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击队领导派了一个叫梅英的女游击队队员给何天福当助手。梅英在穷困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是个不认得字的文盲,从小就在锡矿上洗矿沙维生。她大概是十八岁,中等的个子,灰色的头发,实在算不上漂亮。她的脾气很急,说话毫不节制,不管是游击队的指挥员或者是一个新入伙的队员,她都照样可以对他们连珠炮似的发脾气。还有一个女队员叫彩琴。她也是一个农村长大的女孩,原来也做过洗锡矿沙的活,她有一个叔叔在游击队第一军团当政治委员。在她们的帮助下,何天福来到离主营房半英里的病号棚,这里充满了腐烂的臭气,很多病员都已经奄奄一息。何天福检查过之后,发现这些病员主要是疟疾,另一部分是因为缺少维生素而产生的黄肿病,还有一些是外伤,因为皮肤被丛林的荆棘割破或者被蚂蟥叮咬后伤口形成了溃疡。这些病症卡迪卡素夫人事先都想到了。治疗疟疾的奎宁她给了何天福很多,一部分口服药片,还有一部分溶解之后用于肌肉注射。含维生素A的鱼肝油卡迪卡素夫人没有给他很多,但是这个可以就地取材,用米糠或麦麸皮做成丸子,里面含有大量维他命A,病员吃了之后很快都消了肿。用于消炎的消治龙药粉对于治疗外伤溃疡有不错的效果。这里没有枪伤的伤员,因为受枪伤的伤员走不到这密林深处,都在森林边缘的营地治疗了。经过了两个礼拜的治疗,病号棚里伤病情况大为改善,很多病员在卡迪卡素夫人送来的药物治疗下都恢复了健康,而仅仅从卡迪卡素夫人那里学了点基本治疗方法的何天福也被游击队员看成了神医。何天福还发现了这里疟疾病多发的原因,因为这里没有厕所,队员们都是在山洼里面就地解决。下雨时,雨水把粪便冲入溪流,而游击队食用的水源就是溪流,所以粪便里的疟疾细菌便得以传播。游击队领导听取了他的意见,盖了一个茅厕。另外,原来的洗澡房男女之间只隔着一层木板,梅英告诉何天福经常会有队员在木板缝里偷看她洗澡。何天福也向领导提了建议,于是游击队长让重新盖一个女浴室,和男的分隔开来。
何天福不仅要负责营地里的医疗,还得外出去医治和日军作战受伤的伤员。这一天,有一个小分队伏击日本人的巡逻队,打死了五个日本人,游击队员死了一个,死的是那个以前卖藤制家具的阿天。受伤的有三个,其中一个身体内还留有子弹,现正在山下的锯木厂里等何天福去医治。何天福把一些医治外伤的药品都带上了,消毒棉花,消炎份,紫药水。他告诉游击队长,他可没有外科手术的经验,更别说从伤口里取子弹。但游击队里除了他没有更有经验的人,所以他还是被火速派往锯木厂。
走了一整天到了丛林边的锯木厂。这里已经变为临时医院。在外边执行任务的游击队员和外围支援游击队的民众生了病都会到这里来寻找治疗。锯木厂很大,有两座大房子,在空旷的大屋顶下游击队伤员躺在担架上显得特别无助。何天福看到了一个游击队员不停在呻吟,他就是那个子弹还嵌在大腿骨里面的伤员。因为游击队长知道何天福不会取子弹,已经叫人去请一个远近有名的华人草药老医生来取子弹。他的家在偏僻的乡村,所以派了很多个交通员去寻找他。何天福虽然不会取子弹,可是对于一个草药医生会做外科手术觉得难以置信。他看到了那个伤员痛苦万分。本来,他是可以给他吃几片吗啡止痛片给他止痛的。可是他知道游击队的纪律,既然他们已经派人找草药医生,如果他给伤员吃了药,万一手术不成功那就会怪罪到自己头上。但是他非常怀疑这个草药师有取子弹的本事。
天黑之后,草药医生终于来到了。这是一个飘着白色的长胡须梳着发髻的老人,样子有点像小人书里的神仙。他身边跟着个助手,提着一盏一路照明的红灯笼,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包用旧报纸包着的草药。他们一到,屋棚里立即忙碌起来,有人开始烧开水,有人拿来了水盆放上干净的毛巾。何天福满怀好奇心,急于想看看这个草药医生是否真的能取出伤口内的子弹,他装作给他们当帮手一直站在旁边。
