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落不掉的名字-不仙不凡不僧不俗的尴尬形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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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不整天在海边傻钓,我实行的是半日制,到了下午,紫外线太强烈,我就躲进小楼成一统了,一般是坐在沙发上,没完没了地看电视肥皂剧,说不定什么时候,脑袋一歪就呼呼开睡,世界上的一切,都跟我没关系了。有一天突然醒来,发现墙上趴着一只四脚爬行动物,吓得我魂不附体,大喊鳄鱼崽子入侵了。韩三晃闻声赶过来一看,直笑得前仰后合,原来是一只壁虎,专吃蚊子苍蝇的,就把我狠狠挖苦一气。附近真就有一个鳄鱼岛公园,豢养了大批暹逻鳄和美洲鳄,既供观赏又卖皮卖肉。那真是世上最凶残最丑恶的东西,我也进去看过,看得寒毛直竖,晚上都做噩梦。我说,谁让它们长得那么像呢。我们那儿只有东北虎,却没有这种袖珍虎。既然是益类,那就给我留下当宠物吧,好歹是个伴儿。从此那只壁虎就在我家里住下了,怕它挨饿,有时候我故意打开纱窗,放一些飞虫进来。结果蚊子吃我,壁虎吃蚊子,一条简单直接的食物链就形成了。

    没事的时候,我总喜欢站在楼上向下张望,这样最能找到主人的感觉,那些南国独有的花草树石,设计精美的曲径回廊,荷池里翩翩游泳的锦鳞,过往的行人和游客,都成了变与不变的风景。我很关心小区的事物,因为我是业主,每月要掏物业费,小区大院等于自家的院子,参与管理就不能说是多管闲事了。我发现了一个特别现象,别的园丁和保洁工都会偷懒耍滑,只有一个戴斗笠的不会,无论旁边有人没人,他都在埋头苦干,既然不是劳改犯,那就很是令人钦佩了。我经常干毛愣事儿,这一点谁都知道。我曾经把伊珊瑾塑料瓶子里的来苏当成可乐喝了一大口,被好事者以《新时代老愚公的可乐事件》为题,捅到一份幽默小报上去了。换了新地方我还是一样,要不然我就不是愚公了。那天我就踱下楼去,亲切地拍拍那人汗湿的脊梁,表达了已久的敬意说,老弟呀,你可真能干,要是评劳模,我肯定投你一票!那人抬起头来,一张瘦脸被日光烤成了印度色,眉眼也很暗淡。我感觉不对了,目光缓缓游移,到了胸部,发现了比较明显的隆起,起初还以为是鸡胸,仔细看了才突然醒悟,原来是个女的。那一刻我尴尬极了,揉搓着两手,一个劲儿说,你看这事儿整的,你看这事儿整的。那女人比我还尴尬呢,羞臊之中还有几分愧对,似乎涉嫌了假冒伪劣,终于面对用户的投诉了。

    被我弄错的女人叫小赵,其实已经在小区干了一段时间,只是我没注意罢了。小赵在小区里很有口碑,特别是女人们,都觉得小赵外丑内美,对任何家庭都构不成威胁,便把家里的饮料瓶易拉罐硬纸壳之类能换钱的东西悉数送给她。小赵记取了那次的教训,就总穿颜色鲜艳一点的衣服,或者在脖子上围一条纱巾,稍一点缀,女人的标志一明显,就容易识别了。我觉得有些对不住,反正闲着没事,就跟她抢扫帚——干这个我很在行,说成技痒,说成犯瘾,都很贴切。小赵抹不开了,一口一个大叔地谢绝着。哪知我的愚劲上来,非要把这桩好事做成不可,两人就形成了一对一的拔河比赛。小赵抢不过,只好撒手,我没防备,像一只笨狒狒那样向后仰倒了。院子里都是赋闲的寓公,看着全都哈哈大笑。我不管那一套,拉开从庭院扫到天下的架势,又开始了间断已久的拿手好戏。小赵羞着脸躲到稍远的地方,掂着胶皮水管去浇那些奇花异草,直滋得姹紫嫣红,绿意葳蕤,世界也仿佛变得明艳了。

    我扫了院子,自然珍惜自己的劳动,而且我上过欧洲,对随地吐痰和乱扔垃圾的陋习深恶痛绝。那天突发奇想,就对韩三晃说,大事咱干不了,咱干点力所能及的小事也行,组织个纠察队,专门查禁随地吐痰现象。如果能在全国实现禁痰,那等于把国家的文明推进了上百年,咱就是民族英雄了,比林则徐也差不了多少。韩三晃看看我,哭不得笑不得,说你这个老愚公,说话办事想问题总不靠谱。还想用愚公精神来禁痰?要我看,上头一个口,下头一个口,能把决堤的口子堵住,这两个口子也是堵不住的。要禁痰你自己禁去,我可不跟你去碰钉子。说罢故意拔出一口浓痰,从阳台吐下去,那痰划着柔和的弧线,落到了一丛盛开的扶桑花里,看得我身上直拘挛。

