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正在市场一角蹲着,忽听一声高喊,城管来了!城管抓走鬼呢!一看别人跑,我也跟着跑,虽说老了几岁,速度也算不慢,可是城管总干这个,练就了飞毛腿,而且罚款和收益相挂钩,动力来源是无穷的,很快就撵上了。
城管觉得面孔陌生,就问,你是老走鬼还是新走鬼?
我思忖了一下,就对号入座说,按我的年龄,应该是老走鬼了。
城管说,老走鬼得狠罚,掏二百吧。
我慌了,说啥叫走鬼呀?我活得好好的,咋就变成鬼啦?
城管听出我是北方人,就笑了,说走鬼是本地话,就是那些随处摆摊来去不定又偷税漏税的人。
我就反抗了。我说,我是很老的新走鬼,为的是一个上不起学的穷孩子,你们有啥可感冒的?拢共就这么点破玩意,差点儿就让你们撵出屎来,你们还好意思罚?再说,你们把跳蚤市场叫做乱摆摊,把活着的小商小贩叫走鬼,不但对发展经济不利,还涉嫌语言歧视。我可是高血压外加心脏病,逼急了,我扑通倒下去,正好没儿子,就得麻烦你们给收尸了。
我说的是普通话,又是桃花水母嘴,占据了语言的优势,再加上倚老卖老,城管就没办法了,且战且退地说,你还不能算走鬼。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接着卖你的吧。
柴娃的学校要开运动会,家长不能参加,我就自告奋勇,顶替家长去当啦啦队。老师同学都问,是你爸爸是你爷爷?柴娃说都不是,在爸爸和爷爷之间,是我伯伯。我抻着脖子瞪着眼睛,掺杂在观众中间大喊大叫的,样子就像个老小孩。柴娃跑得快,拿了好几个第一第二,可到了计算项目,就有些露怯,跑到终点,又没算对,委屈得直掉眼泪。我问了,才知道因为家境不好,耽误了学习,晚上又没有电灯照明,本来挺聪明的孩子,竟输在了条件上。我惋叹再三,就说,孩子,你住到我家去吧,我一个人住,寂寞得不行,就算跟我做个伴儿。尽管我上的是野鸡大学,辅导你还是不成问题。
这可是改天换地的大好事,柴娃的父母当然很高兴,又觉得打扰过甚,有得寸进尺的意味,迟疑了好一段,才终于同意了。我就像捡到了稀世珍宝,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事先跟韩三晃通光说,我这边可有了下一代,你得收敛点儿,再弄出狗起秧子猫叫春的声音污染,我可要报警了。韩三晃笑着答应,又说,弄不懂你这个人。祖坟还哭不过来呢,去哭乱尸岗子,傻×老头,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生活有了新内容,对柴娃十分尽心。柴娃睡了,我就坐在床头久久端详,眼前幻化出小时候的儿子,心里稀罕得不行。平时一个人吃饭总是穷对付,有了柴娃,就把饭菜弄得十分精到,柴娃放了学,进门就开饭。看到小赵还在楼下洒扫,又觉得不是滋味,就向下招手喊,上来一块儿吃嘛,你是柴娃的妈,也不差你一个。小赵当然不肯,羞着脸躲到一边,去吃自己的烤饼咸菜。
韩三晃光着膀子探看一眼,就嘿嘿讪笑。
韩三晃说,老愚公啊,你高嗓大气的,做广告哪?这下可好,整个小区都知道了。
我说,知道了又怎么样?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我心底无私天地宽,怕个鸡巴!你叫我愚公我也认,积小善为大善,我正是用愚公精神献爱心。
韩三晃说,你心底无私,不能要求别人心底无私。我刚给你搭咕好两个相当的,可人家都有要求,不能在家里放一个不相干的孩子。
我赶忙解释说,这都是暂时的,人家很快就住楼了。你领过来,我跟她们面谈嘛。
韩三晃说,你这人也真是的,没卵子找茄子拎着。
我就急了,说韩三晃,你糟践我行,不能糟践孩子。你再敢跟我说这种屁话,我跟你拼老命!
韩三晃就软下来,嘻嘻哈哈地说,老余,我这都是为你好,你要是不懂好赖,我就再也不管你的乱事了,好马桶坏马桶,你自己找吧。
我拗劲上来,就说,不管就不管。我就不信,就算我是土坷垃王老五,毕竟是退休干部,自带饭票来办公,怎么也不能像你似的,随地大小便!
