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互相吹呗,这年头什么都上税,就吹牛不上税。刘一手暗想,你有刑警大队的假证,我们就没有吗?这次非叫你见识见识!
合上手机,刘一手想了想就又给一个弟兄打手机,说:“今晚你们都到我这屋来喝酒,咱们招待另一伙宵律,你把警服穿上,把证件带上,吓唬吓唬他们。”
这个弟兄呵呵笑着答应了。刘一手合上手机,便开始做着晚上吃饭的准备。堂屋里只有一张八仙桌子,显然不够用。他便到邻居家去借桌子,谁知人家不借,说晚上也得用。他便赶紧来到马二楞家,因为马二楞还是为人热情的人。他先给了马二楞一盒软中华,然后才说起借桌子的事。马二楞是见多识广抽过好烟的人,便急忙应承下来,将西厢房的一张折叠桌借给了刘一手。但马二楞说,这张折叠桌的铁腿上掉了一个螺丝,你记着回去找一个安上。刘一手答应一声,就搬走了折叠桌,家里似乎是有各种小螺丝的,即使没有,到村里土产店去买一盒,也不成问题。
到家以后,刘一手还没出门,结果接到一个弟兄的电话,说:“为了显得咱们有实力,是不是我要现场表演一下单掌劈砖?”刘一手一听很高兴,便说:“对对,把你的绝活使出来,让王八蛋们看看,咱们都不是吃干饭的。”
这时,另一个弟兄也打来电话,说:“我有刷了农药的红苹果,可以给他们吃,让他们回去就跑肚拉稀。”刘一手哈哈大笑,说:“咱们不能不跟着吃,否则就让他们看出来了。那咱们不是也跟着跑肚拉稀了吗?”这个弟兄说:“咱们不吃红的,吃青的,青的没有农药。”
“我操。”刘一手很满意,心说够王八蛋们喝一壶的了。心里想着开心事,他就把安螺丝的事忘了。结果,晚上就酿成事端了。
夏天天黑得晚,已经晚上七点整,外面天边还挂着火红的太阳,而刘一手家里的两伙人悉数到齐了。刘一手那边是九个人,魏老六这边是十个人,穿插着分坐在两张桌子跟前。刘一手的一个弟兄穿了一身警服,热得额头冒汗,但也不脱,只是把大壳帽抓在手里,一丝不苟的样子真像个警察。他的这个举止基本上将魏老六的人的气势给镇住了。他们不知道这个警察是不是真的。刘一手指挥一个弟兄将一浅子水淋淋刚洗完的苹果分发给大家。凡是刘一手的这边的人,给的全是不红的苹果,而魏老六那边的人都拿到了红艳艳的看上去很让人有食欲的苹果。刘一手的弟兄们不由分说就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看着魏老六的人。在这个节骨眼,刘一手又指挥手下的人将酒菜一一端上桌来。把分苹果的诡秘小动作掩饰得恰到好处。魏老六的人不明就里,随着刘一手的人就啃起了苹果。刘一手便给他们斟酒。魏老六不想显得过于被动和无能,便主动地站起身来与大家碰杯拼酒。
酒过三巡的时候,屋里气氛已经相当热烈,划拳的声浪挑破了房盖。魏老六的人频频得胜。这时,那个“警察”突然说了一句话:“老四,你是不是给我们表演一下单掌劈砖?”
被称作老四的弟兄便咳了一声离开座位,说:“小弟表演一个小把戏,还望各位老大光临指导。”
不知是他有意胡说,还是本身就这水平。人们早就来了,怎么还说请大家光临指导的话?只说指导就行了是不是?但现在两张桌子跟前的人,没人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在看他干什么。只见他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那里的地上已经摆好了一摞红砖,有新砖也有旧砖,还有半新不旧的砖,给人的感觉是很真实。老四左手抓起一块砖举到眼前,右手“嗖”地劈了一掌,这块砖应声变为两块,掉在地上。然后他又抓起第二块砖,又是一掌,又变为两块半砖。由是下来,没出三分钟,地上的整砖已经被劈完了。老四也不拾掇,兀自回到了座位。刘一手的弟兄便噼里啪啦地鼓掌,魏老六的人却一声不吭,既没人说话也没人鼓掌。魏老六道:“这确实是小把戏,算不上什么功夫。老五,你给他们来个二指禅!”
