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文学奖得主陈河老师文集-米罗山营地(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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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人要求李汉光带领他们去怡保抓捕龙朝英,李汉光同意合作。日本人定下抓捕龙朝英的地点为怡保火车站,因为李汉光供认龙朝英经常会坐火车来往于怡保和米罗山。石部野四郎派了两位宪兵押着李汉光去怡保火车站去守候龙朝英,一旦龙朝英出现,就由李汉光指认,宪兵队出面抓人。几天下来,两位宪兵深信李汉光的合作诚意,已松懈监视的心防。李汉光假意殷勤,事实上知道龙朝英向来是坐长途汽车往来于米罗山怡保两地的。这样在火车站等候,并不可能会出现遇到龙朝英的尴尬场面。另一方面,李汉光也希望有相识的人看到他与宪兵在一起,可以将他已经被捕的警讯告知相关人士。

    从3月23日到26日的四天里,李汉光和两位宪兵每天按时到怡保火车站,迎送米罗山来往怡保的火车,站在门外看着旅客进出。每天如此工作着,既辛苦,又枯燥,可李汉光一直表现得十分专注。26日那天工作结束后,日本宪兵带着李汉光到怡保的宪兵队反间谍总部,其中一位宪兵因故离开去办事,由另一位宪兵陪着李汉光到二楼休息。二楼有两名日本妇女负责打理和看护。那个日本宪兵见到有日本妇女便兴头大发,先是说要去冲凉洗澡,然后就赤身裸体在室内走来走去,那两名妇女见状就避到楼下去了。

    这位宪兵在两位日本妇女离去后觉得无趣,加之冲凉后身体疲惫,不久就进入沉睡。李汉光多日来虚与委蛇之目的,就是争取如此的机会。所以他乘此机会到浴室,假装要冲凉,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发出水声来掩盖其他声音。他立刻爬上冲凉房的窗户,沿水管爬下来,跳到墙边的小巷子里,一口气穿过好几条小街。在一个街口他拦下一辆华人开的出租汽车,随即上车,请司机开往米罗山,并且告诉他自己是游击队员,刚从日本宪兵队逃出来,请他开快车甩脱追兵。这司机一听此言,回说一句:大家是同胞。立即以最高速度送他到了米罗山脚下的入山口。李汉光向支持游击队的人士借了车资付给司机,然后就进入山区。在中途的休息站遇到龙朝英,他正要下山到邦咯岛去接新购置的帆船,准备再到海上去接潜水艇。李汉光告诉自己被捕经过,要龙朝英勿去市区,一同回到山上总部再说。

    李汉光脱逃后,日本宪兵队生怕李汉光通风报信使有关人员躲藏起来,不再暗中作业,立即公开调查和搜捕联军间谍。那些日子日本人在邦咯岛、红土坎和怡保市内实行了戒严,满街满城是军警。邦咯岛完全在封锁状态中,所有的船只停止往来。在红土坎码头上,能看到很多士兵登上军舰出港。日本海军4艘军舰在九屿岛海域来回巡逻,他们带着被抓获的蔡群英帆船的船夫陈崇月和陈昌蕃在海上寻找目标,一发现有帆船进来就立刻扣留严查。红土坎当天街上公共汽车停驶,商店大半休市,客商亦多离去,十分紧张。由于日本海军的潜艇在水下发现龙朝英的帆船上挂红毛毯向联军潜水艇发联络的暗号,所以日本宪兵队在路上设立的检查站看到车上有带红毯子的人,就被认为有嫌疑,不由分说就抓去审问。霹雳州属热带地区,居民晚上通常都盖毛毯,普通家庭都有使用。现在传闻日本人要抓车上带红毛毯的人,不知是什么原因?一时之间人心惶惶,都把家里的红毯子藏了起来。

    还在李汉光逃脱之前,日军宪兵队方面根据在邦咯岛蔡群英李汉光粮米商行所搜查到的与之有业务往来的商号名单,将怡保建益商栈和红土坎的建益分栈都列为重点调查对象。经查对,这两个商号的主要经营人员吴在新和陈崇智均不是本地居民,嫌疑更重,所以日本人立即暗中对这几个商号进行调查。陈崇智在红土坎戒严的前一日,预感到似乎要出大事情。李淑叶也说每次日本人戒严,都会对住在红土坎的外地人严加盘查,为了避免麻烦事,他建议陈崇智还是离开这里到怡保避避风头为好。李淑叶利用“阅报社”的关系找到自警团的一辆贴着日军特别通行证的汽车送陈崇智到怡保,途中经过许多检查哨站,均能通行无阻。陈崇智到达怡保后,住进了东亚饭店,准备摸清情况后再和其他人联系。因此日本人22日在红土坎去找陈崇智约谈时,发现他已经离开了这里。日本人于是把李淑叶一家控制了起来。

