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永县志》(1936年版)载:“李鸿勋者,为乡村一劳工耳,尝与人开采煤矿。民国三年,土匪潜滋,鸿勋不安于劳力,流为匪,杀人越货时有所闻。历久,爪牙益众,踞天蓬寨,时出劫掠,剽悍鸷鹘,声震三省……”
准确地说,李鸿勋出身苦寒,生于叙永两河镇一农民家庭。他早年父母双亡,即沦为挖煤苦力,饱受欺凌压迫,遂埋下仇恨种子。
时,川滇黔三省军阀混战,蜀中似人间地狱。众多散兵游勇,常滋扰乡间。
李鸿勋见有机可乘,起了打猫心肠,伺机杀死一兵丁,夺得枪支后,走上棒老二抢劫生涯。
初时,随从两三人,偶尔干一票“掸鞭子”(拦劫单身行旅)的勾当。渐次拥有人枪十余众,他就开始攻打“土围子”,专捡高墙阔宅下手。
李匪首打“土围子”时,年龄尚不足20,经过谨慎选择,盯上了一家王姓地主。
王地主名声不好,为非作歹乡里,鱼肉贫苦百姓。故家里颇有些资产,养有十名护院,拥七条后膛枪。
李鸿勋领20名手下,趁夜将王家大院围住,前后左右放枪呼喊。
王地主不明真伪,误以为大股棒匪来袭,为保一家老小性命,命令家丁放弃抵抗,财物遂遭洗劫。
首战告捷后,李鸿勋欲望急剧膨胀,开始大规模招兵买马,扩充匪队实力。
民国九年,川滇军阀交恶。
李鸿勋野心勃发,乘机占据两河镇,即以天蓬寨为老巢,成为拥有千众的“大棚子”。
当地耆老咸言,李鸿勋十分迷信,一次外出抢掠时,右眼跳个不停。他竟杀了一女童祭旗,鬼名堂地叫作“同(童)花顺”。
又传李匪另有一癖好,据说也与他迷信有关。多则三五月,少则一二月,他必换压寨夫人,美其名曰“日日兴梁”【1】。
●叙永清乡游击司令
民国十一年春,李鸿勋心血来潮,公然叫嚣要洗劫叙永县城。
时,叙永县城虽有团防大队,兵丁却不200人,深恐无法抵抗,遂暗中做退避打算。殷实大户闻讯,纷纷携金银细软,举家外逃。
当地土豪莫鳞鳌,乃邑内首富,时任县团务督察长,为保私产免遭涂炭,竟诱以重利,欲招安李鸿勋,答应委任其为叙永清乡游击司令。
李匪顺水推舟,同意接受招安。
莫鳞鳌也答应李匪,为他举行盛大入城仪式:全城百姓手执小红旗,从南门口至杨武场,夹道欢迎李司令。
李鸿勋受此抬举,兴奋异常。他忙从老巢天蓬寨,运来10万斤粮食。并派30名卫兵,向欢迎人群抛撒钱币,以示秋毫不犯。
入城当天,李鸿勋身披红绸大氅,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
60名保镖,个个头戴黑礼帽,腰扎红绸带,交插两只驳壳枪,簇拥左右。
声势十分浩大。
当日中午,叙永商绅设宴,为李匪接风。
春秋祠内,一溜摆开酒席。
酒过半酣。
有乡绅窃窃私议,言成都五老七贤,如何诗书传家,品质雅洁高尚。
李鸿勋听得火起,拔出双枪吼道:“格老子尽是啥子五老七贤,统统拉出来,看老子的炮火打得死不!”言毕,纵步奔到祠内,取下关爷青龙偃月刀,当众呼呼舞弄一番。
关刀仍铁铸,重达百二十斤。
一祠之人见了,噤若寒蝉。
李匪以清乡司令之名,率众两千入驻城内。但他的外围匪队,仍在云贵川三省边境活动。老巢天蓬寨上,更留有三千人马,以备不测。
这些留守匪众,继续为非作歹,祸害四邻乡里,不仅走私贩卖鸦片,还仗着李匪名头,强征各项税款。
老百姓敢怒不敢言。
