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托夫没有浪漫-我们最初的疑惑是在彼得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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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赶回宾馆餐厅,已经过了饭时,经过欧列娅和宾馆餐厅主管的交涉,最后才答应我们就餐,但宾馆餐厅已经不能满足我们青苞米旅游团七人的份餐,只能满足六人就餐。这时欧列娅决定请我和汪小根、白会计一块去一家叫彼得的西餐馆。欧列娅请我们吃饭的原因很简单,她说,她和别人照像才耽误了大家,还有,在她身处险情的时候,汪先生和白先生能够勇敢保护女人,这是亚洲男人才有的美德。

    我没有说什么,在我迟疑的时候,汪小根说,欧列娅的理由十分充分,这也体现了她的美德,因为发现男人的优秀,也是俄罗斯女人的优秀。白会计说,欧列娅的收入不菲。她的所得也是我们给提供的条件,吃就吃吧。

    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足以满足欧列娅的愿望,我们跟着她坐上一辆莫斯科人轿车,左拐右拐,就到了彼得餐馆。

    欧列娅和这个餐厅的老板很熟,彼得餐馆是餐馆和酒吧合一的,很宽敞,我们在一处最佳的位置坐下。

    当然我们要喝酒,细心的白会计已经带来了S市产的“徐傻子大曲”;这个酒曾获国家轻工部优质产品奖,我们《青苞米》杂志的封底曾经刊登过这样优美的广告词:“要想在生活中不做傻子,请你喝‘徐傻子’!”彼德餐厅不允许带酒水,但汪小根走到吧台给老板倒了满满一杯,纯香的酒味薰得老板睁不开眼睛,她闭着眼睛连说四个“哈拉少”。汪小根微笑着赠给她一句国骂,然后坦然返回座位狂妄地举着多半瓶子酒说:“整吧。”

    我们每人都喝了一杯,脸上洋溢着平静。每人相继都说了一句枯燥无味的话:“多谢了欧列娅。”“麻烦了欧列娅。”然后我们把精彩都留给欧列娅,我们想坦然接受她对我们每个人的恭维,但欧列娅只索然无味地概括了一句:“中国人很可爱。”

    突然,汪小根站起来,恶着脸,为了防止他的粗鲁,我暗地踢了他一脚,他脸上马上露出虚假的斯文,一颗精致的犬齿露出:“欧列娅小姐,请你讲讲你自己,讲讲你最热爱的生活。”

    白会计也插了一句:“能否也披露一下你的课余收入。”

    我一直发痒的脚实在忍不住了,一连在白会计脚上踢了三下。欧列娅实际并没感到难为情,反倒很有兴致。她慢慢地说:“我完整的俄国名字是维力诺·卡西列·欧列娅。我生活中的密友是我的父亲维力诺,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理想,那就是尽早找到我们都希望尽快见到的一个女人,她可以叫索菲娅,也可以叫维托诺娃,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犹太女人,她的眉骨、她的笑容、包括她的卷起的头发、红润的嘴唇都酷似圣母玛丽娅。索菲娅或者维托诺娃有很好的教养,她弹过一首叫做《水和女人》的钢琴曲。她曾经在圣彼得堡的一个教堂里弹奏这个曲子,教堂后的一条小河发出清脆的声响,教堂门前的鸽子有序的飞翔,它们叨着乐曲的音符,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去洒落欢乐,所有的女人无法从梦中走出去,许多男人都在流忏悔的泪。水和女人以及上帝同样去滋润我们刚刚萌生的善良……索菲娅或维托诺娃是维力诺永远爱着的女人,是我的母亲。我父亲说索菲娅或维托诺娃是个叛逆的女人,但她叛逆的是邪恶,在她创作《水和女人》的时候也正是和英俊的医生维力诺制造《水和女人》之外的圣洁的时候,此时的索菲娅或维托诺娃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两个孩子的父亲是圣彼得堡市的一位政界的要员,当然他不会容忍两个孩子的母亲的那种放荡,在圣彼得堡的冬季和秋季还没有完全交替殆尽的时候,年轻英俊的维力诺被两个陌生人打断了双腿。而在冬天最难熬的日子里,在维力诺几近绝望的时候,那个圣洁的女人将被泪水漫湿的一万卢布放在了他的病榻前,同时也把一个天使送到了他的怀里。这个天使让维力诺在痛苦和欢乐的交替中度过了漫长的日子,当然,在这些漫长的日子里他也听到了远在挪威的美丽乐曲的呼唤。那是更纯熟的完美的水和女人的旋律。它已经把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女的梦凝固在那里。这就是我的故事。”

