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活是花园-永良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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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作家》2010年第05期

    栏目:小中篇

    凤鸣本名景凤鸣。现居长春。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八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本世纪初开始创作。曾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北京文学》《莽原》《鸭绿江》《飞天》《春风》等刊物发表作品,有作品被转载。2004年获首届长春文学奖。

    新设计的厕所,底下是个日字。前半截和后半截隔开。这样的结构,使用时需注点意,否则就没必要隔开,直接变成口字或者O字了。前边的一半,用根寸管,导引到外面,自家配只塑料邦克、旧筒,或者不漏的破盆接着。接的过程,可叫做集中,也可叫集合。集中或集合的物质,浇麦苗或者葱苗最好。麦苗东北不大种,气候不适应。除非扣上大棚,不过成本太高,所以还是不大种。葱苗当然可以,长势也会不错,却是同样没人种。葱太费事,不像大苞米,蹚出垄,撒上种子,可以坐等秋天收割。若要求产量,就用上底肥或者农药。用的卖给商贩或者市场,并且价格不低;不用的自家留用。城里人吃好药不花钱,农村人吃好粮不得病。——城里人吃好药如今也花钱了,农村人却开始有了医保和老保。

    还是说日字。后边的半个,罩上一层薄铁皮。铁皮的上边,安上细高的排气筒。原来是气味从脚底往上跑,熏得鼻子生疼,如今的设计,是跃过鼻子,从头顶往上跑。薄铁皮的下边,是两米五的深坑,里面的物质,及时发酵,可以用于沼气(不能再修沼气池了,费用过高),或是作为优质农家肥,直接返地还田,提高土壤肥力。让麦苗或葱,苞米或白菜,长得粗又壮。莫要嫌脏,那些翠绿的白菜,哪个不是大粪水灌出来的。包上层保鲜膜,再贴上绿色或有机食品的标签,摆到商超的货架上,欢迎都来不及呢。得白领或是金领才能消费。

    永良媳妇不管什么领,永良媳妇就是不愿意厕所修在白菜地。虽然寥寥的几棵白菜,怎样得来的自己知道。种的秋萝卜,长出来的水萝卜,急忙带土剜来的白菜栽子,总算赶上了晚班车。没有这些情形,也不能修厕所。白菜地修了厕所,白菜怎么办?可是不修到白菜地,修到哪里呢?修到房前的园子,离房后的主街太远,外人来了看不着,本村人来了也看不着。看着了也不好看。这趟街上,家家把厕所安排到房后菜园的左边角,进门出门,嗅上一嗅,看上一看,心里头高兴。街上走着,整齐得如同广告旗牌,心里头也高兴。就是说,永良媳妇的厕所能够安排到后菜园的右边角,已是于少辉组长的变动妥协。否则,凭什么人家都是左边角,永良媳妇非得右边角。可是永良媳妇仍不知足,不同意,不喜欢。于少辉便有些恼。每天的事情多着呢,搁到别人家,管它白菜地还是香菜地,于少辉话都不说,直接划线定点,选址挖坑,哪来这样的啰嗦,还商量什么。于少辉便说:你要不同意右边角,就回到左边角。永良媳妇大惊:左边角是井,你没看到?于少辉当然看到了,不仅看到,定下开始修厕,于少辉就想到了。家家户户的井都修到前院,隔着窗玻璃便可以看到水呼呼地流,永良媳妇偏要修到后院,摆到大门口,只她家打了井似的。结果怎样,把厕所的卧儿给占用了,直叫人怎么办。再好的厕所,也不能建到井旁,再好的井水,也架不住尿水的污染渗透。怨不永良媳妇当年和娘处不来,原来以为,尽是永良媳妇的错,后来体会到,是老娘强悍的禀性。现在通过这片白菜地,又得出新的结论,亲姐俩闹别扭,才是一个不怨一个。也是做组长以后的新思维:每个人都有毛病,处理起问题来,各拍五十大板,几乎屡试不爽。不过眼前的永良媳妇明摆着,又执拗,又少话,看似顺从,小心眼儿却挺多。来了那个劲儿,旁人谁也整不明白,包括老娘。当然让老娘整,老娘也没那份闲心情了。老娘一晃儿,瘫炕上六年了。

    永良媳妇问于少辉:你就给我说,白菜地里修厕所,白菜怎么办?

