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本纪-情寄老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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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9年

    1

    家,无疑是一个人最后的归宿。无论你在外面多么风光和失意,这里都是唯一可以接纳你的地方。张琪源参加工作后,几次回家的主要原因都是职场失意。若非如此,他会仍然夜以继日地坚守在他那要么尘土飞扬,要么泥浆横流的施工现场。鉴于此,他每一次都可着劲把积攒多年的公休假往完休。

    张琪源回家里服侍老婆生第五个孩子时,整个后张村办了一个大食堂。把家家户户所有的谷子、小米,麦子、面粉,玉米、玉米面、玉米糁子,洋芋、洋芋淀粉,白萝卜、胡萝卜,腌萝卜、腌白菜等等,不论粗细或半成品,全部收集到了一起,统一管理。秋粮干脆由生产队统一收割,统一保管,统一烹饪。

    全村人同吃一锅饭,可以想象,后张村三四百口男女老幼共吃一锅饭,对祖祖辈辈独门独户过日子的乡民来说,场面不是十分壮观,而是相当壮观:小孩哭、大孩叫,病残耄耋之人翘首以待,成人们则纪律严明,排队、打饭鱼贯而行,各个环节都井井有条。

    刘二双的大儿媳吴秀秀当了大食堂的管理员。张琪源真佩服村民们的独到眼光,居然没忘记吴秀秀这个管理奇才。吴秀秀果然不负众望,管理着队上八九个大师傅和服务人员。只见她吆三喝四,忙前忙后,自我感觉相当不错。

    张大山说的没错:老天爷长眼着呢。刘二双家果然有人出人头地,老天爷没让他家一直“背”下去。刘二双说的也没有错:命,这都是命——吴秀秀有执掌乾坤的命,袁宇光也有洒扫院落的命。

    每家每户把多余的铁锅、铁铲、旧犁铧、锄头都送到周柱子所领导的炼钢厂,砸了,开始大炼钢铁。因为,按照那时的统计,中国的钢铁产量,每人还不够打一把镰刀,严重地制约了社会经济的发展。

    张琪源回到家里,家里没有了锅灶,吃饭要到大食堂去。看到吴秀秀风风光光、忙前忙后,张琪源只想往后退,但是,还是让吴秀秀给看见了。吴秀秀老远就嚷道:“琪源回来了?来,你不用排队,你是咱的贵客,直接到前边来打饭。”

    张琪源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回避这个将舅舅告得当不成乡长,还差一点连自己的饭碗也给砸了的蛇蝎女人。可是他也在想:这个女人果然了得,竟然对我们张家没有一点点负疚感,甚至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直面我?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在这种场合,过于矜持等于是驳吴秀秀的面子,张琪源只得把自己当作贵宾,向前边走去,路过的每一个人他都认识,都要握个手或者点头打个招呼。等张琪源打好饭过来吃时,吴秀秀也端着自己的碗过来一块吃,热情地问一些江河局单位上的食堂是如何管理的?饭量大小不等的人如何区别对待?还有吃饱、吃不饱这类的话题。

    正说着,蛋娃领着走路一颠一颠的蛋蛋过来了。蛋蛋一边流着口水哈喇子,一边哭着要吃饭。蛋娃说:“爸,你的饭先给蛋蛋吃吧,他吃饭慢,经常上学迟到。”张琪源抱歉地对吴秀秀说:“不好意思,你看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孩子!”吴秀秀爽朗地笑说:“没关系,孩子嘛,都这样。你吃吧,我给大家通知个事。”张琪源忙点头道:“你忙吧。”

    “大家注意一下,大家注意一下。我通知个事情:每天的早饭和午饭,一二号窗口专门给上学的孩子们卖饭,保证他们上学不要迟到,请大家自觉遵守。”吴秀秀一边这样大声说着话,一边拿眼睛扫视张琪源,张琪源只得点头表示赞许。

    但是,招弟坐月子的吃饭成了问题。只得给高级社和吴秀秀申请点米面,在家里开个小灶,其他人继续在大食堂就餐。没过几天,招弟生下了第五个孩子,即第四个男孩,取名张跃进,小名五子。

    张琪源昼夜在家服侍,洗洗涮涮,甚至还要缝缝补补。这是他结婚十年来第一次这么踏踏实实地做家务事,感觉像一个空中飞人一样,一下子落到地上,节奏缓慢,步履平实。

    这天晚饭后,周柱子来到张琪源家,向张琪源请教炼钢铁的有关技术问题。好好的铁锅、犁铧子,为什么一炼就炼化了,都成了铁流子,就是成不了钢水?更成不了钢锭?炼钢的炉膛为什么一烧就裂,用不了几次就彻底毁了?炼钢把咱村南山的柴火都快烧完了,还是没炼出什么名堂来,买炭又办不来指标,你能不能给咱弄些指标?

    这些问题张琪源一窍不通,可是让他想起了自己读过的两本苏联文学作品。一本是毛月梅送给自己的《一个工程师的笔记》,其中有类似方面的内容,但它不是一本技术书籍;另一本是风靡当时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则更不是这方面的书籍了。想来想去,确实是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内容来。

    张琪源只能实话实说:“柱子兄弟,炼钢的事我真不懂,你要问打铁我还能说上来一点。我们单位的拔具、铆钉、环扣、马车铁件都是我们自己红炉打制的。”周柱子说:“打铁我也常见呢,可是生铁和熟铁能不能往一块打?”

    张琪源说:“生铁和熟铁当然不能往一块打了,好像因为当时的冶炼方式、温度和含炭量都不一样。”周柱子说:“我好像也听说炼钢是拿矿石炼,可公社通知我们就用锅碗瓢盆炼。”

    弟兄两个瞎扯了一气,都是外行,也说不下个所以然。周柱子无奈地说:“只得明天到公社去请教。”张琪源又告诉他,咱们国家现在有不少苏联来的专家,肯定有炼钢方面的,如果公社的人解决不了,就让公社的人想办法去请教苏联专家。

    2

    每年的冬训,是水利局的惯例。江河水电工程局每每派出一些职工去培训,回来后再给自己的职工照本宣科。今年江河局派张琪源等几个人来,主要任务是高举三面红旗,深入开展反右斗争,以大跃进的精神启动老鸦山水库项目,由江河水电工程局负责勘测、设计和施工。

    自从上次田喜子出事后,张琪源挨了几回批判,基本被闲置起来。陆华夏有心帮他,但是,也斗不过于富贵在二队培植起来的强大势力,只能忍气吞声,让张琪源委曲求全。

    这一次冬训,陆华夏总算给张琪源争取了一个学习的机会,张琪源非常欣慰。自参加工作以来,这样的培训机会每年都有,但是从来都轮不到自己。一年四季,他总是忙、忙、忙。但是,这次学习,他又深感压力挺大,因为回去不仅要照本宣科,还要给大家传授,带领大家实际操作,要防备于富贵再给他穿小鞋。

