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因那时巴蜀间,水陆码头多娼,可谓遍地流茑野鸡。
但凡良家子弟,长大成人后,皆要行走江湖,免不了被腥风熏鼻,被野花乱眼。
族中跑滩闯过江湖者,仗着自己年老辈分高,每每于饭后茶余,借摆“龙门阵”之机,说些娼门鬼域伎俩,以教导晚辈后生。
诸如遇游娼走妓时,空皮(未涉人事者)会问姑娘芳名。妓必破口大骂,你是个哈舅子,居然想打老娘“启发”!
通皮(深谙娼道者)则懂江湖,随口展言子细说嫖资。
“一依苗草,二耳子草,三散钱花,四狮子头,五乌供养,六留支皮,七凄凉岗,八巴地虎,九舅普子,十柿子园。”
妓听了“言子”歌,知你是行家,便不会装猫吃象。依照娼门中的规矩,一五一十行事,不敢越雷池半步。
风门娼
风门娼源于蜀。
蜀地之外,闻所未闻。此骗人组织,独具四川特色。团伙头目称“师公”,专盯大户有钱的主。时至今日,言及“风门”,人多不知为何物。
有人笼统归为“娼门”、“娼风”,又或曰“望风”、“通风”、“风月”、“风尘”。
凡此种种,均难表达“风门”本意。
风门娼为团伙作案,成员人数不等,少则五六人,多者十数人。组织严密,行为有度。
先去妓院娼寮里,买一绝色年青妓,经数月培训后,假扮某县官太太,坐四人抬绿呢轿,大摇大摆抬入城中,专找豪华客栈驻下。
一行人穿着阔绰,食宿豪奢,俨然官宦人家。
两三日后,必有该县衙中差人,前来此店住宿,一眼看见绿呢轿,假意惊问店小二:“可是某县来的正堂?”
店小二不知缘由,回答正是。
差人一脸惊喜,忙不迭地叫道:“小的们找得好苦,却不曾想太太落脚于此。”
馆内人闻听此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师公”即走出来,见了差人就说:“原来是你,何事这般慌张?”
差人便附上前,轻轻耳语不停。
“师公”闻言,脸色数变,慌忙领了差人,勿勿入馆内。
次日天明,差人哭啼而去。
“师公”则满脸悲戚,眼里挤出几滴泪来,当众叙说缘由,言“太太”上峨眉礼佛,外出已二十余日。昨晚家人来报,老爷突然亡故。欲归却无川资,愿改嫁富贵家,有作媒者,定谢银一锭。
此事旋即轰传开来。
当即有好事者,四处逗说富家子,前来客栈看人。
初见面时,“太太”既羞且哀。
富家子见了,按住心头欢喜。见她貌美如花,又是官家太太,便假意心疼,愿出银娶之。
“师公”收了眼泪,言为“太太”兄长,可代胞妹做主。
一行舆夫皆言,此地距某县千里,我们也需一路吃喝,少了百十两银子,哪能回得了家?!
富家子得一良家女,内心欢喜不已,当即拿出一百五十两银子,散与众夫。
夜里,“太太”与新官人商量,又拿出五百两银子,“打发”给“兄长”,算是答谢娘家人。
清律,民娶官妻,罪莫大焉,依律当斩!
不出十日,必有大批某县人氏,蜂拥来到富家子家,嚷嚷着要报官。
富家子闻之,当场瘫于地。
左右下话拿言语,先拿千百两银子,团团散与众人,又拿千百两银子,悄悄塞给新娘子,千叮嘱万哀求,切莫告官。
风门娼以此诈钱,哪敢真告于官?
可悲者,富家子也。蚀财千万,尚不知遭人合谋诓骗!
母女娼
母女娼名为母女,实为老幼妓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老妓年老珠黄,早已没有嫖客问津,便动心思笼络一幼妓,假扮自己闺女,故作慌张悄悄私逃。
幼妓在老妓唆使下,徘徊于僻街小巷,满脸害羞之色。
若有男子独行于前,便用眼波撩拨你。
正人君子见了,匆匆几步跨过,生怕晦气上身。
浪荡子弟一见,多心生邪念,转而回顾。
幼妓见到此等男人,低头叫一声大哥留步,欲言又止。
浪荡子见她碍口饰羞,以为良家走逃之妇,千方百计逗之上钩。
幼妓越发羞涩,她等的正是你的色念。
当下垂眉轻言细语,诉说奴本良家女子,年方二八,因丈夫突然亡故,留下家财万贯,惜叔子不仁,为了独霸家业,苦逼奴家改嫁,经与娘家母亲商量,私带银子千两外逃,欲相一信人托付终身。奴观君人品端正,必不忘恩负义。
浪荡子闻言,顿时一身酥麻,便花大把银钱,置办豪华别室,在外筑个野窝养小。
日子过得久了,幼妓闲得慌,甜言蜜语言于浪荡子,自家针线活了得,让他购回大批精布料,欲缝纫衣物打发时光。
夜里,老妓携同色土布,悉数调包而去。
翌日,幼妓满脸愠色,言男子所购布料质差,嘱其退货。
浪荡子财大气粗,哪里在乎几十匹布料,说人大面大怎好去退货?另去他铺买一些可好?