    于少辉说:平时不吃啊。权当薅掉了,鸡鹐了,扔大道上了。

    永良媳妇说:赶上不是你们家的白菜了,是你们家的白菜,你就不能这么说话。

    于少辉说:一共几棵白菜,割了能咋的?不信那几棵白菜能发得了家。

    说别的都行,说不发家,永良媳妇比较不愿意。全老屯,全中国,全人类,谁都希望发家,谁都不希望不发家。永良媳妇赌气道:不修也没冻着屁股,也没拉到炕里头。

    于少辉说:那怎么办,不修厕所了?

    永良媳妇说:不修拉倒,谁八抬大轿请你们来的,你们自己上赶着的。

    永良媳妇说得对,是上赶着的。不仅上赶着修,还上赶着供料。每家四根半米长的钢筋,一千块红砖,两袋水泥,半车沙子。这些由程本出。二百元工钱,由村上出。两个瓦工合作,一天一个的速度,朝着新农村迈进。

    于少辉脸有些白:那就不修。把你们家越过去。

    永良媳妇才不在乎。永良媳妇平时有些聋,不过常常是有用的听得见,没用的听不见。一个厕所,不修也没缺啥少啥。又不是调整机动地,减免义务工。脂粉到底涂谁腚上还不一定呢。于是永良媳妇聋,没听着。

    于少辉有些难受。所谓不修的话,当然是假说。乡里村里要求,每家都要修,一个标准,一张脸,进了村屯,两边就是整齐的厕所,醒目又好看,当然也实用。永良媳妇不享受日字厕所无所谓,可倘有一家不修,修厕所的事便不算完全落实。乡里看着呢,村里看着呢,程本也看着呢。当然落不落实,到不到位,新农村的点已定下来的,全乡只一个,一个就是老屯。不过正因如此,才更要落实,更要到位。前不久乡镇改制,过去的三个乡,合并成现在的一个乡。过去一个乡十来个行政村,现在涨到三十多,至于屯子,怕要二百来个,怎见得新农村的点,非落到老屯?若不是人家程本积极运作,又出钱又出力,光指望乡里村里,上哪里找这样的好事情。这个永良媳妇,不仅看不出欢天喜地,反而应该应份,求她来了。

    几个邻居围上来,不说于少辉,也不劝永良媳妇,笑嘻嘻地看热闹。又有几个人,问啥时候给他们量,免费不花钱的事情,很是积极踊跃。永良媳妇有些不顺眼,一旁继续嘀咕:不修就不修。谁不知道村上,挣着统筹钱,没个正经事,整天瞎胡折腾。好好的政策,不走样都不行。

    于少辉不气了。气也没有用,得找软肋,便说道:挣统筹钱不假,折腾也备不住,可雨点儿咋落下来的,大家都知道。谁要阻挠新农村,村上无所谓。驳了谁的面子,别说没透过话。

    于少辉说得明白,永良媳妇听得也明白。永良媳妇便有些哑,没什么话可说。永良媳妇的儿子,接连几年承包架子活,挣了十多万。谁给的机会,在谁手下干的,永良媳妇当然清楚。一时心头长草不说,脸上还变颜变色,弄得云蒸霞蔚。于少辉正图奔着呢,便抓紧机会,给几个跟从的使眼色。坑当然不着急挖,线也不着急画,不过白菜必须拔。拔了白菜,就不愁日字的坑了。就有比于家辉还魄力,或者还愣实的,噌地蹿上去。其实没动几棵,也动不了几棵就够坑的了。周边的白菜,让拔都不拔,永良媳妇自己猫腰弄去吧。若不嫌臭,也可以长着。永良媳妇上去拉扯,有人笑嘻嘻地将永良媳妇隔住。永良媳妇没办法,回身捡着扔到旁边的几棵白菜,一副要哭的神情:小九子,你个不分里外的小兔崽子,我找你妈去。

    于少辉的脸若是长到心里,也是要哭的神情。千说万说,好说赖说都不成,提一件事、一个人就成了。到底谁不分里外拐?脸便拧拧的。俊俏的五官上,平添出一些狠来。

    于少辉很快量完了永良媳妇的白菜地,确定了日字形厕所的位置,然后横着地垄沟子,直接跨到了下一家。东北乡村的人家,大部分修的矮土墙,榆树篱笆,或者秫秸障子。尤其修着土墙的,顶多是齐腰,手往墙顶上一撑,翻身便可过。只是这样的动作,看着像是夜里动作的扩展,或者翻版,总之十分地眼熟。

    下一家是柱子。柱子不仅同意修厕所,而且提前把辣椒地清理净了。相形之下,于少辉有些感动,也有些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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