是年七月,步贵顶替莫鳞鳌,出任叙永团务督察长,见李匪嚣张跋扈,乃与众僚相商,私下派人游说陈大眉毛,以接任李匪之职为条件,密谋围歼李鸿勋部。
悍匪陈大眉毛,真名陈荣武(前文已叙),手下有匪众三千人,与李鸿勋并雄川南。
是年秋,李匪大部出城打粮。李鸿勋及卫队百人,留守县城中。
陈荣武得步贵密信,亲率匪众千余,摸黑攻入叙永县城。
李鸿勋从梦中惊醒,却并不慌张,有条不紊地组织反攻。
巷战一昼夜,误伤百姓无数。
战至天明,李鸿勋残部80余人,被压缩至春秋祠窝铅街,已无退路可言。
眼见情势危及,李匪命手下兄弟,弄来洋(煤)油数十桶,遍洒街道两旁民房,欲纵火焚城,乘乱突围。
居民呼天抢地,纷纷跪下求情,李匪不为所动。街邻万般无奈,又请求商会出面劝阻,李匪仍不为所动,最后抬出一百岁老人,到李鸿勋面前跪下。李匪才动了恻隐之心,古城得以保全。
时,大雾弥漫,陈匪进攻甚急。
李鸿勋凶性大发,以土工洞墙术,洞穿民房墙壁数十户,已时,退至城墙边,乘雾搭设软梯,顺城墙而下,终逃回天蓬寨老巢。
步贵以匪制匪,侥幸成功。
哪知请神容易送神难?陈大眉毛入城后,纵匪抢掠三天,各大商铺门市,悉遭洗劫一空。
四方小棚匪徒闻讯,相继前往叙永,纷纷投入陈荣武匪部。
春秋祠内,每日大办流水席,为各方匪酋接风洗尘。
●刺杀李二公
时,四川军政府已成立。
为了肃靖叙永匪患,四川古蔺清乡司令李薰廷,分道由古蔺、古宋(今并入古蔺)两县出兵,进攻叙永。
陈大眉毛慑李薰廷威名,掳掠金银细软后,逃出叙永县城。
四川军政府即委李薰廷,出任叙蔺宋三县清乡总司令。
李薰廷,人称李二公,时年63岁。
文献称其“儒生面目,野老风姿”。
此人性情古怪,曾当过新军标统,随赵尔丰入藏时,剿杀过无数藏民。
《叙永县志》载:“李公薰廷,蜀之古蔺人,少读书,有大志,性情爽直廉洁,不爱钱,尤有刚劲,尝以杀贼安民为己任,虽事极艰巨,不惜死……”
就任三县清乡总司令之初,李薰廷即颁布命令,在辖内实行保甲连坐。凡窝匪通匪者,一律格杀勿论。
李薰廷此令,目标专指李鸿勋。
盖因李匪深谙匪道,兔子从不吃窝边草。两河乃其衣胞之地,多爱护有加。乡民暗中相通者,十之八九。
李令一出,叙永顿时腥风血雨。各乡场镇有通匪者,纷纷被绑至县城正法。
李二公问案,从不用师爷,也不画押签章,皆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大劈(大清砍头刑罚,时已废除)处死。
李薰廷这么做的目的,乃有意制造恐怖气氛,棒老二被大劈后,头颅一一悬挂城门上。暴尸三日,方准家人收尸。
史料记载,在叙永城东下河坝上,最多一次大劈了18个棒匪。
刽子手绰号“一刀准”,又有个诨名“刘黑叫鸡”,双手使滚堂刀,水泼不进,从业前,为蜀南快刀第一高手。
此人歇业后,写过回忆录,专叙其事。
“我刘黑叫鸡从不惧怕鬼神,那天连砍十八人,胆子都给我拈了。第一刀下去,血喷丈余,吱吱有声。头滚出好远,尸身还不倒,我连踹三脚才倒下。砍倒最后一个,头竟然往后滚到我脚边,一口咬住我的草鞋鼻子,甩都甩不脱,一双牛鼓眼死死盯住我……”
李二公问案,喜怒无常。人说不怕他发怒,只怕他发笑。设若他拈须一笑,此人必死无疑。
有一陈姓裁缝,与团防队长有仇,被诬通匪。
李薰廷不问根由,即下令处死。
裁缝气极而骂,称死后鬼门关候着。
李二公拈须大笑:“哈哈,鬼门关等我的人,数都数不清,哪轮得到你?”