幼妓假意心疼钱财,说我煨几杯酒,你吃了脸皮厚一些,拿去退了,几百两银子呢。
妓背着人,悄悄将毒药下在酒里。
浪荡子吃了酒,涎脸前去布庄退货,将布料铺开检验,样样皆不对,便与店老板发生口角,当下气急攻心,毒药药性发作,七窍流血而亡。
少顷,一老妪携一幼妇,号啕入布庄,哭婿泣夫,誓言报官伸冤。
布庄老板不知所措。
母女欲走。
众位伙计慌忙拦下,和颜悦色与之交涉。
二人不依不饶,直到老板拿出上千“和银”,才肯罢休而去。
母女娼仅此一单,就得豪宅一处,又有“和银”千两,外加几十匹精布,生活从此无忧矣。
可叹者,浪荡子也,舍了万贯钱财,还无端丢了性命。
谁让他色迷心窍?当真活该。
惜布庄老板,遭此不白之冤,只道自己平时为富不仁,该当有此报应。
水门娼
四川江河众多,旧时天府之国,船运乃主要交通运输工具。
船帮应势而兴,遍布川内各大江河。
民谚云:“船过万两金,纤来水淋淋。”
此谚影响深远,至今尚有人提及,惜已无人能听懂了。
细解谚语之意,应为船运利大,纤夫苦逼。
其实此谚非他,乃娼门切口(行话),意指与纤夫的鱼水之欢。
旧时四川江河,两岸码头多水妓。纤夫长年在外,难免寻花问柳。
“女过三十三,犹如破船下河滩。”
浑身肌肉的壮汉子,有使不完的劲。他们不太喜欢青涩幼妓,谓之“没得捞毛(搞头)”,独爱成年妓放得开,“犹如破船下河滩”,形象地调侃道:“老汉犁田,整垮床沿。”
船到码头后,纤夫们吃好喝足了,大都去会各自的相好。
个别“青沟子”娃儿,初入船帮“走滩”,夜里无事可做,便四下里闲逛。
野鸡婆看见了,知您是“空皮”,便支使小女儿来逗,引到暗室骗你钱财。
这类水门娼,多为母女。
小女儿十三四岁,长得水灵鲜活,人又乖巧,惹人喜爱。
据老辈人说,女儿只是诱饵,真正卖臭肉者,是她的老娘(其实不老,大多30岁出头)。
“青沟子”未经人事,见小姑娘一朵鲜花,水灵灵嫩得出水,一颦一顾地跟了去。
到了暗室里,小姑娘坐床上。她借口害羞不好意思,张嘴吹了油灯,顿时漆黑一片,乘“青沟子”净身之机,伸手触动床头机关。母女二人,瞬间便互换了身份。
原来床为翻板床,触动机关后,上面的小姑娘翻了下去,下面的妇人则翻了上来。
“青沟子”初入娼门,哪知这般伎俩?
加之室内漆黑一片,如何辨得了真假!
老鸡婆皆“烂舍物”,手法娴熟多样,几下就做完了事。
更有可恶者,恰逢老鸡婆“月例”,便用一节猪大肠夹在胯下,灌少许清油于肠中,乘黑让少年郎翻云覆雨。
每遇这种情况,老鸡婆会使出百般解数,让少年尽兴而欢。
以至若干年后,少年郎讨了婆娘,始终找不到弄“猪大肠”的感觉。夫妻俩便长期扯嘴角孽,继而分居或闹离婚。
也有的小姑娘,情难自禁,死心塌地爱少年郎,而成为情人者,便日日借洗衣为名,到码头上张望,一年半载会得一面,情浓得如胶似漆。
正所谓:“望矮了山,望断了水,望得奴家双泪垂……”
丁酉夏四月于蛙鸣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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