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月以后,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赵石生给住在山梁子上的亲家公打了个电话,请他给送点栗炭来。赵石生爱吃火锅,吃火锅不能没有栗炭。亲家公名叫黄自平,年轻时也当过兵,与赵石生同在一个连队。复员以后,黄自平当过大队治保主任。后来,两个老战友成了儿女亲家,黄自平的女儿嫁给了赵石生的儿子。眼下,六十多岁的黄自平仍然担任茶花坪寨子的护林员,终年扛着火药枪巡山护林,身子骨比四五十岁的人还要硬朗。
有天上午,黄自平赶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给亲家公送来一驮栗炭。黄自平依然腰板挺直身材高大,看外表比赵石生至少年轻十岁。进门后看到赵石生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黄自平就问亲家公是不是自己的女儿不孝顺惹他生了气。见赵石生摇头否认,黄自平又问亲家公到底碰上了什么烦心事。赵石生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地讲出了村里家畜被盗的事。黄自平听后默然无语,闷着头一个劲地喝茶抽烟。
吃过午饭以后,黄自平没有回茶花坪,而是对赵石生说,我不走了,今晚我得留下来帮你破案。赵石生不相信黄自平能够破案,嘴上却说,你住十天半月都行,谁也不会撵你。
整个下午,黄自平都在寨子周围放他的枣红马。他手搭凉篷四处观察,将寨子周围的地形地貌了解得十分透彻。有人发现一个有趣的细节:无论离得多远,只要黄自平将手指伸入口中打声唿哨,枣红马就会竖直耳朵飞一般地跑到他的身边。当然,只有黄自平自己知道,这是他长期对枣红马加以训练的结果。傍晚时分,黄自平故意牵着枣红马在寨子里到处溜达。枣红马身高体长,四肢粗壮有力,见到的人都夸这是一匹百里挑一的好马,纷纷伸出了大拇指。黄自平面带微笑,不时向遇到的人点头致意。对方若是会抽烟的男人,他就敬上一支纸烟,顺便拉上几句家常。回到赵家院子,赵石生埋怨黄自平:俗话说财不露白,你咋能拉着枣红马到处显摆?也不怕引火烧身?要是让贼盯上就麻烦了。黄自平笑着说:我就是要引火烧身,只怕贼盯不上哩,盯上才好!赵石生不解其意,只能摇头苦笑。枣红马关进马厩以后,赵石生找来一把将军不下马的大锁,要把厩门锁上。黄自平拦住了赵石生,不让他上锁。赵石生说:你这枣红马少说也值八九千元,让贼偷了我可担待不起。黄自平说:亲家尽管放心,贼偷了我绝不怪你!
吃过晚饭,黄自平叫赵石生准备几根绳子,不要多长但要结实。赵石生不解其意,问他说你要绳子干啥?黄自平神秘地挤挤眼睛,说你别管,给我准备就是。赵石生虽然心里嘀咕,却也不好再问,于是准备了好几根尼龙绳。然后两亲家便坐在火塘边喝茶抽烟,天南地北摆起了龙门阵。直到午夜时分,两亲家才假装熄灯睡觉,从后门悄悄溜出寨子,来到村外大路旁边的一片树林。瓦窑冲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出口,这片树林恰好位于出口的狭窄处。黄自平选定一棵长成伞状的大树,用绳子在四面横生斜长的树枝上拴了几个椭圆形的活套,位置比马头略高。然后带着赵石生爬到树上,对老赵说:你先靠着树干打个盹,把精神养足,待会儿看我抓贼。赵石生大惑不解:咱俩不在家里守着马厩,却来这树林里下套,你到底是想抓贼还是想捉野兽?黄自平说:你别多言,只管照我的安排行事,天亮前保证让你抓住盗贼!