    在冬训开学典礼上,水利局局长杨虎声讲得铿锵有力:“老鸦山水库是无澜河流域最大的水利枢纽,控制流域面积4077平方公里,设计库容0.86亿立方米,建成后可使两岸三县增加四块万亩以上的灌区,五六万人民受益。多年来,两岸父老乡亲求水若渴,多次向省委省政府反映问题;我们要趁着革命的强劲东风,迅速启动开工,排除一切阻碍工程进展的右倾主义思想,多、快、好、省地建设老鸦山水库,向受益区人民,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杨局长的讲话声震屋瓦,内容高屋建瓴,学员们既人心振奋,又倍感责任重大。杨虎声讲:这次来参加培训的,主要是来自各受益地县和省水利局各相关直属单位的技术骨干,同时还有最近才到的一批支援大西北的热血青年,在今后的五年内,他们将要共同奋战在老鸦山水库这个三面红旗的典范工地。

    张琪源环视了一下四周,似乎有几个熟识的面孔,但也想不起来了。在分组讨论中,通过攀谈他慢慢回忆了起来,有不少都是解放战争时期一块在国立禨河水利学校的同学校友,应该算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师兄弟。

    只是因为当初,大家都比较年轻,有的甚至可以说还是孩子,通过十多年的成长和历练,岁月的年轮给每个人的面容和体格上,都留下了永远挥之不去的烙印。

    大家在一块回忆往事,历数每一位同学的名字,有的回家务农,有的背井离乡另谋生路,有的则杳无音信。像他们这样能够在新中国成立后参加工作的,都是命运的宠儿。而有的同学则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已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大家唏嘘感慨:命运,给每个人的机会真是不够均等,上学时,谁能看到战争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结束?又有谁能够想到,当初大家都觉得枯燥乏味的那些专业知识,竟然会在社会主义建设中派上这么大的用场!

    专业授课基本都是大学教授,有的甚至还是苏联专家。但是对老鸦山水库到底如何设计,老师们并没有具体地讲,因为他们对现场情况并不了解,只是提了一些建议,重点讲了一些典型设计,如:永定河官厅水库,长江上游狮子滩水电站,安徽金寨县梅山水库,福建古田溪一级水电站,三门峡水利枢纽,浙江新安江水电站,等等,都是一些我国已建成或正在兴建的水利工程。

    冬训班还组织学习《中共中央关于水利工作的指示》。对其中提出的水利工程要“以小型工程为主、以蓄水为主、以社队自办为主”的“三为主”建设方针,进行了重点学习,作为老鸦山项目建设的纲领性文件。

    冬训班上还介绍了1956年我国提出的第一个全国性国家高程系统——黄海高程系,这些,对张琪源的思想都是一次彻底的武装,使他感到真是“书到用时方嫌少”。看来,这一次把自己打成宗派主义分子,真是因祸得福。

    在各种聚会和讨论中,大家尽量不讨论政治这样的敏感话题。因为在学员里面,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被打成了右派,有的甚至在学习期间就被带走,所以学员们生怕惹祸上身。

    也就在这个当儿,国家把水利部和电力工业部合并为水利电力部。紧随其后,春节一过,省上也照葫芦画瓢,将水利局和电力局合并为水电厅。江河水电工程局与水利局的一二级局关系,彻底改变为和水电厅的厅、局关系。

    冬训很快就结束了。张琪源意味深长的贬谪生涯也即将过去,随之而来的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他,不得而知。

    张琪源又回到了那个属于他的江河水电工程局第二工程队——河西街村。河西街村依然是冷冷清清。临近年关,要么是留守工地不回家过年的人们,他们用不着回到队部来;要么是已经放假的工地,人已经回去过年了。河西街村队部,仅仅是个职工的中转站,来去匆匆,很少有人久留。这里只是具有向心力的机构设置,但是没有久留的具体必要。

    陆华夏看见冬训的人都回来了,召集大家开了个会。他先介绍大家互相认识认识,这主要是两部分人之间互相生疏:一部分是二队原有的职工,他们互相之间大部分是认识的或者是熟悉的;另一部分是支援大西北过来的有志青年,大部分是从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有的在冬训中张琪源已经认识了,而有的则是刚到。

    队长于富贵按照会议主持陆华夏的指示,组织大家学习一些通报、文件。具体叫什么文件,张琪源也没有搞清楚。只听于富贵说:“……新中国成立前,我们的祖先四千年开辟了两亿三千万亩的灌溉面积,而1957年冬至1958年春,我国人民仅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就开辟了一亿一千七百多万亩。

    “这就是说:四个月的成绩相当于四千年的一半!今冬和明春,随着三面红旗的节节胜利,我们将会改造出更多的万顷良田,彻底解决我国六万万人口的吃饭问题……”

    接下来,陆华夏又讲了我们进军老鸦山水库的重大意义和决心,听得没有参加冬训的职工群情振奋,会场气氛明显活跃了许多。最后是大家人人都关心的问题:就是放假!

    听见放假,人人高兴,张琪源也不例外。只是在第一批收假的人员名单中,张琪源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心想:我怎么总是这么倒霉呢!

    这就意味着,正月初五以后,张琪源将第一批返回队部,组织职工进点老鸦山水库工地。

    3

    等张琪源再次回到后张村时,家乡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食堂解散了,大炼钢铁也几近停顿。各家把食堂所剩无几的粮食又分了回来,开始自家过日子。一些不易分配的食品,老百姓也有的是办法,例如腌菜,虽然倒缸容易使菜变质,但是有的家户自己发些汤泡上,有的几家合分了一缸,有的干脆晒干,食用的时候再浸泡。总之,有总比没有强,自家做饭总比大食堂要随意些。就冲着这些,这个年大家过得仍然是欢欢喜喜。

    张琪源家的情况是比较好的。过去几家弟兄虽然不甚和睦,但有张大山这个老骨架在,大家终究还是一家人。再经过大食堂、大炼钢铁、反右斗争这么几番运动,人们开始觉得亲情的珍贵。

    张大山和三个儿子家大大小小共25口人:张玺源夫妇和七个孩子计九口人,张碧源夫妇及五个孩子计七口人,张琪源家七口人。可这么多人只分了一大缸腌菜,吃得再节省,顶多能对付到年后。这就是说,腌菜在这时间也成了奢侈品。

    张玺源妻子在年前被评为后张村的“英雄母亲”。这个荣誉来自于苏联老大哥,因毛泽东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我们都可以创造”和“人多、热情高、干劲大”而寻找到了合适的异国土壤。可是,九口之家吃什么?成了这个英雄之家的迫切问题。

    张琪源家的灶具还能凑合。因为招弟坐月子时申请过小灶,还留了一两件能够应急的小锅灶,再加上非铁制品,基本上能把生米煮成熟饭。大铁锅被拿去砸掉炼钢了,张琪源回来又买了一口,几家弟兄需要时也可以借用,只是各家要把自家的柴火抱来烧,琪源妈只提供锅,不提供燃料。经过轰轰烈烈大炼钢铁的集中消耗,时下要捡一点柴火也不容易了,不像过去,只要你肯卖力气,柴火在山上有的是。

