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子矿人物传-田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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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包子原名叫田文贵,是李庄子矿运输区田茂泉家的二儿子,因为自小爱吃食堂里卖的包子。据说,在他五岁的时候,一次最多吃过十二个包子,所以人们就都叫他“田包子”。时间长了,本名反倒没人提起。

    田包子从小就不爱上学,语文、数学各科都是一塌糊涂。自己不学习也罢了,还常常弄得一个班都不能好好上课,记得上小学二年级那年,田包子的哥哥田东贵从矿区东面的山上捉了一条筷子粗细的小蛇,本来田东贵是自己养着玩的,却被田包子偷偷带到了学校,装在塑料袋里,利用下课时间,放在班里一个叫郭妍艺的男孩子的书桌里。郭妍艺虽说是个男孩子,但因为自小母亲把他当女孩养,所以不论是走路还是长相都十分女性化,郭妍艺从书桌里取书,猛地摸住一个软软的且蠕动着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条小蛇,顿时小脸煞白,晕了过去。为这个,郭妍艺的母亲赵菊层找到学校,非让处理田包子,学校把皮球踢给了田包子的父亲田茂泉,让他去做赵菊层的工作,否则,将给予田包子开除学籍处理。

    一个刚刚七八岁的孩子,不让上学能干啥,田茂泉买来礼物去学校找班主任、找校长,又找赵菊层,好话说了千千万,最后赵菊层答应不再追究,但必须把田包子换到其他班里。

    按说经历了这件事,应该有所长进,但田包子却不,调整到其他班里的田包子更加有恃无恐了,先是在学校和人打架,最后发展到和校外的小流氓小混混结伙,截住学生要钱收保护费。那些年,煤矿工资普遍不高,各家日子都是过得紧巴巴的,孩子们上学身上都不带钱。不掏钱就揍,有些孩子没办法只好利用去矿上洗澡的机会偷一些矿车销子、连接环等东西来卖,时间久了,被矿区派出所抓住了,派出所顺藤摸瓜,最后打掉了这个在学校门口敲诈勒索的少年犯罪团伙,田包子和几个主犯被送到少管所劳教三年,那时候,田包子上初一。

    从少管所出来,田包子已经是一个半大小伙子了,田茂泉看他整天无所事事,就托人给他找了一个在木料场卸沙子的临时活儿,但田包子干了不到三天就不干了,嫌活儿太累人又不挣钱。

    田茂泉没办法,厚着老脸去找了新来的矿长马明,说了给儿子找个活儿干的事,马明还算不错,直接给劳资科长任广深打了个电话,让给田包子报了个协议工,分在了三〇三队。

    协议工和农轮工都是煤矿临时性用工的一种,不属于国企的正式编制,一般签订合同期限为三到五年,干得好的可以转正,和农轮工唯一不同的是,协议工大部分都是矿工子弟,没有功劳有苦劳,协议工从某种意义上更有希望转为企业的正式职工。

    田包子被分在三〇三队,队长田登云看在曾和田茂泉在一个队干过的分儿上,没有安排田包子进工作面干直接工,而是让他跟着杂工组去维修巷道,杂工组在三〇三队这样的单位,虽说没有生产班挣的工资高,但活儿相对轻松,安全系数也较高,尽管这样,一班下来,田包子还是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就这样,田包子勉强干了一个月,到第二个月底开工资的时候,田包子开了一百八十块钱。一百八十元放在当今是少了点儿,但在面粉一斤两毛一、猪肉一斤不到一块、一个卤猪蹄五毛钱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应该算是高收入了。尽管井下的活儿很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的田包子还是很兴奋。

    一晃四年过去了,田包子虽说在三〇三队干得不咋样,田登云看在田茂泉的分儿上,还是给田包子转了正。如果不是后来的一场事故,田包子也许就在三〇三队干下去了,将来有可能还会是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型。

    但是人的命运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的如果。那是一九八八年七月底的一天,那天不生产,停产检修,队里安排老戚、刘铁刚、张毛、田包子和赖长青几个人维修巷道,组长老戚就让赖长青看顶,他们换棚。看顶,就是看顶板,发现有冒落征兆及时把在下面干活的人撤出来。在井下干活,不论几个人一拨,都需要有一个负责安全的角色。当老戚、张毛刚把压弯的工字钢取下来时,顶板突然来压,还没等看顶的赖长青喊叫出来,顶板就塌了下来,一下子把老戚、张毛、田包子、刘铁刚等埋在了下面。赖长青一看出事故了,赶紧跑去叫人来抢救,等把人扒出来,老戚、张毛已经身亡,刘铁刚、田包子、杨虎三个人受伤被送进医院救治。