    我找不到帮手,就孤军奋战了。那一天就拄着扫帚,拦挡了吐痰的人宣传说,伟大出自细节,高尚来于自觉。一个随地吐痰的民族,GDP再高,也不能让人佩服。你看看人家欧洲……如果不提欧洲,也许还好些;一提欧洲,就有崇洋媚外的嫌疑了。别的寓公都比我有钱有势有身份,就回敬说,欧洲好你上欧洲去。这是中国,这么干就是坚持中国特色!再说,这关你什么鸟事?纯粹是狗拿耗子。熬不住光棍,假装做好事,实际是想揩人家女的油呢!我就被噎住,杵在那儿,再也无话可说了。

    我对小赵好,小区的人都能看出来,因为辈分的界定,谁也不好说什么。有一天下雨,我擎着雨伞走过,看见小赵正在雨里淋着,就靠过去跟她共伞。小赵忸怩了,直说这不好这不好。我说有啥不好的,我是叔叔,你是侄女,两辈子人。再说,你长得……意识到冒犯了,赶紧刹住。小赵啼啼笑,说我长得丑,猪不吃狗不啃。我赶紧平坑说,怎么丑呢,一点儿都不丑嘛。我的意思是,你心灵美,还长得很安全……不描还好,越描越黑了,况且两人挨得太近,走了一段,彼此都不自在。我就赶紧把伞交给小赵,装出还很矫健的样子,在雨地上做了几个芭蕾大跳,一口气钻进单元门里。

    事情的发生大抵是那天中午,我从海边回来,用塑料袋网着一些“将军帽”,说是总吃这个,实在吃腻了,让她帮着分担分担困难。小赵怔了一下,问我是从哪儿买的,我就说出了柴娃的名字。尽管小赵的面色深重,可脸红了还是能看出来,紫红紫红的,如同一枚过熟的桑葚。小赵说,柴娃就是我儿子,怪不得他回家总说,遇到一个好心眼的伯伯。我大惊失色,用手拍着大腿,拍出了很响的声音,直劲儿说,你看这事整的,芝麻掉进针眼里了。

    这样一来,我就进行了资源整合,跟柴娃一家人交起了朋友。那天买了一些文具,还有几样熟食,骑着破车子,顺着大致的方向寻找,终于在一片芭蕉林边上,找到了柴娃家的破棚子。那本是看地人临时搭建的,被柴娃爸利用起来,又覆以石棉瓦和油毡纸,将就着暂住下来。除了黑黢黢的蚊帐和脏兮兮的锅碗瓢盆,家里别无长物——没有电线,也没有自来水,说成家徒四壁也不对,连一面正经的墙壁都没有。还没落座,我鼻子就酸了,说寒门出贵子,柴娃肯定错不了,比我那留洋的王八犊子强多了。

    柴娃爸在混凝土公司干活,整天和水泥沙石打交道,浑身是灰,一笑就龇出两排小白牙。小赵又添了几个素菜,两个男人就开喝了。柴娃爸不想被人看扁,总说日子会好的,老板手里欠着好几个月工资,如果给齐了,就会去租楼房住。我随声附和着,很快把话转到主题上,用无以复加的语言,把柴娃夸得几近完美,还拿孔融、甘罗、曹冲、哪吒等等少年英模来比附,这就有点儿离谱了。柴娃爸嘴上谦虚着,还是面露得色,钳着柴娃的脸蛋,喷着酒气说,好好学习,将来也留洋,别像我似的,闹个灰土驴子。我赶忙匡正说,哪里哪里。混凝土是一切一切的基础,无论盖楼还是铺马路,没有混凝土,那就玩不转了。其实劳动人民就是国家的混凝土,谁小看了这个,那就是丧良心。我的年龄是个可上可下的骑墙年龄,柴娃爸一会儿叫爷们儿,一会儿叫哥们儿,最后不得不遵从柴娃的优先权,把辈分理顺了。柴娃爸的眼睛湿漉漉的,擎起酒碗跟我碰着说,余大哥,你是好人,让柴娃跟你学,保证错不了的。

    柴娃没有本地户口,上学是借读,费用比别人高出一大截。按照购房政策规定,我能落三个人的户口,就想把柴娃的户口解决了。还有一个空额,我感到挺为难,就来征求柴娃爸的意见。柴娃爸说,既然能落户,不落也白不落,那就落小赵吧。再说,你们仨还像是一家人,我掺和进去挺硌生的。我怎么听怎么别扭,可事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就拿着户口簿去找派出所。警察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时乐不可支,说你这个老同志可真有意思。落户是那么简单的事么?不能想给谁落就能给谁落,除非是真正的一家人,再就是通过非常规手段。我认真了,马上盯上去说,啥叫非常规?是不是花钱哪?你开个价,多少我都认可了。警察的眉头就皱起来,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啊。路子得自己找,我头上顶着警徽,哪能教给你干这个!

