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文学奖得主陈河老师文集-米罗山营地(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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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击队演的歌剧需要观众自己去想象配合。除了用真枪用道具之外,其他东西都是象征性的,比如一段木头一根树枝一块布幔一张椅子就可以表示为野战大炮、枪支、大海、坦克等等。他们的乐队只有三个吹口琴的人,一个男孩加两个姑娘。他们还兼带着唱歌,一个上去唱了,其他两个就继续吹奏。台下的观众听得如痴如醉,看得出这些丛林里的人们非常喜欢唱歌和音乐。唱歌结束之后,便开始演话剧。那是一个当时十分流行的三折戏。第一折是一个中国人家庭在讨论战争,儿子要求去参加游击队打击日本人,但是他的父亲不同意。第二折戏里几个贴着黑色小胡子带着大墨镜的日本军在叛徒带领下进入了屋子,他们捆绑了屋主夫妇,狂喜地调戏屋主的女儿,还找到了一大缸酒喝个烂醉。第三折戏里则是屋主的儿子乘机逃跑,到丛林里找来了游击队。游击队来到了屋子制服了日本人,解救了屋子里面的人,最后屋主的儿子和女儿都参加了游击队。话剧演到这里的时候,唐友宽走上了舞台又开始了宣传鼓动:乡亲们,我们的家庭被日本人屠杀;我们的妇女被日本人糟蹋。要制止这一切唯一的一条路就是要参加马来亚抗日游击联军,把日本人赶出我们的国家。

    话剧之后,又开始了唱歌。几乎每个游击队领导都被请到台上唱了歌,何天福也被请到台上唱了两首英语歌。一首是《南方的家》,还有一首《彩虹之下》。一个个子矮小但很健壮的游击队干部杨二贵表演了一套英国人传授的军事格斗拳术。如何从背后突袭敌人的哨兵将其制服,如何解除手持匕首的暗杀者的手中武器。这个时候兴头很高的观众席里有人高叫让“老鼠”刘中财上来和杨二贵交交手,很多人都鼓掌附和。可是刘中财客气地谢绝了。他说武林中有条规定不能和示范表演的人比高下。不过很多人还是鼓掌要刘中财上台表演,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武功高强,而且他年轻时是街头打架的好手。最后杨二贵自己从舞台上走过来,客气地称刘中财为前辈请他上台指点他几手,以后也可用到和日本人的战斗上去。刘中财推辞不了,就上了舞台。

    “你要我怎么做?”刘中财问对方。对方让他出拳打他,但是要故意让他能够抓住他的手。刘中财照他所说做了。杨二贵在确信抓住他的手臂之后,想做一个“过肩摔”动作把对手掼倒在地。但在他的动作之前刘中财的一条腿已锁住他的右膝盖,同时压住他的左脚让他失去重心扑倒在地。杨二贵马上叫自己认败了。

    刘中财开始有了兴致。他让杨二贵从背后来进攻他,让他移动位置,说着就扎下马步。杨二贵几乎退到了舞台的边缘,使劲冲过去撞他的后背,可是这个前土匪头子身体纹丝不动,像岩石一样稳定。

    春节大会丰富的肉食在长久没有吃到油腻食物的游击队员和老百姓身上发生了作用。在演出的中途,已有一些人朝场地右侧的茅厕狂奔。等到了演出结束时,几乎每一个人至少上过两次茅厕。为了不让人掉进粪坑里,茅厕内外都插上了火炬照明。茅厕边上有一片树林,丛林里的人平时有用树叶作为“解手纸”的习惯,这天的人特别多,那些树的树叶和树枝很快就被扯个精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像是一群蝗虫刚刚到过这里。

    然而游击队收编刘中财的队伍计划最后还是失败了。在这一次的会谈之后,游击队向“老鼠队”派出了一名政治教员改造他们的思想。可是政治教员很快发现他的课程根本没有人来听。就算刘中财亲自出面把人马召集起来,没多久课室里的人一个个很快少下去,直到只有教员自己一个人。两个月后政治教员离开了这里,刘中财也宣布不再和游击队联合了。他带着他的人马回到原来驻扎的椰子寨,过上了和原来一样的日子,再度打出了忠于国民党的旗号。游击队的总部觉得刘中财这个人很麻烦,决定除掉他。他们指派暗杀经验丰富的刘洪负责执行。刘洪对于这个武功高强又有一手好枪法的土匪头子很是敬畏。他事先派了人暗中监视“老鼠”在Guava Grove镇的家,他的老母亲和第一个老婆还住在那里。刘洪带着一个队员埋伏在刘中财家门口的树林里,像猎人伏击野猪一样躲在树上的吊床上。一个深夜,刘中财从密林里出来回家探视老母和妻子,刘洪伏击了他并成功将他击毙。