老医师开始用棉花蘸着盐开水清洗伤员的伤口,在伤口边切了几个口子放出了脓血。尔后他从那包草药里面选出几样草叶和干草根之类的东西叫助手去捣成药饵,他自己则往口里塞进一些绿色的树叶,慢慢地嚼着。药饵捣成之后,老医师取了一部分摊在一块香蕉叶上,再混合上口里嚼过的绿色树叶做成药饼,然后贴在伤口上,用绷带缠上了。草药医生把留下来的药饵交给了一边的何天福,关照说:“每隔两个小时更换一次药。最主要的是隔八个小时后一定要仔细检查伤口,因为这个时候子弹应该会被药饼吸出来了。如果不及时把吸到伤口边缘的子弹取出来,那子弹又会回到原来的位置。”老医生还从包里取出一小包药粉,吩咐说:“子弹取出后,撒上这些药粉,再用中国绿茶定时清洗伤口。”
何天福小心地接下了药包。他无法分辨那干的草根是什么植物,可是能认得出刚才老医师放在嘴里咀嚼的绿叶是风信子,还有一种是叫不出名的叶子像羽毛的野草,村里的人通常捣碎贴在皮肤上用来吸出刺入皮肉的刺。风信子是到处可见的植物,生在潮湿的地方,村里人通常割来喂猪和鹅。何天福对于这样东西能取出子弹十分怀疑,因为他看过AC医生和卡迪卡素夫人一起为那个游击队员取子弹的手术是那么复杂。
这个晚上他留在了锯木厂过夜,一边留心按时给伤员换药。何天福这个时候在不见天日的浓密丛林里生活了四个月,所以到了开阔的丛林外边感到十分舒畅,而且,也为逃避了政治委员每个晚上都要做的无聊而冗长的形势报告而轻松无比。
锯木厂有两个大棚,一个还在生产木板,另一个作为游击队临时医院。何天福和向导临时来到这里,没有多余的床铺。锯木厂里生产棺材,里面有好些已经打好的棺材。那向导累得不行了,找了一个棺材倒头便睡。何天福当然也不怕,因为他刚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就是在“鬼屋”里度过了第一夜的。他按时检查伤员伤口,给他换药。到了天快亮时,他听到了那伤员在呻吟。他把药饼打开之后,发现那颗闪亮的子弹头已经被吸到了伤口外边。他赶紧用镊子夹出了子弹,心里敬佩得不得了。后来他听说这种用草药取子弹的方法是从中国大陆传过来的。红军被国民党追赶的长征途中,都是用这种办法来医治枪伤的。但是何天福始终没弄明白老医师那几种植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所以也没学到这门绝技。
何天福在游击队营地里生活了两年多时间,对山上的生活有详细的记录。他的一份日记准确详尽地记录了游击队营地里日常一天的生活。
早晨4点。
炊事员开始为营地里将在黎明之前出发的人准备早餐。这些一早出发的人包括换岗的哨兵、运送粮食的队伍、准备下山走远路的游击队指挥员和交通员等等。炊事员是一些比较笨拙或者年老体弱不能打仗的人。
早上5点半。
一长声的哨子吹响。全体人员立即起床,在五分钟内带武器集中在操场训练,这个时候天开始发亮。操练的项目通常是跑步和走队列,目的是训练纪律性和提高体力。但是相对于游击队简陋的伙食,这样的操练消耗能量过大。而且,指挥员为了整齐有力,还要大家齐喊:1、2、3、4的口号。在黎明前的丛林里这样的声音可能会传得很远。这一点比较危险。
早上6点15分
天已亮,但丛林里面还是黑暗的。我们前往山谷底下的溪流里洗脸刷牙。每一个游击队员都有一块白色小毛巾,上面用红字印着中英文的“早上好”字样。牙刷各种各样,有的是从山下买来的,也有人是用野猪毛自己做了牙刷。洗刷过之后,大家回到铺位换上了短袖的上衣和短裤,因为夜里必须穿上长袖上衣和长裤以防止蚊子和寒冷。除了每个人有一顶印着三颗五星的五角军帽,游击队基本上没有标准制服。女游击队员不能用化妆品戴首饰,可是她们会用一种棉线在脸上来回绞动拔掉脸上的汗毛,使得皮肤比较白嫩。游击队员穿的鞋子比较成问题。一些人过去基本习惯打赤脚,现在开始穿上自己做的木底鞋。许多人穿着木底鞋跑步会发出很奇怪的音乐,每一双不同的木底鞋发出的音调都是不一样的。
