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是惧怕黑夜的,在乡下。准确地说惧怕的是黑,惧怕的不是夜。
那种黑,乡村夜的黑,现在在城市是不存在的,我努力想象那种黑什么时候在城市走丢了,在今天(正月初一)晚上,在小城的树上,在河边,在桥头挂满了“不夜工程”、“亮光工程”的发光的东西,肆意篡改着夜。
我怀念的乡村的夜,是黑和亮的均匀,星星与萤火与灯光,那些光与黑的协和,那是眼睛和心灵的福气,不是光的霸道。在暗夜里,微光如萤,有灯如豆,星如芥,弯月如痕。古代的夜,是可以测量的,那黑深,但你又不知道深的尺度,只是一种感觉。
《诗经·庭燎》曰:“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读这样的句子,给人的感觉是:夜没有尽头,黑得浓酽。而现在的夜,黑度不够,厚黑不够。这令我怀念那种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是小时作文常用的、用烂的词语,现在却让我感到亲昵。
在初中的时候,在乡下的油灯下,曾读过俄罗斯柯罗连科的《爝火》,多年来,印象最深的是那黑和那爝火。人们说萤光爝火,爝火虽然微弱,但给人的是希望,正因为那夜是爝火的分母,夜的深透才给了那微弱的火以背景。我在网络上找到了译文,不知是不是少年的那篇,但接近我少年时读到的那篇,那时我曾抄写到草纸上:
一个黑暗的秋夜,我在一条险恶的河流中航行;没有星,没有月,天黑沉沉,地也黑沉沉,一切都是黑沉沉的。忽然望见前面河流的转弯处,乌黑的山脚下面,闪动着一点儿爝火。闪动得又明显,又强烈,并且十分临近。
我很喜欢地说:“哈,老天保佑!快近住宿的地方了!”摇橹的人转过头来望一望,淡淡地说:“还远呢!”
我不相信,爝火明明就在前面,看去只需再摇两三橹,就可以到了。
但是,摇橹的人说话毕竟有经验:我们的船,还在黑如墨水的河流中,航行了许久。中流突兀的怪石、两岸峭绝的悬岩,渐渐地迎面泅来,又渐渐地泅了过去,落到晦冥无边的远处。可是那一点儿爝火,还在前面,一闪一闪,在那里招手。总是这般近,又总是这般远。
人生,就像在这种险恶的河流中航行,爝火还离得远呢!但是,总在前面,一橹一橹地摇上去,总有到的时候。
在那时写作文,曾用过这《爝火》里的词,记得写黑夜是:黑如墨水。老师在“黑如墨水”那里画很多的圈表示赞赏。乡村的夜就是从墨水瓶里渗出的,不,应该是从砚台里渗出的,那砚台就是曹濮平原里的池塘,到了傍晚,池塘开始面目暧昧。
那些树、草垛、鸡、狗,开始和身旁的参照物界限不分明,大家好像接到旨意,开始披上浅灰。此时池塘里的水,也不如白天清澈见底了,像是谁刚刚放进了一块墨锭,层次开始起了变化,上半部分清水里开始掺杂了如烟缕的颜色,下半部分已经有些微微地浑汤了。那时你就知道,“时辰”这两个字,竟然会有这么大的神通。古人用时辰来为时间找刻度: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
那墨锭开始准备的时候,应该是日入,鸡开始归巢,池塘里的水已经沾染了墨色,还未浓,但墨色已经共享了。先是风把墨色传播,让平原知道墨分五彩,让父老知道了诗意。你看,那霞色中的烟囱,它们悬腕狂放,癫狂如张旭、怀素的如椽的笔画。那笔画不再讲究横平竖直,而是浓处如乌云骤至,虚处是雪霁风定,记白当黑。真是行于所当行,至于所不可不至,完全是飞白是天书。炊烟,实在是太超逸了,墨点就恰似一个个黑色的鸟巢悬在枝丫上,一个一个露了出来,远远看去,正是墨点淋漓的垂露……
慢慢地夜色浓了,开始加深加厚。到黄昏,那时天色以黑色为主色,别的颜色只一点儿成分。到了人定时辰,是全部被黑暗俘虏了,人开始如襁褓里的稚子被夜围裹,沉进夜的床铺。那是安眠的时辰,过去的夜,承担的责任就是栖息,就是把黑管好,人在黑夜,就如人在子宫里一样安恬。
曾有一年的时间,我住在京城的一地下室二层,但那里也太明亮,太吵闹。一些特殊职业的女性,在地下室的三层。她们是流莺,不是流萤,她们的尖叫、她们的洗漱使夜有了噪声。夜间的吵闹和光,常使我一夜一夜睡不着觉。我用棉花塞住耳朵,用枕巾盖住眼睛,但还是折来折去,辗转反侧。
一年时间,病病恹恹,当时乡间的母亲还在,我回到了老家,母亲看出我缺觉,就不打搅我,我一连睡了两天两夜。
