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妹-求助年轻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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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程师孙晓磊的家和工作单位在同一个大院,位于上海市区的一个地方。这里交通便利,院门口有二十四小时警卫值班,进出还要看通行证。他家的房子是一个大约六十平方米的两居室,在当时家家户户房子小得像火柴盒的上海,可称得上是豪宅了,屋子收拾得温馨整洁,看得出女主人的勤劳和对家的热爱。

    孙晓磊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文革”前是国家一个重点项目的学科参与人,谁知被卷入文化大革命的风暴,挨过批斗,进过牛棚,戴过高帽,吃尽了苦头,后又被当作臭老九下放到天寒地冻、渺无人烟的北大荒接受劳动改造。期间,经人介绍娶了当地的一个姑娘,好容易熬到“文革”结束,平反昭雪后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上海。他们的独生女儿孙梦兰现在刚上初中。

    女主人刘春英见到老公带回不速之客,脸色顿时像阴霾的天空,但当着老公面,没有立即发作。

    冬妹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到空气的凝重。女主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冰冷的眼神让人在大热天也能立结三尺寒冰。她的话如刀子般锋利,毫不留情,不给人一点面子。

    晚上,孙晓磊叔叔的意思是让冬妹和女儿梦兰同睡一张床,刘春英马上大叫起来,训斥老公:“你了解她吗?外面的野女人有传染病怎么办?”她非要把女儿的床给冬妹一个人睡,让十多岁的女儿和他们同挤一张床。

    接下来几天,任凭冬妹怎么做,都很难讨得女主人的欢心。不是嫌她洗的碗不干净,就是嫌她擦的地板像个大花脸,还责骂她上厕所没有冲洗干净,要熏死人……

    那天,女儿梦兰放学回家,和冬妹玩了一会儿,正好被刘春英看见,她狠狠地批评女儿:“你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上海小姐,怎么可以和乡巴佬野女人一起玩,你知道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吗?她可能是麻风病医院里偷跑出来的,你不怕死呀?”

    梦兰实在听不下去了,为自己也替冬妹辩解:“妈妈,您别乱怀疑人,姐姐什么病也没有。今天爸爸已经带她去社区医院检查了,医生说她健康得很,爸爸还说晚上让我跟她一起睡呢!”

    刘春英听女儿说她老公还带冬妹去医院检查身体,便觉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气得大骂:“上个月我头痛,我让你爸爸陪我去看医生,他偏说工作忙抽不开身,怎么就有时间陪这个小婊子去医院?一个大老爷们儿陪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女人去医院,这成什么体统呀?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冬妹强忍着泪水,委屈地说:“阿姨,您说话好听一点。这几天我吃了您的饭,还睡了梦兰妹妹的床,您可以打我骂我,但您不能侮辱叔叔,他是天下最好的人,根本不可能有您想象的什么猫腻,叔叔一直把我当女儿看待的。”

    刘春英听冬妹说老公一直把她当女儿看待,心里更是来了气,冷笑着说:“怪不得,原来你们已经发展成父女关系了呀!现在上海有的是干爹搞干女儿的,要不我让位给你这个乡巴佬?好让你来做上海人。”

    女儿梦兰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替冬妹鸣不平说:“乡巴佬怎么了?我看姐姐就挺好,你嫁给我爸爸之前不一样也是乡巴佬吗?”

    刘春英看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为了帮冬妹说话竟然挖起了自己的老底,不由气得语无伦次,口不择言地骂女儿:“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爸爸是狗,喜欢舔烂疮毒脓,难道你也是狗不成?你明明是要帮着你爸爸把我活活气死。你们父女俩,好一个换老婆,一个换亲娘!”

    梦兰听母亲越说越不像话,心里反感,就说了句“不可理喻,神经病”,摔门出去找同学玩了。

    冬妹尽管从小看尽世态炎凉,可她也有自尊,面对春英阿姨赤裸裸的蔑视和侮辱,她恨不能钻地三尺。她宁愿在外面饿死,也胜过在这里受恶心的窝囊气。其实,她早就想走,可看到孙晓磊叔叔对自己的关心和梦兰妹妹对自己的友好,很是舍不得。回想这些天孙晓磊叔叔为了自己没少和春英阿姨吵架,受了不少冤枉气,她觉得实在不能再让叔叔为难了。思考再三,趁着叔叔还没回家,她收拾完自己的行李悄悄地走了……

    冬妹来到上海著名的外滩。

    璀璨的霓虹灯流光溢彩,如一颗颗巨大的彩色钻石,照得她眼花缭乱。一座座金碧辉煌、被点缀得如水晶宫似的摩天大楼让她望而生畏。路灯、车灯、彩灯、装饰灯交相辉映,如一条条蜿蜒飞舞的火龙,令她目不暇接。街上人来人往,上海小姐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处处弥漫着大都市的繁华和魅力。