6点30分正式集合,升旗仪式。全体人员参加。游击队红色旗帜上有三颗黄色的星,分别代表了中国人、马来人和印度人。向红旗敬礼之后,大家一起高唱“红旗颂歌”。然后是游击队领导做政治和形势分析。
早上7点
军事训练开始。枪械操作、投掷手榴弹、拼刺刀等等。具体有练习瞄准、相互掩护和伪装术等等。每个人都有一个小本子,记下要点。比如步枪的有效射程、汤姆冲锋枪每分钟击发子弹数、步枪子弹的初速和弹道等等。很多人在练习瞄准时遇到困难。他们要么两眼全开,要么一起闭上,不能闭上一只眼。还有的人只能闭上右眼,不能闭上左眼。所以能看到奇怪的现象,有人用右肩顶着枪托射击却要用左眼瞄准,这样能不能打中目标只有天知道。
早上9点。
早餐开饭。随着一声令人愉快的哨音,所有的人都带着铁碗和调羹到操场集合,再列队前往位于溪边的伙房。我们每个人往碗里打满了米粥,还有一小碟咸菜,通常是红薯叶子做成的。有的时候粥里面掺和了木薯或者红薯。吃饭的时间只有15分钟,哨子一响大家都要放下铁碗,所以吃饭都是狼吞虎咽的。在这之后,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喝一点开水(有时供应茶和咖啡,但是很少),然后就到溪里面去洗碗。回到宿舍后大家可以聊天、抽烟、读书或者做其他喜欢的事情。
早上10点。
分班上中文文化课。初级班通常是在操场上,开始的时候是复习上一课教的字,教员一般是一些十四五岁的小游击队员,他们通常上过中学,而学员则是一些年纪比较大的文盲。高等一点的班大声朗读课文。没有课本,课文印在一幅大纸板上,大家看着读,内容是一些共产主义的理论要点。文化课之后,是批评和讨论会。在这里如果一个人背后批评领导会受到严厉处罚,但是在讨论会上公开提出意见是受到鼓励的。因此可以看到很多人大声相互争论,持续很长时间。
早上11点。
做体力劳动。主要工作是盖屋子、砍树或者是劈木柴、从丛林深处的秘密库房搬运物资等等。由于储藏大米的地方很潮湿而且储藏的时间比较长久,大米里面会加上大块的石灰石防潮,即使这样,大米里还是长了一些黑色的象鼻虫。所以在劳动时间有时大家会拿着一个盘子把大米里面的石灰块和黑虫子拣出来。很多人吃饭的时候对于饭里的虫子毫不在意一口就吞下去。我开始的时候会用筷子小心地检出饭里的虫子。可是因为吃饭的时间这么短,如果我去捡虫子就没时间吃饭了。到后来我就闭着眼睛不看,只管把带虫子的饭吃下去,慢慢就完全习惯了。
下午1点。
主题知识课程。有苏联、中国、马来亚的历史地理课;共产主义思想和运动、抗日游击队的任务和生活等等。首先由游击队的政治教员讲课,然后每个听课的人都要起来回答问题,讲自己的想法。游击队员在学习上面花费了很多时间,主要是指挥员要让大家的时间安排的紧张饱满,以减少想念山外家庭的生活,保持队员们高昂的士气。
下午3点。
自由活动。可做一切个人的事情。
下午4点。
洗澡。营地里人非常喜欢干净,虽然我们的居住条件和野人差不了多少,但我们每天至少会刷一次牙。山涧的泉水非常冷,但是每个人都会脱光衣服从头到脚打上肥皂彻底洗一次。每个人每月会领到一块肥皂和一只牙膏。它们的商标牌子是一样的,都是“月亮上的姑娘”牌。
下午4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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