乡间的夜多好啊,乡间的夜里也有声响,但那是老头老太们嗓子发痒而咳嗽,几声过后,也就沉静了。偶尔有狗的叫声响起,即将进入梦乡的父老也知道是谁家的人晚归了,低声嚷一句或者什么也没问,就翻个身,接着倒头继续睡。如果全村的狗乱叫,那就可能是生人过路,或是村里进了小偷,各家各户的人就会起来,操起家伙出门察看,或站到屋顶瞭望。
乡村有天然的更夫,那是狗在值班溜达,它们可以很随便地站在春夜里,对着天边的月亮发言,或者发情,也可以在电线杆或墙角撒上一泡尿做记号。乡村的狗在夜间活得很自在、很自我,没人束缚它,没人教导它,那样的狗活一辈子才像狗。
二
世间不只有光明,还要有黑平衡,是黑平衡了光,光的过度就是污染,就是失衡。
而没有光,那样的夜更可怕。我说的光,是那种被人为驱逐,是曾经在我童年飞舞的,在历史中出出进进几千年的光。去年的夏天我回故乡,由于父母故去多年,我也有五年没有回到那片我曾称为血地的地方。而这次回去,我记忆的故乡已经被毁容,那个小镇,已经没有了青草的土腥气,也没有了夏季晒粪的那种刺鼻的味,街道开始硬化为柏油和水泥。
到晚上,我去了在我的散文里曾反复描写过的河:泥之河。但宽阔的漫流的水面没有了,蛙声没有了,芦苇没有了,那些原本低洼的河床已经被开发成了一栋栋住宅,那窗户里明灭的是现代的灯火。窗户里是现代的音响和肆无忌惮的阔笑。
那萤火虫,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突然感到这样的夏夜,是少一种东西的。那些打着灯笼的小精灵呢?它们移民了,还是嫌弃了这片土地,自己消亡了?我有一种悲抑的神伤,一种风情不在了,一种审美的道具不在了。我想象当我到了暮年,自己的孙辈问我:“爷爷,杜牧的《七夕》写的流萤,是一种什么物质?”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我能回答什么?我说萤火虫是一种已经消失的尾巴会发光的生灵?在爷爷小时候,我们老家的泥之河旁,就有很多。
对水质要求苛刻、对黑夜要求苛刻的萤火虫,给人以遐想以诗意的小精灵消失了。这样的夜,已经不能称之为唐代的夜色、宋代的夜色。现在的夜色已经减轻了夜的纯度,如羼了水的原浆酒。
我想到日本宫崎骏的动画电影《萤火虫之墓》的第一句台词“昭和二十年九月二十一日晚,我死了”。
我想,这也是我故乡的萤火虫留给世间的话:某年的夜晚,我死了。
有萤火虫的夏夜,多么快乐。我不知我是在怀念故乡的萤火虫还是和《萤火虫之墓》混合了,动画里恍惚间,少年清太看到了他死去的妹妹,看到了那个飞满萤火虫的夏天。
那时候的哥哥和妹妹节子是幸福的,装满糖果的小铁盒子,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哥哥拉着妹妹的手在夜晚奔跑。在漆黑的废弃山洞中,哥哥将萤火虫捉进蚊帐,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在夏季闷热的深夜里明明灭灭。哥哥将熟睡中的妹妹紧紧抱住,生怕一松手就又会失去。只有十四岁的他并不知道,战争本身就意味着失去。而现在,故乡的街道的改造,老房子的拆去,故乡的丧钟也在敲响,现代化本身就意味着故乡被连根拔起。记忆没有了,因为现代化改写了故乡,没有了童年吆喝的叫卖声、没有了小贩、没有了羊杂碎、没有了斗拐和铁环的故乡在消失。
萤火虫的一生只有一个夜晚,一切都会在夏日微荡的风中悄悄逝去。
(原声画面:妹妹轻轻地将昨夜萤火虫的小尸体埋进自己挖好的小坟中,对哥哥说:“我很想念妈妈,妈妈也在坟墓中。”哥哥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妹妹。)
一捧捧萤火虫的小尸体,从节子手中坠落,混入泥土,化作尘埃,哥哥仿佛看见了妈妈那同样脆弱的肉体燃成灰烬的样子。死亡再一次击打着哥哥幼小而坚强的心灵,这时滚过面颊的泪水,也许是为了妈妈,也许是为了萤火虫,也许只是为了生命不堪一击的脆弱。
萤火虫,只能活一个夜晚。在美丽的夜里,它却尽情展示它的美丽,然后在黑暗中悄然坠下。恶劣的环境使节子身上起了湿疹,但他们没有钱去看病,更没有钱去买来药品……终于,年幼的妹妹没能逃过饥饿和疾病的双重折磨,悲惨地死去。故乡的萤火虫没有了,故乡的萤火虫也像节子一样,身上起了湿疹,这样的病对萤火虫来说就是绝症。萤火虫的消失,不在萤火虫自身,是生态环境污染所致,是水的不洁,是人类光的放肆,是这些要了萤火虫的命。
