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绿草地。因为草地绿了,学校要放暑假。
讨厌放暑假。因为放暑假,就意味着整个假期,她都要上山放牛。
她讨厌放牛。因为她认为她是个女孩子,女孩子放牛太丢脸。村里的女孩子暑假也帮家里干活,但都是烧锅做饭的家务活,没有上山去放牛的。只有男孩子才骑在牛背上,满山疯跑。她是女孩子,爹和妈偏偏逼着她做男孩子做的事。
每个暑假,她都会跟爹妈说,我帮你锄草、挑水、割猪草……帮你干任何农活,就是别让我放牛,我不喜欢放牛。
妈看着她,只需三尺长的目光便把她打量完了。妈说,锄草,你有锄头高吗?挑水,你有桶胖吗?割草,你一只手能掐过镰刀把吗?
她被妈问得低下头,她没有锄头高,也没有桶胖,也掐不过镰刀把。可是,这些不能成为她必须放牛的理由。
抬起头,泪光闪闪,我是女孩子,女孩子放牛太丢脸。
爹扑哧笑了,点着她的脑门说,女孩子放牛丢脸?谁说的?没饭吃,没学上才丢脸呢。
同学们都叫我放牛娃,我觉得丢脸。她哭出声来,她不明白她放不放牛跟吃饭、上学有什么关系。
妈搂着她,擦干她脸上的泪水,说,妮子,大黄牛是我们家的重劳力,犁田坝地拉车,哪样都离不开牛。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人去放牛,你不去放牛。让你爹去?还是让我去?你爹去放牛了,谁来锄草?我去放牛了,谁来施肥?没人锄草,没人施肥,就没有好收成,没有好收成,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你就没饭吃,也没学上。
你妈说得没错。爹接过妈的话说,妮子放牛,不是丢脸的事,而是很重要的事。花木兰还替父从军呢,我和你爹也没把你女儿看,你是爹的好儿郎。那牛呢,你也只别把它当牛,你就当它是你哥,妹妹带着哥哥去山上玩,怎么会丢脸呢?
爹妈的一番话,她仔细在脑子里梳一遍又一遍,想想确实是这样。她不放牛,谁放牛?
哞、哞……爹已经把大黄牛从圈里牵出来,大黄牛站在场院里“哞哞”叫着,仿佛在喊她走。
她接过妈递来的斗笠和干粮包,跺着脚,来到大黄牛跟前,拽起牵牛绳,狠狠地说,哥,我们走。
她悲哀地发现,爹和妈总是能笑里藏刀地摆平她。要想不放牛,除非她比锄头高,比水桶胖,一只手能掐过镰刀把子。她盼望着,等待着。
在经历了三五个暑假后,她终于长得比锄头还高,比水桶还胖,一只手掐过镰刀把子绰绰有余。如今她不仅是一名高中生,还是一个飘着长发的青春少女。都大姑娘了再去放牛,真的让她认为很丢脸。
而爹看她放假了,还搂着大黄牛的脖子,亲热地说,伙计,你姐又放暑假了,从今天起,你只有一个任务,就是跟着你姐去山上,哪块草嫩吃哪块,使劲吃,狠狠吃,给我把膘养好了,秋天好拉车。
哈,大黄牛已经由她的哥变成她的弟了。不管她和大黄牛是兄妹,还是姐弟,她无法做到情深。
她冷冷地对爹妈说,我已经有锄头高了,也有水桶胖了,手也能掐住镰刀把了。
爹和妈异口同声地说,那又怎样?
不怎样,我不放牛。我已经是大姑娘了,你们还叫我牵着一头牛上山放牛,丢不丢人啊。
爹说,大姑娘咋啦?不偷不抢,丢什么人?
妈说,你不放牛,种不上庄稼,你上学的学费打哪来?
提到学费,她无话可说。她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永远不回这个除了山还是山的小山村。
通过她的努力她考上了京城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留京工作,住在繁华的都市里,再也不用回到那个放眼是山的小山村。
而她在京城待得越久,看着京城的繁荣,对比着家乡的贫穷,心不知不觉地又飞回到那满是大山的家乡。她充分分析了家乡的地理位置,觉得在她的家乡很适合搞养殖业,尤其适合放牧牛羊致富。她利用空余时间访遍大小养殖场,做了认真详细的计划后。她毅然辞去在京城的工作,回家跟爹妈说了她的想法。
爹妈说什么也不同意。
爹说,你以为爹妈这辈子土坷垃里刨食,勒紧裤腰带,供出你这个大学生容易吗?
她说,不容易。
妈说,堂堂大学生,放着城里的工作不要,要回来放牛,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
她说,放牛,不偷不抢,谁爱笑谁笑去。
爹说,大学生不大学生的先不说,一个女孩子家家,赶着一群牛满山遍野地跑,像什么话?也不嫌丢脸。
她说,我没把自己当女孩子。从小我就放牛,你们不也没觉得丢脸吗?
你、你……爹气得指着她说不出话,妈拍着爹的背,声嘶力竭地对她说,妮子,不管怎么说,你要敢回来放牛,我们老两口就死给你看。你丢得起这个脸,我和你爹丢不起。
她看着爹妈,还有门外葱翠的大山,一脸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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