自实施保甲连坐后,时有仇家间以通匪相诬,冤死百姓无数。乡党与匪交往者,也日见稀少。
李鸿勋恨之入骨。
民国十四年,李匪经过深思熟虑,派义子李全贵入城,伺机刺杀李薰廷。
时,李二公到商会赴宴,行至城南芭蕉拐,遭李全贵三枪毙命。
此案轰动川南。
叙永各界请示成都,为李薰廷举行公祭。满城街道入口,扎纸牌坊。城内大街小巷,“扯漫天过海”白幡。
川内各县市,均派要员前往祭奠。盛大公祭活动,持续一月有余。
天蓬寨里,则因刺杀成功,满棚子的棒老二欢天喜地庆贺三日。
川南诸县境内,各方匪酋相约,纷纷投奔天蓬寨。李匪势力大增,活动范围迅速扩大,达三省交界十余县。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李鸿勋残忍多疑,对反水匪徒绝不姑息,一律杀绝全家。
悍匪陈三麻子,是他手下“炮头”,凶残无比。
陈三麻子受伤后,被黔军抓获,遭到百般折磨,始终不说李匪藏匿处,最后咬断舌头,以示决绝。
黔军无计可施,愤其顽固,将他装进一只大黄桶,放在大锅上活活蒸死。
李匪感其“义”。
三月后,他率众打进两河镇,将陈匪尸骨掘出,用上等阴沉木做棺,重新装殓后,请道士做道场超度。
道场共做七“七”,前后四十九天。
李鸿勋披麻戴孝,率大小头目,轮流跪哭棺前。
法事完后,隆重葬于天蓬寨后山。
他随即亲点十名悍匪,化装潜入县城,蹲点守候数日,抓获“凶手”王永前。
王为黔军连长,性亦凶暴,被押至天蓬山山寨,宁死也不肯下跪。
李鸿勋亲自动手,将王永前活活破膛剜肝,令寨中厨子炒熟分食,又将尸体点了“天灯”,以此方式为陈匪主持公祭。
李全贵是李匪义子,原名吴全贵,因刺杀李薰廷有功,擢升为营长,统领手枪连(一式德国装备)驻扎两河镇。
恃“干儿子”身份,李全贵时常不知节制,在镇上干些估霸行径。
义字袍哥大爷余海清,与李鸿勋私下有“交角”(约定),见李全贵蛮不讲理,以两河乃李匪衣袍之地为由,请其决断。
李鸿勋一向恪守盗道,从不在两河镇作恶,听到余海清抱怨后,左右为难,便假传李全贵训责,以此搪塞余海清。
李全贵不识好歹,竟跚跚来迟。
余海清冷笑一声,伸出左手拇指和小指,在桌上敲了三下。
李鸿勋久混江湖,哪里不知袍哥暗语?
以小犯大,目无尊长!
李匪自觉颜面扫尽,在余大爷面前甩了脸。
他当下勃然大怒,大骂李全贵坏了山寨规矩,令卫兵下了他的枪,押至禁闭室等候发落,顺手拿起手枪,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支德式手枪,子弹已经上膛!
天蓬寨立有规矩,除总舵把子外,任何人携枪入总堂,都必须退弹关保险。
李鸿勋脸一黑,当即起了杀心,以另立棚子为由,将李全贵押至梁子山,一阵乱枪打成马蜂窝。
勤务兵万明,从小跟在李鸿勋身边,专事打鸦片烟泡,或捶背洗脚之职,深得李匪喜爱。
万明18岁那年腊月,春节将至。小伙子想回一趟家,探望父母双亲。
李鸿勋一直不同意。
直到万明跪下,李匪才勉强答应,给了他50块大洋,又送给万母两匹绸缎,派人护送回家。
谁知动身不久,万明即被打死,丢在二道梁子上。
事后,李匪拿出200大洋,派人送给万母。
“墨师”范干夫不解,求“顶天梁”释疑。
李鸿勋叹气说道:“不是我心狠,这几年里,我的所作所为,他都一一知道。娃儿家住在打鼓场,正是川军五师驻地,他人太过年轻,万一被抓熬不住打,一旦‘拉稀摆带’,你我还有活路吗?”
