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歌-哥哥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朱庇特》:与巫魔纠结

    是什么颜色,你身上涂满

    时间在青幽中刻下顺从

    又在鲜艳和乌亮里,栽种敌意

    是什么颜色将你身上,涂得满满当当

    冶炼术过后的灰烬,贮贝器遗落的肉身

    它将光华刺成王国的图腾,却把我

    放置于白色巨塔的尖斗

    是什么颜色

    在你身上,捕捉到我的欲求和颤栗

    地下宫殿封存的光亮

    为地上世界,献出过黑色的子孙

    这一块块腐朽的骨头

    在时间的啃噬下,蜕变成蚁虫

    它们日夜爬行,在我体内

    搬运流水和腐殖

    是什么颜色,一动不动

    燃烧着地底古老的响动

    它们拆散时间,在青铜内部

    聚合成斑斑暗影,贮贝器的口

    只通向一种黑与白

    是什么颜色改变时间的秩序

    让植物的汁液,饱蘸金属

    黑色的重量,它属于地下宫殿

    亡灵演奏白色分泌而出的诱惑

    这超亮的音质,沸腾在地心

    成为冶炼术不息的跳跃之声

    是什么颜色

    在浮动的青幽里,熔炼黑色的敌意

    透过我的眼睛,寻找光明

    所透析的时间和族谱

    它从外部构建我的线条

    又从内部,建筑我的砖瓦

    这是向迷幻致意的太阳纹

    它缭绕在,吸食与注射之间

    这是不是你的颜色:

    从地底的黑到地上的绿

    从枝头的黄到空中的紫

    再从血液的红,回到骨头的白

    我腾空出新鲜的肺

    只为你快意的喘息

    我遍布针眼细密的符咒

    只为你抵达,我溃烂的斑点

    这些时间发出的胚芽

    死死咬住土地密封的暗门

    好让你的颜色

    通灵我,坠亡的孔洞

    第一乐章:活泼的快板(11:20)

    颜色混杂在晋虚城集市成为买卖的另一番规则。

    乐曲的行进,不仅仅是乐器和音符之间的配对融合,更多的隐秘交易,在旋律内声部展开。我的哥哥也不例外,他选择好的色调,打开了集市与肉身之间,另一道欢愉之门。

    音符被时间贩卖的挣扎,与肉身被集市交换的历史,一样漫长。

    晋虚城赶过的集市,在乐曲的构架中,占据了一个显要位置。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并不是由交易量所决定。诚如乐曲也不是靠音符的密集度来衡量一般,集市上的种种彩色,在黑与白的交替下,成为无数肉身栖息发光的壳。

    我的哥哥,占据并摆弄着这些,极其精致细腻的粉末。每一粒粉尘,都是一只精心压缩过的眼睛。它们在集市最阴暗的角落,扫视着来往人群。放大之后,这些特立独行的颗粒就像哥哥青筋凸露的强壮身体,摆出肆意纵横的姿势,诱惑着人群中,另一些因为找寻而饥渴得幽光青青的眼睛。

    旋律,顺着集市拥趸的眼光,列队前行。

    我的哥哥,把这些一袋袋准备好的奇异粉末,放置在身体,每个可能的部位。白亮晶莹之色,透过这些部位,展览般炫耀着新老买主,强大而不屈不挠的决心与购买力。

    那是些把名字隐藏起来,出卖给巫术的人。他们的肉身,曾经在贮贝器上,饱食过太阳纹制造的时间之饼;啜饮着,冶炼术熬制的金属之汤。

    我的哥哥与这些人交易着,每进行一次,他身上的粉末,便会变化一次色彩;而他的手,也会在拿捏之间,获得古滇巫术的一个新符咒。他需要这些符咒,以便在老屋里,把月光揉进一团团黑色的罂粟果,继而通过冶炼术中,变异而成的现代部分,制造出一粒粒披着外壳,堕落而优美的白色音符。