    一下子死亡两个人、伤三个人,自然是重大恶性事故。按照煤矿“三不放过”原则,首先追查事故责任,分析认为,停产修护,突然来压造成冒顶致人员伤亡,是一起因人为不负责任造成的恶性事故。首先,三〇三队在停产修护期间没有制订切实有效的安全措施,是造成这起事故的主要原因;其次是戚长富、张毛和刘铁刚等人违章作业是导致这起事故发生的根本原因;第三是负责当班安全工作的赖长青没有尽到自己职责,是导致这起事故的又一原因。根据“事故原因不追查清楚不放过,事故责任者和群众没有受到教育不放过,没有防范措施不放过”的原则,经李庄子矿安全办公会议研究决定,三〇三队队长田登云因安排工作不细,制订落实安全措施不力,对这起事故应负领导责任,给予免职处理,调矿调度室工作;事故当事人张毛、戚长富违章作业导致事故发生,鉴于俩人已死亡,免予处分;刘铁刚、田文贵等三人违章作业造成他人死亡,鉴于该三名同志本身也受伤,每人罚款五百元,取消全年奖金;当班负责安全工作的赖长青没有尽到看顶的责任,导致事故发生,给予解除劳动合同处理。

    经过了这件事,出院后,田包子说啥也不在井下干了。田茂泉又求爷爷告奶奶托关系把田包子调到了地面辅助队。地面辅助队主要负责矿区的绿化和环境卫生,像种花种草、扫大街、打扫厕所等都属于辅助队的职责范围。到辅助队后,田包子给队长老陈买了两条牡丹烟,分了个打扫厕所的差事。这个差事田包子自然干不来,他转手把打扫卫生的活儿包给了矿上一个工亡职工的家属,每月的工资自己留一半,给人家一半。因为已经和队长老陈打过招呼,老陈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谁打扫,只要有人打扫就行。

    工作理顺后,田包子先是跟着别人去贩菜,但贩菜太辛苦,一秤来百秤去,一斤挣个三分两分,田包子看不上眼。后来,他听说倒腾煤挣钱,就通过朋友从银行贷了十万元钱,田茂泉说他他不听,三个月后,田包子在矿区西边盘下一块地,买了粉碎机,围墙一围就做了煤场。

    那几年,倒腾煤的还少,田包子脑瓜子又灵活,从矿上购来煤炭后,雇人加班加点往煤里兑粉碎后的矸石,他把煤场建在矿区西边,也是图距离矿上的矸石山近。倒腾煤炭,最主要的是关系,只要有关系,不愁赚不到钱。田包子没有人脉,但田包子脑瓜子灵活,不仅脑瓜子灵活,而且胆子大,舍得花钱,很快就建立起一张自己的关系网。据说,在他倒腾煤炭鼎盛时期,每天的花销都在万元以上。听说他为了拿下一个电厂的老总,陪打业务牌,不仅一晚上一下输了五万多元,最后还请老总吃喝玩一条龙,整套下来,硬是把八万元花了个净光,有这样的大手笔,不挣钱肯定是不可能的。钱挣得容易,去得也快,有了钱,田包子就花天酒地。据说,田包子最风光的时候,一夜竟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相陪。

    九十年代中期,由于受国家政策的影响,有水快流,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有越来越多的人看中了煤炭这个生财之道,一时间,全国各地大型煤矿周边都是小煤窑。据统计,在九十年代中期,仅李庄子矿周边就有十三个小煤窑,这些小煤窑在和大矿争夺有限的矿产资源。小煤窑成本低,见效快,一两年时间,一批百万、千万富翁相继诞生。

    田包子看到小煤窑挣钱,就把煤场卖了加上这些年挣的一百多万,另外又从银行贷了五十万全部投进去,在李庄子矿西北边开了一个小煤窑,命名香山矿,高价聘请了工程师,随后就招兵买马当起了老板。也是合该田包子倒霉,香山矿打了八十米深,刚见煤不久,井下就发现瓦斯超限。田包子本就对干煤矿一知半解,何况干大矿和小煤窑完全不一样,聘请的工程师又是个不负责任的主儿,说没事,加大风量把瓦斯吹散就没事了。道理是这样,但因为田包子平时从不下井,工程师老孟也是下去转一圈儿就上来了,井下挖煤的汉子嫌风筒在头顶干活碍事,就把风筒放在了地下,风筒放在地下,头顶上就吹不着,导致头顶瓦斯聚积,加上小煤窑井下用的设备不防爆,遇见明火一下子就爆炸了,窑下干活的二十三个人一个都没跑出来。窑塌了,田包子和老孟也被逮了进去。