    外滩迷人的夜景,并没有给冬妹带来喜悦,相反越发令她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她知道,她虽然脚踏着上海的土地,可她不属于上海。尽管上海很大,可却找不到一个她能栖身的地方……

    她站在黄浦江畔,遥望着来往船只,泪水在她脸颊上无声滑落。

    午夜,喧嚣和浮华慢慢退却,路上的行人已不知不觉散去,只有闪烁的霓虹灯,依旧不知疲惫地卖弄着耀人的光彩,仿佛一群群被冷落的、没有了观众的舞女,自爱自怜地燃烧着青春,卖弄着妖娆。

    不夜的上海犹如天堂,可生活在天堂里的人一样也是凡人,需要休息睡觉,连江面上来往的船只也都安静地停泊在江边。冬妹实在走累了,她坐在黄浦江边的石凳上,困魔袭击着她,她多么渴望有一张床,能够舒舒服服睡一觉,但这对她来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尽管她的身上还有二百元钱。

    她也曾去了几家旅社投宿,都因为没有居民身份证被拒之门外,旅社服务员不屑一顾的态度和怀疑的眼神让她无地自容。她的面前一片黑暗,没有身份证和户口簿,她就是黑人,是社会的盲流,人人都可以当她是坏人,可以欺负和鄙视她。没有人会给她工作,没有人愿相信她。

    冷酷的现实和极度的自卑如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心酸的往事和多舛的命运似翻滚的浪涛跌宕起伏,不停地向她袭来。死,她想到了死,只要闭上眼睛纵身跳进黄浦江,就能摆脱一切烦恼和忧愁,再不用受人世间的白眼和悲苦。

    她向江边走去,慢慢闭上了眼睛。肆虐的风声和汹涌的波涛像狰狞的魔鬼,随时要把她吞噬掉,在漆黑无边的江面上,浮现出雪花妈妈的棍棒、美芳妈妈的冷言冷语、后妈的陷害、生父的叹息、后父的无耻、生母的眼泪,一幕幕令人恐惧的幻象阻止了她的脚步,求生的本能让她停了下来,她用力咬了咬嘴唇,疼痛顿时使她清醒过来,她猛地转过身,眼前是明亮的灯光,光环里映射出养父慈爱的面孔和深情的呼唤,还有那个年轻军官善良的嘱咐和殷切的期待。

    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想到了保尔幼年丧父,受尽欺辱,后来还双目失明,全身瘫痪,然而,他却以坚强的毅力,在病床上书写了一部激励后人不懈奋斗的巨著。

    冬妹突然想自己比保尔幸运多了,至少她身体健康,没有疾病,她怎么可以轻生。“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有养父,他一直在等我。”她迈开了脚步,向着光亮处跑去……

    晨曦微露,街道上已经布满勤劳的小摊小贩。“豆浆、烧饼、油条、肉包子、豆腐脑,快来吃早点。”小贩阿姨用清脆的声音,亲切地吆喝着。冬妹摸了摸口袋里的钱,找了个位置坐下,吃着热腾腾的豆浆油条,看着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心情也豁然开朗。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她吃饱喝足,就去附近公园的凳子上休息,一会儿便沉沉睡去,醒来后疲劳顿消,浑身是劲。可发现抱在怀里的包裹不见了,她急忙摸了摸缝在内衣口袋里的钱,好在没有丢。

    现在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了,她仅有的财产只剩枕在头下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口袋里的钱。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没有居民身份证和户口,她寸步难行,谁能相信她呢?去找年轻军官!解放军叔叔是最乐于助人的,她想。她按年轻军官留下的地址找到军校。

    当她找到他住的宿舍时,已是傍晚。年轻军官楼宝强正在寝室里和同学们得意洋洋地吹大牛。同学看见邋里邋遢的冬妹来找楼宝强,心里纳闷,猜想着她是他的什么人。一个刚才被楼宝强取笑了的同学,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起哄说:“楼宝强,你老家的女朋友来找你了。好你个楼宝强,保密工作做到家了,现在女朋友都找上门来了。小姑娘,你放心,假如你那个宝强哥哥敢不要你,我们帮你做主。”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射向了低着脑袋、脸涨得绯红的冬妹。只见她面色憔悴,头发凌乱,一件不合时宜的T恤衫皱皱巴巴,眼睛里充满了不知所措。

    楼宝强被突然来的冬妹吓坏了,他尴尬地站起来跺跺脚,摆摆手说:“你们胡说啥呀?她是前几天我在火车上刚认识的。”

    却听另一同学大嚷了起来:“好你个楼宝强,原来还是在火车上勾搭上的。哈哈,真够浪漫,现在人家又找上门来了,你是不是已经把她搞定了?”同学们哄堂大笑。

    “啊呀,这本书不是楼宝强从前常看的那本吗?我说最近怎么没见着,原来在你手里,一定是他送你的定情信物,哈哈哈!”

