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走的还是走了。”江雨姗低声感慨了一句。她并没有感到失败的羞耻,反而觉得一阵轻松。这该是半年来她过的第一天心安理得的日子。
陈然还是一脸担忧,问道:“你还好吗?”虽然他很为冰冰与萧暮影能有情人终成眷属高兴,但又为江雨姗似乎要从此失去精神支柱了烦躁不安。
“我当然很好!对了,之前就答应过你,等我输掉的这一天就和你说个故事。”江雨姗强打精神,偏头笑着,眼珠一转道,“在车上讲太没气氛了,我们找个环境好一点的地方吧。”
陈然见她倒也不似强颜欢笑,安心不少,也温柔笑道:“好,这个随你。”
江雨姗从来都知道陈然不是个没脾气的人,但他在异性面前一般都是好脾气。这让她觉得舒服,又不会感到有压力,毕竟这不是对她一个人的厚待,接受起来就相对心安理得了。
二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了一家环境清幽的茶馆里。
“品品这里的茶,很不错。”江雨姗很有闲情逸致地选择了自己泡茶沏茶,还亲自斟茶给陈然,“试试看,我好久没自己动过手了,不知道有没有生疏。”
陈然观察到她的手法都是很专业的,整个过程也很专注,显然是精于茶艺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还真想不到有时脾性急躁如火的江雨姗能够做这么精心细致的活儿。
“我不是太会喝茶,不过真的很香!”陈然抿了一口茶,只觉得唇齿留香,沁人心脾,真诚赞美道。
“你是不识货,所以会被我这种二流的给忽悠过去。”江雨姗掩嘴一笑,只是开着轻松的玩笑,没有打算说故事的样子。
陈然也极有耐心,就安静地和她坐着品茶,各怀心思,心思里又都包含着彼此。
本来这气氛在陈然看来是很美好的,却被手机铃声给打断了,是江雨姗有来电。
“不好意思。”江雨姗歉意地望了陈然一眼,然后接听了电话,“有什么事吗?”她看过来电显示了,是刘安臣。她的心情因为这个名字从云端跌回了地狱。
“你是不是要准备一下了……美国那边……总监的位置已经有人……”陈然虽然无意听通话内容,不过坐得很近,对方说话又颇为急切,没能控制好音量,便飘了一些入耳。
“我知道了,不用你多说。”江雨姗不悦之色渐浓,随即很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陈然状似无心地问了一句,“你助理?催你出国?”他记得江雨姗曾经和他说过已经在美国那边找好了位置作为退路,毕竟在国内已经没有让她留下的理由了。
“刘安臣?他很快就不会是我的助理了,有他在我眼前一日,我就一日摆脱不了过去。”江雨姗轻叹一声,放下茶杯,出人意料地解开了左手腕上的手表,“你看。”
随着手表渐渐移开,陈然终于看清了手腕上面弯曲狰狞的伤疤,尽管颜色已经很浅很淡,却能想象到当时的可怖,“你……”
“你是不是以为我割腕自杀过?我可不屑求死。”江雨姗又重新把表戴上,不以为意,“只不过当时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让自己刻骨铭心。这个故事还是和刘安臣有关的,呵呵。”
陈然知道她准备说故事了,静静地望着她,等她调整情绪重新开口。
江雨姗很快陷入了回忆,“我大学的时候,遇见了刘安臣,在美国,我们曾经也是一对人人羡慕的恋人。他是农村人,靠着寒窗苦读得到了公费留学的机会。那时候我很欣赏他的踏实刻苦,比那些纨绔子弟要优秀得多。只是我父亲终究不放心把我交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伙儿,就找到了他,给了他创立自己企业的机会。”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一切都水到渠成了!”她意识到自己的音调有些高,顿了顿才继续道,“但事实上,这不过是我父亲和阿影哥一起考验刘安臣的开始。刘安臣起家太顺利了,顺利到离谱,那时候我就警告过他,越是这样,越要多加小心,哪怕是最信任的人,在商场也可能背后捅你一刀……”
但一帆风顺的事业让初出茅庐的刘安臣自信心膨胀到了蒙蔽双眼和理智的地步,他与江雨姗之父常常共同出入各种宴会席间,萧暮影也大都同席。时间一长,江雨姗就发现刘安臣变了,变得自大且不可理喻,在她面前也难以掩藏他的趾高气扬。