    乐曲高音区的提琴声,像是涨满风的翅膀,一边飞舞,一边发出祈祷般的嘶鸣。

    青铜贮贝器在石寨山地底,也常常发出这种响动。晋虚城大地,储备了无数这样的声音。它们借助黑与白交替的力量,繁衍着贮贝器上,被磨损掉的古滇图腾。那些消逝于时间世界的密令咒符,仍然在黑暗中,护卫着地下宫殿里,大乐队持续的演奏。

    我的哥哥接触过那些,诡异旋律背后的神秘之物。他似乎正是奉命于集市,兜售一撮撮汇聚了亡灵厌仄之死的配方。他显然认为,自己是这个古老配方的主人,全然忘记了自己的骨头,因为莫名发痒而分泌着金属般的汁液,每一滴,都在乐曲行进中,完成了定型和交易前的准备。

    集市在众多喧嚣掩盖下,所进行的秘密交易,不仅让我的哥哥,把控了集市最有力量的核心部位,还为现代集市扩张后的再创造,提供了一次次证明。

    我哥哥明白,局限性其实蕴含的无限可能,就藏在集市秘密交易中。大乐队也十分清楚,最美妙的旋律,也需要最了不起的黑暗与碰撞。集市想隐藏我哥哥,但他并不介意,暴露自己的位置;也不防备,频繁交易带来旋律音区中,属于自己的奏鸣悄然失声。

    我的哥哥,半隐半现。像是故意要保留,我对集市想象的另一半可能。他摊开双手,掌心密布着集市交易的纹路,它们将通往何方?我不知道。

    第二乐章:如歌的行板(8:22)

    哥哥于我之前发现了菜地的秘密。这个秘密,也许多年前就一直存在。

    乐曲中,提琴悠缓深情里,突然迸发而出管乐的激颤之音,为这个秘密护卫。就像石寨山地底的青铜,为逝去的古滇王国守卫一样,旋律的行进,呈现某种感伤黑暗发出的阻滞之声。它在与地下宫殿,贯通连接的菜地下,发芽生根;又在菜地上,成为新的、不安的种子源泉。

    它无形无相占据着哥哥的意识。尽管我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这个秘密,但是它的存在,为日后菜地暴戾的胃口和激情的变异,提供了动能。

    菜地上和菜地下,生长着截然不同的欲望,一种饱含杀戮之气;另一种隐含诱惑之力。前一种似乎留给了我,后一种则为我的哥哥储备良久。

    音符被乐器栽种在旋律的低音部分。菜地被我哥哥的意识,栽种在晋虚城南玄村不远处。他并不像传统的农耕者,每年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哥哥的劳作似乎是在某种更为高级的形势下完成的。

    青铜贮贝器,保留着这种特别农作方式。同时,青铜贮贝器在这种方式中,偷偷播下了古滇冶炼术的阴暗咒符。这些咒符,在我哥哥的意识驱动下复活。它们在菜地的另一个面,即菜地的下层幻化成一粒粒种子。这些种子里面,藏有时间世界里,最为艳丽娇媚的花朵。

    哥哥特别喜欢这种花,能够被命名为“罂粟”。这样的名字在乐曲中,无疑是颤动的弦外之音,号外之旨,鼓外之力。这是乐曲微妙存在着的时间差。这时间差并不随乐曲的行进,有丝毫流向,它是固定的,像死亡一样,充盈着宁静悠远的止息之殇。

    它是自己的土壤,也是自己的养分和水。它只依靠自己,便可以经历生命的周复。我的哥哥,热爱这奇妙的植物,也许并不是植物,它是我哥哥意识的骨架。它只吸吮他的血肉,而我的哥哥,俨然成为一块到处移动奔跑,被古滇巫术播种着的菜地。

    旋律变幻催促着菜地中植物的生长。它在召唤,菜地丢失在石寨山地下宫殿的亡魂。尽管两种并不是一个世界的物类,它们分别在菜地上下,各自的空间中一起生长。但从菜地上面,无法观测到菜地黑暗底下,旺盛得就要滴落的鲜艳的“罂粟”;而从菜地下面,也没有办法看到阳光散落下,各种植物的再次命名与收割。