节子死的那天也是在一个满天都是萤火虫的夜里,她含着笑,在最美的风景中去找那只有在梦里才能过的幸福生活。
当萤火虫再次亮起的时候,那个装糖果的小铁盒子、那个有着银铃般笑声的名叫节子的小女孩、那个山脚下门口搭有秋千的防空洞、那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所有这些镜头都令人感受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凉。这是一种挽歌,我把它想象成我故乡萤火虫的挽歌。
(原声画面:哥哥平静地点燃了盛放妹妹尸体的小竹筐,血红的火苗在哥哥不再清澈的眼底闪动。)
一切都那么残酷,一切都那么不近人情,在战争面前一切都是那么徒劳。哥哥为了妹妹和自己能够生存下去已经拼尽了全力,可他仍然不能保住这唯一的至亲。绝望伴随着夜晚降临,当火焰渐渐熄灭,幽幽的萤火虫为孤单的哥哥唱起最动人的旋律,纷纷扬扬升腾着的萤光在最远的天空结成温暖的笑脸。那是战争夺走的他的生活的全部、他的所有亲人。
现在的故乡也在进行一场战争,故乡的保卫战,注定我是失败的。我保护不了村头的那棵树,我保护不了那些蛙声,我保护不了在夏夜飞舞的萤火虫。我想寻找故乡土地上萤火虫的尸骨,我要做一个个小小的棺材,为这些小精灵筑建一处墓穴,上面写:“萤火虫之墓”。
我看过一则材料,科学家说:“萤火虫看起来似乎毫不起眼,但它们对生活质量可挑剔得很。萤火虫只喜欢植被茂盛、水质干净、空气清新的自然环境,一旦植被被破坏、水质被污染、空气变污浊,它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工光源带来的冲击,河流、沟渠水泥化所引起的危机,农药的使用,水污染造成环境的劣化,外来物种的入侵,人为捕捉……这些,无疑给萤火虫带来了厄运,城市中的钢筋水泥和噪声等多种因素,联合绞杀了这小精灵。
萤火虫也是生态环境的指示物种。科学家指出,凡是萤火虫种群分布的地区,都是生态环境保护得比较好的地方。换句话说,如果萤火虫在地球上消失了,足以证明生态环境已经十分恶劣。
有的科学家甚至认为,与华南虎这样的“明星”相比,萤火虫可以说是“无声无息”。但如果像萤火虫这样的物种灭绝,可能会造成整个生态系统的崩溃。
萤火虫没有国界,喜爱萤火虫也不分国界,日本也是一个非常喜爱萤火虫的国家,但他们就非常注重保护。据了解,为了保护萤火虫,日本先后指定了十个“天然纪念物”地区(自然保护区)。萤火虫受国家法律的保护,这在其他国家是没有先例的。日本是一个喜爱萤火虫的国家,在电影童话文学作品里,萤火虫是常常光顾的。日本人好像很偏爱萤火虫,浮世绘里常常有这样的场景:穿了华美和服、梳了岛田髻的女人,身后跟着摩登丫环,在那里扑萤火虫。歌舞伎里,也有这个“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动作。
安房直子写过一篇童话《萤火虫》,我在编选《外国金美文》的时候选了进去。贫寒之家,要把妹妹送人,哥哥去站台相送。妹妹的火车开走了,那张脏脏的小脸再也看不见了,哥哥还不肯回家。在阴冷的站台上反复踱步,突然他看见一个小女孩,很像他的妹妹。她掀开一个大箱子,里面飞出好多萤火虫。他追着这些蓝色的星星,怎么也追不上……
萤火虫微小,柔弱,以自燃发光。古代人说萤火虫是腐草而化,虽长于草泽,却生性清洁,它是指示物种,要求自然的纯度高,一点儿也不苟且,污染严重的地方,就不会有它的踪迹。
我想到我童年的时候,父亲和我一起去捉萤火虫,我们用纱布缝个袋子,把萤火虫装在袋子里挂在睡觉的床头。
晚上,我把萤火虫放开,放到蚊帐里,那真是满床晶光闪烁,我像是睡在天上云端里,一睁眼,前后左右都是星星。但后来睡着了,第二天起来,见昨晚的萤火虫全都死了。
父亲给我讲过隋炀帝杨广曾“征求萤火,得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岩谷”。杨广是个有诗意的皇帝,会写诗,懂得美,他的想法富有童话色彩。
