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纹的危险
并没有在形状的指示下
恢复金属,远古图谋的咒符
它在地底发出过,青幽的波粼声
古滇贮贝器,被冶炼术侵入的身体
并不比时间世界的肉身
更具诱惑,那属于声音排列方式中
最古老的召唤,没能在冶炼的沸腾里
获得火焰燃烧时,旺盛的救赎
青铜的印迹,抱怨磨平着的时间
这些流动的虚伪,晃动在体内
成为自己黑软的沼泽
没有鱼儿的水域,在贮贝器底座
形同虚设,它埋葬几千年,仍然
误把土粒,当成凝固的时间
是水,这些金属过滤被时间榨取的汁
流淌在事物消失,和备受侮辱的摧残下
发疼的太阳纹,暴露出了伤口,扩大成瘾
古滇大地深埋,并裹紧着的嘶喊与共振
不是因为战争而溢出的经血,浇筑着
家族往返途中,青幽发亮的秘密
连同未来,并不属于我的反抗
一起被铸造,成为身体引诱的方式
这是你赐予我的福音,也是我
对准贮贝器,勃起的隐秘锁孔
我用身体开启的流动
是你双手,抬升的欲望
我期待在你的影子中,发出
我被影子们进入后,搅动的混乱
我是不是你,流淌的一部分呢?
在你成为,自己对立面的性别前
硌疼的一枚指针
我是不是你,经受追随与诋毁的
一颗命运石呢?在你主宰自己
以及影子坠落下的一片响动
我并没有为你献上完整的器皿
我不是土,也不是水
可我身体里面,尽是这两样
交欢之后的缺损
你进入过我,再次穿越的快感
成为时间世界,肉身卸不掉
的重量,我披挂这年华
她是你的,又泽被众人
我等待你,收拾起你放出的影子
它们趴在我青幽的皮肤上
一次又一次进入,活动的时间
第一乐章:活泼的快板(11:20)
一直不停追赶着姐姐的阴暗音符,在家族的迁徙途中,被夕阳映照得金黄透红。
“前十六”紧凑旋律的行进属于古滇冶炼术中极少见的规则运用。青铜贮贝器对于这种急功近利的节奏方式,也并非心存善意。它们在石寨山地底,顺着身上镌刻的古滇太阳纹收拢。黑暗的地底即刻被拉伸,这多少影响到了空气的密度。有时候,它们竟然会飘荡悬浮起来。
大乐队在短暂音符小节的狂欢方式下,暴露出各个乐器演奏的弱点。这和家族往返逃避灾祸的信念与行径,不谋而合。只是夕阳投下那么多的影子中,有一个始终在家族内部游荡。它试图接近姐姐,又从不肯停下匆匆赶路的脚步。
它一直在家族的前方引领。姐姐察觉到了危险,但她无法开口。
她的影子像被夕阳烧着般,透红得发黄、发蓝。她和我一样,都被一堆堆紧迫音符,散发出来的无形火焰挟裹。但我们都无法证明,这些疲于奔命的音符,正在返回故乡的路上,如夕阳投下的纹路咒符,紧随其身之后,各自命运的关联与归属。就像贮贝器,无法证明地底黑暗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般,一路上沉默,阻隔了那个影子,被夕阳拉长的欲望。
让姐姐开口说话,不仅是那个影子渴望得到的结果,也是我真正了解这个家族,往返逃亡意义所在的一个口子。当然,我不能像姐姐那样,保持自己与影子的足够距离。我的手被死死拽着。我不知道牵着我手的人,和那个在前面一直引导家族前进的影子,会有什么牵绊。我只是想知道,姐姐在一个家族的行走中,如果已丧失了母亲,该是多么的危险。
梦境给予了我怀疑的些许勇气。乐曲中,长笛窜入的旋律,加重了我的猜疑。我觉得没有哪一双手,能够像大乐队中的长笛一样,具有无限延伸的可能;也没有哪一个音符,能像长笛吹奏的旋律一样,既在大乐队中悠悠畅响,又在逃亡的途中,饱受吹奏者作为人的欲望之苦。
强烈的顿奏,令乐曲呈现恢宏气势下阻滞的力量。这个影子,在一个黄昏金灿灿的映照下,暂时停了下来。
青铜贮贝器重见天日的光辉,藏在大乐队积蓄的力量,奋起一发的合奏瞬间。我的手,获得了像乐队成员一样,演奏的短暂自由。姐姐一直沉默的嘴巴,依然保持着沉默。一些类似于嘶喊的喑哑,却在乐曲光辉的行进下潜行。
它们会是些什么呢?
