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气味,在雨里,一缕一缕滴落的,金鱼花火,光彩令人目眩神迷,霎时间映出了,你温柔的容颜。
——《金鱼花火》
[壹]
还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三年之前的夜空。
透过望远镜,可以清晰地看到夜空中的星群。但是这架并不是普通的望远镜,它的口径是三十二点五厘米,甚至可以观测到亮度在十五等以上的星体。
“喂,找到了吗?”乐正森律伸出脑袋仰望夜空,时不时凑向身边用望远镜观望星体的女生问道。
“别急嘛。”纪爱绪继续眯着眼睛寻找,半晌之后,她兴奋地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啊!看到了,森律,我看到冥王星了!”
“换我看换我看!”乐正森律不由分说地将纪爱绪从望远镜旁挤开。
“真是的,我还没有看清楚呢。”纪爱绪怏怏不乐地扁起嘴。
“什么啊……就只是一个亮闪闪的小点,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明显的失望语气。
“当然啦,教授不是说过让大家用射电来试试的嘛。”
“开什么玩笑。”乐正森律一边观测冥王星一边回应:“要爸爸买这架光学望远镜给我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可不想被说成是得寸进尺的厚脸皮。”
还不是因为你做事情总是半途而费。尽管很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可是想到男生特意邀请自己到他家中来观测星体,还是不要太戳他伤口比较好。纪爱绪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只能在心里叹气。
“对了,森律,你看到那三颗卫星了吗?”
“怎么可能。”乐正森律觉得没什么收获,离开了望远镜,望着女生皱起眉头,“卫星那么难捕捉,根本没办法看得到吧,而且这又不是哈勃天文望远镜。”
“说的也是。”纪爱绪缓慢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围绕在冥王星身边的那三颗卫星,卡戎、尼克斯以及许德拉,好像只有卡戎身上的光芒最为耀眼,而且它距离冥王星最近,并且又是最早发现的冥卫一,就连公转周期都同冥王星的自转周期一样,都是6.39日。不管怎么说,冥王星最后都被淘汰出局了。距离冥王星那么近的卡戎,会不会也因此而觉得孤单呢。
纪爱绪这么想着的时候,乐正森律的脸突然凑到了她的面前。
她吓了一跳:“干吗?”
“你只是来看冥王星的?”男生眯起眼睛。
“哈啊?”
“我明天可就要去法国旅行了,要去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哦,你难道无所谓吗?”
是在刚刚初三分班的时候,纪爱绪和乐正森律的座位恰巧分到一起。其实,对他的大名并不陌生,除了早就在学校就久仰他“优等生”、“万人迷”,非常J家型的美少年之类的大名以外,还要加上她的爸爸和男生的爸爸是多年的世交,也曾经在乐正集团举行的大型Party上见过他几面,没有留下什么好的印象,觉得他总是没心没肺的笑着。但是纪爱绪之后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已经和乐正森律交往了将近一年,竟也出奇的得到了双方家长的默许。
唉,果然是世事无常,人生的未来总是难以预料。不过,她认为当时会对他怦然心动,一定是今后注定昏头一生的前兆。
言归正传——可以视频语聊,没什么好寂寞的吧。纪爱绪想。