    只有召唤,迷离的古滇巫术召唤,把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里的两者,揪紧在了一起。

    我的哥哥,也跟随着这召唤发声。他的声音,来自体内的颤动,而体内的颤动,又来自骨骼饱食终日的快慰与负重。他,我的哥哥,一定也在设法寻找着什么。

    “罂粟”凋落在菜地,是令我哥哥最为兴奋的时刻。

    乐曲中的各个声部,渐渐向他靠拢。“罂粟”花瓣一片片落下的时候,碰到了菜地地上与地下时间差。它们在冶炼术的怂恿下,投身向着有金属光泽的肉身。这颗时间的果实,我的哥哥,站在菜地的上面;他的另一个躯壳,正好埋葬在,他脚下的暗黑中。

    第三乐章:小步舞曲,小快板(4:32)

    这是吸食的节拍。当然,还是注射的节奏。

    旋律一刻不停,吞噬着老屋的宁静。我的哥哥置身其中。

    月光散落诸多饥渴难耐的白。究竟是黑夜吞下了它,还是它要将黑夜咀嚼,正是困扰我哥哥的难题。三拍子,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试图穿过它的音符。我的哥哥,同样也不会放走,一丝一厘与月光搅裹在一起,巫源的诱惑。他努力用鼻腔与静脉,对准烟雾和针尖。

    月光稀释着一切,我的哥哥并没有丝毫察觉。他试图寻找时间世界之外,更为广阔古滇王国遗址的存在。他发现一片青幽的青铜镜面上,有什么,在称量着自己的重量。

    烟雾来自黑;针尖溢出白。我的哥哥一直认为,两者就是他的头发和骨骼。

    哥哥喜欢躲在老屋天井的旮旯里,用月光,清洗他在烟雾中,吸食着的、自己头发的青黑。这些毫无规则的头发,产生于晶亮锡纸下,短暂的打火机火焰,以及锡纸上,一粒粒看似纯净的细密身体。它们有着极度诱人的纯净白皙。在古滇最原始冶炼术驱动下,这些柔盈之发,摆脱了被时间世界束缚已久的植物身体,获得了动物般,充满欲望但被剥离的魂魄,乘着夜色,袅袅升空。

    我的哥哥,不失时机地在乐曲三拍子里,迅速跟进。打火机火焰,继续拔高着这些开始混乱的青黑色。旋律中一个又一个音符,正在做俯冲前的准备。哥哥的头发,被一种沉默的力量,召唤梳理,一阵阵发痒、发麻、发酥。

    旋律中稳健的节奏,并不能阻止音符混乱的穿插。青黑色在哥哥的鼻翼前,发出变化无端的颤动挑逗。空气中,游离着一粒粒被白色注满的音符,月光摇晃着乐曲。我的哥哥猛吸了一口,他深深的头发发出炸裂之音。

    扩散在我哥哥体内的青黑,比镌刻在青铜贮贝器上的条纹,更容易被时间消弭。

    那些炸碎的头发,引领着哥哥向幻觉中深入。乐曲凝重的铜管,压低了他继续进入的通道。老屋里的月光,随之越发惨白。

    我的哥哥,受阻于老屋的沉默中,白色的音符试图挣脱旋律被拧紧的挤迫。我的哥哥抻出手,将月光一缕缕解开,每拆散一束,就得到无数针尖般锋利的白。这些极其细腻的白,对准了我哥哥,发出旋律中,又一道不可抗拒的召唤之声。

    月光继续覆盖着晋虚城黑暗的大地。又有哪里的月亮,会是不一样的呢?

