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活是花园-王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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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会,王财都没能参加。一年以前,王财拎着空化肥袋子,在县城的人行道走。胡同里冲出一辆破摩托,与他撞到了一起。王财几处骨折,头部昏迷,不过活下来了。那个骑摩托的或者说撞他的,第二天死了。王财眼见他死的。把王财急得够呛,没人替他治病了。

    都说王财命够硬,相当于车撞着人,人没咋的,车和车主却给废了。不过进城的理由有些不值当。王财想买一百斤煤,冬天挂几个马掌或者牛掌。屯子里就有卖煤的,王财却嫌价贵,想把运费或者差价省进自己兜子里。

    王财很沮丧,整天不吭声。翠珍嘴角都起了泡,却硬撑着,狠狠地对王财说:管咋命保住了,就算落个残废,还有个活人在。你人要没了,我咋整。说罢眼里已噙出一层泪花。

    王财仍不吭声,心里却安定下来,从个侧面,知道了翠珍的态度。恢复一年,能拄拐下地了,村屯里的活动,也渐渐关注起来。谁家结婚办事,依旧请他写礼账。人口调查或者育龄妇女孕产情况统计,仍然找到他的头上。给义务工的。王财并不逐户调查,坐炕沿边默想一阵,各种数就都出来了。翠珍当年以知青的名义主动下嫁,并且嫁的二婚,眼睛并不是长到了脚底板上。

    修厕所的事,王财没吱声,也不参与意见。大张旗鼓地修路,王财暗自着急,不过也没吱声。若不是养伤,当然要干上几天的。程本没吸纳柱子,并不意味着不吸纳王财。柱子的丈人,又不是王财的,程本没必要搞株连。恰当的做法,是放一放,收一收,否则父子俩都惹得火了,并起阵势来,对他没有好处。可是这回,县里的一伙人,据说是程本的朋友,理直气壮地围着南大坑,架起测量仪,又画线又撒白灰的时候,王财的脸色变了。

    南大坑原来是甸子,常年积水的,后来水位下降,几个村民私自围垦成了水田。稍岗的地段,垛着许多家的柴火。于少辉颇具风度地对围观的村民说:这叫开发南大坑,建设畜牧小区。新农村建设的一项。

    啥时候多出来的项目,以前咋不说,为什么掖着藏着,到现在才露头。有水田的户,都有些窝火,不过没有表露出来。

    王财也有水田,二分地。众人的面前,王财也没有表露出来。

    围观的人越多,于少辉越是起劲,解说员似的站坑边比划:

    坑深的地方修建鱼塘,养生态鱼,供客人们垂钓。村民们垂钓也可以,不过要有一些规定,每垂钓一次,交多少钱。

    谁有那份闲心扯这个,分明是给脑满肠肥的人准备的。谁才脑满肠肥,官员,企业家,社会名流,程本的各路朋友。

    坑浅的地方,仍是栽植水稻。不上化肥农药,上猪粪,发展绿色有机的大米。

    坑边的平地,建牧业小区。一共八栋猪舍,一家一个栏。村民们都过来养猪,稻田和鱼塘用粪,即从此来。

    一些人讨好地啧舌。于少辉很有激情地说:米数都给计算出来了,想得多周到!不知道夸的谁,不过大家听得明白。

    另有饭店、仓库、更房。

    资金二百多万,又是程本出。

    王财心中止不住冷笑。好,越玩越大了。要不这样慷慨,原来还以为光是图名,现在看来,有利益相跟呢。果然有利益相跟呢。不用算,明摆着的,五六垧地的面积,一年出多少钱。不知使出了多少好处。乡党委书记,一看就是贪污犯。村书记更不是东西。于少辉简直像狗腿子。

    王财在路上走,后面几个人,大抵是有水田,起码堆着柴火的,嘁嘁喳喳地议论。柱子也在,这时摇头道:猪舍集中,不现实。别的不说,你进他出,得多大的菌。柱子养的老母猪不错,每天咣咣地进食,生育能力特别旺盛,柱子因此将功揽到了自己的身上。王财狠狠地瞪柱子一眼,不让他说话。柱子不大服气,因为王财的瞪,还有些气咻咻。

    王财并不理会,任凭柱子小狗似的跟在身后。

    翠珍正在外屋地饲鸡。鸡是王财养伤期间,在炕头摸出来的。王财没头没尾地说:不去南大坑看看?翠珍倒也明白,说道:有啥看的,看也那回事。王财说:南大坑他占了,水田怎么办?翠珍拍着手上的米糠:什么怎么办,能怎么办!

