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送她回家整理了行李，然后帮她打了车。”陈然关上门，走到她的办公桌前，与她对面而坐，见她似有疑虑，半讥讽道，“你放心，冰冰既然接受了就一定会做到，不会半路反悔。不像某些人，一而再，再而三……”
江雨姗知道陈然是指她答应只要那次出差回来后，他如她所言若未能拆散冰冰和萧暮影二人，便从此罢手的事。
“你不用拐弯抹角地冷嘲热讽，我江雨姗对做过的坏事从不赖账。她在这点上比我强，我再乐意不过。”也许是强烈的自尊心使然，江雨姗到底做不到阳奉阴违，假装无辜。她在开战前必然事先告知，她的目的也从不刻意隐瞒。
陈然摇摇头，将那支录音笔放在桌面上，推到她的面前，“她让我给你带来这个。你听听看吧。”说完也不等江雨姗开口，他就直接按下了播放键。
“是不是你陷害冰冰的？”
“是又怎么样？亏她还是个律师，竟然连自保都不行。”
“你存心陷害，可冰冰却从未对你有过防备，当然掉进了你精心设计的陷阱。”
……
江雨姗越听脸越白，她当时见冰冰的好友来找她，便索性爽快承认了一切，白芳就算知道真相，左右也是口说无凭。一个离了婚自顾不暇的人，江雨姗又怎会放在眼里，更不要说防备录音这一手了。
白芳和江雨姗的对话结束之后，录音有一段空白，接着便是冰冰的声音。
“雨姗，当白芳把这段录音放给正在拘留中的我听的时候，我不是没有动过心。因为这段录音可以证明我的清白，可以让萧暮影的为难迎刃而解。但是我没有，我让白芳将这支录音笔放回家中，只管安心出国，不要再提此事。你将这一切用设局来了结本已是错了，我不能也跟你一样做错，将这支录音笔作为呈堂证供。
“我明白你的骄傲，你的尊严，你不容自己失败。但是感情之中没有失败者，只有失落者。有些人只是失落了自己的爱情，但有些人却失落了自己的尊严。我没有想到那日在地下车库我的话以及后来我的种种言语和行为会让你觉得羞辱，我向你道歉，你也已经让我吃到了苦头，算是两清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江雨姗已经渐渐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面上也有了血色，只是仍对那致命的录音心有余悸。听到冰冰说她自己不愿意做错之时，她心里万分不是滋味。
录音到这里的时候再次没了声音，正当陈然与江雨姗都以为录音已经结束的时候，冰冰的声音又再度响起：“雨姗，你有没有想过，你铤而走险，即使换得了我和萧暮影此后再不相见的承诺，也未必保不了我脱困之后，能信守这个承诺多久。法律不是儿戏，你若想故伎重施只怕难上加难。但是我不会，因为这才是我维护自己尊严的方式。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疑惑，是不是作为一个律师，不管什么样的案子都可以接？然后我的导师告诉我，不管接什么案子，都别丢了自己，否则辩词再好也要遭人唾骂。爱一个人也是同样，要让人看得起你，看得起你给的感情，就别丢了自己。雨姗，我愿意相信是你曾经所经历的一些事情，才让今日的你不择手段，只是希望你能早点找回自己。命运从来不曾改变我们，只是说服了我们去改变。所以，走得太远太久，累了，就要迷路的。”
陈然与江雨姗一样，他们活到今天，这么多年，从没考虑过是否丢了自己。他们以为生活中有太多的迫不得已与变通之法，所以那都不算丢了自己。譬如陈然曾经助纣为虐帮助江雨姗，譬如江雨姗之前隐瞒身份接近冰冰……总以为许多事情兜兜转转，总会回到正轨，却不想瞬间的迷失就有可能改变一生的方向，从此成为另外一个人。
“走得太远太久，累了，就要迷路的。”江雨姗一遍一遍重复着冰冰的最后一句话，声音越来越大，神色也越来越激动，最后竟似急怒一般，猛地站起身，抓过录音笔朝着墙角狠狠砸下去，那录音笔顿时一分为二，“哈哈哈……好！好！冷冰冰，你好狠！你知道往我的最痛处戳下去……好好好，他若有你半分了解我……哪怕半分……”
然而狂笑着怒骂着的江雨姗却渐渐失了声音，颓唐地重新跌坐回办公椅，用手抱住了头。
陈然如果没有看错，她的眼里分明已然有了泪光。人都道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但这一刻的陈然却觉得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也许是因为他也曾有过同样的迷茫与挣扎，他甚至开始觉得其实他们是一种人，冰冰这段话也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刺痛了他。