    汪小根给欧列娅斟满了酒说:“这种故事在中国虽然算不得新鲜,但是它让我看出了一种东西,那就是女人的份量。欧列娅你已经让我感动了,听了你的故事也许会改变我的人生,因为我也刚刚从一个故事里走出来:苏主编、白会计、欧列娅,今天我痛苦地告诉你们,一个月以前我老婆跟一个男人跑了,你们猜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他是个木匠!而且还不是个出色的木匠,他给一所希望小学打桌椅板凳,做工低劣,她居然对这种男人产生兴趣!现在我明白了,在我老婆的眼里她发现了那个男人比我更优秀的东西,比如不赌博、不说梦话等等。其实一个男人是不是优秀,不能用社会价值去评说,女人眼睛就是衡量男人的最好天平。”

    白会计给欧列娅倒酒时,小心翼翼地说:“欧列娅姑娘,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和你父亲要想把你母亲接回来,或者说你和你父亲一块去挪威和你母亲一块定居,需要一大笔钱,是吗?”

    欧列娅点点头:“是的。”

    我问:“你什么时候能读完大学?”

    欧列娅说:“明年我们就毕业了。现在我们正在假期,我做导游,每月带团,只有二千卢布的收入……中国人民币不足七百元。”

    白会计说:“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欧列娅举杯:“谢谢你们的祝愿。”

    我们很愉快地和欧列娅共进午餐。吃西餐是不许讲话的,但彼得餐厅老板给我们安排在包厢里,我们在忘掉西方文明的同时,也把东方的文明表现出来。我们彼此祝福,说一些文诌诌的让欧列娅耳目一新的话。我们很快就度过两小时,在我们要起身时,忽然听见外面的雷声和雨声,欧列娅说:“下午我们要参观普希金广场,雨大我们就得推迟了。”我对汪小根、白会计说:“我们赶快回去,告诉大家暂时休息,雨过再出发。”又特别叮嘱白会计去买单。

    我们走出包厢,碰见了被雨淋湿的邵林。他脸色铁青,看了我们一眼,冷冷地说:“我已经买单了。”

    白会计说:“是欧列娅请我们。”

    邵林走近白会计,要一拳击碎他:“你们无聊。你们怎么好意思让欧列娅请你们,你们没有东方人的文明。”

    我有些难堪:“这不是《青苞米》杂志的一惯风格。”

    我们走出彼得餐馆。我,汪小根、白会计搭上了一辆拉达轿车。邵林拉着欧列娅搭上了另一辆莫斯科人轿车。我们都不说话,回望在我们后面的轿车,觉得要发生什么……

    我们回到宾馆,雨竟然停了。

    我们又按计划去普希金广场观光。疲惫了一上午的人们,对参观普希金广场好像没有多少兴趣。有人提议,到宾馆楼下的酒吧去看艳舞,既能休息,又能开眼界。汪小根竟背诵出楼下酒吧的艳舞中文广告:“二十六个俄罗斯少女的美感展示,领略不同肤色,不同发色的迷离梦幻,使你没有来此地的遗憾,使你更加热爱生活,热爱生命……”

    我马上站出来吼道:“我们此次出国观光,没有色情的内容。”

    邵林凶着说:“我们到普希金广场干啥?照像,整天去照像!我不去了,我在宾馆学习邓小平理论。”

    我只能采取折中的办法说:“愿意去普希金广场的,随团走,不愿去的在宾馆休息。”

    邵林的情绪有些异常,我将白会计留下。

    邵林说得没错,普希金广场很乏味。普希金铜像已经变成了绿锈色,僵硬的普希金仍然保持着与情敌格斗的表情,在他的身下照像,不管怎样微笑,都有讥讽的味道。好在我们在广场意外发现了让我们兴奋的东西,一个俄罗斯盲艺人,在广场的一角拉手风琴,他坐在一个台阶上,脚下的帽子里有几张卢布,我们舍不得给他卢布,却给他不少人民币。汪小根和盲艺人照了一张像,随后大家也都和他照了。我看出了每个和俄国盲艺人照像的我的同胞,都表现出了优越感……

    在离开普希金广场时,汪小根对欧列娅说:“这位盲艺人拉的是什么曲子?”

