为你想着,就是这个理儿。
晚上,我和父亲买了两条好烟,给村主任送了过去,他给我们批了一块地基。
小洋楼盖好后,父亲看着新楼,说真大啊!我笑父亲没见过世面,听说很多明星大老板的豪宅大得很,有的院子像广场,半天都走不过来。
父亲听了我的话,愣了愣说,罪孽啊!那么小的身子,要那么大的地方干什么?给别人一点吧!自己少一点,别人就会多一点。
我让父亲搬过去一起住。父亲摇摇头说,他离不开那些鸡狗羊的,它们也需要人陪,没人陪,它们也会孤独的。
我看着父亲,感觉他像个哲人,需要我用整个一生去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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