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王朝是老乡,他大我两三岁,是郭炳洲的二女婿。我和王朝都是一九八五年参加工作的,我是上半年,他是下半年年底,我是矿上统招的协议工,他是农轮工,农轮工全称农民轮换工。
协议工和农轮工虽然都不是矿上的正式职工,但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协议工通常是煤矿的子弟工,也就是有父一辈或兄一辈在矿上干了几十年或十几年的工作经历在那儿放着,如果不犯大的错误,一般不会辞退的。相反,如果遇到矿上有转正的时候,有着优先转正的机会,农轮工是从偏远山区或乡村招收的农民工,到矿上后如果没有十分过硬的关系一般都是分配在采掘一线。王朝自然也不例外,刚到矿被分在三〇五队抡大铣。当然,矿上为了使这部分农轮工有个盼头好好工作,出台农轮工选招规定,大意是农轮工在一线干够三年以后,有一部分可以转为煤矿的全民合同制职工(即正式工),比例大概是百分之五或者百分之八,如果算上有关系有后门的,这个比例还要低得多。即便是这样,王朝通过其丈人郭炳洲的关系,在井下干了四年后,还是转了正,成了煤矿的一名正式职工。我知道,那时候郭炳洲在矿上的质量办当质检员,和矿上劳资科的人比较熟。
刚上班那几年,王朝和我一样,又瘦又小,我不知道又瘦又小的王朝是如何熬过在三〇五队那几年的。王朝转正后,又通过郭炳洲的关系,调到了机电队,机电队虽然也是井下工作,却属于井下辅助工种。
那时候,我也刚从三〇三队调到矿上的安全监察科,安全监察科也是井下辅助工种,虽说工作轻松,但责任重大。那时候,在井下我经常见到王朝,因为我们是老乡,王朝见了我总是显得很亲切。我知道王朝和我亲近的原因,一个是由我的工作性质所决定的,安监员是专查井下“三违”的,像井下的班中睡觉、脱岗等等行为都属我应查的范围;另一个是他在井下违章了,好让我去通融。在煤矿井下,没有不违章的,如果他的违章行为被我的那些“同行”查处了,好让我去找那些“同行”疏通关系,少罚款或者不罚款。干煤矿的都知道,尤其是国有大矿,井下的安监员是很厉害的,井下工人和安监员的关系,就像司机和交警的关系,司机和交警还有个地域区别,出了他这个地界他就管不了了,而在煤矿,矿工永远出不了安监员的地界。在几乎所有的国有大型煤矿,井下的安监员每月都有查处“三违”指标的,一般“三违”一次少则罚款上百,多则数百,甚至停工,严重的除名都有可能。尤其是临近年底,如果被查出了“三违”,一年干得再好也白搭了,评先进啥的都别想了。因此,一般的下井职工,不论井上井下见了安监员,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是又敬又怕,在煤矿井下不让抽烟,如果是在地面,一个安监员如果平时抽烟的话,通常是这根没抽完那根就有人给续上了,小来小去巴结着,小烟小酒伺候着,为的是不被罚款。如果哪个职工有直系亲属或者至交好友在安全监察科上班,那个牛气,就别提了。记得前不久,矿务局纪委还通报了两起违反“八项规定”的典型案例,说某煤矿安监员儿子结婚大操大办,在矿上竟然就待客待了一百五十桌,礼金收了五六万。因为他不论见了基层区队的队干部、班组长还有井下职工,遇到谁就跟谁说我儿子某月某日结婚在哪里请客,有空去坐坐。那些接到邀请的队干或者职工,不去吧怕日后他在工作上找麻烦,去是真心不愿意去,没办法,还得去。就现在的形势,一般人家办事上一百礼钱不算少,但安监员的孩子结婚上一百元礼钱就算太多了,于是接到邀请的职工大多数上两百元礼,队干部班组长三五百不等,还有的干脆让人把礼金捎去人没到。后来不知是哪个,把这事捅到了矿务局纪委,最后,当事的安监员把不该收的四万多元礼金全部退回,还被调离安监员岗位,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从这个事例中,煤矿安监员的权利可见一斑。当然这是后话了。
我干安监员时,那时候的安监员肯定没有这样厉害,如果偶尔有人给塞盒烟或者下班在地摊吃面条有人把账付了就已经很不错了。
当然,对安监员这样的行为我是看不惯的,也不屑而为。为了脱离这个环境,改变自己下井的命运,在父亲的还有杜叔的鼓励下,我拾起了久违的纸和笔,开始学习写作,当然,我最初的念头并没有上升到靠写作改变命运,只是为了能够调到地面好一些的工作,如去水电队当个收费员啥的,这些,我在矿区笔记系列小说里已经写过,这里不再赘述。
我不知道王朝最初学看风水,有没有想通过这些改变自己命运告别下井的想法。