    欧列娅笑着说:“草莓熟了,姑娘回来了。”

    汪小根说:“是俄罗斯民歌?”

    欧列娅说:“是一部歌剧的选曲。”

    汪小根又问:“什么歌剧?”

    欧列娅说:“夏天的河流。”

    汪小根险些跳了起来:“和我一篇侦破小说题目一样,我写的是儿子杀死父亲……”

    欧列娅看汪小根时,蓝眼睛里露出恐怖。

    我们终于完成了一天的观光,欧列娅要回到她的学校休息,第二天早晨和我们再见面。汪小根对我说:“今天最没收获的是邵林。普希金和广场上的俄罗斯盲艺人,都是他的知音,可惜……”

    我拍着汪小根:“你的恐怖小说缺少的是细节。记住,小说的细节很重要。”

    汪小根疑惑地看我,半晌才说:“今天我忽略了什么细节?”

    我说:“欧列娅的眼神。”

    汪小根想了想,恍然大悟:“她有些神色不安。”但他很快就眯上眼睛,在暗笑什么。

    我们回到宾馆,白会计慌张地找我:“苏主编,我严重失职,我没看住邵林,他趁我在卫生间洗澡的时候失踪了,这个混蛋……我以为他去楼下看艳舞,我花了六百卢布进去找他,也没找到,可惜,我连一眼美女都没看着,我吃了大亏了……这个混蛋!”

    汪小根说:“不必找了,他要去约会欧列娅……”

    我敬佩地看着汪小根:“老汪,现在才看出你的实力!”

    白会计说:“他能到哪儿去约会欧列娅?”

    我说:“肯定在彼得餐馆。”

    汪小根笑了:“爱情是没有国界的,让他约去好了。听说邵林的父亲是房地产的老板,他也写过电视剧,卖了不少钱,如果邵林和欧列娅能成为跨国婚姻,也会使可怜的维力诺和他的女人相聚,使欧列娅和她的母亲相聚……邵林同志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也是国际主义的精神,共产主义的精神……”

    我严厉地说:“我们是出国观光,我们必须要对邵林负责任。”我决定和白会计一起去彼得餐馆。

    我们的判断没错,果然邵林和欧列娅在一起。而且他们就在我们中午吃饭的包厢里。我和白会计悄悄地坐在包厢外的一个隐蔽处,要了一瓶伏特加,慢慢地喝,慢慢地观望邵林和欧列娅的动向。显然他们没发现我们,因为他们都在认真地制造故事。白会计缺乏应有的冷静,将嘴里的一口酒喷了出来,因为他发现了让我们吃惊的情况,说:“邵林,他……他会俄语!”

    酒吧在放一首我们熟悉的俄罗斯民乐,是手风琴和小提琴的合奏。这首曲子干扰了我们,我们也听不懂邵林和欧列娅究竟在说什么。我在注意欧列娅的表情,她面向我,脸上总是微笑的,有时竟能笑出声来,这对我是个安慰,至少她没有对邵林产生厌恶,也没对邵林提防什么,也证明邵林在和她进行一般性的交谈。也许他们在谈一笔生意……

    白会计不知道伏特加是兑制的烈性酒,上头,喝下两杯以后,就有些醉意,对我说:“我们走吧,他们没有危险,一会儿他们就要找地方去同居。”

    我们刚要走,忽然彼得酒吧的老板急急地走进欧列娅的包厢,和她说了一句什么,欧列娅急忙起身。我将白会计按下,复又坐好,将头低下。

    我偷偷地看欧列娅。欧列娅是到吧台去接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接的时间不长,欧列娅的表情也很冷漠,她放下电话,又返回包厢。邵林又对她讲俄语,欧列娅耸着肩,忽然蹦出了一句汉语:“马立五……马立五电话。”

    邵林和欧列娅一块大笑。

    我觉得我该和白会计走了。在路上,白会计说:“邵林会不会因为欧列娅和那个马立五决斗?”