魏老六身边便站起一个人来,他先干掉一杯酒,吃一口菜,然后信步走到门口,弯下腰,伸出食指和中指,依靠这两根手指夹起半块砖,然后扔到门后,再夹起半块砖,再扔到门后,直到将地上被劈断的半砖全夹走了,在门后堆了一堆。然后搓搓手回到座位。魏老六的弟兄开始嬉闹鼓掌,刘一手的人却不动声色。说起来,魏老六的老五表演的算“职业技能”和超乎常人的基本功,而老四表演的劈砖与宵律职业并不搭界。而刘一手正是需要这样来模糊自己的职业特点。他轻易不肯暴露自己这伙人的真实身份。魏老六突然发话说:“刘冠军,你的人会不会二指禅?”那意思是“你们也有这么好的基本功吗?”
二指禅可不是简单事,二十多年前有个叫海灯的法师据说会二指禅,电视上还有过他用一只胳膊两根手指支撑倚墙倒立的镜头,曾经威名远播,很火了一阵子。但后来又有消息说他的二指禅是假的,是在身上绑了绳子的。事情扑朔迷离,让人如入五里雾中。刘一手撇撇嘴,发出一声窃笑,说:“二指禅?来吧,让我们开开眼。”
“来怎么着,说来就来,伙计——”可是,魏老六话音未落,他眼前的桌子突然倾斜了,在大家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倾斜成四十五度,将桌子上的酒菜全都倾倒在魏老六和身边的几个人身上。魏老六恼羞成怒,他这个在同僚面前一直表现得很有城府人,在刘一手面前一再地出乖露丑,此时他就猛地将桌子一掫,说:“刘冠军,你王八蛋设宴是为了坑我害我呀!”便跳将起来揪住刘一手厮打。
屋里一下子就乱套了。但就在厮打当中,魏老六的一干人一个个脱身出来,捂着肚子往洗手间跑。但就算农村的洗手间比城市的大,也不能一下子全涌进去。就算全涌进去了,也得一个个排队解手。但这些人全是没什么修养的人,加上肚里折腾得毫无办法,就不管只有几个蹲坑了。进了洗手间,褪下裤子就稀里哗啦了。八卦村的房子,洗手间全在西厢房的位置,一般是两个蹲坑。现在刘一手的洗手间就有八个人全把稀屎拉在蹲坑外面了。这也算是对刘一手暗下黑手的报复。魏老六一边拉一边说:“王八蛋刘冠军肯定使坏了,怎么他们的人一个闹肚子的也没有?咱们回去商量一下,得想辙让刘冠军他们也拉一次肚子,否则我们也太窝囊了不是?”
这些人都同意这个主意,因为他们对刘冠军已经恨之入骨。一干人拉完以后,没再回堂屋吃饭,而是悄没声地顺次溜走,离开了刘一手家。只在洗手间里留下满地稀屎,臭气熏天,相当肮脏。刘一手对此早有准备,远远地在堂屋看到魏老六的人溜走了,就打发手下的人用水桶把水缸里的水舀出来去冲洗手间。任凭洗手间再怎么肮脏,在一通痛痛快快的大水流冲刷下,就全都顺着两个蹲坑流走了。也就是说,魏老六打算报复刘一手,并不算得手。但刘一手有所不知,魏老六已经在策划新一轮报复了。
话说旅游局的周幼军奔四川寻找刘万成,结果怎么样呢?说起来既非常运气,又非常不运气。说运气,是说他刚到第一个地方:都江堰幸福镇的长寿村,就打听到这里确实来了一个叫刘春昌的六十来岁的老者。但这个人来了并没住下,而是看了看就走了,说是到南充那边去了。没办法,周幼军只得搭乘长途汽车奔南充。但一到南充的长寿村,就打听到刘春昌了。所以,事情看起来还算运气。说周幼军不运气,是因为刘万成是司机出身,对开车十分有瘾,村里一个年轻人新买了一辆卡车要跑运输,他知道后便自告奋勇要陪着跑一趟,工钱么,看着给就行,要求不高。他把来长寿村的目的完全忘了。如果仅仅为了赚这仨瓜两枣的钱,家里肯定不会让他出来大老远的跑到四川来接这么个小活儿。
于是,周幼军的任务要想立马完成便不可能了。只能乖乖等几天。而在这几天里事态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就不好说了。周幼军给雷金桥打电话,汇报了这个情况,问应该怎么办。雷金桥又给丁晓丽打电话,问是不是家里急着要周幼军回来,如果不急,就让周幼军在四川多待几天。丁晓丽便说,既然去了,就等几天吧,否则不是半途而废、前功尽弃吗?
