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点。
集体唱歌。游击队的指挥员使用唱歌这一形式作为宣传和鼓舞士气的工具。总的来说,营地里唱的歌政治气味很浓,每个人作为任务要把歌词抄写在小本子上,反复练习。有的人唱得特别好,会在节日里游击队举行的文艺晚会演出。
下午6点。
全体集合在操场,降下游击队旗,唱“红旗颂歌”。
晚上6点15分。
静修自习时间。队员们或者看书或者写笔记。营地有个图书室,里面有不少书籍,一部分是共产主义理论的书,也有其他的书籍,包括各国历史,农业种植,诗歌文学等等。
晚上7点15分。
集体辩论会,通常在总部的屋棚里举行。辩论的题目有很多,比如:抽烟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为什么马来亚会陷落于日本人之手?是不是应该处死日本俘虏兵?在这些争论中每个人都受到鼓励,站立起来大胆发表意见,而且他们确实也毫无保留地这么做了。
晚上9点。
一声哨音,所有灯火要熄灭,不准再交谈。游击队总部的屋子不受熄灯哨限制,那里的人总是要开会到深夜。
从上面这份日程安排来看,游击队的营地充满了乐观精神,所有人都保持高昂的士气。虽然他们的营地生活这么艰苦,吃的东西又是那么简单不足,而且他们时刻要出发去和日本人作战,他们还是喜欢大声欢笑。如果他们玩游戏,那种尖叫和喧闹和一所和平时期的普通中学没什么区别,因为游击队员大部分都是一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营地最大的娱乐活动是文艺晚会,通常是为了庆祝苏联和中国的革命和传统节日。这一天营地里会改善伙食,可以不受限制吃米饭,还有烤肉、咖喱鸡、甜饼、咖啡等等供应。会餐之后,文艺晚会就开始了。有演话剧的,有唱歌仔戏的,当然更多是革命的歌曲。这样的晚会通常持续数小时,最后在齐唱《国际歌》中结束。
在参加游击队半年之后的某一天,游击队副支队长刘洪让何天福准备一下医药箱,马上跟他出发去执行一个任务。临走前,刘洪看到何天福背着一杆步枪,就让人给他配了一支左轮手枪外加一把英国造的军用猎刀。他们两个人在橡胶园和山林走了一整天,晚上到达了埔地南边的一个山村,当地的“民运”委员会主任唐友宽在等待着他们。何天福认识唐友宽,他原来是甲板海外华侨中学的送信员,不过他的侄子是在学校当校长的,所以他还是比较受人尊敬。唐友宽现在是这个地区“民运”组织行政最高领导人。
唐友宽介绍了情况,说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和土匪“老鼠队”控制的地区交界处。土匪声明过,如果游击队的人员没有经过他们的许可越过界限进行各种活动,那么他们就要开枪射击。到目前为止,游击队方面为了保持和平起见,一直遵守他们的规定,没有进入过他们的领地。何天福还在甲板时,就听说过土匪“老鼠队”的传说,现在从唐友宽的介绍中,知道了这个队伍的领头人是一个叫刘中财的人。他的外号叫“老鼠”,所以老百姓会叫他的队伍为“老鼠队”。刘中财这个人会武功,十分强壮,腰间插两把枪,听说枪法神准。他在丛林里做了一些劫富济贫的事情,获得和英国的罗宾汉一样的声誉。日本人占领马来亚之后,刘中财也给自己的队伍贴上了政治的标签,起名为“海外华人抗日军”,自称忠诚于中国国民党蒋介石政府。他们总体上是抗日的,但也从老百姓中收取保护费。另外,他们的纪律也很差。
唐友宽说前天他接到了土匪那边的一个请求,说刘中财的第二个老婆外号叫“丛林女皇”的阿娇得了重病昏迷不醒。他们请了远近的中医和草药医师医治都没有作用,所以请求游击队帮助派丛林里最有名的医生何天福来救阿娇一命。何天福这才知道这趟旅行的任务,也明白了刘洪为何给他配了长短枪加英国猎刀,主要是为了给样子文气的他在土匪面前壮壮形色。何天福心里发慌,因为他实在不是一个医生,只是卡迪卡素夫人的帮手而已,恐怕治不了“丛林女皇”的病。刘洪说事到如今也只能试试看了。要是不答应“老鼠队”那边的人,恐怕从此会结下冤仇。刘洪还解释了为什么愿意帮助“老鼠队”的理由:因为他们毕竟是抗日的队伍,所以马共游击队一直想联合他们,扩大抗日的力量,所以会派刘洪和何天福一起来他们的领地。刘洪想利用这次机会和他们谈联盟的事情,让他们从土匪成为“友军”。唐友宽也说,过几天就是中国人的新年了,他要在森林里面举行一个盛大的群众集会,庆祝春节。唐友宽说“老鼠”刘中财在这一个地区的老百姓中还是比较有声望,他让刘洪把刘中财的人马也请过来,双方作一次友好的交流,给日后的联盟打个基础。