    我笑:“老白,你没醉。”

    白会计说:“我醉酒的时候最清醒。”

    邵林返回宾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我约他到我的房间来,他嘴里仍有酒气喷出,但他的脸没红,神态也自然,像没喝过酒一样。他坐下以后,脸上露出狡狯的笑。

    我很严肃地说:“小邵,晚上哪里去了,我是带队,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邵林说:“你和白会计一直在保护我,自然知道我到哪儿去了。其实你和白会计一走进彼得酒吧,我就看见你们了……”

    我想了想:“如果您能理解的话,我想知道,你们在谈什么。”

    邵林说:“我在给欧列娅讲故事。”

    我有些愠怒:“邵林先生,您是我们《青苞米》杂志有影响的诗人,曾被评论家誉为倾吐真实的骑士,可……”

    邵林蓦地站起来,变得粗俗:“我没说真话,我是孙子!”

    我更加疑惑:“你给欧列娅讲了什么故事?”

    邵林道:“我给欧列娅讲了三个盲人的故事。一个故事发生在我的老家,我的老家风水不好,出不来才子,也出不来富人,但出美女。当年京都一个大臣到我们那里公干,一眼就看中了一个叫芥花的少女,他骑在一匹马上,搓着双手叹着,大概是一些真美啊,美极了之类的话。官人是个很廉洁奉公的政府官员,一点腐败的意思都没有,他看中了芥花,却不是要纳妾,也不是要娶儿媳,更不是为了孝敬皇上,他要让芥花读书。他把芥花带到了京城,送到了一所洋人办的学校,在那还学会了外语,什么英语、俄语、法语,芥花说起来都呱叽呱叽的。后来芥花成了京都朝廷唯一一名女官员,随那位大臣一块出洋。谁会知道,芥花的父母都是瞎子。在芥花父母临终前,芥花亭亭玉立站在他们面前,他们的周围是一片对芥花美丽的赞叹声。老父握着女儿的手说:老天该给我一只眼睛。老母更是泣不成声,说:谁也说不准我闺女啥模样!这是第一个故事。第二个故事是一个盲女人和一个跛男人的故事。盲女和跛男人过了一辈子,很幸福,但盲女嫁给跛男人的时候,并不知道男人是跛子。跛男人是个大家族里的公子,家里富有。踱男人本来可以娶一个没有残疾的女人,但踱男人还是娶了盲女人,因为盲女人出奇地漂亮。终于有一天,他们都老了,盲女人让跛男人描述她的美丽,男人没有文化,也不善于表达,只是脱口而出:看着顺溜,很耐看。这让盲女人很失望。跛男人也问盲女人:你知道我长得啥样吗?盲女人说,你是个俊男人,走路嗖嗖的,带起一阵风。跛男人终于告诉她,我腿是瘸的,脸上还有许多白斑。盲女人就哭了。跛男人就问她哭啥,盲女人说,你心太狠了,你往我心窝上捅了一刀,你把我每天都觉得很美的东西,给毁了。第三个故事很短,我在一个月以前,看见一对盲人坐在树下对话,他们是一老一少。老的说:人们都说漂亮的女人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你知道女人漂亮的眼睛该是什么样?小的也反问老的:听人们说,人在发怒的时候,眼睛会冒火。你知道,火会怎样从眼睛里窜出来?老的沉默了一会说:听一个诗人说,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这个诗人很无耻。小的也说:一个歌星唱,我的眼睛里只有你,他疯了。这是我听到的一次残忍的对话,我心灵在颤抖的时候,我开始珍惜我的世界,珍惜我眼里的世界……我除了去看美丽的姑娘,我还去窥视我渴望的世界。我家里有六架望远镜,都是为窥视准备的……”

    我对邵林的故事感到疑惑:“欧列娅和盲人有什么关系?”

    邵林站起来:“没关系。主要是,我们对这样的话题感兴趣。”我还要和邵林谈下去,但邵林却开门走了,走时说了一句流利的俄语,我听懂了,是:“你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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