●李鸿勋的姨太太
李鸿勋一生,究竟有多少姨太太,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据老辈人说,常在他身边的女人,至少有一个加强班。
众多姨太太中,李匪独宠五姨太。
民国十五年,川军五师叙永清乡。面对大军压境,李鸿勋仓皇逃窜,五姨太来不及一起撤离。
待他打回两河镇,见到五姨太时,张口就问:“兵来过屋里头没?”
五姨太点头说来过。
李鸿勋二话不说,甩手一枪将她打死。
明眼人都知道,他这么做,是怀疑士兵染指过五姨太。
但谁也不敢乱说。
李匪幼时家贫如洗,父母无力养他,送到一牟姓地主家放牛,混口饭吃。
李鸿勋人小,食量却大得惊人,遭东家嫌弃,时常骂他:“天生一副贼样,不是个好东西。”
李鸿勋怀恨在心,一直记着这句话。
啸聚天蓬寨后,他即带人来到牟家,进门就大声喊道:“好老丈人哟,小时候承蒙照顾,你封赠我是贼,咋那么准呢?”
牟家知大事不好,忙赔笑脸下软话。
李匪哪里肯依?
“贼女婿都上门了,快把二姑娘叫出来!”
当即将牟二姑娘掳上山,强迫做了四姨太。
刘三河幺姑娘漂亮,人称双河一枝花。
李鸿勋听说后,亲自带人到兰箭坝,抢上山做了六姨太。
刘三河为地方绅士,儿子在川军五师当营长,托人带信给李匪,如不把幺姑娘送回去,他就到五师告状。
李匪最恨告状之人,答应翌日送她回家。
第二天中午,李匪将人送到兰箭坝,却当着刘家人的面,将幺姑娘一枪打死,然后策马飞驰而去。
叙永商会会长林玉堂,有个三姑娘,人称“林黛玉”,娇小可人,十分漂亮。
李鸿勋知道后,发叶子给林玉堂,欲娶为七姨太。
林会长惹他不起,假意应承。
李匪满心欢喜,前去迎亲时,林家已人去楼空,到成都投亲戚去了。
李鸿勋大怒,认为扫了面子,遂将百十围观街邻,枪杀后甩进林宅,连人带屋烧成灰烬。
随即掳走两名少女。
一女叫张二妹,长相酷似“林黛玉”。
当晚成亲时,张二妹誓死不从,被仰面呈“大”字绑在床上,估逼成亲。
叙永县境多尼姑庵,传与李匪有关。
当地耆老言,李鸿勋作孽太盛,和他有过夫妻之实的女子,玩厌一批又换一批。弃者不准出嫁,只准出家当尼姑。
惜无确凿数据,当时叙永县境内,究竟有多少尼姑庵。又有多少尼姑庵,和李匪姨太太有关。
●喜怒无常
李匪性情古怪,做事常出人意表。占踞两河时,李匪双亲早已过世。
李鸿勋常挂忠孝于口,以教化众匪,为证明自己是个孝子,决定为父母做“大斋”(给过世的人做寿宴)。
他遂专门派人到成都,重金请来川剧团“三庆班”,连唱十五日大戏。
最后一天,演《刘十娘打叉》。
戏至高潮时,扮刘十娘的演员,从戏台上跳下,窜入观众中间。打叉者紧追其后,也从戏台上跃下,飞起一叉,扎中“刘十娘”,顿时血流如注……
此戏为求真实,事先不给观众言明。
奥秘何在?“刘十娘”前胸处,藏一猪尿包,内注鸡血,钢叉一戳即破。
川话“打假叉”(虚招之意)即源于此。
李鸿勋本山野之人,以前没看过此戏,着实骇了一跳,以为刺客行刺于他,从座位上跳起来就跑。
第二天知道实情后,把打叉的那个演员找来,黑起一张脸说:“你好大的胆子,分明想趁乱刺杀本司令。”
打叉者急忙解释,连声赔不是。
李鸿勋不为所动,大手一挥,吼道:“把这个刺客给我红办了(砍头)!”