“提议去法国巴黎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而且还非要拉着阿姨和雅筱婶婶陪着你。”她提醒。雅筱是乐正森律的叔父——乐正尉的未婚妻。两人决定在二十四岁的生日时举行婚礼,算起来应该还有一个月。除了乐正尉之外,另一个生活在乐正家的人还有乐正森律的弟弟,小学五年级,只不过他小学时被检测出是智力障碍,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与常人有什么太大的差异,可是他的智商根本无法发育得健全。
“那是因为我想去看艾菲尔铁塔。”
她露出怀疑的眼神:“想看艾菲尔铁塔?咳,你又不是小女生,这种想法好娘。”
“纪爱绪,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嚣张了。”伸出手掐住她的脸。
女生鼓着脸支吾的说着:“啊,家庭暴力。”
“好吧。”乐正森律满意的弯过双眼露出笑意,眼神再月光的照射下闪烁不停,像是美好的星芒,“你闭上眼睛,我要开始短暂分离前的一吻。”
纪爱绪的脸瞬间绯红,她捂住嘴巴摇头,“不要,我刚刚才吃过草莓蛋糕。”
“那有什么,我都已经习惯了。”上次她还吃了苹果,所以吻的味道里有淡淡的清凉香气。感觉也不赖。
“总之就是不要,你家里人会看见的。”
“我的家人早就心知肚明了。”乐正森律扯开她的手,“啰啰嗦嗦的真是麻烦,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要莫名其妙的害羞了好不好,我们又不是没有亲过。”
似乎躲不过去了,纪爱绪只能用力的闭上眼睛,这时,却从上空的窗台传来了叫声。
“律哥哥。”
下面窗台的两人吓得全身一抖,吃惊地一同抬头向上看,只见乐正遥辉把头探出窗外,小男孩绽开一朵笑容。
“遥、遥辉?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乐正森律抬头望着弟弟,有些慌张的笑容看上去十分不自然,“好了,你快回房间去,哥哥在忙。”
“爱绪姐姐也在啊。”乐正遥辉朝她挥了挥小手,“律哥哥,你们在忙什么?”
“和遥辉没关系,遥辉还小,不懂。”
“那遥辉要去和妈妈讲。”小男孩说着嘟起了嫩嫩的小嘴巴,气鼓鼓的说,“我要去告诉妈妈,律哥哥和爱绪姐姐在玩亲亲,羞羞羞。”
“遥辉!”纪爱绪尴尬的叫了一声。
“喂,遥辉。”乐正森律压低声音喊道:“到哥哥这里来,哥哥陪你玩。”
听罢,小男孩的笑容又重新浮现出来。
“真的吗?”
“真的真的,所以你下来,不要去向妈妈说我的坏话。”
“嗯!”乐正遥辉开心的点点头,转身“噔噔噔”的朝通往楼下的阶梯跑去。
“麻烦的小鬼。”乐正森律松下一口气,“不过还好搞定了。”
纪爱绪想着他刚刚着急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贰]
清晨的阳光格外充足,有行人眯起眼睛,会看到划破湛蓝天空的一架飞机逐渐消失在天际。
乐正森律凑近玻璃窗,惊叹的张望着窗外的云层。不停的发出“真厉害,竟然真的会飞起来”或是“如果坠落的话该怎么办”之类的自言自语。
坐在他身旁的母亲不禁笑出来,一边翻看着手中的时尚杂志,一边开腔说道:“森律啊,你不是第一次坐飞机哦。”
“嗯?”男生转过头来。
“怎么,你忘记了吗?当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坐过好几次飞机了。”
乐正森律皱着眉头苦笑一下:“那种事情我会记得才怪。”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坐在后座的雅筱婶婶探过身来,压低声音对男生说:“森律小朋友,我听遥辉说了哦,你昨天晚上和爱绪在玩‘亲亲游戏’吧?”
