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很早就起来了，也很快吃完了早餐，在宾馆门前等着旅游车接我们。我让大家准军事化站好，开始点名，当我念到“李桂兰”的时候，应答的却是男性，是白会计。随后白会计又给我递过来一张请假条，我一看，是一张写得很长的“假条”——
瓦托夫市一家大医院的院长要约见我，我到这里已经让他知道了，他非要我和他们医院的三十几位美容外科医师见面，我无法推辞，现在中俄是战略伙伴关系，我认为和他们见面有重要意义……为了不打扰大家，今早晨五点钟我就被他们接走了，等我们八天观光结束时，我准时归队，请原谅……
我不知如何是好，李桂兰又没留下她要去的医院的地址，我气得手有些抖，将“假条”扔到地上。汪小根急忙拣起来，看了半天，说：“这上面的字写得很匆忙，字迹也有些乱，看来李桂兰不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写的……这会不会是一起国际绑架案！”
我问白会计：“是她亲自将假条交给你的吗？”
白会计说：“不是，是我在门缝下发现的。”
我疑惑：“她为什么不把纸条塞到我的门缝下？”
汪小根说：“这很简单，苏主编每天睡得晚，起得早，如果及时发现纸条，绑架者的阴谋就不会得逞。看来国际恐怖组织非常熟悉我们内部情况。”
邵林就瞪了他一眼：“谁绑架李桂兰干什么？她是撒切尔夫人还是英国女王？”
汪小根说：“可以排除是政治绑架，可能是经济绑架，李桂兰在来的路上跟我说过，她有祖传美容秘方，这秘方是大清圣母慈禧太后用的，只有太监李莲英知道，李莲英是个有良心的太监，一次回家省亲时把秘方传给了他的亲弟弟李莲江，李莲江不是别人，就是李桂兰的九代祖宗……”
邵林吐了一口：“呸，她纯属放屁。”
欧列娅随旅游车一块来了，我及时跟她说明李桂兰失踪的情况，征求她的意见，问她是否可以向俄警方报案。欧列娅一笑：“不会的，李桂兰会安全的。近五年来，到瓦托夫市观光旅游的外国朋友无一意外事故出现，更不会出现绑架，因为这几年来此地的还有南亚的国家元首和北欧的金融家，他们都很安全。”
汪小根让我将假条放好，做为“事发”后的重要证据，我听了汪小根的话，将假条放进内裤的兜里。
到帕吉尔市场购物应该是惬意的事，但我提不起精神来，我只随便在一柜台上拿了几瓶香水。在购物的人群里，除了我以外，大家都是有兴趣的。我特别注意到今天欧列娅成了汪小根的专门导购翻译，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欧列娅的话很多，汪小根很窄小的脸，由于总是微笑而变宽，他竟然一次在开心微笑时，露出一颗偶然被我发现的金属牙齿。我觉得这是一个新的动态。欧列娅长得太漂亮，为人太随和，表现太开放，这无疑给我的团员们带来了许多危机。
我必须要跟踪汪小根。
我跟踪汪小根的结果并不是他和欧列娅发生了什么，而是汪小根打了一个戴墨镜的中国男人。
我们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帕吉尔饰品专营商场，这时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像魔影一样从人群中闪现，而且在汪小根和欧列娅毫不防备的情况下，插在他们中间，然后又像恶匪一样将欧列娅掠走，欧列娅竟也毫不反抗，顺从地跟他走到金品专柜跟前。戴墨镜的男人让售金品的小姐将最大的一枚戒指和最长的一条项链拿出来，几乎没讨价还价，戴墨镜的男人竟将一千美金拍在柜台上。当然，后来的情景是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将这些东西交给了欧列娅，这时欧列娅才做出反应，她先是摆手拒绝，然后又说出生硬的中国话：“这不可以，这不可以的！”戴墨镜的男人还是往欧列娅的手里塞。在他们撕扯的时候，汪小根走了过去，他未做出任何思索，就很准确地给了那个家伙一个嘴巴。墨镜掉下去时，汪小根才看清楚，是中国牙医马立五。马立五也做出了反应，他将金品放在柜台上，双手握紧，将十个指头拽得嘎嘎地响，但他又很快气馁下来，只是声嘶力竭地说：“你……你想干什么？”
