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里屋的女人没有出声，男人又扯着嗓子骂道，老子这条右腿残废了五六年了，你他妈的还记不住老子断的是哪条腿？每次都给老子拿错鞋，你是不是嫌老子残废没用了，想另嫁别人？
六年前，男人因为一次车祸失去了右腿。那时，他和女人结婚不到一年。因为残疾，男人找工作处处碰壁。几年过去了，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困难，最后逼不得已求朋托友借了些钱，总算开了一个小水果店。哪想到，三个月过去了，赔多赚少，只好关闭了店门。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些债主上门逼债，赔着一张穷笑脸，送走这个，又迎来那个，都快把男人逼疯了。
男人骂完女人，又开始摔东西。先是把四合小院里的几个花盆摔了，接着把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砸得一塌糊涂。女人躲在里屋，抱着七岁的女儿，吓得不敢出声，任由男人折腾。
穷家陋舍，能有多少东西够男人摔砸的。不到一刻钟，该摔的不该摔的都被男人给毁了。
半晌，屋外没有动静了，女人这才牵着女儿从里屋出来。只见小四合院的院门敞开着，男人不知去哪儿了。看着满院的狼藉，女人搂着女儿泪流满面。
男人拖着沉重的义肢，一颠一跛地爬上了潮白河的河堤。站在河堤上，男人看着潮白河里起起落落的河浪，心情也起起落落的。河风吹过，男人的眼泪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掉进潮白河里，瞬间不见了踪影。唉！这狗日的日子可怎么过呀……男人在心里骂道。
男人的身子向河面倾斜着，他轻轻地闭上了双眼。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在前方有一个盛开着朵朵鲜花的地方在等他，那个地方只有芳香与快乐，那个地方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他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飞向那个向往已久的地方。就在这时，他猛然想起了女儿。女儿一直懂事得让他心疼。男人突然很想再去看一眼女儿。
傍晚时分，男人一颠一拐地走到了家门口。男人站在院门外，隔着虚掩着的门缝偷偷往屋里看。他只想看女儿一眼就走。
男人没看到女儿，却见女人弯着腰在打扫院子里那些被他摔碎的残渣。他不敢推门进去，他怕进去后，看到女儿那张圆圆的、红扑扑的小脸蛋，那他就再也没有勇气走上潮白河的河堤了。
唉……不看也罢。男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刚要离去，突然听到屋里传来女儿的声音：妈妈，我们把爸爸右脚的拖鞋扔了吧。男人马上停住了脚步，再次把脸凑近门缝。只见女儿拎着他的一只拖鞋从里屋跑出来，站到女人的面前。
傻孩子，为什么呢？女人直起了腰，看着天真的女儿。
爸爸的右脚没了，可是妈妈还是总给爸爸拿错拖鞋，我想，只要把爸爸右脚的拖鞋扔了，妈妈就不会再拿错鞋了，爸爸也就不会再生妈妈的气了。
女人怔了怔，猛地伸手打了女儿一巴掌。女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站在门外的男人看到女人打孩子，急得刚想推门进去。却不料女人已经扔了手中的扫帚，一把抱住了女儿，呜咽着哭了起来。吓得男人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结婚这么多年，男人还是头一次看到女人哭成这样。
女人边哭边对女儿说：好闺女，你知道吗？不是妈妈故意要给你爸爸拿错鞋，而是这些年，妈妈始终没把你爸爸当残疾人，从来没有去想过你爸爸是一条腿还是两条腿。在妈妈心里，你爸爸有左脚，也有右脚……男人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推开了院门，对着女人的背影，轻轻地说：她妈，我回来了。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院门，把沉沉的暮色关在了门外，也把河浪汹涌的潮白河关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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