于是,周幼军就稳住心神,等了下来。那么,如此一来,是不是二李就在这几天里老老实实等着周幼军找上门来呢?情况并不是这样。
二李将石碑拉回老家以后,引起了村人的围观。冷不丁开来一辆大巴,呼啦一下子下来一大帮人,而且,这些人七手八脚地抬下来一块黑黢黢的硕大的石碑。这件事立马在村里传开了。因为前不久邻村抗旱打井的时候,意外打到一个墓地上,待县里的考古人员赶来的时候,墓里的一些东西已经被抢。而这个墓是汉代的,里面有不少值钱的玉器。这件事市里、省里非常重视,非常着急,一直在追查。但半年过去还没有线索。李寿文知道邻村的古墓丢了东西这件事。现在,很多人都看到自己拉回一块石碑,而且,从石碑的外观看,黑黢黢古朴朴,很显然是古物。这就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二李也是倒腾古物的人。自从邻村丢了古墓的东西,倒腾古物的人在人们的心目中必然都是可疑的。就连李寿文自己也这么认为。
所以,将心比心,李寿文和李寿武商量,要以最快的速度将石碑找一个可靠的地方藏匿起来。否则,将后患无穷。藏在哪里呢?他们也曾动过念头,将其埋在村里某个地方,比如村后河堤下面。但这块石碑份量太重,必须十来个人一起抬,才能抬得动,但只要十来个人呼啦一下子一起到了一个地方,就必然引起村人的注意。村子里的情况就是这样,屁大一块地方,人们眼观鼻鼻观眼,这么大的举动要想做得人不知鬼不觉,是不可能的。单是十来个人呼噜呼噜走在过道里的声音,就会惊动得大家跑出来看。结果,二李只是带着十来个装卸工在家里吃了顿饭,便又把石碑抬上车,开走了。去了哪里,村人皆不知道。
但村里还是有人把这件事打电话汇报给镇里派出所了。派出所正为邻村墓地丢了古物的事无计可施,此次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线索,立马组织大队人马,十来个警察,和十来个镇政府的年轻公务员前来,打算一次性将石碑拉走。很多农村乡镇做事都是这样,抓不到姓李的就抓姓张的顶缸,哪怕过后再放掉,也显得我是贯彻上级领导的意图和安排了,没有不作为。这个派出所的所长此时就是这么想的。于是,一干人呼啦一下子涌进了李寿文家。
李寿文家现在只有老爹老妈,两个八十开外的老人,加上一个李寿文的侄子,住着一个小院,院子里四间房。这些人来了以后就问这问那,但什么都问不出来,这两老一小真的不知道李寿文把石碑藏在哪里,只是说运走了。所长怎么会相信呢?大老远的拉来,难道只是在村里炫耀一下?肯定是藏在什么地方。于是,所长一声令下,这些人操起铁锹和镐头,就在院子里刨了起来。刨完了院子,就刨猪圈。刨完了猪圈,就刨屋里。就像电影《地道战》里说的那样:“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但这些人在这个小院子的里里外外挖了个六够,连个石碑的毛儿也没见到。没办法,只得浩浩荡荡地把队伍开走。而屋里就地的砖也没码好,那就对不起了,自己弄吧;猪圈里的粪肥堆得到处都是,那也对不起了,自己收拾吧;院子也没平整,更是对不起了,自己铲平夯实吧,你们闲着不也是闲着……李寿文的侄子气得只想骂街,爷爷拦着他说:“邻村丢了大批值钱的汉代玉器,这件事搁谁身上谁都着急。谁都不愿意落个不作为的名声。所以啊,有枣没枣三杆子啦!”