汪小根又上前要揍他：“马书记，你他妈的把腐败都整到这儿来了，我是布尔什维克，我代表列宁同志给你点颜色瞧瞧！”
马立五也凑近一步：“你别跟我装孙子，我和欧列娅是私人的事，你管得着吗！”
汪小根还要揍他时，人们把他们拉开了。我急忙拽住汪小根：“老汪。注意国际影响。”
汪小根一笑：“我他妈的就想让马立五在国际上丢人现眼，腐败一天不惩治，国际上的精神文明建设就没法抓。”
马立五很快就逃了。
我们去找欧列娅时，见她很平静，她已经走到咖啡商场，帮白会计购买咖啡豆，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汪小根有些气愤，他走到欧列娅跟前，说了一句很土气的话：“欧列娅，你他妈的一点思想觉悟都没有！”
欧列娅没听懂汪小根说的话，耸着肩，看着我。我苦笑着冲她说：“汪先生在赞美你！”
欧列娅感觉出了我解释的牵强，她对汪小根说：“他要向姑娘献殷勤，向姑娘表示友好，是他的自由。我拒绝他的馈赠，同样是我的自由，用不着大惊小怪，刚才我们发生的事，是最普通的事，你这样做，毫无道理。”
汪小根对欧列娅说：“你不懂得中国国情。用中国的国情去衡量马立五，他就是个混蛋。”
欧列娅笑了：“这样说，就有道理了。”
平静了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帕吉尔市场又恢复了平静，中俄两国人民又开始友好交易。这时邵林突然过来，脸上露出少有的兴奋。我们都迷惑不解，因为他双手空空，根本就没有购物，邵林几乎是轻蔑地说：“你们都很无聊，做不了大事情。”
白会计问：“你做了什么大事情？”
邵林一笑：“你们猜不着。”
汪小根惊异地说：“你谋杀了马立五？”
白会计说：“你做成了一笔大买卖？”
我说：“你找到了李桂兰？”
邵林笑道：“我在俄罗斯认识了一位新朋友。这个朋友对我，对大家，都很重要。”说完，他转身用俄语去喊一个人，这个人从帕吉尔的奶制品商场闪出来，我觉得眼熟，认出了是“牙齿们”的导游。邵林就拍着他：“我的朋友，伊凡。中国名字张大贵。”
伊凡·张大贵很友好地对我们微笑。
汪小根对邵林说：“我们认识伊凡，什么目的委托他管制马立五，还是把我们引见给普京？”
邵林说：“都不是，我想让他将欧列娅替换下来，从明天起，他做我们的导游，欧列娅到牙齿那边去……”
汪小根说：“你是把欧列娅往火炕里推……”
我想了想：“这也是不错的主意，我们可以和俄方旅游局建议。欧列娅离开我们，可以使我们减少是非。”
白会计说：“这是对欧列娅的不尊重。”
邵林说：“不，这恰恰是对欧列娅的尊重。”
汪小根狡狯地说：“你看出了欧列娅对马立五的情愿？”
邵林拍着汪小根：“你是最聪明的作家。”
我问邵林：“谁跟欧列娅谈？”
邵林拍拍伊凡：“当然要张大贵同志去谈了。”
我看着伊凡·张大贵，他笑了，有些像斯大林：“我会让你们满意的！”
“邵林是个无耻的家伙。我们中了他的奸计！”晚上休息时，汪小根敲开了我的门。
汪小根道：“他们又去彼得酒吧喝酒，欧列娅不是我们的导游，邵林可以不用忌讳去跟欧列娅幽会了。”
我说：“邵林也许不是你的对手。我看今天购物，欧列娅始终不离开的是你……这就像咱们国内文学圈子里的一个笑话，一个女作家和两个男作家一块去西北体验生活，两个男作家，一高一矮，女作家天天和高个作家在一起，冷落了矮作家。后来女作家怀孕了，到医院检查时，是那个矮作家的……”
汪小根没有笑，板着面孔跟我说：“你还没有发现我的魅力……欧列娅发现了。”
我说：“所以，我才讲了刚才的故事。”
汪小根道：“你讲了一个俗气的故事。我和欧列娅的故事，才是不俗的。”
我无法看透这个恐怖小说家的真实面目：“你们发生了什么？”
汪小根道：“本来今天我是想给我父亲买两瓶伏特加，但欧列娅使我改变了主意。她建议我给我的前妻买一件礼品，她认为我和我前妻之间还存在着一种微妙的东西，这东西很可贵。因为我跟她讲过，我跟我前妻分手时的一个细节，这个细节在我一直是个不解的谜团，就是我们从法院出来，她给我买了两个茶叶蛋……欧列娅说，女人表达情感的最佳方式就是让你回忆。我感谢欧列娅让我知道了女人的天性。我也听从了欧列娅的建议，给我前妻买件礼物，做为半年以前她给我两只茶叶蛋的回赠。我选择了俄罗斯木制套娃娃，这只套娃娃的体内套装了五个木娃娃，我和前妻生活了五年，她心中应该装有五个不同的我……”