两亲家骑坐在树杈上,抽了好几支烟。赵石生首先撑不住了,靠着树干打起盹来。恰在这时,附近的石板路上隐隐约约有马蹄声传了过来。一般盗贼下手前都要给牲口的四蹄包上破布或棕片做的垫子,以免行走时发出响声。也许是出村后垫子被磨烂了,马蹄声竟然越来越响,渐渐向树林方向靠近。黄自平精神一振,立即拨开枝叶循着蹄声观察,只见朦胧的星光下面,一个盗贼骑着马正在石板路上疾行。黄自平从体型和步态判断,那匹马正是自家的枣红马,于是将手指伸入口中打了一声唿哨。枣红马听到主人的唿哨声,突然掉转马头,朝树林里跑了过来。盗贼一看急了,拼命挥舞手中的棍子抽打着枣红马,却不管用。黄自平又接连打了两声唿哨,进了树林的枣红马便咴咴叫着,围绕大树转起圈来。转着转着,拴在树枝上的一个绳套兜住了盗贼的脖子,猛然将他扯下马背。盗贼像条大鱼一样吊挂在树枝上,双脚不停挪动,脖子抻得老长,嘴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黄自平生怕把盗贼勒死,于是和赵石生很快下了大树。两亲家重新拿出一根绳子,将盗贼捆了个鸭子凫水横吊在树枝上,这才解掉他脖子上的绳套。盗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一条严重缺氧的鱼。赵石生揿亮手电一照,终于看清了盗贼的真实面目。
是大喇叭。
大喇叭喘息稍稍平定了些,开口问道:“你们两位是什么人?咋要下套子害我?”由于两亲家一直呆在暗处,大喇叭始终没有认出他俩。黄自平示意赵石生不要出声,由他这个外村人出面应付。
“你连我们是什么人都不晓得?真他妈有眼不识泰山!告诉你,我们是黑道上的!你小子发了横财也不来孝敬我们,今儿让你长点见识!”黄自平故意瓮声瓮气地说。
大喇叭真把两亲家当成了黑道人物,于是大声哀求:“两位老大!求求你们放了我吧,这匹马就算我孝敬你们的见面礼,行么?”
黄自平说:“你他妈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一匹马就想打发我们?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小子近年来偷牛盗马发了大财,早已攒下了好几万的家底!”
“两位老大!不瞒你们说,我最近确实发过几笔小财,可是钱都被我赌博输了,哪有什么家底?求求你们饶我一条性命,等以后发了财我一定孝敬二位!”大喇叭带着哭腔哀求。
黄自平说:“你小子不老实,等着让派出所收拾你吧!”
大喇叭听说要把他送进派出所,一下子着了慌,同时恍然大悟:“原来你们不是黑道上的,咋要骗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赵石生认为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索性亮出底牌:“我是老赵,这位是我亲家老黄。你偷马被我们抓了现行,还有什么话说?”
大喇叭听出了赵石生的声音,胆子便壮了些:“原来是老村长啊!求你千万别把我送到派出所去,人活脸树活皮,一进派出所我就完了,今后还怎么做人?我连媳妇都没娶上,名声一臭,谁家的姑娘还会嫁我?求求你了村长,今后我一定好好报答你老人家!”“你小子还知道羞耻,看来还不是不可救药的嘛!”赵石生说,“送不送派出所,得看你的态度。你老实交代,前前后后总共偷过多少牲口?”
“就这一次,以前从没偷过。”
“真的就这一次?”
“真的!我敢扳着屁眼对天赌咒!”
“那好,我再问你,你的同伙是谁?”
“同伙?我没有同伙。”
“你小子不老实,还想包庇坏人?”
“我的村长大人,我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好人吧?”
“你老实交代,敖四龙是不是你的同伙?”
“不是。”
“顺发是不是你的同伙?”
“不是。”
“二狗是不是你的同伙?”
“不是。”
赵石生把他认为具有作案嫌疑的人全问遍了,大喇叭始终摇头否认。黄自平很不耐烦,插嘴说狗日的不见棺材不掉泪,还跟他啰嗦什么?干脆送到派出所去,让法律惩治他!说着便动手去解绳子。大喇叭被捆得久了,手脚已经麻木,“咚”的一声掉到地上,疼得哎哟哎哟直叫。黄自平将大喇叭从地上提拎起来,押着就要往乡里送。大喇叭急了,朝着赵石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捣蒜般磕起头来:
“老村长!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今后还要做人啊……”大喇叭泪流满面地呼喊着。大喇叭的几声喊叫令赵石生浑身一颤,动了恻隐之心。赵石生从身上找出纸笔,让大喇叭写了份承认错误并表示永不再犯的保证书,就把他放了。大喇叭写保证书的时候,赵石生一直打着手电为他照明。
在牵着枣红马往家走的路上,黄自平不停地埋怨着赵石生,说他不该心慈手软放走了大喇叭,将来肯定有他后悔的时候。赵石生任凭亲家公絮絮叨叨地数落,始终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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