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芙荭

    老班长临死之前，躺在破庙外的草垛上，一双和善的眼睛无力地睁着。当他看到坐在旁边的新兵阿福那双仇视的目光，听着破庙里传出的鼾声、磨牙声和梦呓声时，心里不由一惊。他紧紧攥着阿福的手，久久地不肯松开。

    “阿福，看样子我是不行了。押送这三个日本人的任务就落在你一人头上了，我知道是日本人杀了你爹娘，又是那个日本人烧了你家的房屋，杀了他们也不能消你的深仇大恨。但这三个日本人是我们的俘虏，你千万不能感情用事。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将他们送到云州城去，完成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阿福，你一定要答应……”

    老班长断断续续地说。说到后来，竟成了一串痛苦的呻吟。

    阿福心里却不愿答应老班长的乞求，但当他看到老班长被痛苦折磨得扭成一团的脸，看到老班长久久不愿瞌上的眼睛时，只好违心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阿福在破庙旁草草安葬了老班长，就准备押着三个日本兵上路。

    三个日本兵虽然身上都受了伤，为了预防万一，阿福还是过细地将每个人身上搜了一遍。之后，用绳索缚上每个人的一只手，将三人连为一体。这时，天突然变了，呼啸的山风刀子一样飞来。三个日本人龟缩在破庙里，赖着不走。他们甚至气焰嚣张地攥着那只没有被捆绑的手，对阿福毗牙咧嘴。

    黄昏又下开了雪。雪下得很大，铺天盖地。阿福望着破庙角落里冻得缩成一团的三个家伙，恨得牙根出血！凭阿福的经验推断，这场雪是“封山雪”，不会很快就停。“该死的家伙！如果那时走的话，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这地步！”有几次，阿福拿起枪，顶上子弹，真想用枪了结了这三个家伙。但一想到老班长就埋在破庙旁，一想到老班长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他终于强压住了心头的怒火。

    雪一连下了三天三夜，仍没有要停的意思。阿福心里就着急起来。这样熬下去，几个人不被冻死，也得饿死。他望着坐在火堆旁的三个日本兵，一头钻进门外的大雪中去了。雪好大好大！

    一连几天，三个日本人发现阿福每次从风雪中回来，总提着半袋东西。但他们发现他们的碗里，除多了些难以下咽的野菜外，米粒越来越少了。他们又是敲碗，又是攥拳头，咬牙切齿叽哩哇啦对着阿福吼叫。阿福对此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每次吃饭，阿福都远远地离开他们，背对着他们，任凭三个日本人怎样喊怎样叫，他都吃得稀里哗啦一片响。“让这三个狗日的喊吧叫吧，再过一两日，他们也许就叫不出来了！”

    果然，第二日午饭时，三个日本兵再也不喊不叫了。他们很安静地吃过饭，叽哩哇啦悄声说了一阵话后，就见一个日本人搬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悄悄地挪动着步子向阿福靠近。危险正悄悄地逼向阿福，阿福却不知道。他没有听到日本人走近的声音。他只是背对着三个日本人，将刚刚端出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饭，吃得稀里哗啦响。三个日本人突然安静下来，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他并没有想到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

    阿福的背后，那个日本人悄悄地举起了石头。

    “砰！”

    阿福倒了下去。没喊没叫地倒了下去。

    那个日本人望着软软倒下去的阿福，再望着自己举在空中的石头，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发现阿福的老碗里，除了冒着热气的开水外，连一片菜叶也没有。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有人在云州城的街头上发现了三个昏倒的日本兵。他们身旁放着一副用柴棍绑成的简易担架。担架上躺着的确是一个昏迷不醒的中国士兵。士兵的怀里抱着一支枪，还抱着一只大大的老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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