黑夜有黑夜的伦理,不要删减黑夜的浓度,也不要增加黑夜的分量。前几年,北京行道树油松生长不佳,一直原因不明,经过有关专家集体会诊,确认“就是灯光惹的”,那些缠绕在行道树上的灯。有个科学家,他长期观察一串红花的生长情况,曾经在夜里进行过绕灯试验。几天下来,一串红竟开不了花了。日夜不眠,植物也累倒了,无法产生营养,自然无法开花。
黑夜的伦理,是允许光的存在,但那些光,比如星星、月亮,还有萤火,这是黑夜天然的伴侣,好像亘古如斯,是上帝原配给黑夜的。黑夜的黑和光,谁占几分,谁占多少,是有我们看不见的比例的,而今比例失调了,光的比例大了,植物不适应,动物不适应,有些虫类,开始了噤声。如今的夜是嘈杂,是人的噪声的充斥。
三
我以为,夜是给人安眠的场,它的黑度是指标之一,它的静幽也是指标之一。如果把一个人的卧室放在一个锯木厂,那锯和斧头的噪声如锯齿,一下一下啮食你的耳朵,耳朵被折磨久了就会起茧子,就会失聪。现在城市人多的是失眠,多的是忧郁症,整夜眼睛环视天花板,生不如死。我想,那多半是喧嚣的世相造孽惹下的:机车的轰鸣、装修、拆迁、卡拉OK。夜的空间越来越小,心灵的空间就逼仄,人的身体是会反抗的,反抗就是身体的某些部位怠工抗议。
而今的夜,已经不再是传统的夜,黑度不够,那些与黑度结盟的动物与音响的比例失调了,最后崩溃消失。乡间的夜里有声响,那声响多的是自然之声,很少人为的造作,很少扭曲自然。王维《山中与裴秀才迪书》中有:“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
王维笔下灞水深沉,月照城郭,辋川在月光中涟漪起伏;山上灯火,透过树林隐约可见。如一幅水墨国画,着墨淡雅,用笔清疏,写意传神,基调寂静而清幽,而最惹我欣慰者是“深巷寒犬,吠声如豹”。幽深并非无声,在我辗转反侧的时候,我想潜回到多年前的故乡,在故乡里,用一架硕大无朋的录音机器,录下十里或二十里的自然的声响。一到晚上我把窗子、门都关好,我录下的是夏的急雨,有瀑布声;冬的密雪,有碎玉声;有鼓琴,琴调虚畅;有咏诗,诗韵清绝;有围棋,子声叮叮然;有葫芦里的蝈蝈,鸣声铮铮然。
那故乡多年前的声响是天籁,那春的花开、夏的蛙鸣、秋的虫叫、冬的风号,它们给予耳朵的是滋养,给予心灵的是抚慰。
而在老家的那夜里,我竟然没有听到鸡叫,鸡鸣枕上成了绝响,心就一下子堕进了绝望,体悟到什么叫黯然心绪。没有鸡叫的乡村是否还能称之为乡村?那样的夜是否还能称之为夜?我想到了《潜伏》里的翠平和余则成。翠平是一典型的乡间妇女,她受组织的指派到了天津城做官太太,任务是为余则成洗衣做饭。翠平的思维仍是乡村的思维,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听鸡叫而早起,早起而做饭、洗衣服。
“都什么时辰了,城里的鸡怎么都不打鸣呢?”
余则成说:“不是不打鸣,而是没有鸡。”
翠平不知道天津卫里没鸡叫,更有意思的是她秉持的是乡下人的立场和观点,在男女情事和恋爱上常常让余则成扫兴。余则成就不得不教翠平如何恋爱。
“你必须学会恋爱。”
“恋爱,什么是恋爱?”
“恋爱就是说说话啊,拉拉手啊,散散步啊。”
“就是钻玉米地。”
“对,就是钻玉米地,在玉米地里说悄悄话啊,拉拉手啊。”
“就是要有月亮。”
“对,月亮,月光,读书人叫浪漫。”
我有点绝望了,在多年前的天津卫早没有了鸡鸣。我不是反对现代的文明,但它要有个度;我不是反对夜间的火把和灯火,但要给萤火虫一个空间;我不是反对丝竹之乐,但也要给自然的声响一定的音域。
我常回想在童年的乡间,那枕边的耳朵,就是自然的接收器。比如风来了,如《庄子》里写的:“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
那风,那呼啸的风在窗棂外,删繁就简,把一切的物件都当成了笛子,只要有穴有窍,有坑洼,有凹凸不平,那就有了天籁之响,那风声更加深加厚了乡间的夜。
我想起一句民歌的歌词:“到黑夜叫我想你没办法。”
是啊,到黑夜,叫我想故乡原来的黑夜没办法,那种本源的、原配的、没有删改浓度的黑夜,到黑夜叫我想你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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