那么,二李将石碑埋到哪里去了呢?他们开着车来到县里,找了一家饭店坐下吃饭,边吃边商量对策。结果那个虎口裂了的装卸工提出,还是埋在你们李家庄比较好。这样,便于将来查找。因为你们终究还是要挖出来的。咱们白天去目标太大,就夜里去。等夜深人静家家都睡了以后,咱们悄悄到村后河堤上,找个合适的位置埋好就行了,然后也不回家,立马回到县城来。二李感觉只能这样。
于是,他们耗到夜晚十点钟,便开着车又来到李家庄,悄悄在村外的苗圃树林子里眯着。等到夜里十二点家家都黑了灯,全村都静下来以后。他们把车开到后河堤上,一干人悄悄下车,用铁锹快速掘坑,掘好坑以后,将石碑抬下车,埋进去。然后在旁边再挖一个坑,将三十多件火铳也埋了下去。行动速度很快。当他们因为不慎碰响了铁锹,引起村里狗吠的时候,他们已经将车开走了。于是,很快就一切又归于平静了。李寿武用蒿草、旧土为后河堤做好了必要的伪装。记住了是后河堤紧头的第三棵树的下面。
在县城里,二李给大家发了报酬,一干人便各奔东西。而二李便在县城里住了下来。二李打算转天去找县政府的人,说服他们将李景琛和李景庵抗击燕王的事迹写进县志。不是K县发生的事,怎么能往K县县志里写呢?李寿武这样问哥哥。李寿文道:“虽然不是发生在K县,但李景琛和李景庵的后人就在K县,是这些李家后人发现了先祖的事迹。怎么不可以写进K县县志呢?”
二李边做商量,边住进了县城李寿文的家里。李寿文老伴给他们做了一碗挂面汤喝,洗漱完毕睡下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李寿文和老伴睡在卧室,岁数已经不小的小叔子就睡在客厅沙发上。
可能是这些天折腾得太过疲劳的缘故,二李鼾声大作地一睡就睡到二门子里头去了,直到转天上午11点,两个人才分别起床。吃完中午饭,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下口径,便到县政府史志办去了。李寿文没退休的时候,曾经参与过K县教育史的编纂和写作,与史志办的人比较熟悉。
史志办一共6个人,两个主任四个办事人员。主任是县委书记的老婆,是个五十岁的穿着大花褂子的胖女人,叫柳冬梅。单纯看外表的话,她不像个机关干部,倒像服装商场的老板娘。二李找到她以后,便把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情况和他们的建议讲了一遍。柳冬梅端着架子,仰着脸听他们说话,用眼睛余光打量他们。也没给他们斟水,只是神色木然地说:“蕲阳市狼山发现了记载李家先祖抗击燕王的事迹,只对李家续写家谱有意义,对K县历史没意义,因为事件并没发生在K县。”
李寿文据理力争道:“话不能这么说,李家的后人有很多都在K县,当初为什么那么多姓李的迁移到K县,是有原因的,也是应该在县志里记上一笔的。而且,是K县的李家后人发现的狼山纪念碑。为什么不能写进K县县志呢?”
