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活儿多了,当然要累些。但最累的,要数胡小开。胡小开的累,倒不光是蹬个自行车改的破三轮买菜、倒泔水,他关键累在算账上。
会儿也累,一有时间就趴在电脑跟前。这天,正在电脑前看贝克汉姆照片,一只手伸上吧台,把会儿吓一跳。会儿一看,那个佝偻腰小个子男人来了。会儿以为他要吃饭呢,把菜单扔给他,又紧紧盯住电脑显示屏。没想到,小个子男人把菜单送回来了;菜单碰到会儿手了,会儿才醒了似的,把脸从电脑后头移出来。这时,会儿看见小个子男人一副神神秘秘、鬼头鬼脑的样子。
会儿说:“你不吃饭吗?”
小个子男人说:“我、我来要剧本呀!”
会儿觉得这个小个子男人眼熟,突然想起来了,“PK”那天他来过,是让二来子吓跑的,当时他跑得里倒外斜,撞在个胖女人屁股上。想到这里,“扑哧”一声,会儿乐了。小个子男人说:“真的,我不骗你的,那个钱包,真的是我的。”会儿想,真是好笑,什么人都有——钱包里的那个男人,大倭瓜脸,胖成那样,可眼前的小个子……唉!会儿的心思还在贝克汉姆身上呢,不想跟他闲磨牙。会儿决定把这活推给二来子。会儿一边点鼠标,一边朝里屋喊:“二来子,有人找你!”二来子正切菜呢,拎把菜刀就出来了。这个样子,挺吓人的。二来子一见又是小个子男人,举举刀,说:“怎么,你还来捣乱呀?”小个子男人一边往后退一边说:“没呀。没呀,我真的没呀?”二来子再次举举菜刀,笑了笑,说:“上回,你把人家良家妇女屁股都撞了,还不长记性!”小个子男人连忙说:“哦,不不。上回保安把我推倒,摔够呛啊,后腚骨现在还疼呢!上厕所都不敢蹲,站着大便,老难受啦!”
二来子凑上前,说:“来,我看看,真的假的?”
小个子男人瞅瞅二来子手里的菜刀,突然掉头,跑了。
二来子、会儿正看着小个子男人的背影笑,胡小开过来了。胡小开把倒骑驴似的破改装三轮车停在门口,后手一抬,几个菜筐滚了下来,有个菜筐直接滚进屋里了。菜筐一倒,大白菜、甘兰、茄子、土豆,撒了一地。二来子连忙去捡。会儿瞅一眼,又低下头,盯上了电脑。胡小开招呼她,说:“会儿,帮把手啊!”
会儿从吧台里走出来,故意露出超短裙来,张开两手,说:“你看你,这么点活儿,还兴师动众的。我穿这么时尚的衣裳,怎么帮你?”两个人一看,会儿的超短裙太扎眼了,黑色的,镶红边,颜色很亮。关键是短。会儿扭动一下,裙角一翻一翻,这一翻,坏了,裙下摆,都露出裤头了!
这就是小贝老婆辣妹穿的超短裙。
会儿后来告诉他们,这是她上城里量身定做的。为了这个裙子,她两个月的工资报销啦。会儿再三告诉他们,这个裙子,跟辣妹的超短裙一模一样。会儿还说,“这块布,成衣铺特意从英国进的,哈哈,绝对是正宗的!”二来子问她:“你怎么知道是正宗的?”会儿说:“人家成衣铺可讲究啦,还让我看汇单了呢。”二来子不依不饶,“汇单上写了什么?”会儿说:“我哪认识呀,都是英文!”“不认识怎么知道是正宗的?”二来子这话,可把会儿气坏了。会儿小嘴瘪了好几下,才说:“我告诉你二来子,别看你‘差点进了高考考场’,可我告诉你,正因为我不认识那些字,才说明它是正宗的。要是中国字,哼!我就是翻烂了字典,也能查出来!哼!就是几天几夜不睡觉,我也能查出来!”话都到这份儿上了,二来子当然不会再说什么了。但有一点,会儿的衣裳多,经常换样,却是事实。
这时,会儿的超短裙让胡小开没想到。那个刺激,让胡小开根本不敢看会儿,就低下头干活。一低头,就能看见会儿的内裤。黑裙子,红内裤,实在太显眼啦。想不看都不行。可是,胡小开又怕会儿看出来,就干活。拿干活当掩护,一举两得。弯腰,弯腰,再弯腰。每弯一次腰,都能看到会儿的红内裤。胡小开正看得起劲呢,换片了。他眼前出现一只粗大腿,牛仔裤。胡小开往上一看,宫小北来了。宫小北像堵墙,把会儿挡在后头。胡小开心里怦怦跳,却要装得自然点儿,就没话找话。胡小开说:“咳,我这一倒骑驴菜,多沉呢?可是,要放在银行卡里,什么都不是。”几个人谁也没听明白胡小开的话,就愣愣地看他。胡小开又说,“我是说呀,丢钱包那伙计要是找到了,卡里的钱分给咱一点点儿,我就能买几头上好的毛驴。”
胡小开一向说话没撇,也没人挑。但这回,有人挑了。那个让二来子吓跑的小个子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小个子男人说:“买毛驴?什么话呀!其实,卡上怎么回事,只有我知道。”
二来子以为小个子男人又来捣蛋呢,提着菜刀就往上凑。以为这样,就吓跑他了;可这回,没有。小个子男人纹丝不动。不但没动,小个子男人还故意往前凑凑,故意挺挺他那单薄的胸脯,歪着头,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就不信,明明是我的钱包,你们为什么就不信?”