唐友宽带领刘洪和何天福下山,前面有个村子是土匪派驻向导的地方。当他们进入了这个村子时发现这里的气氛非常冷清,看不到人迹。水果树的果子和田里的庄稼成熟得过了头,分明是已经被人放弃了。这个村子占地很长又很宽,两边夹着山峰,看得出这里原来是河床,由于长年的河道沉积而使土地变得特别肥沃。“老鼠队”的接头人是一个年纪较大的人。接头人在离开屋子之前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把一个关着一头染成红色的长尾猴的笼子打开,把笼子里的红猴子放走。他说这头猴子是一群经常在他的农场捣乱的猴群的头领,他用捕兽笼子捕住了它,并用红颜料染了它的全身。
他们穿过村子开始上路,新向导将带领刘洪和何天福前往土匪队伍在深山的营地,而唐友宽则按原路回到出发的地方。向导告诉了他们这个村子为什么被遗弃的原因。他说本来他们的头领刘中财要队里的人马在这里建立一个定居点。起初有的人热情很高,还带着家眷来种田。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就失去了兴趣,还是那种打家劫舍的生活更加有趣,于是人马又回到了丛林里。这个向导作为接头人留在这里,有时还可以卖一点烟叶和木薯挣几个钱。
前面的田地里面有一群猴子在觅食,突然之间猴子发出恐惧的尖叫飞快地爬到了树上,似乎有什么怪物在追赶着它们。刘洪和何天福马上拔枪躲到树后,以为是老虎或者是日本人接近这个地区了。向导笑了笑对他们说不要紧张,是那只他刚才放走的红猴子干的好事。它想回到猴群里去,可是其他猴子看见它的红毛都不认识它了。何天福接着看到那只红猴子出现了,它因为不被同伴接受而显得很可怜。它走到哪里猴群都会快速躲开。也许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它身上的颜色才会褪掉,那时它才有望回到猴群里去。向导就是用这种办法干扰猴群的生活,想把它们赶回到丛林里去。
天黑的时候他们到了深山里面的土匪营地,远远看见了一个茅草木屋内亮着灯光。向导在50米开外就大声叫喊:迎接兄弟!他这么一叫,原来亮着的灯火熄灭了。何天福听到那木屋里有拉枪栓的声音。向导一听声音便大声叫道:不要开枪,是刘中财兄弟邀请的医生来了!那屋里的人听这么说,便要求进山的人把他们的武器举到头顶走过来。
当何天福等人走进了哨兵屋子,里面的人点上了火炬检查他们。何天福闻到了一股酒气,地上有一摊纸扑克牌,还有些吃的东西。看得出他们在一边打牌一边喝酒,而且还亮着灯,这样的情况在游击队的营地是不可想象的。何天福很快感觉到这里的散漫气氛,他们可以自由地骂人、说笑、下棋、打牌、喝酒吃肉、赌钱、聊天到半夜。他们也无须早晨起来出操,每天吃三顿饱饭,比起游击队的生活好上了许多。然而还没等何天福深入了解,已有人过来带他去医治病人。
病人在林中的一个木头屋子里。屋里屋外点了好几个火炬,里面有好几个女人在伺候,刘中财也焦急地守在里面。病人躺在一张木板床上,神志昏迷呼吸急促。何天福事先听说病人是“丛林女皇”,以为一定像是古代戏文的那些头戴凤冠的女人,可眼前所见的其实只是一个脸色惨白、濒临死亡的乡下姑娘,所以心里一下子激起要把她救活的渴望。他了解了她的病情,得知不是什么慢性病,而是几天前吃了山下带来的酒菜肉食后突然发病。何天福初步判断是食物中毒,他把了一下她的脉搏感到跳得很弱,似乎时刻都会停掉的样子。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病人做灌肠治疗。