柳冬梅翻着眼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件事需要向上级领导汇报一下,我们编纂县志要抱着对K县人民、对K县历史高度负责的态度,对县志的体例、史实和语言等方面都要进行认真的斟酌,不是发生了什么就写什么。如果领导认为确实需要查缺补漏,修改完善《县志》的话,我们就积极努力,把K县《县志》编纂续写成一部内容翔尽、体例规范、富有K县特色、质量比较高的志书。至于你们两人希望将自己的名字写进县志的想法,只怕是不能实现的。这一点还请你们谅解。”
李寿武听到这里就不高兴了。二李谁都没说要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县志。怎么无端地将二李的要丰富K县县志的打算理解为想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县志里呢?这不是把谋公曲解为谋私吗?李寿武没和史志办的人打过交道,对柳冬梅的居高临下和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的做派不能忍受。他不跟柳冬梅矫情了,一把拉起李寿文,道:“柳主任,你就坐井观天地守着你的一亩三分地吧,我们不找你了。拜拜了您呐。”
李寿武拉着哥哥直接去找县委书记去了。李寿武认识县委书记,两年前,李寿武得知K县要修高速公路,便以扶贫名义支援过K县三百万。县委书记亲自上门拜谢过李寿武。那时候李寿武正是石家庄一家大企业的老总,拿出三百万来对他们来讲不算困难。也因此认识了县委书记。但李寿武并不知道柳冬梅是县委书记的老婆。
县委书记叫马千里,一个很有历史感的名字,瘦高的身材,斑白的两鬓,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秀郎镜。文质彬彬,气质高雅,与柳冬梅形成鲜明对照。从外表看,他们根本不像两口子。而且,马千里一见李寿武就立即亲热地搂住了他的肩膀,说:“老哥,你怎么来了?最近情况还好吧?企业是不是又赚大钱了?”李寿武连忙告诉他,自己现在退居二线了,正因为退居二线,所以有时间寻根问祖,于是就寻到了蕲阳市的狼山,于是,就发现了记载李家先祖抗击燕王的事迹。
马千里一听二李汇报的情况,立即频频点头,语气肯定地说:“我们要做好史志工作,就一定要牢固树立科学发展观,抱着对全县人民负责、对子孙后代负责、对历史发展负责的态度,高度重视,认真研究,去伪存真,去粗存精,争取客观、全面、科学地记载事物的本来面貌,把最真实、最重要的东西留给后人,决不能敷衍了事、支差应付,失误当前、贻误后人。你们发现了李家先祖抗击燕王的事迹,这件事本事就很有意义。这不光是李家的事,还是历史事实和典故,理应受到重视。”
一番话说得二李心里热乎乎的。他们赶紧给马千里点上一根烟。马千里继续道:“当然了,我们要高度重视志书质量,认真把好政治关、史实关和资料关,你们说的这些可以作为一个专题组织史志办人员进行研讨,争取写进县志。通过这件事,要告诫史志办的人,必须围绕县志质量,进一步细化、完善编纂方案,落实编纂工作责任,全面审视资料的真实性、系统性,体制的规范性、逻辑性,语言的简洁性和准确性。各有关部门和单位也要积极支持,密切配合,力争让《县志》成为一部内容丰富的精品志书,以不辜负全县人民和社会各界的期盼。”
县委书记作为一方领导,尽管因为职业的原因说出话来免不了有冠冕堂皇的套话,但终归比史志办主任要有水平。看问题总是兼顾全局、高屋建瓴。二李听了马千里的话,感觉事情很有希望,便急忙打开皮包,将前些天在蕲阳市整理复印的文字和图片资料拿给马千里看。马千里便接在手里认真浏览起来。尤其对石碑的照片看得很仔细,嘴里连连说道:“很珍贵,很珍贵,那柳冬梅为什么就没看上呢?为什么要拒之门外呢?”说着话,马千里把照片和文字资料还给二李,抓起桌子上的电话就打了过去。但形势倏忽间就急转直下了。马千里想问责老婆几句,但说着说着,就被那边抢白得无话可说,只是连连点头,嘴里一个劲说:“是,是,你说得有道理,我会按你的意见办。”等等。等于刚才跟二李的表态都是作秀。一遇到老婆的指令便俯首帖耳,十分狼狈。
二李把情况都看明白了,没等马千里撂下电话,他们率先悄悄离开座位蔫溜了。还要等马千里打完电话亲口说出:“对不起,你们的要求不能实现。”这样让人扫兴的话吗?