打叉者吓得双脚打颤,面如土色,被刽子手架到下河坝,正待行刑。
突卫兵传令:“速送刺客到司令部,李司令要亲自审讯,以挖出幕后指使。”
打叉者早已昏死过去。
一盆冷水浇醒后,李鸿勋才慢悠悠地说:“昨天你打假叉骇老子一跳,今天老子也骇你一跳!”说完,哈哈大笑,赏50个大洋,连声夸他叉打得好。
闻之者,无不窃笑。
每当李匪打了胜仗,或掠得巨额财富时,都要杀肥猪犒劳部众。
每次杀猪,他都要亲自到场,要求杀猪匠一刀杀死,不准杀第二刀,否则视为不吉利。
两河杀猪匠王祥兵,人称“一刀夺命”。杀刀入喉时稳、准、狠,少有猪在他抽刀放血时,叫声超过两声。
刚进两河那年春节,王祥兵被李匪请来杀年猪。听说必须“一刀准”后,吓得浑身筛糠。待杀完十条大肥猪,人已瘫软如泥。
李鸿勋一挥手,嘴里嚷嚷道:“给这个杀猪匠先打起。”
王祥兵以为没杀好,坏了李匪规矩,当即跪哭于地,屎尿拉了一裤子。
李匪哈哈大笑:“格老子胆小鬼嗦,老子叫人给你打烟泡,奖赏你杀得好!”
设若打了败仗,或外出“抓了风”(没捞到财物),李鸿勋过兵时,沿途便不许人看见。
但凡三声枪响,又有大队人马通过,当地人就知李匪吃了亏,在鸣枪示警了,纷纷关了门,躲在屋里不敢出。
民国十五年,李匪踞双河,与川军五师交战,不利。他坐滑杆退守六郎场,朝天放了三枪后,全镇清风哑静。
唯镇东染房张宋氏,耳聋未闻枪声,时内急入厕小解,刚开门即遭乱枪打死。
李鸿勋有一怪癖,生平最恨棺材铺和当铺,每到一处,首先遭殃者,必是这两个铺子。
据说李父病逝时,家贫无力安葬。李鸿勋别无他法,以当义工三年为筹,欲到棺材铺赊一薄棺,竟遭到百般羞辱和拒绝,只得用一张破草席裹葬。
当地人至今犹言,李父坟头,第二天就长出了青草。风水先生推演,说如果埋正了龙脉,李家要出皇帝。
不曾想出了个草寇,祸害一方的魔王。
李匪啸聚天蓬寨后,每掠一处,见棺材铺就实行“三光”政策。
他说棺材铺发死人财,天理不容,又说当铺发穷人财,情义不容,对其同样实施“三光”政策。
●悍匪遭遇棒老二
李匪久居天蓬寨,没见过大江大河。扯棚子第二年初夏,他带一名保镖,从永宁河乘船东下,到泸州去看大河(长江)。
船至古蔺江门峡,两岸悬崖峭壁,竹林遮天蔽日,二十里荒无人烟。
掌舵的船老大,突然唱起船工号子:“今日喜鹊喳喳叫,二位童子抱财到……嗨哟,嗨哟,嗨嗨哟!”
李鸿勋一听,这不是棒老二黑话吗?知道遇上剪径客了。
不过他想看看,这几个小棒老二,怎么抢劫他这个大棒客。
船到剪草铺,船老大和两个小伙计,从篙竿里拔出利刃,怪笑着说道:“二位休要怪我,家中老小要吃要喝,莫得办法,只好得罪了。”
说时迟那时快,保镖抬起两枪,将两个小伙计打落水中。
李鸿勋不慌不忙,站起身对船老大说道:“兄弟招子不亮哟,可能长到后脑壳去了,认不到人哈。”倏地伸出鹰爪般利指,将船老大两只眼睛,硬生生抠了出来,哈哈大笑而去。
●匪巢水洞子
李匪老巢在哪里?