我从安全监察科调到矿行政办公室不久,一次,卯于轼去机关办事,听卯于轼说王朝在跟人学看风水,我还不相信,过两天漆雕见我也这样说,我才信了,后来我才知道王朝先是跟着矿辅助队一个叫谢富治的人给人学着看,再后来听说王朝还专门买了风水一类的书,边看边学。说到这里,你也许应该看得出,其实王朝也应该是一个很有些恒心且很用心的人。
时间不长,王朝就上了道。后来,就在李庄子矿区小有名气了。再后来,听说王朝不仅会看风水,还会用几根筷子放在水碗里给人占卜什么的,据说还很灵验。渐渐的,王朝的名气越来越大,后来听说就连有的矿领导家里老人的后事,也是王朝去看的风水。
再后来,听说王朝调到了地面,到职工澡堂去看澡堂了。调到澡堂后,听说王朝为了不耽误给人看风水,给澡堂主任刘天林送了两条“芙蓉王”香烟,刘天林才安排王朝每天只上夜班,白天不耽误到处跑。
不论是看坟地风水,还是后来替人占卜跳大神,由于王朝平时干的那些事都是人们称道的所谓积阴德的事,所以王朝在李庄子矿名气就很大。早些年,矿上每年都会出安全事故,少则一人,多则三两人。我参加工作二十多年间,我所在的煤矿没有一年不出事故的。死人,对于煤矿来说,是在所难免的,干煤矿的都知道,矿务局每年对煤矿的考核指标中,安全上最主要的就是百万吨死亡率,也就是说,煤矿每生产一百万吨煤,要以牺牲一个或者多个矿工的生命为代价,这在国内所有的行业是闻所未闻的。
记得有一年矿上安全生产特别不顺。年初,运输区发生一起绞车坡矿车跑车事故,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伤。七月份,新工作面刚试运转还没正式生产,就发现明火,被迫封闭。快年底的时候,三〇五队出了一起死亡事故,造成两人死亡,当时的矿长马明急得满嘴都是水泡,有人就给矿长出主意,找风水先生看看。于是,矿办公室主任莫新斌就找来了王朝。王朝在机关院里转了一圈儿,说是这两年流年不利,针对矿机关大院左右不对称的状况,建议在机关大门右侧加盖个耳房,但此时李庄子矿刚出过事故,马明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折腾。王朝又建议在主楼楼顶盖个小庙,供个菩萨压压邪气。
一听说在机关楼顶盖庙,马明就急了,矿机关楼顶盖个庙成啥子了?王朝笑了笑说,小庙,六十公分大小就行,也就是个意思。
马明答应了。几天后,李庄子矿机关主楼楼顶一个半米多高一米五见方的庙宇建了起来,虽说是小庙,但也是飞檐翘角、红柱绿瓦,看得出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小庙建起后,王朝在此作了半天法事。
办公室主任莫新斌专门给顶楼加了锁,严禁任何人上楼顶。尽管如此,矿上还是有人知道了。这正应了那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以后,就有人给矿务局纪委写了举报信,说李庄子矿矿长马明在机关顶楼建庙宇搞封建迷信。
矿务局领导本来就对李庄子矿接二连三出事故甚不满意,又听纪委书记说起李庄子矿矿长马明在机关楼顶建庙宇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局长书记一碰头。一张通知就把马明免了,免职后的马明被挂到了组织部,任调研员。
小庙自然是保不住了,但王朝还是那个王朝,依旧到处跑着给人看风水。
据说,在上世纪末煤矿最不景气的那几年,矿上大多数职工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三年时间拖欠十八个月工资的时候,而王朝凭着会看风水这一条,整天是有烟有酒有肉,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比在矿上当个科长都潇洒。
一晃有几年没见王朝了。
前不久,我从青海回河南探亲时见到王朝,王朝刚从南乡笃忠给人看风水回来,我见他时他正从一辆帕萨特轿车上下来,红光满面,打着酒嗝,和我打招呼。
是啊,有需要就有市场,谁能说王朝看风水不是一门生存哲学?
再后来,听说王朝凭着会看风水这一手,把上技校的儿子安排到了矿务局下属的凯翔化工公司工作,把上卫校的女儿安排到了矿医院当护士。
这在许多人是连想也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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