我说：“应该是六个。”
我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对汪小根的厌恶：“你们为什么对欧列娅如此动情，欧列娅为什么会影响你们，我不知用浅薄这样的话评价你们是否合适……”
汪小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笑了：“女人只要美丽，就会打动男人，可以不分国界，这是浅薄。如果一个女人既美丽又高尚，她不掩饰地去展示天性，什么时候她都不会丢弃纯真，这样的女人被男人所认识，这是男人的崇高，而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才是真正的浅薄。”
我叹了一口气，无聊地对他说：“你回去以后，给我们写什么样的恐怖小说？”
汪小根说：“我找你，正想谈这个问题。我希望我们回去后，要对《青苞米》杂志的选题重新考虑。我决定不在《汪小根恐怖小说》专栏上做撰稿人，我想重新为你们《青苞米》开辟一个专栏——《汪小根跟踪女人》，这是一个全新的栏目。注意，跟踪，不是流氓歹徒的那种无耻行径，是对女人心灵蜕变过程的跟踪，是对女人心理轨迹的跟踪……”
我一笑：“你最好与一些和女人有关的杂志协商一下，让他们给你开这个栏目。我们欣赏你的恐怖小说，因为你的恐怖小说不低俗，也不血腥，你的恐怖小说到处是理想主义的东西，连儿童都喜欢看，一位小读者来信说，我们读汪老师的小说，就像在读现代化《西游记》……”
汪小根想了想：“那好。我仍然写恐怖小说，但我要将女人的不被人所知的东西写进去。当然，我会写欧列娅……”
我又笑：“那是您的自由。”
汪小根离开我的房间，说了句让我恐怖的话：“苏主编，邵林今晚要去进行一次恐怖活动，可能要谋杀一位中国同胞！”
我是经不住吓的，就急忙去敲邵林的房门，屋里没有动静。我急忙出了宾馆，想了想，直奔彼得酒吧。
果然，我在彼得酒吧发现了邵林和欧列娅。邵林正在侃侃而谈，他没发现我，欧列娅向我点头打招呼。我走近他们，冷眼对着邵林：“小邵，我到处找你。”
邵林不悦：“我应该有些适当的自由。”
我说：“回国以后，你就自由了，因为那时候你就不是《青苞米》旅行团的成员了。”
欧列娅客气地让我坐下。我坐下以后才发现，欧列娅并不是和邵林单独见面，因为在他们之间的坐位上，还坐着一位清秀的俄国男人，他坐得很矮，我仔细去看时，发现他是坐在轮椅上。
欧列娅给我介绍：“我的爸爸，维力诺。”
我难堪地介绍自己，又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维力诺冲我说了很长一段俄语。欧列娅给我翻译：“我爸爸说，他喜欢中国。他曾经救治过一位中国盲男人，后来他复明了。他原住在哈巴罗夫斯克，他是一位盲驯兽师，驯老虎，复明以后他开始驯松鼠，他能让松鼠在一个铁圈上不停地转。他还送给我一只松鼠，这些年我仍然玩着那只松鼠。可惜那位中国驯兽师死了，他在驯猫头鹰的时候，又被猫头鹰啄瞎了双眼。后来他喝药死了，死时他说，光明对他太苛刻……”
沉默一会儿，我说：“维力诺先生是我见到的最有魅力的俄罗斯男人，我被他的魅力折服。可我要告诉您的是，邵林先生也是中国最优秀的男人，他毕业于轻工学院的食品发酵专业，他没有在学业上有所成就，但他却成为一位出色的诗人。他是我们《青苞米》杂志《诗与我们》专栏的主持人，他著名的诗作是《鸡飞蛋打的诠释》，很有影响……”
欧列娅将我的话翻译给维力诺以后，我对邵林说：“你能不能将诗朗诵给欧列娅和维力诺……”
邵林毫不异讳，喝了一口酒，就朗诵起来——
破碎的是幸福，永恒的是不完整
孕育快乐的时候，我们走在消失的瞬间
但我们没有季节和性别……
邵林又用俄语朗诵了一遍。
我发现欧列娅的眼睛是湿润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