    王财蹲下身,蹙眼瞄着炕墙和地面交接的一道线:看来早盯上了。

    柱子生气道:双河屯子里头,遮半拉天了。

    翠珍冷冷地:那是想遮半拉,遮一个大家也得受着。没见屯子这些人,哪是齐心出头的?

    柱子挺起脖子:我就不让他遮,他遮我试试?

    王财沉下脸,觉着柱子简直没心没肺。

    翠珍有些不愿意:这个程本也不像话。掺乎新农村,图希的啥,他心里最清楚。明摆着的账,肯定有高人策划,让他往这上用劲。什么回报社会,我看是借势造名。

    柱子便说:现在时兴这个。挣足了黑心钱,再不修个好名声行吗?

    王财不想再听,打断道:咱那些柴火,倒腾到哪儿去,就得北地植树带了。又问柱子:你们的准备搁哪儿?

    柱子不满地:那些柴火,不如一把火烧掉算了。有啥用!

    王财正色道:你这张嘴,不要乱说乱讲。明天柴火垛真的着了,不怕怀疑到你身上?

    柱子很是不服气:我又没点,他随便怀疑我行吗!我还怀疑他呢!

    说完柱子回去。翠珍倒想留着吃口饭,柱子却不肯,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呢。前后街,走着也就是五七分钟的事。柱子不肯,翠珍和王财也不强留,不肯更好,让小婊子给做去。省得吃了自家的,小婊子那里还落下埋怨。

    剩下王财和翠珍两个,屋子里很静。鸡们圈在窝里,发出唧唧的声音。吃饱之后,要集体打盹了。

    王财有些迷糊,一时心神游离。为了省一两块钱,拎着胶丝袋子,非要到县城去买煤,结果搭上万把块。求亲靠友的,在农村合作医疗上做了手脚,算是报销了五千多。王财岂不知哪头大,哪头小,实是万不得已的事。过日子需要钱,钱从哪里来,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不会从衣兜里长出来,也不会从柱子的手窝里递过来,就得口挪肚攒,一点点节省。去小卖店退啤酒瓶子,当着人家的面,手按着瓶嘴的豁口,接了三毛的箱瓶钱。小卖店啥个地方,让人家逢人便讲。若没有翠珍这只母虎,盯上门来退款也有可能的。不过退款才叫做梦,瓶子又不会说话,怎见得拿过去的是个豁嘴的?王财虽然老实,总有老实的主张。

    如今这二分水田怎么办?连种了几年,都伺弄成熟地了,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程本的手里去了。谁也不要扯,什么所有权归到村上,几年之后若不姓程,王财敢把脑袋揪下来当球踢。况且并没归到村上,而是从个人的手里,直接套到个人的手里。

    王财冲着天棚说道:许他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翠珍叹口气:人家相中哪儿,就开发哪儿,耍嘎拉哈似的,三倒两倒,进到个人手里。乡里村里可好,上赶着给人家揩屁股。

    王财总结似的:这些鸟人,一查一个准儿。程本也不要落下,行贿也是罪,是犯法。

    翠珍见说得离谱,也知道王财蔫巴人的性儿,反倒劝道:扯那个干啥,以为告就告赢了?做事之前,早都串通好了。

    王财不同意:你说得不对。

    然后王财的脑海里,闪过一行行的字迹。咣当,耳畔响起信投到邮筒里的声音。咣当咣当,经过一路邮递,那信摊到某间阳光明媚的办公室,某张宽大庄重的办公桌上。

    翠珍本来可以攮丧王财若干句的。王财斗胆说翠珍一句,翠珍管保这样。此时翠珍却没吱声。翠珍的心里,正充满着不少伤感。南大坑的边上,有片树林子,树林子的边上,是当年独门独院的集体户。那年过年,翠珍没有回城,而是和一个男知青,在南大坑的窝风处,披着老羊皮袄,度过了宝贵的初夜。后来才下嫁的王财。如今树林子还在,虽是有些残败;知识青年还在,成了农村老婆子(男知青拖家带口地返城了);南大坑也在,变成了私家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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