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军

    读汝荣兴的小小说作品，经常能让人有一种陌生感。这一点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曾说过：“艺术手法是使事物奇特化（即陌生化）的手法。”也就是说，作家创作的作品，必须让人们在阅读时获得特殊的、令人感到陌生的审美感受。记得汝荣兴这样说过：“每一位小小说作家（作者），都有充分重视、努力创造各自的小小说作品的个性的必要和责任。”“一位小小说作家的小小说作品，就得有这位小小说作家的小小说作品的性情——也只有有属于自己的性情，才能显示出这篇小小说及这位小小说作家的小小说作品的特色与成熟来。”清醒的小小说文体意识，使汝荣兴确定了自己的旗帜鲜明的小小说风格追求——他努力向生活深处掘进，把陌生化作为小小说创作的艺术程序，创作了大量深刻表现现实生活的作品。

    事实上，从踏上文学之路的第一天起，汝荣兴就认定了小小说这条路。他曾自号为“小小说的铁杆哥们兼痴心情人”。他在小小说创作和评论两个领域同时辛勤耕耘，成就斐然。到目前为止，他已发表小小说作品八百余篇，《小说月报》《读者》《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成百次选载，二十余次获奖。

    汝荣兴非常熟悉生活，对现实中人物的心理、思维方式把握得很准确。在写作小小说的过程中，他总是立足于写人物。因为他认识到：“小小说是不可以也不允许‘背叛’小说的。”他把写人物作为小小说创作的着眼点和落脚点，写得生动到位，对人物的刻画常常入木三分。如：《明天开会》写某中学的梅弟卫老师从来没有参加过一个真正的会，县政府召开中青年教师座谈会时让他去，他认为可以吃顿真正的会议餐了，头天下午的晚饭就留有余地，第二天的早餐也索性没吃，但会议却没有安排就餐，于是他便感到那是一个真正的会。这篇作品把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普通老师的心态描写得生动形象、丰富细腻，把一个世俗人物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又如：《好汉李四》写李四一天下班的路上见一歹徒持刀抢一妇女的项链，他勇敢上前，将其扭送到派出所，成了英雄好汉，这为他带来了住房和美妻。后来的一次，李四又遇见一小孩落水，而他想想房子和妻子，竟不救而去……人物被塑造得是多么的逼真丰满。再如：《感觉》中的老周卖了家中的几种旧货，一高兴请小周吃饭，小周却说他卖少了钱，他去一看，果真如此，于是，抱怨了一圈，老周最后就连小周也不理睬了，甚至还觉得自己的坏心情都是小周带来的……汝荣兴笔下诸如此类的这些人物，都给人以很强的陌生感，但又生活气息浓郁，真实可信，生动形象，令人回味无穷，给人以深刻的启迪。

    汝荣兴的小小说写得深刻。首先，他善于透过人格批判，深入文化批判。他的小小说写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物、平常故事，他的高超之处在于平中见奇，又于奇中发掘普遍性的东西，在日常性中揭示存在的真相。他说：“窃认为，对题材的忽视（或者说重视不够）和立意上的缺乏大气磅礴，是致使小小说的总体质量不能够尽如人意的一个重要原因。”他追求“把小小说尽可能写得‘大’一些：大容量，大气魄等等”。如他的《怪菊》，写魏老是个画家，年老以后，画不好了，可索画者却日多。有一次，他画废的一张画被一年轻人拿走，后竟被炒到五万美金。魏老一气之下，便花高价买回，一把火烧了那废画，并从此不再画画。作品对一些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入批判，对亵渎艺术的行为进行了见血的讽刺，更写出了魏老的自知精神、清醒意识和价值观念。《记者》是汝荣兴发表于1984年的早期作品，写的是一小孩落水，记者飞奔出事地点，站在岸边一面冷静地等人救人，一面认真地构思救人的稿子。后来，是一个游泳技术不好的姑娘救了孩子。不久，记者的稿子发表了。这天，记者感到很热，就跳到编辑部门前的江里游起泳来。看到他自如地在水中钻上跃下的姿态，一同事因此忍不住说道：“你这家伙可以去参加奥运会游泳大赛呢。”这无疑是一种非常客观又十分冷峻的写法，于中，蕴含着作家的悲怆与悲悯的情感。其次，汝荣兴总能透过异常的感情，展示生活的当代性。如《下雪的黄昏》，写“我”在一个下雪的黄昏，去见一个经朋友介绍的叫玫的女孩，“我”在白桦林中的八角亭里白等了一个小时，却未见到玫，第二天，“我”写了一封绝交信交给朋友时，见到了玫写的纸条，原来，玫对“我”面对下雪这种变故却不会灵活处理很失望，所以未露面。这篇作品意境古典，情调浪漫，氛围温馨，但写的是一段不成功的爱情，写出了一种现代爱情观念，传统的爱情理念受到现代生活的颠覆，作品一下变得深刻了，具有了厚重的意义。《洋鬼子》《心灵感应》等都属于此类作品。再次，汝荣兴常常会通过象征和寓言，展示深刻的生活。如：《房子》中的张三家里要造房子，他设计了两次，都像别人的火柴盒样式；第三次样式新了，可睡了一觉醒来后还是老样子；第四次又新了，可一眨眼又变成了老样子；最终，张三家建成的房子还是与别人的一样。《走在路上》中，人们问主人公：“小林去上班呀？”路上人多车挤，红灯时时亮起，主人公想着家务事……到了单位，人们则这样问主人公：“老林，来上班啦。”原来，主人公的头发已白了。又如《猫与鼠》，写十二生肖排列时，缺最后一个名额了，猫和鼠竞争，猫木讷落选，鼠因伶牙俐齿人选，而入选后的鼠，事实上一直做的是危害人类的事情……这些作品，通过象征和寓言的形式，让作品的思想性得到了充分的艺术发挥，使读者能从中体会到一些深层的东西。

    汝荣兴还特别注重揭示人物的心理。如《感觉》中老周的行为，猛一看简直让人感到莫名其妙，那是一种典型的狭隘而又偏执的心理的反映，见不得被人说穿。这种国民的劣根性很普遍。再如《拾遗》《故事》《刘老师》《你这个傻瓜》等作品，对人物的心理刻画都非常深透、逼真。也正是由于汝荣兴特别善于透过人的心理状态去窥视人的生存常态背后的复杂意蕴，从而使他作品中的人物及其生活能逼近存在的本相。

    很显然，汝荣兴的小小说确实在艺术上下了工夫，因此大都写得简洁精炼，意蕴丰富，同时，对各种题材，他都能找到一个很好的视点切入，以此统率全篇，充分展示人物的心理与性格，如《摇篮》《野心家的诞生》《青春涅磐》等，切入的角度都是非常巧妙的。这里还有必要强调的是，汝荣兴的小小说的精炼，与他对作品结局的精心安排有很大的关系。他的小小说的结局，常常是在一个突变和逆转后，深入一步，更进一层，然后戛然而止，看似出人意料，实际上是充分展开的前文的合乎逻辑的发展，如《诗人之死》《领地》的结尾，都是令人回味再三的。

    总之，汝荣兴的小小说创作，在当代小小说作家群中，已有了自己的比较鲜明的特点，特别是以上分析的这类努力向生活深处掘进的作品，更显示出了那种独特的艺术风格和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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