咳,那个臭小鬼,不是说好了不会告诉别人的吗,竟然言而无信,别指望他从法国回来会给她带约好的礼物了。不过……算了,他从来不指望遥辉会听懂他的话。乐正森律无奈的垮下肩膀。
“因为我要来巴黎一个星期嘛,有一个星期会看不到她。”乐正森律看一眼身旁的母亲,然后才转过身来小声解释。
雅筱婶婶唏嘘着,“哼,借口。你分明就是想早点把爱绪娶回家来。”
“我可不能抢在你和尉叔叔前面。”
“不过,还好遥辉告诉的人是我。”雅筱婶婶瞄了一眼男生身侧的华美贵妇,神秘的继续说下去,“要是传到你妈妈耳朵里,你肯定又要被没收手机和电脑以及一切通讯工具了。”
听到这话,乐正森律便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没错,自己虽然和纪爱绪已经交往了一年,而且也得到了彼此家长的默许,可是——要在这种默许的前面加上“算是”两字。父亲还好,不会过于干涉他的私生活,但母亲不同,尽管她同意自己和爱绪“早恋”,却也给他列出了三大紧令。
其中最大的一条便是禁止发生实质关系。也就是说,不准他和爱绪接吻,也不准更进一步的事情,毕竟他年纪还小,母亲不希望他做出有损家风的事情。
可这种事情又会有损什么家风呢……而且,他和爱绪是情侣,怎么可能会不玩“亲亲”。
他叹口气,回头看向雅筱婶婶,不禁脱口而出一句,“我妈妈是不是不喜欢爱绪?”
“怎么这么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直觉。”
雅筱婶婶笑笑:“她是不希望你早恋啦,你才十五岁,当然是希望你以学业为主啊,将来出国深造,回来就要继承乐正家的豪门,你妈妈是不希望你走上歧途。”何况漂亮优秀的女孩子,将来也会遇到更加好的。
“看来我和爱绪的未来之路会充满坎坷。”男生玩笑地佯装泄气,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叹气。
“像你爸爸那样?”
这一句话却引起了乐正森律的困惑,他挑起眉毛:“我爸爸?”
“你不知道?”这次换雅筱婶婶惊讶了,可很快她就察觉自己说了多余的话,想来那种事情是不可能会告诉森律的,于是她急忙挥挥手,“没事,没什么,我开玩笑而已。”
本想继续追问下去,男生的母亲在这时转过头,怀疑的眯起眼睛询问两人:“你们两个在那里神神秘秘的说些什么呢?很可疑哦。”
乐正森律和雅筱婶婶交换一个眼神同时摇头,连连回答:“什么都没有!”
[叁]
七天六夜的巴黎之旅,在前六天的时间里,乐正森律都玩的非常开心,十五岁的男孩对一切都充满了猎奇心,他终于看到了埃菲尔铁塔,然后拍下相片,想着回去之后可以给爱绪看。
参观巴黎剧院,吃著名的当地西餐,躺在五星级的豪华酒店里望着落地窗外的夜景,男生俨然有些乐不思蜀。
本来这次的旅行可以在快乐中结束,遗憾的是事与愿违,在第六天的晚餐时间,乐正森律因为一点小事便和母亲吵起了架。
一开始,三人坐在酒店房间里的餐桌前吃着烤鹅,起先还在说说笑笑,可是乐正森律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纪爱绪打来的国际长途。男生笑眯眯的接通电话,跑到阳台上聊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手机的费用全部用光光,他才不得不重新回到餐桌旁。
母亲显然不太高兴,放下刀叉,倒了杯红酒,语气生硬的朝坐在对面的男生说:“打了那么久电话,食物都已经凉了,继续吃的话会对胃造成负担。”
“没关系。”他笑笑,满不介意的说,“肚子都要饿死了,只要能吃就可以。”
“那就不要接那通电话。”母亲抬起眼睛,语气有些审视的意味,“是爱绪打来的吧?”
乐正森律觉得母亲的态度很奇怪,好像在指责他,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应她的视线,“嗯,是爱绪打来的。因为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所以她有些担心。”
“才只有六天而已。”母亲叹口气,“所以就说了,你们还只是小孩子,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太过浪费时间,反正也不可能会永远在一起的。”
今后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预料得到。
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了,从乐正森律那一句充满挑衅意味的反驳开始,他说:“我不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还有,妈你怎么会知道我不会永远和她在一起?”