    粮食短缺是家家户户普遍存在的大问题。幸亏琪源妈当时多了个心眼,粮食中一些秕子、麸子、大食堂不愿意收的,也没敢糟蹋;看不上眼的红薯仔儿、红薯秧、土豆,都晒成干;一把菜籽、一碗谷子、几颗西葫芦南瓜子,也不敢喂鸡。俗话说:宁叫饿死老娘,也不能吃断籽墒。

    说起来还是吴秀秀家最可怜。因为她当时执掌食堂公事,手经斗米斗面,自然把粮食不当一回事。自己家该交公的交公了,看不上眼的干脆喂了家禽家畜了,等到自己看明白了,想在食堂想一点儿办法时,发生了食堂库房盗窃案。案子尽管破了,但是防范严格了,让她心里直后悔下手迟了。这使她家除了明打明分来的东西,再没有一点埋伏,所以这个年过得接近了赤贫。

    但是,也没人愿意接济她,因为她当时管食堂时太认真,得罪了不少人,人家恨还来不及呢!她有时哭穷,但是大家偏不信,说她家地下有银圆,说不定还有元宝呢!

    刘二双家倒是还有点儿家底。但是在这个快嘴媳妇吴秀秀跟前也是严格保密。再也不敢露富,吃饱也说没吃饱、叫苦不迭,没吃饱更是说饥肠辘辘,前腔贴到了后背。有时为了掩人耳目,明明吃稠的,见她来了,赶忙兑上开水,说:家里没粮,只能喝汤。

    倒是每每看见儿子刘满囤的几个孩子可怜,爷爷奶奶偷偷给嘴里塞一点吃的,也要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敢给你妈说。”孩子们也慢慢地懂事了,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都乖乖地点点头。

    农田基本建设还在搞。张琪源除了看了一次舅舅袁宇光外,再哪里也没打算去。一来是因为假期太短,想帮家里多干些活;二来是因为走亲访友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礼品,礼尚往来时互相都感到捉襟见肘,难堪得很。张琪源把大部分时间用来干农业社分给自家名下的农活:南坡一段挡水墙,北山一块梯田,门前一个沤粪坑。他干,父亲也跟着干,他让父亲回家歇着,父亲说:“歇还有个够?”

    琪源对父亲说:“你都忙了一年了,歇两天还不应该?”父亲道:“越吃越馋,越歇越懒。”这样,父子两人连着干了好多天,成了后张村大过年干活的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线。

    眼看着儿子瘦得脱了人形,琪源妈心疼儿子,给张大山说:“还是让琪源和招弟带着几个孩子去看看他外爷外婆去吧?再穷也不能把亲路断了呀!咱们总算是挣几个工资的,看看他外婆家日子过得怎样?招弟有两年没去了。”大山点点头道:“行,让我也歇两天吧,到底是年龄不饶人了!”

    招弟娘家搬回了原来的黄泛区。现在黄河水患控制住了,可日子过得和张琪源家大致相仿,只是因为无名岔没炼钢铁,锅碗瓢盆齐全,柴火也不是很短缺。张琪源一家七口人到达的时候,冯强强正准备第二天出发,再到无名岔去。冯强强豪迈地说:“那个地方不能丢,我要把那里建成我们冯家的大后方、根据地。”

    男人们毕竟还是好面子,也豁达一些。开始尽说些天南地北的奇闻轶事,但是也离不开公共食堂、大炼钢铁这些令人瞩目的事情。大家讨论的问题最终还是离不开现实生活中的实际问题:籽种明显不够,生产队不知道管不管?肥料交过生产队自己所剩无几,粮食严重短缺,五黄六月的日子怎么过活?牲畜的草料也成问题……

    回来的路上,招弟悄悄告诉琪源:“咱妈说,强强在无名岔还窖了些粮食,咱们如果籽种不够,开春就过来拿。”琪源说:“我都算是挣工资的,咱怎好意思去拿?”

    招弟说:“咱妈说了,咱们挣那一点钱,还不够给蛋蛋看病,不要不好意思。”琪源道:“我看强强挺有本事的,等他把冯家的大后方建好了,咱们也就不发愁了。”

    招弟道:“那也指望不上,你不看他家娃娃跟咱一样多,一大家九口人,就一个好劳动力,再有本事也够呛!”琪源点头,又道:“强强一家子都去无名岔?”招弟道:“强强两口子带三个小的去,两个大的留给我爸妈,还要上学呢。”

    又沉默了一段路程,招弟说:“你都工作六七年了,现在瞒婚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都不让我到你单位去看看?”张琪源道:“行,咱回去给爸妈说说看怎样?”张琪源嘴上这么说,可是其实心里还在打鼓:瞒婚事件是过去了,可是又成了宗派主义,现在还要隔三差五挨批判呢。

    招弟问:“那生产队上给咱家分的农活怎办呀?”看见招弟热切的样子,而且是紧追不舍,张琪源不愿意驳她的面子,不得不说:“人怕干活,活怕人干,咱们回去和爸一起干,再加紧干几天,就全部干完了。”

    招弟俏皮道“你还干?你看我妈说啥?让我叫你好好休息!”张琪源不明就里道:“这话咋了?丈母娘疼女婿是人之常情嘛。”

    招弟故意撒娇道“你说咋了?好像是我不让你休息似的!你看你见了老婆像猫见了腥一样……”张琪源一下明白了:“肯定是你不让我休息嘛,你看你哪一天歇着了?”

    招弟撒歪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我让你好好休息几天!”张琪源笑嘻嘻道:“休息就休息,反正我要把你带走。”

    招弟扑哧一笑道:“你带我去就是为了干那事?都不怕人笑话?”琪源道:“那谁笑话谁?光看看满地跑的娃娃就知道大家都没闲着,我要好好把这几年的欠账都补上。”

    招弟红着脸道:“去去去,到了单位我决不让你动我,免得你们单位同事连我一起笑话,说我不让你好好休息。”琪源道:“不干就不干,看谁扛过谁?”招弟坚决地说道:“对,看谁扛过谁!你可要说到做到!”琪源只是笑而不答。

    4

    老鸦山,地处子午山区的东面,秦国蒙恬大将开辟的著名的秦直道就从附近通过。这里重峦叠嶂,沟壑相连,黄土深厚,二十多个世纪以来,这里经常是狼烟四起,战乱频仍,兵家必争,百姓苦不堪言。

    由于其地理位置独特,这里常常属于三不管的敏感地带,屡屡有军队经过,捉住百姓抢东要西;老百姓无奈,为了活命,A军来了说A军好,B军来了说B军好,有时遇到假冒的土匪,少不了要招来皮肉之苦,弄不好还会丢了性命。

    这一次,张琪源没有和以前一样,独自带队出发,而是由陆华夏率领,一路北上。

    出发前,陆华夏告诉他:现在反右斗争非常激烈,群众声讨领导成了风气,许多人借机发泄自己的私愤,你待在队部迟早会出问题,所以想让你到老鸦山工地打前站。我给你安排几个差不多的人来辅佐你,或者是你可以在全队范围内任意挑选,争取在工地上不要再受到批判。

