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蹬一双棕色长筒靴的麦龙刚踏进村,整个村庄就沸腾了。麦龙走到村西,能把村北的目光全收聚过来,回头率绝对是百分之百,就连那些久卧床榻,轻易不出门的村老们,也撑着一把咯咯作响的老骨头,爬起来看。麦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万人瞩目的感觉太美妙。
自从回家那天起,麦龙每天都要在村里来来回回游荡好几回。村长媳妇说,麦龙的屁股会吹哨子,走到哪里响到哪里。
麦龙听了,两眼皮子向上一挑,扔给村长媳妇两“卫生球”。鼻子打着哼哼从村长媳妇面前一闪而过,长筒靴子厚重的鞋底子跺得山响,耳朵上两个硕大的圆圈子,晃得村长媳妇心尖子直打战,我的妈呀,牛魔王转世也没这瘆人。很久以后,村长媳妇才弄懂,麦龙屁股上带响的不是哨子,而是手机里面的什么QQ叫声。
麦龙在村里走路时,从来都是鼻孔朝天,无论遇到谁,都会掏出一个超大宽屏的手机,说,你会上网吗?要是对方说会,他立马掏出纸笔,写下一串数字,说,这是我的QQ号,记得加我好友哦,我的网名叫追风少年,嘿嘿,酷吧。
麦龙也会当着很多人的面,对着手机“叽里呱啦”说一长串村人听不懂的话。遇到好事者问一声:麦龙,你球娃的讲啥鸟语?麦龙甩甩头上黄不黄,红不红,长不长,短不短的只剩半边的头发,生不生,熟不熟地说,阿拉讲的上海话,侬这赤佬晓得个啥?
听得人一头雾水,几天回味不过来。回味不过来,就专门锁定上海卫视,想弄个明白。龙潭村的人除了麦龙,谁也没去过上海,更没有上海人来过这个《中国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龙潭村。自从麦龙回来,全村几乎一大半的人都锁定上海卫视,边看边扯闲话:
哎,你们知道吗?听说麦龙在上海是在什么美发厅打工,在学美发呢。
上海人的头发都美成麦龙那样,还能说上媳妇吗?看那脑袋捯饬的,一半荒地,一半野草的,像个啥啊?瞅瞅,走一步路还甩三甩,跟牛甩尾巴赶蝇子似的。
在上海是不是男人都跟城里女人似的穿长筒皮靴子?
……
麦龙身上全是村人解不开的秘密,解不开密的村人,就开始骂起来,这个时候麦龙的爹老麦龙就成了麦龙的儿子了。听听,大家一开口就是:看看老麦龙养的那个爹,真是丢尽他家祖宗八代的脸。
有的村人甚至恶狠狠地警告同样在外打工的儿子:你小子要是敢捯饬成麦龙那个样子回村里来,不等你小子吭声气,老子就把你的头掳下来当球踢了。
你骂也好,你笑也好,麦龙依然一天几遍,屁股带着响,走一步脑袋甩三甩的在村里游荡,依然见谁都说,你会上网吗?我的网名叫追风少年。依然在人多的地方“叽里呱啦”地打手机。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春节过后,麦龙走出村子,打工去了。
麦龙人是走了,却带不走龙潭村人的笑声。提起麦龙,龙潭村的人还是“嘎嘎”地笑个酣畅淋漓。麦龙他爹老麦龙在这些笑声里,如丧家之犬,整天低头蔫脑的,直不起腰。
春来秋去,就在人们对麦龙渐渐淡忘时,麦龙又回来了。
当老麦龙带着那颗脑袋瓜子还是半边荒地,半边野草的麦龙进村时,整个村庄再次沸腾了。一脸笑意的麦龙走到村西,能把村北、村东、村南的目光呼啦啦全收聚过来,威力比上次回村还要大,回头率绝对是百分之千百。麦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万人瞩目的感觉太美妙。只可惜化成灰烬躺在黑色骨灰盒里的麦龙永远也感知不到,回应这些目光的只有镶在骨灰盒上麦龙那张酷酷的笑脸。
是上海市人民政府的几个工作人员亲自送麦龙回村的。龙潭村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上海人踏入,龙潭村的人第一次真真实实地看到了上海人。
这些上海人说,在上海打工的麦龙,在街上看到几个歹徒抢走一个老太太的钱包。麦龙追了上去,与歹徒展开了搏斗,最后钱包抢回了,麦龙却身中数刀,最终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亡。
上海市人民政府给麦龙追加了“见义勇为”称号,市长还亲自召开会议,号召全市人民向麦龙学习。麦龙他爹老麦龙抱着麦龙的骨灰盒,站在全村人的面前,头抬得高高的,背挺得直直的,只是那一夜之间白了的头,说不出的凄凉。
直到这时,村里的人才知道麦龙在上海根本不是学什么美发,麦龙在上海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上次回村那身行头是向一个工友借的。直到这时,村人们才记起麦龙还不到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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