雅筱婶婶不安的瞟了两人几眼,赶忙笑呵呵的打起圆场来,“别这样,都是小事嘛,还有森律,你的语气很不好,注意一下哦。”
一句“都是小事嘛”反而激怒了华美的贵妇,她皱起眉,觉得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不禁埋怨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森律,你听着,我是默许了你和爱绪的交往,因为乐正家和纪家也算是有些交情。可我不希望这样的交往影响到你们的未来发展,上一次在你爸爸公司的庆功宴上,爱绪的妈妈还对我说,你曾经带着爱绪一晚没回家,要不是她告诉我,我可能永远都不知情。”
“一晚都没回家?”雅筱婶婶不敢置信的捂住嘴巴。
“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坏事。”男生不满的瞪起眼睛,“是你们总戴着有色的眼镜来看我们。”
“你将来是要继承乐正家的,身为豪门长子,你在作风上不可以有半点怠慢。乐正森律,你才十五岁就如此,今后你是想怎样?”
“不需要我继承也可以的吧,家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姓乐正,大不了可以让尉叔叔来继承,或者是遥辉。”乐正森律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
“胡说!你尉叔叔在结婚后就要搬出乐正家,别想把责任推卸到他身上!还有遥辉,你竟然把那样的弟弟推出来做挡箭牌,你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简直让人失望!”
“是你不信任我!既然如此——”乐正森律激动的站起身来,可惜还没有把话说来,迎面而来的便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母亲不再多说,转过身去二话不说的走上楼,“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而乐正森律也是一肚子的气,他沉默的抓过沙发上的衣服作势往外走。
雅筱婶婶急忙追上他,面露担忧,试图阻拦闹小孩子脾气的男生:“森律,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没有汇报的心情,他只闷声敷衍一句:“随便走走。”
“可是天色这么暗,你又不熟悉这里!”
“拜托先不要管我,让我静一静可以吗?”
雅筱婶婶顿时噤声,最后也只能说:“早点回来,一个人在外面……”
接下来的话被他关进了门里,男生沉着脸走下楼,推开旋转玻璃门走到酒店外的时候,才发现下起了小雨。心情也变得更加压抑了,他坐到门口的长椅上,仰头望着夜空。
寥寥无几的星辰在闪烁着微弱的光。
这时收到了纪爱绪发来的邮件,大概是因为国外信号关系,所以现在才收到她两个消失之前就发送的消息。是一张冥卫一的照片,下面是纪爱绪的字:我在图书馆找到卡戎的照片了哦,拍下来给你。
乐正森律笑不出来,也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关掉。
有时候会觉得,就算身边有很多人陪伴,也还是会感到莫名其妙的孤独。好像从未有人理解过他,可是仔细想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需要别人来理解的。
快点长大吧,或许长大的话,就会摆脱这种幼稚的困扰了。
乐正森律用力的闭上了眼睛。
[肆]
隔天下午六点钟的回国飞机,登机半小时后,乐正森律也没有和母亲说一句话。不如说,整整一天的时间里,母子两人都在互相无视,谁也不打算退一步,所以无法得到和解。男生窝在椅子上戴着耳机听音乐,他心情极差,直到耳机突然被身后的人摘掉,他不满的回头,恰巧望进对方的眼。
雅筱婶婶晃了晃手中的白色耳机,无奈的看着他:“你打算一直这样?怄气很有趣吗?”
男生一把抢回耳机,没什么好气的回答:“又不是我的错。”
挨打的人可是他耶,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被母亲打了耳光,而且还是因为那么一丁点的小事。
雅筱婶婶叹息着坐到他的身旁,“向自己的妈妈认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是男子汉,在这种事上要成熟。”
“都说过了,根本就不是我的错!”