人们肯定回答,天蓬寨噻。
天蓬寨虽险,却不是他真正的老巢。
李匪曾任清乡司令,入驻叙永县城,在与川滇黔军周旋中发现,叙永城绝非久留之地,决心退回两河天蓬寨。
驻叙几年间,李匪搜刮到大量钱财,金银细软堆积如山。撤回两河时,五十匹驮马,运了五天五夜。
这么多财宝,放在天蓬寨里,李鸿勋十分担心。
有江湖游方老道,曾对李匪言过:“司令小名鲤鱼,鱼怎离得了水?须择一有水之洞,密作大本营,定可成千秋伟业。”
李匪信其言,历时半年时间,终在川滇交界处,选定水洞子秘建老巢。
水洞子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洞府可容万人,洞中套洞,酷似迷宫。
李鸿勋大喜,为秘其事,遣人远赴云南昭通,重金聘得石匠百人,暗中秘密构筑。
洞内通水源,架木梯,筑工事,修密室。暗道密布,机关重重。
完工之日,李匪大宴石工,发给高额酬金。
众工匠欢天喜地,酒后大醉而去。谁知一阵密集枪响,所有“外人”全部毙命荒野。
水洞子藏宝洞,从此成谜,至今无人知晓。
民国十五年,黔军王家烈部,曾奉命叙永清乡,与李匪激战数十日,死伤无数,却连李匪老巢在哪里都不知道,后抓获一道士,老道为李做过法事。黔人用烧红铁钎捅肛之法,终得李匪藏宝之秘。
王家烈即派重兵,强攻水洞子,历时三月之久,始终攻不下来。
他得土著指点,改用火攻,将数千斤干海椒,混合硫磺干草,浇洋(煤)油点燃,抛于洞中。
数千匪徒无法忍受,从暗道逃遁。
黔军乘机攻入洞中,却被陷阱、滚石、铁刺、暗箭所阻,伤亡无数,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真正进入水洞子。
洞内储物,极为丰富,粮食、燃料、弹药不计其数。仅粮食就运了一个礼拜,但始终未找到藏宝洞。
洞内设有议事厅,仿效梁山108将,排列石桌石凳,场面宏阔。
另有一精美龙床,为李匪卧榻,约十平方米。
李鸿勋逃出水洞子后,将匪队化整为零,埋掉枪支弹药,暂时潜伏乡下。他自己则取道成都,悄悄潜往峨眉山,到山腰洗象池,捐了一大笔功德费,出家当了和尚,法号悟净。
李匪虽入空门,却匪性不改,曾陪洗象池长老弘云大师,游“九十九道拐”,见地势险峻,不禁脱口说道:“此兵家要地,一支连发枪足够了。”
弘云大师闻言,心中一沉,联想此人上山后,常于无人处舞弄拳脚,且有殴打小沙弥之恶,知其必是江洋大盗,为避祸而来,便假意故弄玄虚,称之印堂现紫气,还有十八年江山可坐,诓骗其下山,以免祸害佛门净地。
●云南威信土司
听了老和尚的话,李鸿勋信以为真,趁一月黑风高之夜,又悄悄跑回叙永。
时为民国十八年。
黔军侯之喜旅,已接替王家烈部,驻节叙永。
岑炯昌任县长。
李匪回到两河,众酋依然唯命是从。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固定居住,而是将流动巢穴,分别设置于两处。
一在四川叙永分水,一在云南威信。
如遇川军攻打,他就率众逃往威信。如遭滇军围剿,则潜回四川叙永,让官军始终摸不到行踪。
云南威信龙官家,历为世袭土司,从明末始,就继承土司册封制度,集封建领主、把头官僚、土匪棒客为一体,雄霸滇东北数百年。
龙官家最后一位土司王爷,名叫龙清海(彝族名字纳吉灼足),与“云南王”龙云之父龙清泉(彝族名字纳吉瓦蒂),乃一母同胞兄弟。
当年刘湘主政四川,实行禁烟计划,而滇黔两省则大种鸦片。
叙永扼川滇黔三省咽喉,为鸦片流通要道。政府假禁烟查缉之名,在此成立查缉处。
说是查缉处,实际是个征收所。每担烟土征税60元,再加20元附加税,滇黔鸦片就可以进入四川。
禁烟哨卡是肥缺。
卡员名为官府之人,个个都参与走私夹带。云烟黔土,便如滔滔洪流,源源不断流入川境。
烟土财源滚滚,道上大鱼小虾们,各显神通抢食。
李鸿勋任清乡司令时,视“烟道”为生财之道,不仅指使手下匪徒公然抢劫过往烟贩,还武装护送烟土,收取巨额保护费。
他对威信龙官家,则礼遇有加。
龙官家所运烟土,多从分水和两口入川。李匪必派兵护送,不仅不揩油,甚至连政府定的税金,都一分不收,且多有土特产相赠。
龙清海投桃报李,多次带信物给李鸿勋,承诺如遭官军清剿,李匪可随时入滇到威信,必获龙家保护。
李匪从峨眉回两河不久,冒险到水洞子老巢,取出大量枪支和窖藏金银。
谁知行动不慎,被团防队发现蛛丝马迹。川军即遣一个营,前往两河围捕。
眼线事先探知,川军要来进剿。但李鸿勋同时得知,重庆恒丰商行将有30匹驮马的洋布、自贡砣盐,以及几万现大洋到云南交换鸦片的准信。哪舍得这笔“财喜”?