见几个人没说话,小个子男人接着说,“本来我都不想要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丢就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不行,我那钱包里有我的剧本构思!唉,那个构思挺好的,过后我琢磨好几个思路,觉得都不如这个好。”见几个人互相看呢,小个子男人觉得这回有门儿,又说,“不怕你们不信。这回我把身份证带来了,你们跟钱包里的身份证对对,看看是不是一个人。”
宫小北问:“怎么?你还有一个身份证?”
小个子男人说:“嘿嘿,这不又办个二代嘛。这个好呀,带色儿的!”
四个人传看了身份证,都觉得不对劲儿。宫小北特意把钱包的身份证拿出来,几个人仔细对照,还是觉得不对劲儿。钱包里的身份证是个胖子,大倭瓜脸;可眼前的小个子男人,精瘦,刀条脸,都快成一把骨头了。二来子问:“你是不是来捣乱?”
“不是!肯定不是!”小个子男人连忙说。
会儿看人心细,尤其是看肖像。会儿看明星时,哪儿有个痦子,哪儿有个不起眼的小斑,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会儿果然发现了问题。会儿说:“鼻子头挺像,都是趴趴鼻子。另外,鼻子左侧有个小瘊子。两个身份证上的小瘊子,可是一模一样。”
听了这话,小个子男人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
二来子回过头来,问小个子男人:“你说说吧,钱包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小个子男人说:“一个身份证,一张银行卡,还有剧本草稿。”顿了顿,小个子男人说,“草稿一共七页。”
几个人互相看看,有些愣了。
小个子男人来了精神,说:“嘿嘿,你们不能光看人胖人瘦,你们得看看身份证号码啊!”
几个人一对身份证号码,都对!
二来子放下菜刀,凑过来,说:“你实话实说,这是怎么回事?”
小个子男人说:“不用多说,照片一样,人也一样,你们就该还我钱包!”
二来子说:“那不行,你要是说不清楚,钱包是不能给你的。这年头,做假证的有的是,谁知道你那身份证是真是假?”
这下,小个子男人急了,说:“可是,我本人就站在你们跟前,你们还有什么不信的呀?”
宫小北说:“除了趴趴鼻子,人也不像。怎么?那么大一张脸,我们凭什么只认出鼻子来?”
小个子男人一下语塞,在地上转了好几圈儿,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一跺脚,说:“我豁上了!看来,我不说明白,你们肯定不会给我钱包啦。那好吧,我说。你们想知道什么,问吧,我全说!”
胡小开问:“除了趴趴鼻子,两张照片上的人差这么多,这是怎么回事?”
小个子男人说:“嘿嘿,当着两个美女的面,俺不好意思说。”
二来子使劲瞪一下眼睛,说:“少油嘴滑舌的,快说!”
小个子男人说:“俺腰子不好。”
宫小北没好气地训他:“少来这套!我们问你照片上的人是大脸盘、大倭瓜脸、胖,你自己却是刀条脸、精瘦,谁问你腰子啦?”
小个子男人并不直接回答宫小北,而是有板有眼地说:“腰子有两名,土名叫腰子,大名叫肾。我这腰子要是犯病了,就尿不出来尿,老难受了。打个比方吧,就好像上水道光进水,下水道堵了,憋住了!光进不出,哎呀,这家伙可把我憋完啦!这么一憋,很快就水肿,这么一肿,瘦变胖,刀条脸就憋成倭瓜脸了!”
宫小北听了,忍不住要笑。可她强憋住不笑,扫几眼纸上的字,说:“那我问你,你那著名的影视歌三栖明星刘德华、香港著名企业家李嘉诚、贝克汉姆经纪人……这……都是怎么回事?”
小个子男人说:“这些,全是我编的。”
会儿说:“编这些干啥?”
小个子男人说:“剧情需要。对了,这个,你们不搞创作不知道的,创作是什么?就是瞎编。没有的编成有的,假的编成真的。编得能不能吸引人,就要敢想。我构思的这个剧本,就是非常敢想的剧本。”
会儿说,怎么个敢想法?
