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这句三个字组成的话在油盐酱醋的浸泡里，虽然天天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飘到她的耳朵里，或者从她的嘴里掉出来，钻进他的耳朵里，可是这三个字组成的这句话无论是他说，还是她说，都在彼此心里激不起任何涟漪，甚至还不及一根头发丝扫到耳朵有感觉。
争吵。盐罐子打翻了，吵。醋瓶子不见了，吵。锅坏了，吵。钱被偷了，吵。赚钱了，吵。沙子眯眼了，吵。忘了父母生日，吵。孩子成绩不好，吵。吃饭吵，睡觉吵，就连做梦都在吵，吵吵吵……他们吵暗了星光，吵跑了月亮，吵醒了太阳，吵恼了风，吵怒了雨。日子，就在争吵中一天天地没掉了。
每一次的争吵过后，他说，累了。她说，累了。他说，不吵了。她说，不吵了。他说，对不起，我爱你。她说，对不起，我爱你。他们都在说着爱，可是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都不知道要怎么爱对方。爱，也只是说说罢了。明天，依然。
突然有一天，风轻了，云淡了。他平静了，她安静了。他们都变成了空气，彼此看不见也摸不到，但又不得不呼吸的空气。他呼吸着她，她呼吸着他，彼此的呼吸越来越薄弱，他和她同时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他是她的死神，她亦是他的死神，他们离得好近，近到伸手就可掐死对方。死亡的恐惧感令他们想逃离。他看着她眼角的皱纹，竟是那么熟悉的陌生。她看着他臃肿的腰身，竟是那么熟悉的陌生。他们彼此对望着，用陌生的眼神交流，用心去体会什么是爱到不能爱的滋味。这种滋味在他们心内辗转了百次、千次，终于变成一句话，从他们的喉咙内破喉而出，他说，我们——离婚吧。她说——我们离婚吧。说完，他有些激动，她有些兴奋。就如当年他们说，我们结婚吧。是那么地向往，那么地迫不及待。
入夜，同一张床上，同一条棉被下的他们不再相拥而眠，背对着背的他们，互想着各自的心事，难以入眠。他摸着枕头底下那本红色结婚证，他想，明天，日子将不再重复今天。明天，今天之前的一切都结束了，他是他，她是她，他们无需联系在一起。明天，他的心内可以毫无顾忌地装下那个他心仪的女子，想到那个女子，他的心内漾起一层春水，那女子就是那春水中的涟漪，让他重获新生。明天，呵，多美的明天啊，他从来没有如现在这样盼望过明天，他在盼望中甜蜜地睡去。她摸着枕头底下那本红色的结婚证，她想，明天，日子将不再重复今天。明天，今天之前的一切都结束了，她是她，他是她，她们无需联系在一起。明天，她的心内可以毫无顾忌地装下那个懂她的男子，想到那个男子，她的心内漾起一层春水，那男子就是那春水中的涟漪，让她重获新生。明天，多美的明天啊，她从来没有如现在这样盼望过明天，她在盼望中甜蜜睡去。
他醒了，是因为她醒了。每每睡到半夜，她都会从睡梦中醒来，找水喝，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他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瓶，每天临睡前，他都会装满温水。夜里，她渴醒了，只需轻轻碰他一下，他就翻身起来，倒一杯温水，递给她，看她喝完重新躺下去，他才睡下去。今夜，亦是如此。一切都像吃饭、睡觉那么自然。
天亮，起床。吃早饭，早饭是她做的。他吃得极其自然，第一次他和她这么安静地吃了一顿早饭。
出门前，他们都没有忘记枕头下的那两本结婚证。和每一次出门一样，他先走出家门，站在门外等她，她在门里往包里装东西，纸巾、雨伞等，最后她顺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保温杯里装着她新倒进去的温水，他每次出门，走不了多远，就口渴，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因此，每次出门，她都会带着保温杯。今天，亦是如此。一切都像吃饭、睡觉那么自然。
去民政局的路上，他看着她手中的保温杯，竟是如此熟悉的温馨，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看着他湿润的眼眶，竟是如此熟悉的温暖，她把保温杯向他递过去。他伸出双手，去接她手中的保温杯，他与她的手隔着保温杯紧紧握在一起，彼此的心里暖暖的，就像保温杯里的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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