“阿影哥那时候就已经是商界公认的少年精英了,但刘安臣竟然也自诩在不久之后就能和他平起平坐。阿影哥曾经找我长谈过一次,他问我是否察觉到了刘安臣的改变,是否还愿意和他在一起。当年我多傻啊!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初入社会的人必将产生的转变,更何况刘安臣一下踏入的就是上层社会,一时自傲是在所难免的。”江雨姗依旧不忘自嘲,“后来你猜怎么着?阿影哥和我父亲联手给刘安臣设了一个局,那次的商业合作分明有极大的漏洞,然而刘安臣竟然只看见巨大的利益不惜以整个公司的安危来赌,最后他理所当然地输掉了一切。”
陈然是商务律师,这种商业里尔虞我诈的陷阱自然也见了不少,只是点点头,示意他在认真听。
“其实我父亲也给过他机会,让他有本事就自己站起来东山再起,这无非是考验他的诚心与意志。我也想,他有了之前的教训,之后哪怕他从一个公司的小职员干起,以他的才华再起家也不是难事,可刘安臣却让我失望透顶。”江雨姗说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他竟然以为我父亲和阿影哥做的一切都是在羞辱他,认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接纳他,甚至还怪我……我何曾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是他自己听不进去罢了!再后来,他二话不说就走了,彻底消失在了我的世界!”
江雨姗突然痛苦地抱住头,“他凭什么?我为了他在我父亲面前说了多少好话?他就这样一走了之!自己的错误还要推到我家人的身上。懦夫!他把我对爱情的希望彻底摧毁了……”
“雨姗,已经过去了。”陈然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都过去了。”
“根本没过去。后来就为了这道口子我住进了医院,我父亲很后悔,就答应我从此以后不再插手我的婚恋,这也就是为什么那次阿影哥去找他也无果的原因。而刘安臣居然在多年之后回来了,回到我身边做一个职位卑微的助理,帮我来陷害冷冰冰。其实阿影哥何尝不知我和父亲的约定,只是仍然愿意为了冷冰冰一试罢了。”江雨姗苦笑。
陈然不解,“既然你当初是和刘安臣……为什么后来会对萧总……”
“我和阿影哥本就是外人眼中的一对璧人,我满心绝望地开始催眠自己,或许和他在一起也不错。更何况,我虽然恨刘安臣无能,但也怪父亲和阿影哥如此处心积虑地设局。”江雨姗摇摇头,目光渐渐飘远。
“为什么?就算他再不好也是我的选择。你们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替我着想,自以为是地下断定,自以为是地帮我决定我的人生?!”三年前的一个黄昏,在医院的病房里,江雨姗歇斯底里地冲前来探望她的萧暮影质问,“这是我的人生,不是你们那你死我活的商场!你们要是不设计他,未必不是另一种结局!至少不是现在这样……绝不是这样……”
原本的嘶吼声渐渐低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的啜泣。江雨姗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女孩能有她们完美如童话的初恋,她却被迫这么早就看清现实的冷漠、爱情的残酷,她不甘心就这样被剥夺做梦的权利。
“或许,是我们错了。”沉默良久之后,萧暮影终于开了口。他从未见过江雨姗这样,红着眼睛,用沙哑异常的嗓音与自己针锋相对。三年前的他再如何成熟稳重,也免不了年轻气盛,轻易不肯怀疑自己的决策。刘安臣的种种表现在他眼里,更是一个太过青涩又不够稳重的暴发户,不足以江雨姗托付终身。但眼见着自己从小有如亲妹的江雨姗憔悴绝望,他也动摇了。
江雨姗闻言抹干了眼泪,语气冷得连她自己都陌生,“既然如此,就陪着我,一直到我愿意原谅你们的那一天。一天都不许少……”
“从那件事之后,我的脾气越来越差,对异性更是缺乏耐性,只有阿影哥仍能接受。因为我总是能从其他男人的身上看到刘安臣的影子,那些恶劣的品行……我也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要让阿影哥真正明白被他人决定命运的无力感和绝望感。”江雨姗重新从回忆里抽回思绪,准备结束这冗长的讲述,“直到冷冰冰出现,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对阿影哥的感情很复杂,有恨有怨,却独独少了一份爱恋。只是这些年,我始终把我们绑在一起,彼此铭记伤痛,彼此惩罚,有时候我也觉得这种关系很畸形,我分明对他有怨,却不得不把他当做唯一的浮木来抱紧。”