    他们个个二十岁上下,正是青春骚动的年华。军校管理严格,不允许谈情说爱,他们被熊熊燃烧的青春烈火炙烤着身心,心底里压抑着的原始欲望正愁无处发泄,见来了个女孩,不由兴奋异常。再加上楼宝强平时爱抢风头,总是不可一世的样子,大家就都跟着胡说八道起来。尽管,他们明知面前这个落魄潦倒的小姑娘与他们的同学楼宝强绝不般配。

    同学们的笑话,对平时就有点心高气傲的楼宝强来说,简直是一种深深的挖苦嘲笑,挑战着他的虚荣和自尊。他虽然同情这个小姑娘,可这与爱情无关。他是当代的天之骄子大学生,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他的爱情怎么可能会和一个没有文化又来历不明的盲流小姑娘扯上关系?这事若传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转念又怪她怎么就冒冒失失地跑来学校找他,害他在同学们面前丢尽了面子。心里想越生气,皱起眉头,语气生硬地对冬妹说:“你怎么来了?你来找我干什么?你要向我的同学们解释清楚,我们只是在火车上遇见,我只是出于同情你,送你这本书。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那个工程师孙晓磊可以作证。”

    滚烫的泪水在冬妹的脸颊上滑落着,羞涩、紧张、委屈、无助一起向她袭来,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是呀!在朦胧的潜意识里,她又何尝没有对年轻军官的幻想。她毕竟是个发育良好、青春懵懂的少女,也有着对爱情的希冀和渴望。每天,她都是枕着他送的书入眠,只要想到他英俊帅气的面庞,她的心就会柔情似水,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爱情,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不敢有爱情的幻想,她来找他和爱情绝没关系,她只是在心底里觉得他是好人,希望他能帮助她。

    然而,她的到来却引起了同学们对他的误解和取笑,这使她的心隐隐作痛,感到深深的愧疚和不安。她很想和他说声对不起,告诉他的同学们,自己绝对不敢对他有半点幻想,更不可能是他的女朋友。然而,她实在受不了那些年轻军官嘴角的坏笑和嘲弄,还有楼宝强那冷漠的眼睛,流露着反感、鄙视、戒备、厌恶之情的眼神,和她在火车上遇见的那个热情善良的大哥哥判若两人。

    自卑和自尊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扭头跑了出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实在跑不动了,她才瘫坐在路边的地上。绝望、悲伤、耻辱在她脑子里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出,她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昏天暗地,哭得死去活来。时间似乎在她的哭声里静止,万物仿佛也在她的悲伤中寂灭。直到哭干了眼泪,身上没有了一丝力气,她才勉强忍住悲伤,睁开了眼睛,面前早已一片漆黑,夜色茫茫。晚上怕是又要在街上坐到天明了,她想。

    漫长的夜晚总是让她一阵阵发憷,可长夜总会有太阳升起的时候,可她的明天、她的前途、她的未来在哪里呢?

    她又饥渴又疲乏,两只脚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无论如何,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说,她擦干眼泪,走进路边的小饭馆要了一碗馄饨。当把五角钱递给老板娘时,她又想到了晓城的那家小吃店,不由得大着胆子问:“老板娘,您这里需要洗碗工吗?我不要您的工资,只要管吃住就行。”

    老板娘的眼里透着精明和能干,她接过冬妹的五角钱,用她那明察秋毫的慧眼,把冬妹上下看了个透,在确认面前这个女孩不太像社会上的流氓后问道:“你先把你的介绍信给我看看。”

    听老板娘说要看介绍信,冬妹的希望又幻灭了。这些日子,她已经向人们解释好多次了,可没有介绍信,任何的解释都没有用,也没有人相信她。她绝望地摇了摇头说:“真对不起,我没有介绍信,但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不是坏人,也很能干活。”

    老板娘好心地说:“小姑娘,不是我怀疑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没有这东西,干活不要工资,人家也一样不敢用你。小姑娘,你要小心点,千万不要被别人知道你没有证明,不然,派出所要把你抓走的。”

    冬妹感谢老板娘的好心提醒,付完饭钱就走了。

    她已经习惯了流浪,还积累了一些经验。夜里她不敢去人少的公园,觉得不够安全,她会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找个地方,坐在路灯下看书直到天明。早晨天微亮,她就去吃豆浆油条,再去公园找一个安静的石凳子,躺在上面补个好觉。

    好在是夏季,天气暖和,夜短昼长,日子比较容易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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