走出县委机关,李寿武说:“看起来‘男人统领世界,女人统领男人’这句话不是开玩笑的空话,而是事实。”李寿文道:“我们省作协的一位副主席,原来就在K县做过县委书记,咱们是不是找他商量一下,看看这件事怎么办比较好?”
李寿武道:“让我说,事情到此为止。弄不好又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咱这是为了什么呢?何必呢?”李寿文道:“我总是有点不甘心,我感觉李家先祖抗击燕王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应该写进史志。”
李寿武想了想,说:“如果非要写进史志的话,是不是写进蕲阳市的史志更合理,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燕王事件地点就在蕲阳市管辖的狼山。”
李寿文连连摇头,说:“不妥不妥,你如果找到他们,就必然要把照片和文字资料交给他们,接下来,他们就会赴狼山看实物,到时候就会问咱们:‘狼山的石碑哪里去了?’你怎么回答?如果蕲阳市的有关方面正在追查石碑丢失的事,不是正好把咱们抓住吗?”
李寿武也连连摇头,说:“是这话,偷来的锣鼓打不得。”
二李一起陷入苦恼。事情形成了悖论,要为李家先祖正名,就要把石碑的事公之于众;而石碑的面世首先让人看到的是石碑上的文字“燕王挥刀斩恶狼,景隆靖难败如水”,那是李家先祖屈辱的记载,很可能带来的不是对李家先祖的敬仰,而是唾骂,是负面效应。
怎么办?二李回到李寿文家里,继续冥思苦想。
但二李绝对没想到,这几天他们在为李家先祖殚精竭虑的时候,那块埋在李家庄后河堤的石碑被人起走了。
起走石碑的人是李家庄的杨三槐。李家庄一千多户人家,三分之二是李姓,三分之一是杨姓。那杨三槐就住在离后河堤不远的一个小院里。杨三槐今年六十四五岁,仍然身强力壮,但因为老儿子的老婆要闹离婚,让他一下子患了神经衰弱症。每天前半夜都睡不好觉。那天夜里他在家里躺着实在睡不着觉,而且还感觉脑袋发懵,好像缺氧一样。便悄悄出了屋子到外面透透风。结果,他就影影绰绰地看到了后河堤上有人在干什么。他悄悄地潜到附近,却见是有人打着手电在掩埋什么东西。于是,他便蹲在一棵树后面,直到看完了事情全过程,那一干人上了汽车尥走。
汽车走远了,杨三槐就把家里五个儿子都叫起来了。五个儿子一拉溜住在五个小院里,叫起他们是很方便的事。说明情况以后,爷六个加上五个大孙子,共十一个人,便连夜拿起铁锹来到后河堤,悄没声地将石碑起了出来,抬进了杨三槐的堂屋。他们掌起灯来一看,嘿,又是古物,这不是老天爷送钱来了吗?他们赶紧将石碑放进八仙桌子底下,用一块条绒布蒙上了。杨三槐打算过几天就找邻村偷古墓玉器的人,将这块石碑倒出去。杨三槐是个精明的农民,他很清楚,有本事把古玉倒出去,就有本事把这块石碑也倒出去。别看派出所的人找偷古玉的人找不到,如果杨三槐去找,一准可以找到。
事情在缓慢地向前推进。身在四川的周幼军终于等来了司机刘万成。周幼军急忙请刘万成喝了一次酒,给他一张银行卡,说里面有三千块钱,是蕲阳市旅游局给的。那刘万成是个司机,考虑问题比较简单。感觉这件事既然公家伸手了自己背叛二李也情有可原,便将埋藏石碑的真相和地址告诉了周幼军。周幼军十分高兴,便拉着刘万成一起打车来到河北K县的李家庄。周幼军借来一把铁锹,就在第三棵树底下玩命挖了起来。结果,半天时间他挖了好大一个坑,也没发现什么。周幼军问刘万成:“是不是你骗我?”刘万成信誓旦旦道:“怎么会?就冲旅游局给我的三千块钱我也不能骗你。”
问题是这里根本没有那块石碑。按说,周幼军如果拉上刘万成在全村每户走一圈,很快就会找到石碑。那么大体积的石碑藏在屋里,要想让人搜不出来,是不可能的。但周幼军想不到会是村里的人挖走了。他现在想的就是刘万成没说实话。他对刘万成说:“你是不是嫌钱少?”刘万成摇摇脑袋突然问:“你在挖这个坑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土质很松,很好挖?”周幼军点点头说:“是啊,整个大堤不都是这样吗?二李之所以深更半夜把石碑埋在大堤,不就因为大堤的土质松,挖着省劲儿吗?”