他不顾兄弟们反对,决定在四川干最后一票,得手后潜往云南,过快活日子。
政府官军清乡,向来雷声大雨点小。李匪根本没当回事,心思全放在重庆商队上。
经过严密考证,伏击点设在庙坪坝。
李鸿勋精选100人,每人配长短枪各一支,外搭8枚手榴弹。
各小组按照分工,潜伏在指定位置上。
一连三天,没有任何动静。前方十几个探子,也无任何消息传回。
第四天下午,前方密林里,终于传来马帮铃声。
李鸿勋大喜,即派精明匪徒10名,在通往庙坪坝的树林中,撒布“美人脱衣”。
“美人脱衣”者,李匪抢劫之独门绝技也。
川南黔北间,有一种不知名的植物,花蕾表面布满小芒刺。若将这种小芒刺撒在林间,风一吹,柳絮一般飘浮空中。
人从林间通过,肉眼看不见的细芒,便会无声无息钻进衣领袖口,让人奇痒难受。
不挠则罢,越挠越痒。
中招者别无他法,非得把衣服脱下,一一清理不可。
故曰“美人脱衣”。
李匪趁人脱衣之际,突然发起袭击,屡屡获得成功,从未失过手。
马帮刚入密林,人人便觉得奇怪,浑身莫名其妙地痒,以为遇到了瘴气,哪知越抓越痒,一到庙坪坝,纷纷脱衣挠挠。
李鸿勋一声呼哨,手下长枪短炮齐鸣。
众商贩正专心挠痒,突遭此一击,一下子懵了圈。
纷纷赤裸身子,夺路而逃。
匪们大喜过望,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抢夺战利品,谁知打开货包,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包里哪有盐布大洋?全是烈性炸药包!
李匪情知中计,正待扯呼。
林中飞来一枚手雷,几十个炸药包,瞬间轰烈炸响。来不及撤离的匪徒,被炸得血肉横飞。
原来重庆商队,实为川军官兵所扮。带队营长绰号“陈冬瓜”,系招安土匪,深谙棒客活动规律,使故意放出消息,诱李匪上当。
李鸿勋见手下兄弟死伤大半,气得捶胸跺脚。
官兵一阵冲杀,李匪再丢十余兄弟。余者不足二十人,被逼到一悬崖处。
众匪徒并不慌张,凭借“野兔滚岩”之功,纷纷将衣服脱下来,严严实实将头部包住,双手死死箍住衣服,再将身子团起,鼓气憋住后,从悬崖上滚落而下,迅速钻进老林,不知了去向。
川军大获全胜,被俘众匪徒,一律铁丝穿掌,连成一条线,被敲锣打鼓押回县城,关进铁观山大狱。
惜李鸿勋逃脱,官民引以为憾。
有人告诉“陈冬瓜”,说李父埋在龙穴上。
“陈冬瓜”迷信,便带上工兵,前去“敞坟”,打开坟墓,尸体居然未腐,呈俯卧状扑于穴内。
阴阳先生说,好在尸体未翻身。如果仰面向天又对准了龙星,李鸿勋已坐了江山。
“陈冬瓜”闻言,深信不疑,遵阴阳先生所嘱,将尸体浇煤油焚烧后,用炸药炸成灰烬,又将一根尺来长的铁钉,深插入坟穴中,彻底断了李家的帝王梦,也断了民众对李匪的迷信崇拜。
●悍匪覆灭
李匪残部滚岩逃脱,仅余十六人。其中三人枪伤严重,已无法行动。
李鸿勋跪下,给三人磕了三个响头,十分平静地说道:“三位兄弟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开枪结果了三人性命,抱来松枝做香烛,为他们超度后,挖坑草草掩埋。
李匪带着其余十三人,昼伏夜行,两天后,秘密到达威信,受到龙清海热情接待。
川军围剿两河,早已电告滇黔两省。