    我找不到路子,就向韩三晃求助,他总在外面活动,路子是很宽很野的。

    韩三晃说,你帮他们落户,能得多少?

    我说,你咋能这么想。我就是扶贫济困,想做点儿力所能及的好事。韩三晃看着我,就像不认得似的,说老余呀,你以为你是智叟,其实还是个老愚公。我如今才明白,老婆为啥跟你离婚,儿子为啥不认你。你的脑袋进水啦?非亲非故的,咋能下这么大的憨力气?落一个人的户口至少三千块,这是明码实价,谁都知道的。

    我说,你不知道柴娃有多好。那孩子,真他妈招人稀罕,日后肯定错不了!

    韩三晃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明白了,原来这样。

    我说,你明白了什么?

    韩三晃说,你不是说了嘛,那孩子,他妈真招人稀罕,日后肯定错不了。

    我愣怔片刻,就醒悟过来,原来韩三晃在这方面十分敏感,把我的句式语序稍做窜改,后面又使用了及物动词,意思就完全走偏了,虽说内容恶俗,也显露出了他在专业领域里超人的聪明和才智。我也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又说,韩总,你糟践人呢。小赵那样的女人,还能叫女人么?我就是三年不知肉味,也不至于……话没法再往下说了,但意思已经十分地明确。韩三晃嘿嘿地诡笑,说别把话说死。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过什么河脱什么鞋。我就不信,你老大退休,老二也退休了。

    有一天晚饭,韩三晃请我吃拉面。西北的面好,有筋性,做得也地道,一根是一根,都泛着金属的光泽,就像成匝的电缆线,浇上密制肉卤,又加了辣子和陈醋,味道十分可人。两个人端着大海碗,就像擂台赛似的,当场PK起来。韩三晃真是好肚量,吃得汗马流水,面条就像纠结的蚯蚓,争先恐后地钻进了他那个深不可测的孔洞。我发现面里有生粉,韩三晃说,那是作料,细微的滋味,其实都在作料里呢。我搅拌均匀了,也吃个滚瓜肚圆,最后还忽悠说,咱们东北大米西北面,都是王牌,互相一结合,那就天下无敌了。

    到了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了,裆里那个休眠已久的东西竟然亢奋起来,闹得我十分狼狈,用鞋底子惩罚了几次,还是不能平息,仔细一琢磨,才明白是中了韩三晃的阴招。想到外面消散消散,一不小心,走到了一个暧昧之处。那里的小姐也是赋闲已久,特别渴望开张,如同剪径的强盗,伸手一拉,我就稀里糊涂地进去了。

    我想找个托词溜掉,就说,我兜里只有十块钱。

    小姐把手伸向我的敏感部位,用了时尚宏观的术语启发说,资源闲置是最大的浪费。眼下全球经济滑坡,我们也是见利就走,积极扩大内需,努力刺激消费。十块钱也行,就算是打折促销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哆哆嗦嗦地就想逃跑。小姐爱岗敬业,哪能让我逃跑,又伸手一推,我就跌坐到了牙床上。然后她就用达观的口气超度我说,你这样的老同志,当年也没赶上好时候。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啊。你这个岁数,也就是秋后的蚊子,叮一口是一口了。

    我心里还在斗私批修,那小姐已经蜕变成一堆炫目的白肉,我匆匆掠一眼,就不行了,还没等解开鞋带,下面已经溃堤。赶紧又系上,把钱往床上一丢,面红耳赤地说,我晕×,你起来吧,我完事了。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撒丫子就跑,跑出好远都没敢回头,就像有警察在后面追着,心里惴惴地骂着自己,又自我解脱说,这冤枉钱花的,就当又上一趟威尼斯厕所了。

    第二天一早,韩三晃就隔着阳台问我,老余,咋样啊?

    我装着糊涂说,啥咋样?

    韩三晃嘿嘿笑,说那拉面是不是很给劲儿?

    我半嗔半恼地瞪他,操操了好几声,才说,韩总,闹着玩可不带这么闹的,你涉嫌下毒了。

    韩三晃说,找没找到马桶?

    我说,马桶是找到了,可我不往里边尿;我尿到了外边,保持了我一贯的纯洁和尊严。

    韩三晃哈哈大笑起来,说老余呀,我是关心你,生怕你出事。小赵丑是丑,毕竟是女人,搅在一起太烂糊,又弄成了平辈人,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啊。咱们不错,我才跟你说;你知道别的寓公说你什么?说你要和柴娃他爸在一个槽子里搅拌灰浆呢!

    我静静地站了半分钟,这才挤出了生硬的笑容说,韩总,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不想再打光棍了。你帮我介绍一个吧,什么条件我都不挑,只要你没吃过回扣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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