    第十一节 布网者

    和马共抗日游击队所走的乡村路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谋盛为首的一批重庆背景人员则倚重于走城市路线。他们认为要获取日本人占领者当局的核心情报,依靠游击队的丛林情报网是不可能完成的,而且,他们可能打心里边对于丛林游击战的价值存在怀疑,就像国民党正规军看不起共产党土八路一样。从实际的情况来看,重庆方面的人员开局部分做的实在是十分出色。从1943年5月24日突击1号的人员乘坐潜艇登上昔加里海滩到1944年元旦吴在新在怡保开张“建益商栈”半年余时间里,他们的间谍网络已经覆盖了全国。这里面做的最为显著的毫无疑问就是吴在新。

    吴在新与郑菊农合作设立建益商栈之后,为了打开局面,几乎每天以生意的名义设宴邀客,广结商界名流、各族首领、达官显要。后来,还经常邀请到了日本军政官员。日本当局此时正在修复千疮百孔的马来亚经济,急需有华人富商投资,所以吴在新的宴请他们几乎是每请必到。在这段时间吴在新做了几件大手笔的事情,一是利用日军特许的大米进口经营权将大米的生意扩大到了全国,与马来亚各地进出口商家建立了贸易,生意大做特做。第二是利用郑菊农的渠道投资了新加坡和北部马来亚摩托船公司,成为了控股的大股东。以上的两项生意需要大量的资金,戴维斯和林谋盛带来的资金几乎全部投入了这两个项目。但是吴在新很快对一件新的生意产生了兴趣。一个日本军官私下向他透露,槟榔屿的日本海军基地准备用投标的方式选择蔬菜和粮食供应商,如能中标,日后能获厚利。此时吴在新和林谋盛其实都拿不出钱来做这一大本钱生意,但戴维斯告知吴在新,下个月潜水艇会送来大笔活动资金,因此吴在新决定要参加这次的竞标。为了笼络关系,吴在新在怡保最为著名的“帝国饭店”举行了盛宴。“帝国饭店”坐落在号称是“马来亚泰姬陵”的怡保火车站楼上,这个建筑外部全部用大理石建成,气派雄伟,而内部的装饰更是极其奢华。这天他几乎请到了霹雳州和槟榔屿所有的日本军政高官,还专门请来了日本人歌舞伎助兴。为了和他的富商身份相一致,他的身边很可能有个姿态妩媚的女士相伴。陈平在《我方的历史》一书里提到这个女人是当时怡保最红的交际花和舞女,吴在新那时经常去跳舞厅里跳舞,结识了她。她当时就和吴在新同居在一个寓所。陈平认为,一个从事地下工作的谍报人员无论是国民党人还是共产党人,这样的行为肯定是违背纪律和原则的。你在外面结交一个背景复杂的女人倒也罢了,可是你把这样一个女人带到自己的家里居住,而这个家正是地下间谍工作的中心,无论如何是不可原谅的。

    邦咯岛上的李汉光伙同蔡群英除了合伙原来的海产鱼货生意外,也新开了一家米铺,因为这样可以掩护帆船出海接潜水艇的任务,减少附近邻居的注意。陈崇智和李淑叶作为吴在新的建益商栈的分栈留在红土坎,陈崇智经常会在邦咯岛、怡保、米罗山之间行走。某一天,陈崇智在登上邦咯岛时,发现在蔡群英的“广成利商行”不远处的海边浮脚木屋大门旁,挂出了一块“昭南造船厂筹备处”木牌子,但里面没见有任何造船设备。陈崇智觉得邦咯岛是个工业很不发达的小岛,对外交通固然需要船运,但在此设造船厂似乎有点奇怪。见到李汉光后,陈崇智提出自己对这个“昭南造船厂”的疑虑。李汉光告诉陈崇智,这个“昭南造船厂筹备处”不知道出资人是谁?员工中有日本人和台湾人,都是外地来的。目前他们以筹备处名义,做些鱼类海产品业务,像在掩蔽什么隐情。他由于和他们是邻居,所以常过去与他们的员工打麻将联络感情,暗中亦在了解他们的情形。他要陈崇智不必过于担心,他会想办法摸清他们的底细。陈崇智觉得此事蹊跷,吩咐李汉光要多加小心。