    张琪源道:“那你在队部会不会受到冲击?”陆华夏道:“会的,于富贵不愿意离开队部到老鸦山主持大局,也是在和我暗中较劲,估计我不离开他也不会离开。所以我先带你上去,让于富贵麻痹一下。”

    张琪源道:“那你走了,他会不会在背后搞鬼?”陆华夏道:“不给他太多的时间。我离开时,就让他到童家湾去搬家;我和你到工地后,负责和地县领导把头接上,就立马回来。”

    陆华夏没有再往下说,但是,张琪源已经感觉到,陆华夏已经有了某种打算,而且稳操胜券,也就不再担心了。毫无疑问,通过田喜子事件,张琪源和于富贵之间的矛盾已经完全公开,不得不使他旗帜鲜明地站在陆华夏这一边。

    走在路上,陆华夏告诉张琪源:“不到万不得已,我不给你头上再压一个队领导,那样不便于发挥你的技术特长,也容易在政治上失控。”张琪源默默点头,他自己也觉得:队领导就三个人,除了陆华夏,其他两个人于富贵和祁玉民,派来哪个都不如不来,使自己屈居人下不要紧,就害怕搞不好还会给自己戴一顶右派分子的帽子,那自己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其间,陆华夏还告诉张琪源:自从张琪源离开后,祁玉民把童家湾大桥搞得一团糟。聒噪着要在施工中搞大跃进向国庆献礼,人为减少河床防护石,降低木桩密度,结果使两个桥墩下沉,工期无限期地拖后,也使他自己原来立下的军令状成了一句空话。

    其实,这些情况张琪源也隐隐约约听说过。对此,江河局和工程所在地对祁玉民的做法和于富贵用人意见很大。有人甚至要求将张琪源调回去收拾残局,起死回生,被陆华夏否决了。他认为:这样使用干部是不严肃的,无异于给同志的伤口上撒盐。于富贵无奈,这一切都是自己当初一意孤行做出的决定,现在想吃后悔药也来不及了,只能自己酿下的苦酒、自己享用。

    陆华夏、张琪源一行一路翻山越岭,用了整整四天的时间,才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这里。考虑到当地气候仍然比较寒冷,陆华夏、张琪源先与大小队和公社联系,把水库的坝址位置找到,然后再根据将来施工的总体布局,确定了江河局大队人马安营扎寨的地点。

    为了给江河局同志一个比较好的环境,当地政府将距离坝址下游两里的一个名叫薛家崾岘的地方,指定给了江河局做营地。这里背靠西北、面向东南,是几个候选营地中最理想的一个。大家在一块简单地做了一下规划,打算过一段时间大队人马到来后,自己动手,在半坡上分阶层打窑洞住人。最近,天气还冷,冻土层起码还有二尺多厚,还不是打窑动土的时候。

    老鸦山大队支书薛方,将刚刚闲置下来的公共食堂借给了江河局暂用。不足的部分就在院子里简单搭几个棚子,用来存放东西;大食堂原来的灶房损坏不大,简单修理修理,抹几把泥,再把自己带来的锅架上去,就可以做饭了。这样,设计组的吃住算是基本解决了。

    第二天,陆华夏带人整顿内务,张琪源则带领几个年轻人开始踏勘。这些年轻人除了陈晓峰外,其他大部分是支援大西北来的北京、上海等地的知识青年,他们是新中国早期的知识青年,与后来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有所不同。相同的是,他们也是响应祖国的召唤,怀着远大的理想,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来的。张琪源从春节前后与他们冬训、规划设计等的接触中,备受鼓舞,唤醒了他在刚参加工作时的那股子热忱。

    张琪源把他们分成三个组,并临时各指定一名负责人:设计组由谭秀珍负责,勘探测量组由狄胜利负责,施工技术组由陈晓峰负责。

    张琪源首先带他们上了东鸦山,在坝轴线的山顶上栽了一根长木杆。因为山高路险,一行人带着木杆、铁锨、洋镐、木橛,爬到山上时,太阳已经快晌午了,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冻土层挖透,木杆栽好。

    几个人吃了点儿干粮,把周围地形地貌详细看了一遍,把设计意图、平面布局讨论了一番,这才往下来走。等跨过河爬上西鸦山时,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大家七手八脚,按照上午的套路,把事情重复了一遍,等回到驻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大家一边围着火炉子吃饭,一边讨论问题。等大家全部吃完了饭,张琪源这才说道:“我们是按照‘边规划、边设计、边施工’的‘三边’方针来修建老鸦山水库的。可就目前而言,掌握的水文地质资料、技术资料都非常有限,除了坝型基本上按照规划意图以及苏联专家和勘察设计院的意见采用均质土坝外,其他方面的技术设计,还要我们自己开动脑筋。”

    张琪源让陈晓峰往过来靠一下,接着说:“从明天起,勘探测量组尽快把坝轴线的关键点布完,先粗略地测出几个断面,以便急用;设计组尽快考虑枢纽的三大件建筑物的结构形式和初步规模;陈晓峰你这个组尽快根据现有的资料和设计思路,确定总平面布置图和施工技术方案,填坝方式、强度、各结构物的施工程序,临时道路布置和标准,桥梁的位置和形式,导流方案与围堰,附企布置……”

    天刚蒙蒙亮,陆华夏和张琪源就出发了。他们到午东地区、长城地区及三个县跑了近半个月,把各种业务关系接上,开了大小三次协调会。然后,陆华夏没有回工地,直接就从墙南县坐班车,返回了江河局二队队部。

    从县里回来,张琪源看大家吃住的还是十分简陋,可仍然夜以继日勘测现场,画图,计算确定大方案,根本顾不上进一步仔细安排生活。

    第二天一大早,张琪源首先来到了老鸦山大队支书薛方的家。这是一个十口之家,夫妻两个一共生了八个孩子,也进入了当地英雄母亲的行列。老大薛鸿福已经结婚另过;老二是女儿,叫玉玲,还待字闺中;老三是儿子叫薛鸿禄,还不到国家规定的结婚年龄,但是不久前已经给娶了媳妇,仍和爸妈生活在一起;其余的五个孩子中,最小的还没过周岁生日。

    这八个孩子有一个总称,叫五虎三凤。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大家庭的早晨是多么繁忙,小的哭,大的闹,老七尿床了,老六还光着屁股乱跑,家庭主妇呼儿唤女,不断地调停各种矛盾争端。新过门的二儿媳妇和大女儿玉玲在厨房给这一大家子人做饭,薛方背起背篓带着三儿子鸿禄准备出门捡柴拾粪,所谓早起三朝顶一日。

    为了不影响薛方的活计,张琪源跟着薛方一边走一边谈。张琪源道:“我想请你给我们动员一些劳动力,帮我们在薛家崾岘再打十来八孔窑。过些天我们的大队人马逐步就要来了,如果先不打成几孔,到时间就得住露天地了。”薛方难为情道:“动员没有问题,下苦人有的是;只是现在正是闹春荒的时间,粮食成了问题。”

    张琪源道:“我们给大家记工,到时间跟各公社、大队的账一起算。”薛方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时间算账的问题,关键是现在好多人家都揭不开锅了,人吃不饱怎么能干活?打窑明显是个重苦力活!”