“你……”正抽出纸巾准备递给江雨姗的陈然看到她突然抬起头来，刚伸出去的手又迅速缩了回来。
然后他看到江雨姗匆匆忙忙地用手机连拨了几次号码，对方似乎都没有接听。她有些神经质地质问陈然，“怎么回事？冷冰冰怎么不接电话？”
“她已经换上了你给她的号码。”陈然被她这么一问，才想起冰冰被她害得背井离乡，不禁为自己方才心头涌起的那点怜悯而感到歉疚，生硬答道。
江雨姗听了这回答怔了一下，面色颇带感慨，却缓和了许多，重新拨打了电话，那边果然很快接通了。
此刻离冰冰登机的时间也只有半个小时了，冰冰一路上都握着手机，只等着它响起。
“冷冰冰，我只说一次，你听好。这次的局我还没有全赢，你也没有全输，不如我们再赌最后一次。半年，半年时间，如果我还不能让萧暮影心甘情愿地留在身边，我便彻底死心，随你们去。”说出这番话，江雨姗没有感到低头的屈辱，反而是抬头般的自负，让她果真有了一种自己都忍不住的敬意。她也知道，若是强求，那她就是用这场局来判了三个人无期徒刑。她很自私，不愿意用终身服刑的代价来赌博，那不如就以半年为期，看是谁最终会退出游戏。
“我这么做不是对你心软，也不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我更不会告诉他我和你之间的约定。”见冰冰没有立刻作答，江雨姗似又搜肠刮肚地准备说点什么示威的话。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就以半年为期，这半年请你放心，我会遵守规则不和他来往。”冰冰觉得不论江雨姗出于什么心理做出这个决定都不重要，能突破心魔，先踏出这一步，不论对她还是对自己都有莫大的好处。
江雨姗听她语气轻松，忍不住在挂电话之前补了一句，“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手机里传来忙音，冰冰对于江雨姗几乎置气一般摔掉电话的行为只是莞尔一笑，这倒比之前她对自己的阳奉阴违要真实得多，少了些距离感。若是想得再远一些，再美一些，他日自己真能与萧暮影修成正果，她也不能从此与江雨姗老死不相往来，还是要慢慢修复关系的。
萧暮影对江雨姗有兄妹之情，爱屋及乌，冰冰也自然对她多一分宽容与爱怜，否则也不会退到如今这个地步。现实生活中，很多潜在危机是早有察觉的，是否严加防守或者主动进攻，不在于需要不需要，而在于愿意不愿意。
“我的笑话好看吗？”挂断了电话的江雨姗才发现对面还坐着陈然，她讨厌从他的眼底捕捉到的那一丝悲悯。
“不。”陈然只是摇摇头，“我觉得从我认识你以来，只有今天，只有刚才，我才看到真正的你。这也绝不是笑话，它反而让我尊重你。”
“真正的我……真正的我？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江雨姗喃喃自语了几句，讥笑道，“你们男人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陈然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包括萧暮影吗？”
“也许不包括，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还能再重新看到真正的我。但也包括，因为他曾经的自以为是造成了现在的我……”她低叹了一声，有些感慨地望向窗外。她知道自己能屡次得到萧暮影纵容与宽恕的资本，就是当年真正的她。
“等我输的那一天，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就连冷冰冰应该都不曾听他说起过的故事，我的故事。”这是陈然关上办公室门前听到江雨姗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充满了悲凉与沧桑的意味。
陈然默默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抬步离开，他想或许是江雨姗的显赫家世和平日里的趾高气扬掩盖了她耀眼光彩上的伤痕累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可能她早已料定了她会是输家。
赌一场连自己都认为一定会输的局，需要怎样的勇气，又是怎样的绝望？他竟然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让他重新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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