陈然恍然大悟,“没想到其中纠葛如此复杂。”
他对江雨姗这样的富家大小姐有过偏见,觉得她们养尊处优难以体会他人难处,今日才懂得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人处处卖弄自己那点浅薄的经历,而有的人却选择伪装自己掩埋故事。
“我从没奢望过有一天能对人这么完整地说出这件事,还有我的痛苦与矛盾,现在说出来,真的释怀了不少,我已经很感激了。”江雨姗深吸一口气,仿佛释然地一笑,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也要回去交接一下工作了,后天就走。”
“你一定要走?”陈然也跟着起身,没来由地只是想挽留她。
“不走又能如何呢?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理由让我留下了。”她只觉得与冷冰冰的这一次赌局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其实早在听完那段录音的时候,她的斗志就已经土崩瓦解了。一个没有求胜欲望的士兵迟早要死在战场之上。
陈然沉默了,他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开口让她留下,因为她说得对,她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了。他陈然现在的分量能不能成为这个理由,他也没有把握。
“哎,小心!”两人都正出神,一名托着热茶水的服务生正从过道经过,走得十分匆忙,江雨姗避让不及,亏得陈然及时伸手将她向后拉了一把,溅出的茶水只是烫到了他的手背。
“怎么走路的?!这么急匆匆的,叫你们经理来!”江雨姗见陈然的手背上红了一大片,大怒道。
“雨姗,算了。”陈然拦住正在发作的江雨姗,又问那个已经被吓呆在原地的服务员,“有冰袋吗?”
“有!有!您稍等,我马上拿来。”服务员如获大赦,赶忙小跑去取冰袋。
“我看他也是新来的,被你一吓都傻了,算了吧。”陈然对这点烫伤不怎么放在眼里,打趣道,“我又不是细皮嫩肉的小姐,这点烫伤就矫情地叫经理也太丢脸了!”
江雨姗见他这么替别人说情,自己再计较反而说不过去,只得作罢,“我知道你喜欢做老好人,把我说得和母老虎一样。一会儿拿冰袋先镇一下,我开车送你去医院。虽然不是很严重,但还是以防伤口感染。”
说话间冰袋已经取来了,见陈然敷上以后,江雨姗才去取车,然后把他送去了医院。不同以往事先都会预约好,她不得不学着寻常人家的样子前前后后地跑,才给挂了号,处理了伤口。
“让你男朋友保持伤口的干燥,不要接触水,以免感染。也尽量少喝酒,少吃刺激的食物。三到五天应该就可以痊愈了。”
医生寻常的交代让两个人都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接话,江雨姗还差点红了脸要纠正对方的错误,好在陈然及时开口,“好的,多谢医生了。”
出了医院,江雨姗又开车送陈然回了家。
“你什么时候走,给我发条信息,我去送你吧。”临下车前,陈然突然道。
江雨姗只是简单应了一声,“好。”
“那我走了。”陈然也找不出话来说,只得下车。
“那个,多注意自己的手……”江雨姗见他要关上车门,又忍不住喊住他,叮嘱了一句。
陈然笑开来,“我会的。路上小心。”
望着江雨姗的车渐渐消失在笔直马路的尽头,陈然的笑容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愁思。因为他发现,当初对冷冰冰才有的感觉,现在他对江雨姗也产生了,甚至更加强烈。这半年来,“江雨姗”这三个字远远比“冷冰冰”更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占据了他大半的心思。
当然了,其实早在冰冰出国后不久,他就已经和林筱乔和平分手了。有时候他也会嘲笑自己口味奇特,不喜欢像林筱乔那样的小家碧玉,事事顺遂,反而总喜欢挑战高难度的对象,比如江雨姗。
后天,后天江雨姗一旦出了国,很多事情即使事后再追回也要变味了,就像刘安臣之于江雨姗,只能是溃烂更深的伤口而已。他不会做第二个刘安臣,所以他总得想办法先留住江雨姗,找一个让她留在原地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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