    张琪源道:“你看总有家庭情况好一些的吧?你这里动员些,我再到薛家川公社找找钱书记,请他再帮忙到其他大队动员一些。”薛方仍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估计都不行。马上就要春耕春播了,不论谁家,怎么还不得给那时间留一点救急的粮食?现在吃完了到那时间怎么办?而且一个人干重活,全家人都得跟上吃稠的,尤其现在家家都是娃娃多,有的还有老人,假如你是干重活的,撇开老的小的你能吃得下去?”

    张琪源点点头说:“那倒是。”说到这里,薛方停住了脚步,面对着张琪源道:“张工,这样吧,你再到其他大队去看看吧。老鸦山大队我负责动员,如果有人愿意来更好。再一个问题就是,你们能不能给干活的现场兑现些口粮?哪怕再少,我估计都有人来。”张琪源道:“哪有粮食呀?我马上都要断顿了,只等着大部队来带些呢。”

    张琪源又到附近几个大队转了一圈,并且也找了公社书记钱秉成,说法都基本一样。另外,钱秉成还告诉张琪源:“给老鸦山水库项目出劳力的事,县上的通知年前就到了,只是粮食补贴还没有落实。既然你这么急,我明天再到县上催一下粮补,哪怕少拨一点都行,先叫工程干起来。”

    听了这样一说,张琪源一下感到轻松了不少,这提醒他:自己也应该到两岸三县的县上跑一跑。因为老鸦山水库的无澜河两岸,分属午东地区、长城地区两个不同的行政公署管辖,将来能够受益的有这两岸三县的六个公社三十三大队,可动员劳动力的地方应该是挺多的。

    等张琪源回到驻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到了二更。借着月光,他看到门口窸窸窣窣有几个人,见他回来了,都围过来问他是不是张工?张琪源道:“我是江河局的张琪源,你们找谁?”这伙人七嘴八舌地说:“我们是来给你们打窑的,不要工钱,不用记工,只要管饭就行。”有离家远的说:“住宿也不用你们管,我们随便找个草垛就能凑合着过夜。”

    张琪源为难了,他能理解这些人的苦衷,但是饭确实是管不起。就连江河局这样的事业单位,这几个月干部工人的粮食供应也出现了问题,已经在供应粮食比例里面配有10%的米糠,原指望受益区地县能解决一部分,自带的口粮本来就少;再经过来时一路上和到达后这些天的消耗,灶房已经开始一顿稠一顿稀地搭配着吃了,炊事员魏奎社告诉大家:“古人说,忙吃稠,闲吃稀,不忙不闲隔一顿。大家克服克服,等把粮食拉来了,给大家补上。”补不补上是个问题,可是关键问题是眼下大家也吃不饱,有的职工连续吃了糠窝窝后拉不出大便来,要拿木棍儿往下来抠。

    张琪源耐心地给大家做了一阵子解释工作,并告诉他们:据说有的城市商品粮的供应比例中米糠已经达到了20%,甚至还有10%的粗糠和稻壳,所以只靠我们自己解决肯定是不行的,还得依靠地方政府。等到几个县联系得有了消息,再找大家。

    张琪源磨破了嘴皮子,直说得大家一个个直吐舌头,可他们心里还是坚持:地方政府哪里比得上省城来的单位?

    闻讯出来的魏奎社、陈晓峰他们,也再次给他们解释,这些人才总算是半信半疑。张琪源要留他们住一晚上,等明天天亮了再走,这些人说:“不了,趁着月色,赶鸡叫二遍就回去了。”

    等这些人走后,魏奎社从炉子边给张琪源拿来两个烤窝头,端来一碗咸菜,让张琪源吃。大家围着张琪源道:“今天从早上到现在,来了十几拨人了,都是清包工:只提供劳务、不提供材料不说,甚至条件降低到了光管饭、不要工钱程度,我们都不敢答应,差一点把魏奎社他们几个留守人员的嗓子眼说吐血。”

    本来大家指望通过纠“左”推动项目进展,好好组织大干一场,没想到粮食却成了问题。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民以食为天,吃不饱肚子,讲一千条一万条道理都是枉然。

    5

    这一天,队上一下子来了三辆汽车。于富贵亲自押车,毛月梅也在其中,看来是把童家湾大桥的一部分人员也撤了过来。一汽车全部拉的是职工,足足有一百多号,大家站在敞篷车厢里,一个个被风吹得满脸满身的尘土;另外两汽车是小型机具、帐篷和行李,其中有一台新购买的东方红60马力推土机和一台24千瓦的柴油发电机组,算是江河局的大型设备。每车都装得满满当当,上一次没带来的东西这次全部都带来了。自然,粮食的问题也基本解决了,尽管有十几麻袋的米糠,但总算是可以果腹了。

    队长于富贵听了张琪源他们关于工地勘察设计和前期准备工作的汇报,觉得给当地老乡管饭打窑显然不划算。从出发之前的情况看,今年的粮食供应相当紧张,职工的供给额度减少,杂粮、米糠比例还会不断加大,而且只能是当月领当月,就是外出施工的单位拿上介绍信也不能提前领取,这就给江河局的工作带来很多不便。

    在张琪源、狄胜利等的鼓动下,于富贵雄心勃勃,决定自己动手,打窑安营。陈晓峰给于富贵把整个营地的布局设想详细介绍了一遍,于富贵做了一些修改,当下就把錾窑面子的线一画,然后每六个人为一组包干打一孔窑,每组配一辆架子车、两副扁担箩筐,男女搭配开,限期完成。勘察设计工作挤时间进行。

    当地的老乡有热心人,看见江河局的职工们执意要自己打窑洞,就主动来做些参谋,例如:间口的宽度要根据土质和顶厚确定,不要一味往宽扩,太宽了窑洞站不住,会垮塌下来;如果土质不好,窑洞的入深不够时,可以加拱圈,也可以换土。

    这些都是些常识性的东西,于富贵、张琪源他们大致也清楚,相当于隧洞开挖中的跨度、埋深、支撑,而且有的职工在老家本来就打过窑,技术上不存在什么障碍;而且这是临时营地,最多住三五年,就算土质不太好,问题也不会太大。大家决定:每孔窑的高、宽都不超过两尺,中到中的间距控制在五尺以上,以确保安全。当地老乡一看确实给他们没有什么活可干,想混个肚子圆也没希望,一个个也都散去了。

    考虑到在窑洞打成以前,这么多职工的暂时住宿仍然是个问题,还得有个临时措施,有的职工就突发奇想,跑到老远的山顶上,看了又看,想把古长城、古烽火台上原来的破窑洞拾掇拾掇,给大家临时居住。可有人却说:古长城上的破窑洞,肯定是当年士兵住过的,弄不好还埋着死人呢。这一说吓得众人都跑了下来,再也没有人想到那里去住了,生怕惊扰了那些远古时代为帝国战死的冤魂,给自己带灾。

    晚上,除了仅有的几顶帐篷住人外,于富贵让将三辆汽车开在避风处,一字排开,并且下令:“女职工住在中间这辆解放车上,男职工住在两边的嘎斯车上,上边盖些木板、帆布什么的,注意保暖。至于在里面怎么睡?反正各人都带着自己的被褥,你们自己想办法!”