我在梦幻般的自行挣脱下,听到姐姐的身体发出来如亡灵一般的呻吟。那是贮贝器上,作为祭祀的一种进献。姐姐的身体,在另一个如同亡灵浊重的喘息下,完成了我对于梦幻般乐曲尾声部,另一番祭祀。
家族最前面引领的影子,投下了另一个影子中的影子。
这是我获得手的自由之后,旋律发出如同姐姐身体一样,光滑乐句连接,给予我的启示;也是姐姐在回旋的乐曲中,被这个重新获得重量的重影,打开着苦痛之门消解的距离。这个距离,曾经造成了我母亲的死去,现在,又延伸着音符,继续随之消亡的意义。
这一路上,我多想把这双小手,这双空出来的小手,伸向她,我的姐姐。
第二乐章:如歌的行板(8:22)
老屋在月光下的投影,常常让我在多年之后,仍然想起,家族抵达晋虚城南玄村的那个夜晚。姐姐哭泣的声音,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金属撞击后,令人怀疑的沉默。
黑夜特意要掩盖的,乐曲正试图冲破。旋律是不是白色的,我不知道,但是姐姐的眼泪浸入其中。它在青幽的泡沫中挣扎,那是古滇冶炼术被掏空的一部分。
老屋在月光下浮动,整个家族,并不知道姐姐的哭泣。只有影子,老屋的影子,和另一个躲藏在老屋里的影子,秘密交谈着。它们所能理解的痛苦,全藏在月光的流动下。
整晚的睡眠,并不能够改变老屋,被月光植入的响动。
姐姐一遍又一遍在老屋的天井一角回忆。月光托起的寒意,在旋律中不紧不慢对话的乐器之间游荡。姐姐咬紧的嘴唇,冒出新鲜的、刚刚死去了的音符。这些音符,在家族返回来的道路上,发出过致命的呼救之声。
影子再次覆盖了这些一无所依的旋律。呼喊,像一幕哑剧,被切割下来的瞬间,再次落在了姐姐脚下。
月光把老屋的影子,搬离了姐姐四周,对话着的音符,开始针锋相对。
旋律在月光下,进行着交战般激烈的时间转换。姐姐一定是察觉到了点什么。她迈开了整个夜晚,一动不动状态下的第一步。
月光随即静止下来。
老屋里的流动,发出刚刚过去时间里,所经过的细微沙沙声。那个影子,极力想寻找到姐姐的位置。不知道从哪里,不知道从何时,它又偷偷溜出来了。
姐姐加快了脚步。月光在乐曲中,不自觉显露出不安的跳跃。老屋的影子,被月光挤进了旋律的焦躁中,成为莫名被亡灵们,赞颂着的坚实之物。姐姐走得更快了。她知道,月光如果一直就这么明晃晃地,呛着眼睛的话,瞳孔也会倒回白色,变成在时间世界流动的衰退征兆。
那个影子不慌不忙,极富耐心。它并没有去忙着一路尾随姐姐。它一定知道,还有另外一条路,姐姐待会儿的必经之途。它在暗自得意中,泄露了音符潜伏在旋律中,突然爆破的畅快与欢欣。
“嗖”地一下,它滑出了月色,夜晚更加漆黑了。
老屋被月光剥离的影子,成为姐姐逃离时的一个向导。她并不知道,这个随着月光变化的指引,其实是月光在旋律中,真正的发声;她更不知道,这个影子里,隐藏着的另一个影子,在旋律的发声中,饱食情欲。
姐姐的影子,绊倒在两个影子在乐曲中,设下的埋伏与坎坎。她始终没有弄明白,月光在一间空旷了那么久的老屋里,渗漏过什么?又将等待着什么?
这些轻盈而朦胧的音符,一个接一个,灌进了她身体内的影子里;而她,则在那个等候多时的影子中,拼着肉身,继续挣扎着,被旋律触动了的月光。
第三乐章:小步舞曲,小快板(4:32)
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规则地按照三拍子旋转起来。乐曲中布满了因诱惑而显得焦躁不安的味道。家族在荒芜许久的菜地上,寻找各自的影子,夕阳遮盖着这些失散多年的斑斑点点。
姐姐的影子被旋律拉得长长的。
她第一次在大石桥下面的流水中,发觉自己惊人的变化:脸上不知从何时起,被镀上了一层鎏金般的纹饰。她想到菜地中,无数影子里混杂的那个影子。她有点害怕,害怕脚下青幽夹杂着金黄色的汁液,将把一个少女的容颜和身边的流水,一起带走。
三拍子,继续跳跃在菜地之上。夕阳,烧灼着土地深深浅浅的印迹。
诸多深埋地底的声音,被乐曲唤醒。它们附和着旋律,打开着一道又一道通向石寨山地底,古滇王国宫殿的隐秘之门。乐曲装点和修饰过,这些在几千年前就已经关闭了的门。但它的演奏,于今天被大乐队再一次重复进行。
姐姐也在我错乱的记忆中,弯下了身子。她发现了菜地上,横躺着一个可疑的斑点。这个影子随着大乐队的演奏,发出与姐姐在路上、在老屋里发出过的,同样的音调和一起呻吟的假象。
我对于姐姐的存在,产生了无限诘问。我等待着她,把这个声音捡拾起来。我突然有了拥有着两个姐姐的怪异心思。我多想看到啊,一个姐姐,把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姐姐,从菜地捡拾起来。只剩下她们唯一的一个影子,在两个姐姐的不断寻找中,不再显得那么孤苦伶仃。