龙官家一方豪强,毗邻川南叙邑,云南政府特意电告。为安全起见,土司府对李匪行踪严加保密。除少数几个人外,没人知道他们真实身份。
全府百十号人,皆道是川盐贩子,来云南换云土的鸦片客。
龙清海尤为谨慎。他反复叮嘱李鸿勋诸人,不得随意走出土司府,整日里,好酒好菜款待。
两个月后,李匪见风声渐平,忍受不了牢狱一般的生活,百般无聊中,夜里偷偷外出嫖妓,偶尔也在威信城内,打架滋事。
龙清海看在眼里,虑在心头,知其匪性难改,恐祸及于己,遂生芥蒂。
仗着当年有恩于龙家,李鸿勋时常“摆豪”,视土司府为自家门户,稍有不称心如意处,对下人非打即骂。
余匪更是嚣张跋扈,公开辱骂府上之人是“高山包谷猪——吃不来细糠”。
双方间的衅斗,时有发生。
龙清海大怒,要李鸿勋严加管束,不要太过放肆。
李匪知龙爷性情,确也体罚过闹事兄弟。
但他自身恶习难改。
一次酒后,李鸿勋色胆包天,居然调戏龙清海四姨太。
土司府姨太三十人,龙爷独宠四姨太。
听了她的哭述后,这位土司王爷,最终下了剪除李匪的决心。
民国十九年五月,龙清海密报威信驻军。
龙官家雄镇一方,岂能失信于江湖,背上陷害恩人之名?
龙清海思虑再三,始终不让滇军进府捉拿李匪。他假意告诉李鸿勋,说自己有个大仇家,住在二十里外哲庄坝。若李匪能将其杀死,就让他做哲庄坝的头人。
李鸿勋信以为真,感激龙爷恩典,当天晚上,即带十三惯匪潜往。
结果刚到哲庄坝,还没分清东南西北,他们就被滇军团团围困,十四悍匪悉数被抓。
传李匪被擒当日晨,因头天晚上饮酒过度,夜里口渴难忍,起床用木瓢舀水喝,瓢柄突然断裂。好端端一个木瓢,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木瓢形似人头,断柄犹如断颈。
李鸿勋向来迷信,视为不祥。为睡回笼觉,一生谨慎的李匪,居然失忆一般,将其忘得一干二净。待到哲庄坝被困时,他才猛然忆起此事,忙掏枪准备反抗,谁料称心如意的罗汉枪,怎么也拉不开枪栓。
他这才心里明白,昨夜龙海清为何豪饮之故了。龙家人必乘众人大醉不醒,用热牛油灌入枪管,冷却后凝固住了枪机!
李鸿勋长叹一声:“我鲤鱼儿大限到了!”
他叫兄弟们放下枪,不做无谓抵抗。
滇军擒住众人,就地枪杀了十三匪,唯独未对李鸿勋用刑。
龙清海有交待,须好酒好肉送他上路。
滇军信守诺言,让李匪吃饱喝足后,押至一河滩处枪决。
是夜,风雨交加。
临刑前,李匪数次仰天长啸,历数十几年棒客生涯,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希望枪手给个痛快,进出一个洞。
枪手摇摇头,不明白啥意思。
李鸿勋哈哈大笑,仰面张开大口。
行刑枪手明白后,将枪伸过去。
李匪一口咬住枪管,枪手勾动扳机,子弹从喉咙射进胸腔,由后背脊骨处钻出。
进出一个洞!
随着枪响,一代悍匪李鸿勋,结束了他罪恶累累的一生。
丁酉秋八月于蛙鸣斋
注释:
【1】借新娘谐音,喻山寨(山梁子)兴旺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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