    听到这话,牛树宽调皮地指指中间那辆汽车,嬉皮笑脸地说:“晚上我可以偷看……”没想到这话正好让于富贵听见了,狠狠地瞪了一眼牛树宽,吓得小牛吐了下舌头,低下头再也不敢吭气。于富贵威严地环视了一圈,然后恶狠狠地说了一句:“都给我规矩点儿!”说得毛月梅和张琪源偷偷地对视了一眼,不自觉地收回了笑脸,定平了表情,任于富贵随便说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山歌,大家隐隐觉得有点儿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走一道山,又一道山,山上飞过来一对对燕,母燕展翅飞过涧,公燕在对岸叫姐姐……”

    张琪源和毛月梅身在不同的住所,听得真真切切。仔细想一想,童家湾虽也属于长城地区,尽管直线距离不远,可是没有直达道路可以通行,要绕行三四天才能达到,但风土人情相近,淳朴的传统文化一脉相承,连山歌也似曾相识。

    各级政府都设立了“高举三面红旗、促进反右斗争”的运动办公室——“高举办”。省水电厅和长城地区联合在这里成立了老鸦山水库建设指挥部(鸦指),指挥部就设在墙南县县城,同时,也设置了高举办,提出了“水利工程也要实行大跃进”的口号。

    午东地区管辖区域不多,一般不需要常驻人员参与工作。枢纽工程除大规模上坝时,需要从各县抽调劳力配合外,枢纽周围的其余项目均由江河水电工程局施工;在大规模上坝之前,各县的劳力集中力量修建各县管辖地段的干、支、斗、毛渠道,重要建筑物交由江河局安排力量施工。

    窑洞很快就打好了,职工也都陆续住了进去。虽然都打的是地铺,但这里气候比较干燥,毡底下多垫些柴草,也还能过得去。张琪源和一些干部仍然住在院子,等于是临时队部就扎在了老鸦山大队的公共食堂旧址。

    人员吃住安排好后,党支部书记陆华夏再一次来到老鸦山工地。作为承上启下,也提出了“以大跃进的精神推进老鸦山水库建设”的口号,宣布了江河局的委任状,张琪源为老鸦山水库项目副工程师,工程师一直没有到位。

    张琪源把全队的人员分成五个组,其中一、二、三组为施工组,即一组修路、平整场地,二组架跨河索桥,三组开始打导流隧洞,勘测设计组设计整个枢纽建筑物,其余各项工作由后勤服务组负责。

    张琪源作为事实上的技术总负责,既要关注施工各组的关键技术问题,又要关注枢纽的设计工作;渠系建筑物由各施工单位统一套用前一年水利出版社出版的水利部北京勘察设计院最新的《灌溉渠系水工建筑物定型设计》标准图册(草案),一般不用张琪源操心。

    这一天,鸦指的领导和省水电规划设计院的工程师曹嘉平等来到工地,还请来了苏联专家霍莱托夫先生,张琪源和陈晓峰、谭秀珍、狄胜利把他们的勘测成果和总体设想、施工方案做了系统的汇报,曹嘉平提了一些建设性的意见,最后霍莱托夫说:“首先,我很欣赏张琪源先生和他的同志,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做了这么多详细而富有成效的工作,设计思路比较清晰,施工方案也比较符合实际,我非常赞赏。另外我有两点建议,供邻邦同行参考。”

    霍莱托夫没带翻译,中文讲得磕磕绊绊,听得张琪源他们脑门儿上渗出了汗星儿,偏偏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霍莱托夫看了看鸦指和设计院的领导,又向着张琪源他们摊了摊手、耸了耸肩,张琪源正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旁的陆华夏赶忙插话道:“非常欢迎,请霍莱托夫先生多多指导。”霍莱托夫又摊了摊手、耸了耸肩,算是对陆华夏的回答。

    霍莱托夫说道:“第一,如果将大坝的轴线向下平移200米,也就是将左坝肩放到薛家崾岘前边那个位置——你们的临时营地上游100米左右,这样就可以将薛家川整个纳入库区,可以增加库容6000-8000立方米,相当于又建了一座小型水库。当然这样做的代价是库区淹没损失要大一些,对薛家崾岘营地也会有一定影响。第二,坝轴线下移后,薛家崾岘对面的山体高大而且厚实,更有利于张琪源先生提出的‘水力冲填法’的实施。”

    张琪源愣了一下神,看见大家都在看自己,意识到这是要自己说话,便清了下嗓子,轻轻地问陆华夏道:“我说?”陆华夏征询了一下鸦指和设计院同志的意见,他们示意:“就让小张先说,然后咱们再讨论讨论。”

    霍莱托夫饶有兴趣地问道:“小张,就是红小鬼的意思吗?他是个很了不起的工程师!”鸦指的领导连忙赔笑道:“了不起,了不起,是张琪源先生。”霍莱托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张琪源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坝址变更可不是一件小事。但是还得硬着头皮往下说:“从技术和经济的角度讲,将坝轴线向下移200米非常划算,在填坝工程量增加不到10%的情况下,就可以提高库容30%,提前工期近一年,非常值得进一步探讨。这个方案我们最开始也提出过,但是据当地的同志讲,无澜河左岸,属于午东地区子午县管辖,不在长城地区原来的报批范围之内,淹没征迁和灌区规划都需要重新考虑。作为我们基层做具体工作的同志,考虑不了这样的高度,只能看鸦指和省厅的领导定夺了。从目前的准备情况看,现有的导流洞和施工道路还能利用,再在下游增加一座索桥就可以了。”

    鸦指的领导当即表态:“子午县的工作不存在问题,他们曾经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只是当初考虑水库库容有限,灌溉不了这么多的面积。会后我们就和有关方面协商,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张琪源道:“如果是那样的话,电站的装机也可以扩一扩,把水能充分利用起来。”霍莱托夫点头表示赞同,鸦指的领导亦立即表示:“那没问题,具体扩大到多少,你们计算以后再说。”谭秀珍道:“水头变化不大,最多增加五六千千瓦。”张琪源道:“那已经很可观了。”霍莱托夫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们这几个年轻人都很优秀,反应很快。”说得谭秀珍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然后,霍莱托夫征求曹嘉平意见,曹嘉平勉为其难道:“我觉得可以,是不是在现在的坝址位置增加一道防淤堤,以减少死库容。”大家觉得可以,至于什么时间实施,等到了工程后期再说。