他看见过卡迪卡素夫人很多次给食物中毒的病人做灌肠治疗,而且他的药箱里面就有卡迪卡素夫人配备给他的灌肠器械。他唯一顾虑的是病人是个女的,还是土匪头的二姨太,要灌肠的话只能脱下她的裤子从肛门处插管的。不过刘中财脑筋倒是开明的,为了救命脱下女人裤子有什么关系?于是何天福准备好了一大盆肥皂水,将灌肠的胶管插入病人体内,开始将大量的肥皂水注射进去。他注射了大约两公升水之后,感觉到病人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何天福感到这招还行,于是又继续打了几针筒的水。慢慢地,病人的手脚开始活动,开始是缓慢的,接着变得很激烈地乱打乱踢。何天福还往里面灌水,可是病人体内的压力把灌肠器的皮管压出了肛门,紧接着的是喷涌而出的大量夹着脓血的粪水。“丛林女皇”苏醒了过来,开始吐出了大量发臭的积食。
这真是一个奇迹!何天福自己都难以相信他救了一个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人。消息马上传遍了土匪的营地,而且很快传遍了周围的地区。从那以后何天福获得了“神医”的称号。
由于何天福救了“丛林女皇”一命,刘洪和刘中财之间的谈判变得比较顺利。他们很快谈好了收编和联盟的协议,而且刘洪邀请刘中财带上部分人马到游击队控制的Tampoi镇参加春节森林军民联欢大会,并和马共游击队的高级领导人江雁和老冲见面,正式结为“友军”。
春节森林联欢大会的会场在山脚下瀑布附近一块足球场大小的空地上。附近是一个锯木厂,有好多老树和不产胶汁的橡胶树被砍倒了,被锯成一段段木头放在场子里给观众当凳子。来参加森林联欢会的群众挤满了场子。在日军一次又一次对华人居民进行大屠杀之后,森林里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华族居民来参加游击队的大会让人觉得很振奋。这些散布在丛林各处的人聚集在一起,一边兴奋地看着舞台上发生的事情,一边又提心吊胆地防备着日本军队的包围。一部分胆子大的就坐在场子中央的木柴和树干上,而更多的一部分则站立在场子的边缘挨着树林,万一遭日本人包围就可以立即逃入树林里去。两盏煤气灯悬挂在舞台的中央,还有两盏煤气灯则挂在站满民众的场子边的橡胶树上。民众躲藏在丛林里常年见不到几个人,现在有这么多人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看来看去都感到莫名兴奋。
刘洪何天福带着刘中财和他手下十几个人到达了会场时,大会已经开始了。刘洪在场子下等了几分钟没看到有人来接待,便询问给他带路的女向导员素云这里负责的干部在哪里?他马上要见他。素云说这里的干部正在台上讲话,这个干部习惯发表长篇大论,有时能讲上一两个小时。刘洪说那你赶紧去找另外的负责人过来,我们有非常重要的客人需要接待和介绍。
素云是个普通的向导,急得有点团团转。刘洪看她没什么办法,就干脆带着刘中财和何天福直接往舞台的中央走去。当他们出现在舞台上,台下的观众眼睛都转到了他们身上。很明显,他们打断了台上的人的讲话。在台上讲话的是唐友宽,起初是有点发怒地看着来人。可他发现是刘洪带着刘中财的时候,马上表现出热情欢迎的样子。他向台下的民众介绍了这就是丛林里的好汉大名鼎鼎的刘中财,人群中都马上安静下来,发出一阵阵窃窃私语。刘中财也笑容满面,拱手作揖恭祝民众新年吉利平安。之后,唐友宽带他们坐到了场子中央,给他们端来咖啡茶水和糕点水果。游击队的上级领导江雁和老冲也来见面寒暄。
为了过好春节,游击队的后勤组织“民运”准备了丰富的食物供到场的民众食用,刘中财的人也带来很多肉食。操场上的桌子上摆着烤猪肉、白煮鸡和鸡蛋、甜酸鱼、香肠油炒饭等等,民众一边饱餐久违了的肉食,一边看演出,十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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