转眼到了荔枝上市季节。附近有的是荔枝园,价格极便宜,十块钱能买四斤,都是现摘现卖的新鲜货。很多外来的女人不知深浅,以为荔枝吃多了,很有可能变成杨贵妃,就甩开腮帮子大啖。岂不知一颗荔枝三把火,火大伤身,直走下三路,坐不住板凳,穿不得内裤,隐私就变成了隐痛。有好几天,韩三晃坐在罗锅桥下,假装看水里的游鱼,实则在偷窥女人们的裙下风光。我很睥睨,说那么大岁数了,白条鸡随叫随到,咋还扯这个。韩三晃痞笑说,吃肉是吃肉,喝汤是喝汤,味道是不一样的。再说,我是文明参观,既没扒女厕所,又没掀她们的裙子。我又好气又好笑,说幸亏你卖马桶,要是卖牙具,那就学非所用,专业不对口了。
那天是周六,柴娃不上课,回自家去了。我又到海边钓鱼,忽听背后有人叫余工或愚公,声音似曾相识,扭头一看,着实吓了一跳,就像看到鲸鱼从海里游到岸上来了——伊珊瑾身穿皱皱巴巴的连衣裙,摇曳着站在那儿,宛如秋风里一朵欲败未败的残荷,花容十分惨淡,眼角还噙着泪水,像是刚从大牢里逃出来。我扔下鱼竿,就过去跟她握手。
我说,做梦也没梦到你头上。是不是怕我光棍难熬,支前慰问来了?
伊珊瑾说,美的你吧,傻叉老头样儿。
我说,咋像秧鸡似的,遭人强暴啦?
伊珊瑾说,也差不了多少。
伊珊瑾伸展一下白藕似的胳膊,做出寂寞嫦娥舒广袖的样子。就在这时,一阵调皮的小旋风吹过,把她的裙页掀翻,里面竟然也是精赤条条,虽说是电光石火的一瞬,也把我电得够戗。我赶忙蒙起眼睛说,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伊珊瑾用手压住裙子咯咯笑,说看见了又有什么了不起,明星走光露点,都是寻常事,有的还故意这么干呢。不等我再问,就把来由和盘托出了。原来她被一个熟人骗了,一头扎进了传销窝点,扔进去好几万不说,还被没收了手机,死看死守,就是不让出门。她不得不动用急智,假装也得了荔枝病,要出去买药。传销骨干不相信一个没穿裤头的女人能逃跑或能跑远,就放她出来了。她也不敢报警,被一网收进去,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我想笑还不能笑,不笑还憋得慌,就似笑非笑地说,你非得愣装女强人,满世界自己闯荡,又有什么必要?其实你大有捷径可走,你自带吸钞机呢,什么都不用干,两腿一劈,钱就哗哗地吸进来了!
伊珊瑾就骂我狗嘴吐不出象牙,还用沙子扬我。闹了一阵,就转了眼泪说,她已经身无分文,差不多就是裸逃,知道我住在附近,就投奔过来了。我一向古道热肠,扶危济困,哪能看着不管?何况是多年的老同志,一个战壕的战友,又是他乡遇故知。我嘿嘿坏笑,说别的问题都能解决,就是裤头解决不了,反正光着更省事!伊珊瑾笑不能禁,操起鱼竿抽我,哪知道尼龙鱼线打了一个危险的回闪,就把鱼钩准确无误地勾在了我的大腿里子上。我疼得咝咝哈哈,伊珊瑾过来探察,我又坚决不让。不想那鱼线十分的坚韧,牙都咬不断,我身上又没带刀具,只好由伊珊瑾牵着,拉巴着腿磨蹭回来。小区里的人看了哈哈大笑,说这下老愚公又有戏了。老愚公被一朵牵牛花给牵牛了。老愚公没钓到鱼,反倒让一条半老不老的美人鱼给钓到了。我生怕别人误会,就立马变成智叟说,这是我前妻,找我给儿子要学费,怕我逃跑,就拴着回来了。
我伤的是敏感部位,没去卫生所是怕砢碜。伊珊瑾干过护士,干这个只是举手之劳,问题就在双方当事人内部解决了。当时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下身脱到最为精当的程度,劈开腿躺在床上,任人宰割地交给伊珊瑾处置。伊珊瑾经验丰富,并不忙着摘钩,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她得土法上马,先把兴奋点转移了。她装做无意实则有意地抚弄着我那个物件,说你算是彻底退休啦?我身上麻酥酥的如同过电,脸热辣辣地烧着,气息也变得急促了,说不是正经的退休,是内退,你知道的。伊珊瑾咯咯笑,说你觉得还能有用?我说,那要看有没有人用。实际上,还是大有可为的。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口齿含混,因为下面的物件不合时宜地膨胀起来,让我感到非常丢人。这正是伊珊瑾追求的效果,她责打了那物件一下,我几乎没感到疼痛,只听噗嗤一笑,一把带着血丝的鱼钩已经拿在她手上了。