“你确定你一点错都没有?”漂亮的年轻女子拍拍男生的头,“你啊,只是害怕尴尬而已。这种做法在我看来完全是撒娇,别太任性了小少爷,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她不过是怕你过于感情用事。”
“……我知道……”男生的态度渐渐的软了下来,“可虽然知道,但还是无法接受。”
“所以说嘛,只要你和爱绪一直走下去,等到长大后也还在一起,你妈妈自然就会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啦。”
男生别开头,心底的某块区域变得稍微柔和起来。他抬起头,看到坐在前方的母亲的背影,不由的抿紧了嘴角。可是为了自己那份可笑的自尊与高傲,他还是拒绝了向母亲“认错”。于是推开雅筱婶婶的手,丢出一句:“你别对我说教啦。”
总觉得是有些遗憾的旅行,因为不是以快乐的结局收尾,多少会觉得可惜。
然而就是在这时,飞机忽然失去了平衡,走在过道的空中小姐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在地上,乐正森律也感到奇怪,他条件反射的站起身来,又是一阵大幅度的摇晃,他急忙抓住前座的椅背,等到他站稳的时候,机厢内的所有灯光顿时“轰”地一声全部熄灭。
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声,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伍]
“因为我的名字很奇怪。乐正森律。听起来很不顺耳是不是?其实‘乐正’这个姓本身就很不顺口了,还叫什么‘森律’,虽然说是‘森林律风’,可简直就像是苦情电视剧里的女主角的孩子才会有的名字。所以说给我换个名字吧,改名又不是很费事,只要更改户口本上的‘乐正’后面的两个字就好啦。”乐正森律曾经这样向母亲表达不满。
都说人在死之前会回望自己短暂的一生,曾经的岁月像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现。时间会倒流,最后会回到出生的那一刻,看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模样,然后离开。
所以乐正森律才会觉得自己可能要死掉了,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他全身都僵硬的失去了知觉。
飞机失事,坠落进海。他不知自己是怎样脱离舱门漂浮在海面上的,也不记得坠落入海之后的事情,混乱而恍惚的思绪中,他只看到黑暗的海寂上,独他一人。
很冷,夏末的海水冷得刺骨。起初,他还可以呼喊着母亲和雅筱婶婶,但却得不到回应。十几分钟之后,他便昏昏沉沉起来,自嘲的想着现在的自己还真像是《泰坦尼克号》的男主角,不过这里没有露丝,他不需要舍命救美人。总之,是比起《日本沉没》中的男一号还要具有灾难性。可这之后,他又在恍惚中看见了母亲的脸,放学回家,母亲接过他的书跑,笑着打了一下他的头,说着又这么晚回来,打篮球弄的一身泥,像小孩子;去上补习班,母亲会开车送他,临走前不忘嘱咐一句:早点回来,今天会做你喜欢吃的炸虾。
明明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明明都是他习以为常的平凡。
可却在此刻回想起来,好像就要同这个世界说再见一样。
已经记不得过去了多久,直到他的思绪被种种的嘈杂声音打断。直升飞机的声音,救生员的声音,有人在拍打着他的脸。
他吃力的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由模糊变得清晰。几名穿着橙黄色救生服的年轻救生员对他大声的喊着:“振作点,别睡,已经没事了!”
嗡嗡的杂音,他沉重的闭眼,然后再次沉重的睁开。在他被救上船的时候,有女医生将氧气戴在他的脸上。乐正森律将对方错看成了母亲,于是抬起手抓住她的衣角,吃力的开启双唇,轻念出一句话。
医生没有听清,凑到他的身边,提高音量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他又呢喃了一遍,然后体力不撑,终于在温暖的毛毯下睡去。
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就算听得清楚,也不会让对方感到有任何特别之处。只是,那三个字足可以让他后悔一生。
他说——
对不起。
妈妈,对不起……
救援现场,当地的记者还在对着摄影机报道:“各位观众,现在是凌晨1点16分,从巴黎飞往国内的A902次航班因遭遇突来台风而造成坠海事故,此次空难造成108人身亡,有17名乘客失踪,目前,救生员仅发现一名乘客奇迹般的生还,搜寻救援还在继续,这名生还的乘客正在当地医院接受治疗,经过确认,从他的证件中得知了他的身份,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年,名为乐正森律……”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次旅行的终点分手,并且永远不会再见?