地底被乐曲激活的音符,随着地下隐形之门的开启,融入黑暗的响动,发出更深的金属撞击之声。菜地荒芜多年之后,在家族的找寻下,窜出来一股股腐败的气息之音。姐姐依然弯着腰,她发现那个可疑的、自己的影子,随着衰败的菜地,再一次被空旷旋律包裹收割后,保持着刻意的沉默。
这个意外的碰触,让一切又回到了初始。
姐姐直起了身子,大石桥下的水面,晃荡着一个低沉的暗黑之音。但她的手上,却保留着大乐队指挥,一闪而逝的优雅姿势。这个被冶炼术浇筑的动作,流窜于贮贝器之间,似乎更让我看清楚了。乐曲,一直在黑暗地下世界演奏的种种真相。地上我所听到的一切,不过是它特意暴露着的、明晃晃的斑斑伪影。
族人们,将再一次种下明天的种子。
菜地荒芜的最前面,带领族人播种的,依然是那个,与姐姐保持着足够距离的影子。旋律播下一个个,被夕阳烧得金灿灿的影子。我惊讶于这个家族,把自己肆无忌惮种进土里的决心与勇气。
姐姐就在众多影子之间忙碌。她肯定知道,自己并不能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也跟在姐姐后面,死死盯着一切投向姐姐的东西。我始终没有发现,地下大乐队究竟通过什么方式,让姐姐的影子,销匿于劳作的菜地之上。
在地下黑暗的旋律交织中,姐姐发出了被进入的双重声调。时间的影子,再一次穿透我不能触及的音符。我不得不忍受着,忙碌的菜地下,两个姐姐被叠加了命运的虚妄。
第四乐章:极快板(6:22)
音符,遗失在影子毫无规则的交错中。乐曲向着更为幽暗之处,迅速穿行。
姐姐在晋虚城众多的街道和人群里,寻觅一再叨扰我想象世界的虚假影子。她意识到,我意识中的姐姐和她,似乎并不完全是同一个少女。甚至她们的影子,也分别来自不同的时间世界,与空间方位。就像小提琴和大提琴之间,间隔着的特别音区,并非只是靠中提琴,就能够弥补和修复。
我对此很是疑惑,怀疑我的姐姐,在那个影子的掌控下,已经恢复了她作为某种特定曲调,十足的清醒。在大乐队的激情演绎下,旋律发声的方式与结果,已悄然改变。无论是大乐队前世延续的旧音,还是今生奏鸣的新曲;或者是大乐队,演绎在晋虚城大地之上,还是土地之下,音符都朝着更为开阔的方向,引导奔袭而去。甚至为若干年后,我从事的买卖,给予了预言之力。
在旋律的快速叠加下,姐姐要找寻的影子,聚拢在集市。还有我意识中的姐姐,也同样在那里。
集市上无数的影子,随着集市的消散,重新寻找着逝去的时间。姐姐的寻找建立在无数个游荡影子的找寻之上。不仅如此,还有我意识中,真假难辨的、另一个姐姐的影子,也掺和其间。
集市在大乐队的演奏下,纷繁复杂。一股急于求成的旋律,总在试图冲破和声的跟进背景,却又毫无办法地被纠结禁锢其中。它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寻找与躲避的行进中,快速转换。
无数的音符探出头,它们既想成为这个唯一的目标,但又怕成为一次唯一的牺牲品。我的姐姐,依然在我想象的世界,与现实的时间里交叠。
我不知道许许多多的姐姐在集市,是否和我要甄别的姐姐一般,苦苦等待着?那些和我一样,陷入混乱猜测与极力想象的人们,是否每个人在心中,都珍藏有一个唯一的姐姐呢?
乐曲阻止不了时间流动中,集市虚拟的一个个假影和猜度。与此同时,围绕着类似于姐姐影子的影子,依然寸步不离地保持着,排斥真相的安全距离。这是令我深感悲愤无奈的、一部家族诅咒史。它让我和我的姐姐之间的距离,处在越来越靠近就越来越危险的境地。
包括集市,包括旋律,包括姐姐,还包括我对于那个神秘影子的好奇与眷恋,都在大乐队的合奏中,涌向时间世界唯一的大门。
我的姐姐,和晋虚城所有的姐姐;晋虚城的姐姐,和时间世界里,所有的姐姐……她们也许并不知道,她们每一影子都投下了无数被影子不露声色追逐的影子。这些影子时常在呼喊、呻吟、怀疑、消亡的转换过程中,被时间遗忘。
这个时候,乐曲总是以同样的方式奏响。它用唯一的调性,直指那个我一直没有能够看清楚的影子模样。
我总是认为,我的姐姐忍受伤害的能力,和我的家族是一样的。当这个家族最后一个亡灵叙述者,不厌其烦想告诉她真相时,我的姐姐已经湮没在集市,众多姐姐的融合碰撞中。而那些姐姐,我总是无限期待着,大乐队再次奏出她们其中、哪怕是和我姐姐类似的,一小点叫喊和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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