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什么？”
“赌这段坡。”
“怎么赌？”
“看谁先跑到坡顶。”
“赌注。”
“你输了替我做一星期作业，我输了替你值日一个月。”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预备——起跑。他如脱兔，他如一阵风，他如一道闪电……他咬着牙拼命往前冲。最终成了坡顶的胜利者。他握紧拳头举过头顶，高呼耶，高呼万岁。小伙伴想反悔，他抹一把额头滚动的汗珠，鄙视地看着小伙伴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可我不是大丈夫，我还是孩子。”“那你是站着撒尿还是蹲着撒尿的？你要承认你是蹲着撒尿的，那就一笔勾销。”“那好吧，我帮你做作业。”一切得来不费功夫，他的嘴角扬起胜利者的微笑。
少年时，他已经厌倦了学业，同龄人都考上了理想的学校。他不愿意再把自己困在校园，回到家里。
父亲对他说：“不念书，就学做豆腐吧。”父亲是做豆腐的。
于是，天不亮他就要起来推磨磨豆子。推着沉重的石磨，一圈又一圈地走，再一担一担地挑到乡集上卖。几天下来，肩膀火辣辣的疼，碰都碰不得。他坐在廊檐上，望着蓝天白云，揉着酸疼的双肩对父亲说：“我们爷俩做个游戏好不好？”
父亲说：“我没工夫和你玩游戏，趁天还没黑，得把明天要卖的豆腐做出来。”
“豆腐豆腐，除了豆腐还有没有别的。您老人家懂什么叫放松吗？光会死干，不会休息，只会事倍功半。”父亲大概是觉得儿子是读书人，读书人说的也不一定没道理；父亲大概也有些心疼儿子，就放下手头活计，与他并肩坐在廊檐上，说：“玩什么游戏。”
“我们爷俩打个赌。”
“赌什么？”
他抬头看看四周，又看看天空，惊喜地指着天说：“就赌这朵白云和太阳。”
“怎么赌？”
“赌这朵白云十分钟内能不能遮住太阳？我让您，您先选。”
父亲抬头看天，那朵白云离太阳很近，并且正慢慢地向太阳方向移动，说话就要遮住太阳。父亲摸着下巴，笑着说：“我赌能。”
“慢着，我们还没说赌注呢。”他眼角带笑地看着父亲。
“好你个小子，说，要什么赌注？”
“假如您输了，就放我去城里打工。假如我输了，我从此后老老实实在家磨豆腐。”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我赌不能。”
他和父亲同时抬头看向天空。然而，本来说话就能遮日的云朵，突然向反方向飘去，还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越飘离太阳越远。时间到，父亲输了。他站起身子，捏紧拳头举过头顶，高呼耶，高呼万岁。
父亲仰着头，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嘛，这怎么可能嘛。”
“哈哈，爹，这叫智慧。哈哈，爹，你听过一句话没？”
“什么话？”
“天有不测风云。”
父亲木然。
他仅用了一点观风向的小常识就轻而易举地赢了父亲。胜利的感觉真是太爽了，尤其是胜过父亲。
他打包要向城里进攻，父亲想反悔。他不屑地拍着父亲的肩说：“男子汉大大夫，愿赌服输。”父亲讪讪地笑了笑，手一挥说：“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好，男子汉大丈夫。好，好得很。去吧。”
青年时。他欠了很多钱。很多，很多。他欠的那些钱，是父亲磨几辈子的豆腐都挣不回来的钱。他明知道他欠不起那么多钱，可还是欠了那么多钱。城里五花八门的赌场，迷幻了他的心智，他中了邪，发了魔，赌光了口袋，赌红了眼。
借了高利贷，被债主拎着刀四处追债。他哭着跪在父亲的面前，求父亲救他。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他拿着父亲的血汗钱向父亲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转眼，赌场上的诱惑又令他头脑发昏。他在心里说：原谅我，最后再赌一次，就一次，翻回本，就收手。压上赌注，他已忘了“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于是，他每跪在父亲面前说一次“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父亲的血就流一滴。最后父亲把驴卖了，把地卖了，把豆腐坊卖了，把住房也卖了，数九寒天，父亲连个栖身地都没有。
输了。输了。他再一次跪倒在父亲面前。此时，父亲已是那座长满荒草的坟茔。父亲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是：男子汉大丈夫能观天有不测风云，就不知道赌场也是风云莫测吗？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