小个子男人歪歪身子,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说:“不好意思,俺计划……将来写出……非常非常好的二人转剧本,让李嘉诚掏钱赞助,让刘德华演。哦,对了,中国足球一直踢不好,我还计划写个足球的二人转剧本,指不定,还要请贝克汉姆出演男一号呢!”
二来子说:“那么,下边的几个问题……”
小个子男人反应很快,说:“对不起,这个不能说,这……涉及到我的隐私……”
二来子实在忍不住,“咣”地把菜刀拍在桌子上:“少废话!”
小个子男人吓坏了,连忙说:“哎呀别别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嘛!狗尾巴镇的柳镇长,我最恨他了!不瞒你们说,他跟我老婆有一腿。”
二来子问:“你怎么知道?”
小个子男人说:“有一回我回家,看见我老婆慌慌张张坐在床上,没穿衣服,抓个床单捂住前胸。我一看,床头柜上还放盒大中华香烟。我说,什么干部呢,还抽这烟?床底下有个男人说话啦:我是柳镇长……”
会儿又问:“怎么还有县长、市长、省长、法院?”
小个子男人说:“我的剧情是,镇长算老几?管他的大官多了去啦,有县长市长省长,实在不行,还有法院呢!”
胡小开问:“那……女秘书、红灯区、胖三颤?”
小个子男人说:“我希望柳镇长犯事儿,跟女秘书犯事儿,在红灯区犯事儿!”
会儿问:“胖三颤是谁呀?”
小个子男人说:“胖三颤住镇东头卖臭豆腐的。哎呀妈呀,长得老难看啦。”小个子男人比划了几下,说,“胖三颤一走道,脸蛋子,胸脯子,还有屁股,三个地方,都颤!”
二来子说:“那我问你,胖三颤跟柳镇长有什么关系呀?”
小个子男人说:“那是我的一个……唉,怎么说呢,应该是我的一个……豪华的理想!我希望胖三颤跟柳镇长好上。这样,不定哪天,胖三颤一个趔趄倒了,能把柳镇长砸成相片!”
会儿再问:“怎么还有萨达姆、本·拉登、人体炸弹?”
小个子男人也“嘎嘎嘎”笑起来,说:“这是我的长远规划嘛。万一前边的招都不行啦,敢死队就上!”
二来子又问:“你写了多少个二人转剧本呀?”
小个子男人说:“以后我会写很多的。”
二来子再问:“我问你现在写多少啦?”
小个子男人说:“没有。现在还没有。这不,刚要写么,我的包就丢了。不瞒你们说,我这个构思,是我头一个剧本的构思。换句话说,这是我的处女作。所以,我对这个剧本很重视。你们想想吧,我把剧本构思都放在钱包里,说明我相当相当地重视它。可是,万事开头难——只要我这个头开好了,以后,多少个剧本都好办啦。我对我的这个剧本充满信心,因为,我有独特的生活和……想像。你们都知道了,我能忍住戴绿帽子的痛苦,还活得好好的,没事儿一样,全部希望就在这个剧本上。剧本出笼了,我就成功了。我一成功,就等于没白戴这个绿帽子。掉过来说,绿帽子,也算是我对剧本的投入……”
“哈哈哈哈……”
听了这话,几个人都笑翻了。谁都不会想到,小个子男人竟有这样的理论。更想不到,在狗尾巴镇闹得天翻地覆的寻找钱包失主的大型活动,竟是这么个结局,真逗乐。
二来子笑得捂着肚子,弯在地下,起不来了。宫小北笑得也站不住了,一歪,歪在二来子身边,还靠了好几下。胡小开见了,边笑边歪,故意往宫小北身边歪,以为这样,宫小北就会靠在他的身上,可宫小北偏不。宫小北笑得还是那样响亮,却不歪了。不歪太累,她就靠在吧台上笑。会儿一笑,超短裙像倒开的喇叭花,扎眼的红内裤,就成了花心。几个男人都定定地看,像要摘了那朵花心。会儿感觉到了,扯扯裙子,可笑得太疯,裙子太短,遮不住。没办法,会儿只好躲到吧台里。
在大家聚精会神地疯笑的时候,只有胡小开还在挂念他的驴。胡小开对小个子男人说:“唉呀,你挺阔气哇,还有张银行卡!”
胡小开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了,钱包是他捡的,现在物归原主了,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吧!小个子接过银行卡,“嘿嘿”乐几声,说:“不好意思,卡里边就十块钱。”
胡小开不解地问:“办一回卡,怎么就存十块钱呢?”
小个子男人再次“嘿嘿”乐几声,说:“不好意思,银行有规定。再少了,人家不给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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