为什么,没能在分手之前,好好的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
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开我,是为了惩罚我犯下的小小错误吗?
仔细想想,那晚的耳光便是分离的征兆。因为十几年来,那是她第一次动手,也是最后一次。
乐正森律十五岁那年遭遇的空难,令他失去了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亲人。他的母亲,与他的雅筱婶婶。
极少的幸存者,乐正森律是那三分之一。
三个生还者的其中一人。
[陆]
葬礼上,父亲一言不发,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幸存下来的儿子。中年男子穿着黑色的西装,只是沉默的向前来悼念的宾客一一鞠躬。墓园隐隐的哭泣身,白色的花篮中央摆放着两张遗照,母亲和雅筱婶婶的,全部都是黑白但却温柔的笑容。
还有一个月,雅筱婶婶就要和尉叔叔结婚,还有一个月,三十天不到的时间。然而一次法国之旅,却令她永远的沉睡在了黑暗冰冷的海底。
乐正森律独自一人坐在墓园外面的石板上,他低着头,脸色苍白憔悴。那是空难过后的第二个星期,可是他还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
纪爱绪走出墓园,焦急的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了正前方的他。那天的天气意外晴朗,没有阴雨,可阳光洒照在他的身上,反而呈现出了一种萧条而冷僻的晕黄色的光芒,让人感到心酸。
她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彼此之间是长久的沉默。
“……下个星期,是学校的跳水比赛。你是队里的金牌选手,可是你三天都没来学校,樊竞很担心你,他要我来问问你是否还可以参加比赛。”
“……”男生依旧闭紧嘴唇。
“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也知道,你对跳水比赛的事情可能早就没心思了。可是,樊竞他也……”
他再也听不下去,忍无可忍的抬起脸来,气愤的吼道:“既然你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就给我闭嘴!”
纪爱绪噤声,转而有些不安的低下眼去。半晌之后,她才委屈的说:“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担心。我很好。”乐正森律有些激动的打断她,手指却在不住的颤抖,甚至语无伦次起来,“我活下来了,我回来了,所以那些事情早晚都可以忘掉的,只要活着,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用去在乎。”
纪爱绪覆盖住他颤抖的手,努力的想要令他平静下来:“别说了,森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在那么冷的海水里待了整整四个小时,我知道你不可能再去跳水,那一定会令你想起不好的回忆。甚至今后,你都不能够再去接触你心爱的跳水。我知道,我都知道,伯母和雅筱婶婶的事……可是,你不要再继续自责下去了,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
男生终于流下眼泪,埋下脸哽咽出声,“……我不想这样的啊,为什么会这样,太奇怪了不是吗……”
纪爱绪的鼻子一酸,转而伸出手环住男生的脖颈,想要给他一些有力的依靠。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容易,生得不容易,死却是很迅速的事情。
活下来的人应该更好的活着,虽然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做起来还是有难度的吧。
墓园里,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是《Forever love》:
“このままそばにいて……夜明に震える,心を抱きしめて(就这样在我身边,在天亮时抱紧颤抖的心)
风が过ぎ去るまで……もう谁よりもそば(直到风已经过去,比谁都需要你陪伴)
Forever love(永远的爱)
Forever dream (永远的梦)
これ以上步けない(已经无法再向前)
Oh tell me why (告诉我为什么)
Oh tell me true(告诉我答案)
教えて生きる意味を(请告诉我活着的意义)
Forever love(永恒的爱)
Forever dream(永恒的梦)
溢れる淚の中……辉く季节が永遠に变わるまで(在溢出的眼泪中,直到闪耀的季节永远改变)
Forever love……(永远的爱)”
纪爱绪紧抱住男生的肩,轻声说着:“打起精神来,你有我在。”
[柒]
乐正尉路过兄长的书房时,看到乐正遥辉正站在门前,用耳朵贴着门。
他有些困惑的走过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乐正遥辉转过头来,将手指方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是爸爸和律哥哥。”
“嗯?”乐正尉听不太懂。
“他们在探讨电影院的事情。”
乐正尉更加不解了,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向来不明白乐正遥辉的话,所以现在,他只好跟他一起凑近门旁。
书房里,听上去是兄长乐正诚的声音:“这好像是葬礼之后,我们父子两个首次的单独谈话吧。你妈妈和雅筱的事情……森律,你都不难过吗?”