    余天送曾跟着戴维斯等人一起上了米罗山营地,在山上教导游击队员如何使用和保养英国武器。由于潜艇搬运来的武器不多,只能配置一个小队,因比余天送很快在山上无事可做,被派到山下城市区去开展特务工作。余天送下山后到了怡保。吴在新安排他在怡保市南面的打巴(Tapah)镇大街上租一店面,开一“义记栈”杂货店,作为怡保、红土坎、邦咯岛诸地与米罗山上总部的交通站。日军想尽办法要消灭山上游击队,除了派兵进山搜捕围剿,还在米罗山下采取封锁米粮蔬菜食物进山区的隔断政策,想以此手段困死游击队和136联军人员,逼迫他们走出森林后予以追杀。靠山边的农村和入山路口,不定时有日本宪兵、警察巡视。如有携带米粮、咸鱼、肉类、蔬菜等入山供给游击队之嫌的,都会被抓去审问。为了保证山上的人员食品供应,余天送奉命另找一条运送路线。其线路是由打巴经金马仑高原的公路,在这条公路的9英里处开辟了一条进山运送米粮食品的路线。这条运送路线是安全了,但山脚下存放物品的秘密地点和山上的营地距离还相当远,到第二天这些粮食蔬菜才能运到山上营地。由于运送时间较长,一些蔬菜就会发黄或腐烂了。山上的营地都在树冠浓密的丛林里面,如在开阔地开荒地种菜则会被日军的飞机发现目标。为了弥补菜蔬的不足,余天送就让人多买了些豆类送上山,试着孵豆芽菜,以增加点维生素。孵豆芽菜的方法是用竹箩先放一层竹叶或杂草,再铺一层豆子,然后再铺一层竹叶或杂草。如此重叠铺上豆子和竹叶杂草,装满一竹箩,放置在山溪岸旁。用半片竹子,除去竹内节子使水能流通,将竹片一头接高处溪水,另一头接在位置较低的竹箩上,这样溪水自然流经竹叶杂草和各层的豆子,然后再流出竹箩。这样过上两三天,豆芽就可以长成了。经过试孵的结果,黄豆芽最合用;绿豆较小,亦很好;乌豆较大不受人喜欢;红豆发芽后,叶子向上伸,根茎向下长,不宜食用。从山下搬运而来的蔬菜类以丝瓜、荳荚、黄瓜等为主。肉类很少,一般有小咸鱼,所以小咸鱼成为山上人员的主要蛋白质来源。

    以上所列活动都需要大量资金作支持。尤其是吴在新迅速膨胀的生意,几乎消耗了136联军带来的全部活动经费,而且已经透支了即将到来的资金。现在,他们最为关注的就是下一次的接潜艇任务,因为印度的总部事先安排,会在这个时候送来一大笔资金。负责接潜艇和运送资金任务的是陈崇智和龙朝英。

    陈崇智开着那辆有秘密夹层的黑色奥斯汀汽车往返于怡保红土坎之间,这回他又有新的问题要解决。上几次接了潜艇之后,帆船都是开到霹雳河口卸载人员和物质,这期间要走很多的海路,万一遇上日本人,巡逻艇就会非常危险。这一回,他们决定将从潜艇上取到的物质先运到邦咯岛,然后再转运到红土坎,这样可以大大减少水路上冒险。因此,陈崇智得去寻找一条从邦咯岛到红土坎的安全路线。当时邦咯岛和红土坎两地的所有船只,必须取得日本管理机关的特殊许可证才可以搭载客人往来两地。红土坎码头岸上,日本宪兵警察和暗探十分活跃,常会盘查外地来的或认为可疑的行人,对随身携带的物品检查也非常严格。

    陈崇智很快就勘查到了一条秘密的路线,可以由邦咯岛坐小船渡海,经红土坎镇海边一私人园地,然后开车前往怡保。这条线路可避过邦咯岛和红土坎两处码头军警暗探眼线的威胁。陈崇智循这条路线从邦咯岛到红土坎私人园地上岸后,认为安全可行,就开车前往怡保向吴在新报告所做的工作。吴在新见到陈崇智,说正有要紧事找他,得马上去处理。

    事情是这样的:昔加里交通站陈广进的橡胶园割胶工人礼赐扬言要去警察局告密。陈广进就是那个吴在新登陆不久经黄君介绍认识的农场主,后来他租佃了一大片土地给吴在新种水稻,还出面担保,到日本人那里给吴在新等人办理居留证。在后来的日子里,吴在新发展了他为交通站负责人,因为他家正处进出丛林的要道上。昨日陈广进匆匆来访,报告说橡胶园里的雇工礼赐向他的太太额外要些钱去买鸦片烟抽,他的太太不肯,因此就吵了起来。后来礼赐发怒扬言要到警察局密告,揭发他和吴在新等人的秘密关系。陈广进夫妇一听大惊失色。陈广进好言安慰他,告诉他会去找吴在新拿钱来给他买鸦片烟,要他在昔加里等候,自己马上去怡保向吴在新拿钱。陈广进说完连夜赶往怡保见吴在新,希望赶快解决这事,免得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陈崇智听完吴在新的陈述后,建议马上前往昔加里作处置。于是两人决定取出埋藏起来的手枪,立即驱车前往红土坎附近的昔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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