    最后霍莱托夫补充道:“如果土工方面的试验需要拿到苏联去做,尽管提出来,我大力协助,贵国的这类情况非常多,我们合作得也非常好。”由鸦指领导带头,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6

    盛夏的老鸦山,万里无云,几个月来没下过一星儿雨滴,草木都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夏田基本绝收。当地的老百姓,尽管眼看着夏收无望,可还是在干土里把种子撒下,苦苦等待着老天的垂怜,至于能不能出苗也只有天知道。

    偶尔也能看见深山里出来一伙山民,抬着轿子疯跑祈雨。他们穿得破衣烂衫,满是菜色的脸庞被汗水流得一道一道,唱着哀怨低沉的号子,可能只有神灵才能听懂,一遍又一遍地请求龙王的恩泽,但是久久不见其效。

    有一次,抬祈雨轿子的祈雨队被张琪源等碰见,问其中的一个人道:“这不是搞封建迷信活动吗?”对方答道:“老百姓要活命啊,庄稼人活不了了。”旁边另一个人赶忙阻止道:“不要乱说,惹得龙王耳根不清净!”还没等说完,祈雨轿子就像疯了一样,再次径直向山坡上冲了上去……

    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大部分家里已经断粮。许多弱劳力,只能拖儿带女走上了乞讨要饭的道路;一些确实年迈的老人留在家里,把地里的灰条、甜菊、苦菜等野菜吃完了,开始吃树叶。有些地方树叶吃完了,只有刮掉树皮的外层,将里面的白嫩树皮晒干磨面,掺到米糠里面艰难度日。

    由于劳力不足,老鸦山水库进度十分缓慢。经过二队领导研究,优先考虑职工家属来工地做帮工,在解决劳力不足的同时,也能解决一点职工家庭的实际困难。

    童俊英、冯招弟都在照顾之列,而且招弟还带来了毛蛋和五子,即张建民和张跃进,童俊英带来了她和陈晓峰的女儿娇娇以及和前夫的一个孩子汪二顺,原因是,一来孩子们都小,放在家里还要人照顾,二来带到单位也能托个活口,放在家里说不定就只有饿死份儿。这一段时间,两家也几乎断了口粮,孩子们吞糠咽菜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头大脖子细,单位能这样照顾,真是谢天谢地!

    招弟本就是个下苦的出身。来了后,先凑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开始打窑洞。自家人住,一家四口,只要能睡觉就行,进门就上炕,不需要太大的空间。所以,一天就完工了,弃土还在门口堆着,人先就住了进来。

    晚上招弟躺在自己打的窑洞里,说了句:“睡到自己打的窑里,真踏实!”张琪源试图跟久别的妻子多说两句话,结果听到的是招弟轻微的鼾声,张琪源只能作罢,哄两个孩子赶快睡觉,不要再闹活了。

    等到了第三天,招弟就开始上班,拿一副扁担,在导流洞进口工作面往外担土。她的想法是:多干一天就能多挣一个工,一个工如果连钱带粮投上四毛钱,仅凭自己就可以养活自己和这两个孩子,这样张琪源的工资就可以省下多一半,赶快攒点钱给家里寄回去,看能不能偷偷从投机倒把的人那里买点粮食,不然家里那老小五口的日子就难过了。

    这天,张琪源来领墨水,毛月梅淡淡问:“你要鸵鸟的还是贺兰山的?这次捎来的是鸵鸟牌的。”张琪源道:“随便,哪个都行。”

    毛月梅冷冷道:“随便是什么呀?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张琪源愣了一下道:“那就鸵鸟吧,听说鸵鸟蓝水挺好的。”

    毛月梅还是佯装生气道:“哎哟,怎么换口味了?还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张琪源没有办法,只得说:“那就拿贺兰山的。”

    毛月梅还是那副神态道:“哎,这就对了,吃着碗里的贺兰山,看着锅里的鸵鸟,多好!是不是?”张琪源有些狼狈,想起毛月梅一来时说的话:“本来可以留守队部,孩子他爸都给王局长说好了。是我自己觉得到哪里都是饿肚子,我到了工地后,给高干们的那一点特供细粮,还可以留给孩子们多吃一点——而且还可以经常看见你这个没良心的……”

    张琪源拿上毛月梅递过来的墨水,逃一样地就往出走。刚出了门,张琪源又被毛月梅叫了回来,道:“急什么?老婆在家里等着呢?不会吧?大天白日的,赶快过来把领墨水的字签上。”张琪源龙飞凤舞地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就要离开。毛月梅突然转怒为喜,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笑嘻嘻地说道:“琪源,最近可要注意身体吆!”

    吃饭时,张琪源一家人和别的家庭一样,就地蹲成一圈,成为一个小单元。招弟每次给全家人打三份饭,自己和张琪源各一份,俩孩子一份。糠窝窝是张琪源和招弟的,杂粮和细粮馍是两个孩子的。背转人招弟说:“就是拉不下屎也是让大人拉不下,可不能让小孩拉不下屎。”

    看见孩子的饭不够吃时,招弟再抄一筷子给孩子,自己少吃些;或者遇到一个月改善一次生活,碗里有肉时,招弟自己舍不得吃,也一筷子抄给孩子或张琪源。张琪源不忍,说:“你苦那么重,总舍不得吃怎行!我再怎么说也是坐办公室的。”招弟道:“没事的,比起家里强多了。”

    每次一看见肉时,招弟就想起留在家里的三个孩子,不由自主眼眶就红了。偶尔,张琪源把招弟抄过来的肉又抄给招弟,招弟脸微微泛红道:“这还差不多,算我没白疼。”一次,这话正好被从旁路过的陈晓峰听见,说道:“嫂子,我看你是白疼了,你看琪源哥最近瘦得两个颧骨都突出来了,两个眼睛也深陷下去了。”

    毛月梅趁机道:“你也半斤八两。”说得大家哄然大笑。待陈晓峰坐下后,童俊英瞪了陈晓峰一眼道:“让你再多嘴!”

    随着导流隧洞进口洞脸的形成和进尺的延伸,人工担土的效率开始逐渐地下降,张琪源和陈晓峰商量,改人工担土为架子车拉土,进口工作面上劳的人数随之下降。

    招弟和多余出的劳力又加入到出口工作面的担土行列。等进了洞以后又拉架子车往外运土,整天累得腰酸腿痛,好在吃饭是集体灶,用不着自己亲自下厨,基本上碗一洗,把孩子收拾收拾,就倒头大睡,难得和张琪源说上几句话。

    有时两口子说也是家乡的一些琐事,什么吴秀秀家年一过就断粮了,娘仨三月份就要饭去了;周柱子因偷的给家里买粮食,公家给定了个投机倒把罪,要坐六年的禁闭,等等,说得张琪源一次次眼圈发红。

    7

    这天下午,只听“轰隆”一声闷响,出口段工作面因为人们只顾抢进度,木拱架支撑没有及时跟进,掌子面出现了塌方。大约有五六平方米的一块土方整体坍塌了下来,有三名工人躲闪不及,被埋在了塌方下面。吓得人人后退。本来农民出身的工人就对这么长黑黝黝的洞子有些害怕,一听里面有异响,哪个还敢过去?

