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剪刀,跟苏晓影有关系。
他成为理发师,也跟苏晓影有关系。
苏晓影是他母亲。
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在他小的时候,他和苏晓影的生活过得非常艰难。艰难到,每次他头发长长,需要两块钱的理发钱,苏晓影都要把衣服口袋翻个底朝天。两块钱,在别人家可能只是两块钱,而在他和苏晓影的生活里,两块钱意味着四个馒头,一碟咸菜。
苏晓影摸着他乱草似的头发说,你要是个女儿该多好啊,头发长了,妈给你梳小辫子,这样,能省下不少理发钱呢。
他要是个女儿,岂止是省下理发钱,最重要的是,不影响苏晓影出嫁。
媒人给苏晓影介绍的对象,不管条件好与不好的,在见了苏晓影本人后,对苏晓影本人挑不出什么不好,人漂亮,老实本分,做事麻利勤快,娶媳妇不就要娶这样会持家过日子的女人么。但是只要介绍到苏晓影还一个儿子,对方之前风和日丽的脸,立即乌云密布,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从苏晓影眼皮子底下消失。
在他小时候,经常无意中听到别人对苏晓影说,唉,那短命鬼,害苦你了,偏偏给你留下个儿子,要是个女儿该多好,这亲事也成了。别人口中的短命鬼,是他过早离开人世的父亲。
头发又长了,苏晓影又把全身上下的口袋翻个底朝天,要带他去理发店理发。他不去,苏影骂他死孩子。他说,死孩子不用剪发。苏晓影骂他混蛋。他说,混蛋的头发更不用剪。苏晓影拽他去,他跑。苏晓影追。他往右跑,苏晓影往右追,他往左跑,苏晓影往左追,他滑得像泥鳅,苏晓影逮不到。苏影喘着气骂,臭小子,今儿个老娘追上你,把你头剁下来。
苏晓影,你别追我,你追不上我。告诉你我不理发就是不理发。就是你把我头剁下来,我也不理发。
到底他还是个孩子。到底,苏晓影还是追上他。苏晓影的铁巴掌,雨点般落在他的屁股上,你个死孩子,我让你不听话,我让你跑,老娘拍烂你的屁股,看你还跑不跑。一下两下他还能忍住,多几下,他便鬼哭狼嚎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苏晓影,你这个蠢女人,你不讲义气。我留长发,还不是想扎起辫子,当你的女儿,让你好嫁出去,呜呜呜……苏晓影举起的铁巴掌在半空中顿停。再落下时,那只铁巴掌变成了温柔的缎子,覆盖在他的脸上、身上,继而温暖地裹紧他。
苏影搂着他,发出一声长嚎,哭得昏天地暗。
苏晓影哭够了,抱着他爬起来,从碗柜里,掏出一个瓷大碗,扣在他头上,抄起剪刀,咔咔嚓嚓,给他剪了个参差不齐的南瓜头。苏晓影一边剪一边唱,小小剪刀剪啊剪,剪出个胖小子让娘抱抱;小小剪刀剪啊剪,剪出个帅小伙来养娘……
从那后,苏晓影拒绝所有媒人上门介绍对象。从那以后,他爱上了苏晓影手中的剪刀,每次苏晓影把瓷大碗扣在他头上,听着那沿着碗边传来的咔嚓声,他的心里都响起无数个声音:长大后,当一名理发师。
长大后,他成了秦城最有名的理发师,每天找他理发的男人女人如浪潮,一浪又一浪。
他手中银色的剪刀像只蝴蝶,翩跹在客人们的头发上,他穿着紫色的长褂子,也像只蝴蝶,散发着好闻的洗发水味道,围着剪刀下的客人前后左右咔咔嚓嚓,咔咔嚓嚓……修剪着客人那三千烦恼丝,或长或短或烫或染,用他独特的审美观,及精湛的技术,整理出客人满意的发型。客人们进门前的心情是惆怅、沉重的;出门时顶着自己的新发型,心情是喜悦的,是轻松的,仿佛任何烦恼都没有了,仿佛任何一切都能从头开始,奔向一个新的生活。
别看他能别出心裁整出这么多发型,而他自己的发型,一直都是苏晓影剪的南瓜头,从小到大没换过。谈婚论嫁时,女友说,以后别让你妈给你剪发,换个发型,买个新房,搬出你和你妈的家,我就嫁给你。他说,发型我不换。发型师,我也不换。嫁不嫁我,你考虑。于是,婚事黄了。
这时候,苏晓影已经是个小老太太。小老太太苏晓影每天拎着保温饭盒按时按点,给他送饭来,饭菜每顿都做得不重样。他呢,也按时给小老太太苏晓影不重样地换着发型,让苏晓影成为秦城最美丽的小老太太。每次,他给苏晓影剪头时,他会一边剪一边唱:小小剪刀剪啊剪,剪出个美妇人是我娘;小小剪刀剪啊剪啊,剪出个老娘儿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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