    一夜之间,田茂泉头发全白了。

    按照国家规定的死亡职工每人赔偿不低于二十万的标准,田包子就是把开煤场开煤窑赚的钱全部赔给人家也不够,田包子在拘留所里面住了半年多,最后田茂泉把田包子在市区买的房子和矿全卖了才勉强凑够赔偿款。

    田包子放出来后,银行又来催要贷款。田包子手里掂着一把菜刀,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要不我就赔你一根手指吧。说着,就把左手放在门前的水池边上,右手手起刀落,左手无名指就掉在了地上。田包子看着在地上跳动的手指,脸色惨白,弯腰捡起那根手指,递给银行的工作人员,说一根够不,要不再赔你一根?

    银行人员落荒而逃。

    说到这里,不能不说赖长青。自从被矿上辞退后,赖长青因没脸面对家人,就到一个小煤窑打工,因为赖长青是高中毕业,人又长得白净,清爽且有文化的赖长青被矿主张柏山的女儿张金凤看中,招了女婿。后来,张柏山出了车祸,小煤窑就交给张金凤打理,张金凤任董事长,赖长青任总经理兼矿长。赖长青也成个人物了,不仅是市里的优秀民营企业家,还是的政协委员。

    到了九十年代末,国家可能意识到小煤窑乱采滥挖,尤其是频频发生的恶性事故对环境、对社会造成的危害,国务院颁布了关于《关闭非法和布局不合理煤矿的通知》,从而揭开了整顿小煤矿的序幕。

    赖长青和老婆张金凤商量后,很快在市区投资开了家国雅足浴中心,那是煤城第一家大型的足浴中心。

    那天,时来运转的赖长青请田包子吃饭,当然还有以前三〇三队的同事。田包子知道,赖长青请大家吃饭,明显是在显摆,但那有啥法子呢,人家混得好,该着人家显摆。

    那天喝着酒,赖长青对田包子说,到我的足浴中心来吧,给我看场子。大家以为田包子肯定不会答应,因为田包子毕竟也是当过老板的人,现在竟然沦落到要去给人家看场子。没想到,田包子竟答应了。

    国雅足浴是市区规模最大设施最齐全的足浴中心,里面经过上岗培训的足疗技师有近百人,当然大部分都是妙龄女子。人们以为田包子是看中了在这里看场子,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但人们想错了,在国雅,田包子整天一副很严肃的样子,从不跟任何人多说笑,只是用心干好自己分内的事,也许是太多的人生起伏使他多了几分凝重和沧桑。

    在国雅足浴干了四年,田包子向赖长青提出辞职。赖长青要挽留,田包子说,在这儿干只能混个衣食无忧,但我还有几十万的银行贷款要还呢?赖长青要借钱给他,田包子不要,说这些年挣的已经够了。

    从国雅出来后,田包子利用几年积攒的十万元钱在矿区租了一个门面,店名就叫“田包子”,雇了四个干净利索的职工家属,早上卖早餐,主营包子稀饭,中午晚上卖饺子馄饨。因为味美价廉,经济实惠,且童叟无欺,生意特别好。第二年,田包子又在市区开了一家连锁店,还是经营包子、饺子和馄饨。第三年,田包子在张庄子矿又开了一家店。到第六个年头,田包子不仅还清了银行贷款,还在市区买了一套住房。

    再后来,听说田包子和劳燕玲好上了。

    劳燕玲原本是李庄子矿运输区职工李幼斌的妻子。一九九七年前后,李庄子矿和全国大多数煤矿一样陷入困境,煤卖不出去,工资开不出来,为了提高劳动效率,矿上出台一项政策,夫妻都在矿上的,必须有一人下岗。李幼斌的姐夫原本在矿务局机电总厂上班,前几年效益不好,辞职和人合伙开了个小煤窑,大矿不行了,小煤窑的生意却越来越红火,下岗后的李幼斌到姐夫的小煤窑帮忙,却因塌方死在了井下。

    二〇〇九年春节,我回矿上母亲那儿过年,听说劳燕玲给田包子生了个儿子,田包子很高兴,在矿上的野味食府摆了十几桌酒席,请以前矿上的同事和街坊邻居,热热闹闹庆贺了一番。

    田包子和劳燕玲能走到一起,让矿上的人感到不可思议,也许是田包子想起了那年在井下的那次冒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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