    就在这时间,只听带班的陈晓峰大喊:“大家不要害怕,怕死不当共产党,共产党员跟我上。”人们哗啦一下又全上来了。陈晓峰简单地分了下工,就带头冲到最前头,带领大家一边用木柱和木板做成π形架,支撑、防护顶部的临空面,一边赶忙从塌方下往出刨人。

    结果只刨出两个来,其中一个已经停止了呼吸。另一个严重受伤,好像是浑身多处受伤骨折,在裹满泥土的衣服里,有好几个地方往出汩汩地流血;陈晓峰不顾一切,立即背起这个人往洞外跑,安排人去急救。

    其余人就开始往出挖第三个人。结果,更大的塌方下来了:顶部土方从支撑木棚的前后左右塌下,将正在拼命抢险的七名共产党员和一名勇于救人的工人又埋掉了……

    这一下,人们全都傻了,大家看看已经冒顶的隧洞,再没有人敢去救人。

    而就在这之前,招弟她们几个妇女正拉着架子车在隧洞的外面。第一次她感觉有一股气流猛地向外把她推了一下,并且伴随着一阵灰尘。她没管这些,只是和另外几个人拉着空架子车,停止了说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继续向里跑。只听里面一阵喧哗,有人大声喊道:“塌方了,冒顶了!”

    过了一会儿,陈晓峰背着一个伤员,飞快地从招弟她们身边跑了出去,并焦急地向招弟她们喊道:“快,快,再拉两榀支架进去。”

    招弟她们飞快地掉转头,拉着空架子车再向外跑。几辆架子车组成一组,赶忙装了两榀已经配好的木支撑,嘎吱吱地向里面运送,到了掌子面后和大家七手八脚卸下。

    这时间,第二次塌方冒顶发生了。陈晓峰又跑了回来,他让招弟她们继续去拉支撑。而他自己则跑到塌方跟前继续喊道:“为了八个被掩埋的阶级弟兄,为了老鸦山水库早日建成,大家说怎么办?”

    听他这么一喊,不知所措的大伙这才又恢复了原来的斗志。有的喊道:“为人民利益而死,比泰山还重。我们要勇往直前。”有的说:“我们要做新时代的张思德,干革命事业不怕牺牲……”就在这时间,第三次塌方下来了,气浪直把人们推出去很远,所幸人们已经留神了,没有伤亡。

    听见身后又有塌方,招弟她们刚跑出洞口,就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心想,这洞子吃人还这么厉害。

    等张琪源、于富贵他们赶到时,洞里的活人都跑了出来。于富贵带着大家再次来到洞子掌子面,看有什么办法救人。只见洞子里面一片狼藉,棚架的木头七倒八歪地从塌方废墟里面撑了出来,洞子冒顶空间已经整个移到了开挖线以外许多,塌方堆积体已经占据了整个开挖面。

    就在大家说话的同时,还不停有土渣往下掉,显然还会有新的塌方发生。于富贵一看情况不妙,脸上变颜失色,果断地对陈晓峰、张琪源喊道:“毛主席说过:我们要尽量地减少那些不必要的牺牲。先撤吧。”

    紧跟着,后面又是一阵“轰隆”声,从脚底传来;又是一股更强的气浪,从洞口喷出……

    陈晓峰他们作为王进喜的同时代人,其舍生忘死的大无畏精神,毫不逊色,一起构成那个年代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主旋律。

    这时节的无澜河,几近干枯。有一股潺潺的流水,在茂密的草丛中埋伏前行,汩汩的水流声,好像在为死难的生命哭泣,但又显得格外的腼腆和压抑。因为,这种特质与那个火红的时代极不相符!

    这次冒顶事故一共死亡了九人。因为地质条件太差,随时都有再次坍塌的可能。各种形式的木结构支撑,在大自然的肆虐下,都显得不堪一击。在当时的条件下,又没有什么像样的施工机械,只靠人工体力挖掘,无异于蚍蜉撼大树,最终大家只好放弃了营救。

    这是江河水电工程局自建局以来,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事故,差不多一次“完成”了二队一年死亡指标的一半。鸦指和江河局的领导陆续赶到,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一遍又一遍地研究山顶塌陷的程度,谁也没有回天之力!他们明白:人和大自然相比,力量太悬殊了;谁没有科学的态度和正确的思想方法,谁将会受到客观规律的惩罚,谁将是最终的受害者。

    人们做了一番吊唁,象征性地在塌陷地带做了九个衣冠冢,形成了一个独立的陵园。大家从边墙上找来几块大方砖,刻上每个人的名字,把他们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开追悼会的那天,整个老鸦山水库工地,装点得庄严肃穆,人们压抑着悲痛,花圈和挽帐上分别写着:“921烈士永垂不朽”“为921牺牲的英烈致哀”,等等。

    人们在墓园前扎了个大门,大门上贴着一副长联,上联写:“为共产主义献身生的伟大”,下联写:“为三面红旗捐躯死的光荣”,横批写:“死得其所”。对这些说法,同来的局团委书记杜成武提出了异议,他道“怎么能算烈士呢?能不能够得上烈士是有严格条件的。”王汉成道:“死者为大,怎么写都不为过,就不要计较了。”

    陆华夏主持了追悼大会,王汉成代表江河局致了悼词。家属和亲友们虽有哭声,但更多的是自豪,因为死者把自己年轻的生命献给了共产主义事业和三面红旗,无上光荣!

    当地的老百姓也来围观,被于富贵安排地一块参加了追悼会。有的老乡还流下了惋惜的泪水,哽咽着道:“好人先死,脆材先断,都是些年轻轻的小伙子,老天不睁眼呀!”有的老百姓过来劝说道:“你们也不要太悲痛,他们死得也不算太屈,这年头儿,死得有个名分就值了,没饿死就算没白活。”

    老鸦山的老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低空哀叫。也许它们对腐尸已经失去了本能的判断,也许它们根本就不需要发挥那样的本能!在那个饿殍遍地的年代,哪个乞讨的路上,没有几具横陈的死尸;乌鸦的日子比人的生活好过多了。

    老鸦山水库项目彻底停工了,原因是导流洞沿线地质条件太差,无法正常施工。苏联专家经过翔实的勘测和论证,提出的解决方案是:要么变更导流洞轴线,要么改变施工方案。

    这时,已经是1959年的初冬,当年的农业形势更加严峻,国家已经再也没有粮食保证老鸦山项目的正常施工了。最终,解散了全体家属工,仅留下正式职工,将修了大半拉子的索桥修完,以方便当地的老百姓,于年底前将工地整理完毕,全面退场,这个以大跃进精神推动起来的水利工程,悄没声地停了下来。

    这一年年底,省委组织部对本次死亡九人中的七人,授予烈士称号。其余两名未授烈士称号,原因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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