我伤得不重,就像被牛虻叮了一口,找一块创可贴粘上,就抖擞了精神去张罗饭菜。都是很方便的熟食,还有一瓶红酒,当然,也买回一套新牙具和两条女人的蕾丝裤头。伊珊瑾十分感激,洗了淋浴,就款款地坐到了餐桌上。我们话通句顺,又有很多共同话题,喝着唠着,就开始骂局长。伊珊瑾告诉我,局长到底也没得善终,被一刀切了下去,领导不了别人,只好折腾老婆孩子。最可笑的是,每天在家里吃饭,桌子上也要摆名签,说没有名签不习惯,即便是早餐吃稀粥咸菜,也吃一口撂一下筷子……我都要乐抽了,说活鸡巴该。他当官有失落感,我不当官没有失落感。王侯将相今何在?还是普通老百姓长远。
伊珊瑾慢慢恢复了体力,又加上酒精的作用,眼睛像可控灯那样渐渐变亮,朝我涮了几下,我就融化了。伊珊瑾嫌屋里太热,索性把脏裙子脱了,只剩一件乳罩,两个雪白的半球一颤一颤的,我被晃得天旋地转,很快就晕菜了。
伊珊瑾咯咯笑,警告我说,老余,咱们是老同志,我这样做是不见外,你可别转歪点子。
我说,哪能呢,我这辈子身上都是缺点,就剩下一条优点,作风绝对正派,人称柳上惠,比柳下惠还厉害。
伊珊瑾说,你这人的优点和缺点都是太善良,善良就是软弱的代名词,你不吃亏才怪!
我说,我也不是总软,该硬的时候也很硬,主要是咱俩还没往深了探讨过,磨合一段,你就知道了。
伊珊瑾啼啼笑,说自从当年受了局长的迫害,我落下了后遗症,硌厌所有的男人,独居这么多年,一直守身如玉,从来不胡扯六拉的。
我根本不相信,她也不是那种人。反过来说,就是她想要贞节,男人们也不能让她贞节,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道理是明摆着的。可我又不能戳穿,就做出十分认同的样子说,大好资源不开发,那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开发商。
伊珊瑾又笑,说我是看你本分可靠热心肠,才来投奔你。你要是乘人之危,我可喊保安啦!
我心虚得厉害,镜子里的脸都涨成了缸釉色,下面也蠢蠢欲动,可我还是努力装出岿然不动的样子,嘿嘿赔笑说,哪能呢,我好歹也是老干部,革命多年,这点考验还能经受住。
实际上这种恭谨的距离只维持了几小时,就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人在他乡,早有铺垫,又是孤男寡女,到了夜里,我睡不着,伊珊瑾也睡不着,两个人在各自的屋里翻烧饼,心里都是一样的乱七八糟。事情的催化剂正是那只壁虎,它在伊珊瑾头上不远的地方出现了,凫着澹澹的月光窸窣爬过,那影子恐怖而诡异,无疑是足够吓人的。伊珊瑾发出一声劈裂的尖叫,一个蛙跳蹦下床来,直接就钻进了我的被窝里。我一边安慰一边解释,接下来的事就不可避免了。毕竟荒疏已久,两个人的操作毫无章法。草率收兵之后,伊珊瑾嘤嘤地哭了起来,她说,老余,你怎么能这样?原以为你本分老实,哪曾想竟然是个大流氓。这一回,我可真成了狗日的。我有些傻眼,一面掣着自己的嘴巴子,一面无比羞愧地检讨说,都是我不对,不自量力,越权消费,一个大头科员,竟然享受起处级待遇来了。伊珊瑾又啼啼笑了,用软拳狠擂我的胸脯,说你毁了我多年的贞节。要是让人知道,我就没法做人了。
这一夜我们俩基本没睡,就像饿昏了头的饥民坐上了满汉全席,撵都撵不下去了。世风如此,这档子事已由耻莫大焉,变成了随机发生的休闲娱乐活动,有的睡完了各走各的,互相都不认得老大贵姓,何况我们早有老底。在百忙的倥偬之中,我们没忘记商讨日后的关系走向。伊珊瑾对我没有恶感,绝境之中,实在没有别的出路,只好顺路跑车,走一步是一步,同意一边打伙过着,一边跟传销团伙周旋,幻想着还能把搭进去的本钱要出来。我们俩还完善了剧本细节,编造了比较可信的台词,准备把假戏真做下去,反正又没人认识我们。第二天早晨,我就敲开了韩三晃的房门,笑容可掬地介绍说,这就是我前妻,你嫂子,离婚离后悔了。我也觉着,还是使用固定的原配的马桶比较合适。韩三晃的眼睛都直了,说老余你可真有艳福,这么靓的嫂子,年轻的时候,还不得电倒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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