刘万成又摇摇脑袋,说:“不对,你现在挖一下旁边试试,看看土质是不是很松。”
周幼军便拎着铁锹走出去十几米的地方再挖,结果土质很紧密,挖得非常吃力。刘万成说:“不一样吧,肯定是不一样的!大堤的土质是非常紧密坚硬的才对,怎么会松软呢?”
周幼军道:“如此说来,那块石碑被人挖走了?”
刘万成道:“我感觉是的,但又不像是二李挖走的。很可能那天夜里我们挖坑的时候被人发觉了,等我们走了以后就悄悄动手了。”
应该是这样的,周幼军想明白了。他把挖出的大坑都填好,踩实。就坐在大堤上和刘万成抽烟,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刘万成毕竟年岁大,相对来说见多识广,就说:“咱们化妆成收购古董的,在村里走一圈,估计就能找到石碑下落。”
周幼军看着刘万成,转着眼珠,问:“你敢肯定?”
刘万成呵呵一笑说:“这怎么不敢肯定,现如今商品社会,有钱能使磨推鬼,只要你肯出钱,没有买不来的东西。”
周幼军有些来气:“花钱?肯定钱少了还不行,可是,明明是偷来的东西,凭什么要钱?”
刘万成说:“你要不想出钱,就得动脑筋想出不出钱的办法,光生气是没用的。”
周幼军说:“只要让我发现石碑,我就打110。”
刘万成说:“别别,警察会把石碑还给二李的,到时候你们旅游局照样拿不到。”
周幼军想了想说:“我老家是南方人,咱们俩假扮‘南蛮子憋宝’试试,也许能把村里人糊弄了。”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简单化一下妆,闯一闯试试呗。这时,周幼军突然接到丁晓丽的电话,说儿子在学校里被传染上水痘了,正在发烧。如果周幼军没有什么进展的话,就先回来照顾儿子吧,等儿子熬过这个阶段再出去不迟。
能回去吗?现在已经箭在弦上,正较劲儿呢,当然不能回去。他也知道,小孩子出水痘是很难受的,不光是发烧,浑身都又痒又痛,而且还不能用手挠,否则就要落疤。可是孩子这么小,能管住他不用手挠吗?如果水痘长在脸上,再用手挠了,孩子就破相了。这辈子算怎么回事?孩子长大以后不得说家长没尽到责任吗?所以丁晓丽很希望周幼军先回家照看孩子。因为丁晓丽的工作性质决定她不好请假。
于是,周幼军告诉丁晓丽,说:“我现在一时回不去,但我会尽快赶回去。”没等丁晓丽再说什么,就把手机合上了。他真怕丁晓丽说出:“你不回来不行”的话,那就让他没有回旋余地了。
两个人急忙坐了村里的“二等车”来到县里采买。“二等车”是村里人为客人拉脚的那种水管自行车,在后座上捆着木板,垫上棉垫,让客人坐在上面,前面车主蹬车。因为这个地区经济落后,既有出租车的“小三马”,更多的是这种二等车。两个小伙子用二等把周幼军和刘万成拉到了县里。周幼军和刘万成便赶紧走进百货商店,买了两个硕大的早已落伍的帆布提包——也就是经济落后的K县吧,换个地方估计是买不到这种提包的。再买几件不值钱的工艺品搁在里面,每人又买了一顶南方人喜欢戴的那种沙眼的太阳帽。然后就走出百货商店,租了出租车就赶紧奔李家庄了。这次他们就没有为了省钱而坐二等,因为时间对他们来讲是非常宝贵的。尤其是周幼军,现在儿子的水痘问题如同让他怀揣25只耗子,百爪挠心。
坐在车上,刘万成问司机:“你的车里有没有油渍麻花的擦车布?”