    这个阴柔的发声,持续在旋律中,照见我的哥哥在许多年以后,放弃了他那青黑的头发。被他解开的那些月光,幻变成为一个个致细的针尖,插满了他身体上的毛孔。

    他要寻找的旋律,就在他身体某些极其隐秘的部位封存。那是些像贮贝器上,隐秘钥匙孔一样的地底存在。他得借助纯白色的音符开启。

    大乐队演奏,赋予了他足够的力量。他把满满一管音符,通过针尖,注入身体里的钥匙孔,那是通往地下异端天国的门。

    他甚至都忘记了,在他的骨骼上,爬满了一模一样纯净的白。这些白色的音符,不停啃噬着自己的身体。在月光照亮的老屋,我的哥哥跟随着自己的骨骼抽搐。来不及拔出的针筒,即刻就被月色透析着的白,灌得满满当当。

    第四乐章:极快板(6:22)

    旋律贩运着亡灵的演奏。在老屋天井一角,我的哥哥与那晚的月光融为一体。

    旋律中,响起了关乎生死的诘问之音。黑色与白色,浮泛在哥哥多年前,与家族归来路途的影子上,它们在黄昏的金红光芒里,种下了一条又一条,晋虚城未来的贩运之途。

    乐曲中,白色与黑色的对位,就像哥哥身体里,血肉与骨头的纠结。

    古滇冶炼术把两两相扣的音符,保存在青铜贮贝器内部。地下宫殿不息的演奏之火,得以永久延续。古滇大地的命运,也在这些有声的算式中,逐一开启。

    我的哥哥并没有料想到,作为亡灵具有的感官,早已经和时间世界的肉身剥离。那些犀利的剥离之器,不仅仅依附在生与死之间,而且还将会在生之前,以及死之后,把所有在乐曲中耗尽的色调和音符,一一寻回。

    我的哥哥是否真正死亡,令人疑虑重重。

    老屋天井那个旮旯里的月色,始终和老屋其他地方的有所区别。它照映在那里,却是以极其快速的方式,循环流动着的;并且,只要你真正相信它的确是月光,那么它迅速挟裹起来的黑白交替,就会把这片虚构的流动席卷,放下我的哥哥死亡之前,无助留念的瞬间表情。

    这个表情,在青铜贮贝器上,发出过声音,和哥哥最后的、若有似无的乞求、忏悔、救赎之音,如出一辙。只是虚构的流动,掩盖了这些。它从月光里,贩运洁白到老屋;又从老屋,带走了石寨山地下宫殿,被埋葬着的久远黑暗。

    它们,共同贩运着我的哥哥,我不幸的哥哥的血肉与骨头。

    亡灵在月光下,一匹匹被送往地底,这是月光改变世界不动声色的方式。我的哥哥,并不在其中。

    家族的往返迁徙,并没有改变我哥哥,丝毫的回归之意。老屋墙旮旯里的影像,不过是我的哥哥,通过冶炼术,悄悄贩运的一个假象。真正的人,如同泛音旋律中,坚定而迅速的基音,既没有真正独立存在过,又不可能随着自己的影子消亡。

    我的哥哥在远方,一直贩运着他的身体,就像他的亡灵在老屋贩运着月光的流动,两者共存于青铜贮贝器内外。我的哥哥,他并不是不知道,这种被崩离的音符,在时间世界中,一文不名,它发不出半点儿声响。

    月光,继续在老屋运送着亡灵。

    一束又一束月色被我的哥哥分解成为尖利急促的音调。

    大乐队在这样的音调中,显得突兀而巧妙。亡灵们,纷纷丢掉了乐器,以及手上止不住的动作。我的哥哥也不例外,他常常在梦境中,与远方的自己说话。这些话语,落在梦境之外,就成为黑色凝胶状物;之后,他继续和老屋天井墙旮旯里的自己交谈。

    梦境之外,他发现了白色的晶莹粉末,来自遥远的地下世界。

    乐曲一阵阵收紧了,我哥哥的身体。在他之后,无数这样的身体,在老屋天井的月色里游荡。它们布满了,时间的斑斑孔洞。在这些被音符,冲打而出的孔洞中,旋律的最后一丝余音,迅速吸食了哥哥的骨头,又把他的血肉,注射进光与影的结合。

    而我的哥哥,他并没有来得及制止,这片被白与黑交替贩运所催动的月光。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