“……难过。”乐正森律的声音。
“有多难过?”
男生想了一会儿,突然自嘲的笑出声来,回答道:“大概,现在的这种程度,就像是兴致勃勃的跑去电影院想要看刚刚上映的电影,却发现电影院关门了一样。”
屋里响起“啪”的一声。
继而是乐正诚的声音:“乐正森律,我一点都不想打你,可这一切,全部都是由你引起来的。去巴黎旅行也好,想要看埃菲尔铁塔也好,都是你提议出来,而且不管我怎样反对你都要雅筱陪你去。你知不知道,原本下个星期就是你叔叔和雅筱的结婚典礼,可因为你……就因为你,这些全部都毁掉了。”
门外的乐正尉不禁一阵心悸,他低下头,眼前一晃而过的是雅筱的笑脸。不想再回忆那些,乐正森律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到现实。
男生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认为这些都是我的错,我也不想替自己辩解什么,如果你要这样认定我也没有办法。爸,你可以不原谅我,因为是我活了下来。如果死的人是我,而妈妈和雅筱婶婶活了下来,你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痛苦?”
“你……!混账!”
“说了这么幼稚的话,真是对不起了。”乐正森律像他鞠了一个躬,转身走出了书房。
门外的乐正遥辉听到兄长的脚步声,急忙跑到一旁的楼梯后面躲起来,而乐正尉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到迎面走出的男生,彼此之间只是沉默。
过了几秒,乐正尉才拍拍他的肩膀,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尉叔叔。”乐正森律喊住他,嘴角抿成了一条线,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很抱歉。”
乐正尉在那一瞬间似乎愣了一下,但却无法说出回应的话来。他做不到去安慰男生,因为潜意识里,他也在埋怨着乐正森律,所以根本没办法正视他。
看着乐正尉沉默的离开,男生的眼神也泄露出了无奈的悲伤。
此时此刻,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或者说已经成为了现实——乐正家,已经彻底的散掉了。可惜,明明知道,却依旧无能为力。
而乐正遥辉在这个时候走出了楼梯后面,他慢吞吞的走到消沉的男生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叫了声:“律哥哥。”
他转头看着小男孩,拼命告诉自己就算再怎样情绪低落也不可以向弟弟摆臭脸,于是轻声问:“什么事?”
他眨巴眨巴眼,坚定的点着头:“在遥辉眼里,律哥哥是超人。”
“……”
“但是,超人是不可以流泪的吧。所以律哥哥你换个职业好了,总觉得超人不太适合你耶。”
他只觉得哽咽,说不出话来。伸出手摸了摸弟弟的头,鼻子不由的酸了一下。
小男孩仰起脸,忽然认真的说道:“不然的话,就换遥辉来保护律哥哥好了。从今以后,在这个家里,遥辉来做律哥哥的守护神。”
并不是在开玩笑,小男孩好像预料到了今后的某些事情,所以才会信誓旦旦的许下这样的诺言。
“好。”他点点头。
可实际上,乐正森律却没有太过将这句话当回事。他只是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儿时的一个故事,母亲曾经讲给他听,不可以回头,一旦决定要走出那个深谷,就必须一直注视着前方。
如果回过头去,就会变成石头人。不能说话,也不能行走。
他不能再回头,也不想在沉浸于过去。
所以决定在十五岁的尾巴的这一晚,同所有的过去说一声“拜拜”。
拜拜,十五岁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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