司机呵呵一笑道:“这还用问,那个司机手底下没有啊?”
刘万成道:“借我用用。”司机便从座位底下摸出一团黑黢黢的油渍麻花的擦车布来,递给刘万成。刘万成回手递给了坐在后排的周幼军。周幼军自然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便用这团擦车布在两个大提包上乱抹一气。用古玩行的行话讲,这叫做旧。两个新提包一转眼就变得脏兮兮、油乎乎了。这时,刘万成又对司机说:“你的喝水杯挺破旧了,卖给我们吧。”
司机非常不解,说:“我这个玻璃瓶子原来是装蜂蜜的,使了好几年了,脏乎乎的,你们要它干什么?”
刘万成说:“我们用它装一种药,瓶子越旧越好。”
司机感觉很好笑,说:“好吧,卖给你们,五块钱。”
刘万成说:“一个破瓶子要五块钱?这么黑?”
司机说:“爱要不要,我本来也没想卖。”
刘万成没再说什么,掏出五块钱给了司机,然后回身把玻璃瓶子递给周幼军。周幼军对一切心知肚明,赶紧将玻璃瓶子装进提包。
刘万成确实因为年岁大,社会经验多,肚子里的弯弯绕也多。出租车还没进村的时候,刘万成就让出租车停车了,等结了帐,出租车走了以后,刘万成对周幼军说:“来,用地上的黄土把提包再涂抹一下。”
于是,两个人的提包就真像用了很多年的了。当然了,眼光老辣的人仔细看的话仍然能够看出破绽,但他们相信没有思想准备的村里人一般是看不出来的。涂抹一阵以后,刘万成又问:“咱们要装作无意中走进李家庄的,不能让人看出咱们是有备而来,你说对不对?”
周幼军现在对刘万成挺佩服的,便说:“对对,这个思路对头。可是,全村上千户人家,难道咱们非得一家家进吗?那不是三天也进不完吗?咱们哪有那么多时间?”
刘万成又说:“是,那就只能好好想想,石碑最有可能藏在谁家?”
周幼军想了想说:“这得说那天夜里谁家最有可能看到你们挖坑。”
刘万成道:“肯定是就是离后河堤最近的人家。”
周幼军点点头道:“对,这个思路对头,咱们就从离后河堤最近的人家开始,一家家进,也许就真的找对路了。”
刘万成点点头,抬脚就走。周幼军紧紧跟上。于是,他们首先来到杨三槐家,敲响了小院的大门。此时杨三槐正在屋里编柳条筐。杨三槐种地基本不赚钱,家里有些活钱全靠编筐卖筐。村里人都知道杨三槐手巧。他的三房儿媳妇也全是靠他编筐卖钱娶进门的。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他以为又是来买筐的,就扯着脖子回应了一声:“筐还没编完,明天再来吧!”
“怎么回事?不让咱们进去?”周幼军急忙问刘万成。现在周幼军的心理已经有些脆弱了,对各种挫折快要承受不住了。
刘万成却没有回答周幼军的话,而是继续敲门,一边高声喊着:“家里有人吗?”
杨三槐的老伴,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出来了,本来她正在西厢房做饭,见来人锲而不舍,便出来打开了大门。刘万成一进院子,就向胖女人鞠了一躬,用南腔北调的口音说:“我们是从南方来的喝古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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