    而在怡保的日本宪兵则对吴在新的建益商栈开始了行动。日本人已经知道建益商栈做的生意很大,东主是个来路不明的外地人,所以觉得这很可能是一条大鱼。为了不打草惊蛇,日本人先派了一个马来人的探员去访问,借口调查邻居商家失窃之事。接待这位探员的是郑菊农。郑菊农这个时候已经被吴在新发展为地下工作成员,不过他算是被动参加的,所知道的事情也不是很多。郑菊农和探员聊了一阵,探员提出想见见商栈另一位老板吴在新。郑菊农告诉吴在新不在怡保,到昭南出差谈生意了。郑菊农说的是实话,他事实上的确不知道吴在新这回到新加坡的真正目的,只以为是为了扩大生意。日本人由于吴在新还没回来,决定等吴在新回来时再采取行动。他们在周围的街巷布下暗哨,每个进出的人都列入他们的视线。这个时候陈崇智住在怡保东亚饭店。他打了很多次电话到邦咯岛和红土坎,却一直打不通,因为日本人切断这两个地方的长途电话线路。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他足不出户,但他24日走出东亚饭店时,发现背后有人跟踪。他费了很多手脚,终于摆脱了跟踪,他不敢再回到东亚饭店,转而住入另一家小旅馆。第二天(3月25日)他终于联系到了莫清。莫清告诉了一件异常的事情,说前日夜里有人在他家楼下高叫“亚龙”(龙朝英的工作化名),似乎在试探什么。陈崇智问龙朝英目前在哪里?莫清说不知道,可能是在米罗山上。于是他和莫清去见住在郊外洋房内的林谋盛,告知邦咯岛红土坎发生的情况。林谋盛说吴在新前往新加坡已有一些时候,近日应该会有消息传回,所以请陈崇智到建益商栈去等候吴在新的长途电话,随时报告消息。

    陈崇智3月26日前往怡保马结街建益商栈,未见周围有什么特别情况。他进来和郑菊农说了一些话,问吴在新有没有消息?郑菊农说他也在等吴在新的消息呢。于是陈崇智就留在在建益商栈,等候吴在新的长途电话。而就在这个时候,日本宪兵队因为李汉光下午脱逃失踪,非常着急,怕李汉光通知相关人员逃避,因此他们不再暗中守候,而是立即派宪兵暗探封锁建益商栈四周道路,直接进入里面调查。日本人先要郑菊农取出职员名单,逐个查对店内所有人员身份。查到陈崇智时,突然问他吴明才(吴在新的化名)在哪里?陈崇智事先已知道郑菊农说过的话,于是就和他口径一致回答:吴明才上周去昭南岛办理生意上的事情,还未回来。

    日本宪兵转而调查陈崇智的身份、从何处来及要来办理何事等等。陈崇智答:他名叫陈天送(陈崇智证件上的化名)。是在红土坎做生意的,来怡保是和郑菊农谈生意。日本宪兵拿走了陈崇智的证件。不久之后,日本人把所有被扣留的证件还给了店里面的人,并大声宣布:店内人要暂时留在店内,到晚上九点以后才能离去。如有违抗命令,格杀不论。随后日本人率队退出建益商栈。

    日本宪兵撤走后,店内的人暂时松了一口气。但他们相信日本宪兵队不会放弃来抓人的目的,一定会在暗中使诈。他们探头从店门板缝里看着马路的对面,仍有疑似暗探的人员来回走动。九点钟后,日本人限制的时间已过,一些店员看看没什么事,就陆续离开了商栈。陈崇智观察到离去的人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于是在九点四十五分时,陈崇智和郑菊农两人也踏出了店门。街道上虽无行人,但总觉得过于平静,十分怪异。两人为了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快步转进横巷急速前进,走到大街上。两人跳上一辆过路的三轮车,叫车子沿着新街大道快快向前。但不久就感觉不对,因为有两部脚踏车,围绕在三轮车前后,好像跟踪的模样。陈崇智感觉到情况不妙,这样下去肯定会落入敌人之手,于是他跟郑菊农说他们还是分开走为好,他要先走一步。当三轮车经过十分热闹的戏院街时,陈崇智在行人众多之处,跳下三轮车,混入人群中。一时之间,那骑自行车的人丢下车子也冲进人群,引起一阵小骚乱。在混乱中,陈崇智快步离开,进入地形熟悉的东亚饭店,想从前门进来再从后门出去。但进来之后才知道饭店的后门已被日本宪兵和暗探封锁了。他无路可退,只好回原先所住的房间里去暂避一下。但正要关房门时,手持手枪的宪兵,已追到房门口,跟在后面的人蜂拥进入房门,开始搜查行李。陈崇智心想逃脱无望,只想传递信息给莫清再转告林谋盛赶快逃离,于是就用广东话高声叫饭店的伙计亚成送一杯咖啡进来。亚成在外面应声说:他们不让我进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阵崇智回应说:请告诉成哥(莫清的别名)我被抓了!由于日本宪兵和暗探都不懂广东话,并没在意他说的话,只是把饭店的伙计亚成赶走,让他别待在这里碍事。亚成乘机离开饭店,很快把这消息告知莫清。

    日本人在搜索陈崇智行李时,找到一只白钢黑表面夜光防水手表,这一种白钢黑表面夜光防水手表,是英国联军发给工作人员戴用的。李汉光被捕后,日军从他身上搜到过同类手表。因此宪兵队领队看到此手表,即确定陈崇智与李汉光是一伙的了,陈崇智亦百口莫辩。日本人以此证物为由,拘捕陈崇智上车,载到宪兵队审问。

    莫清这边得到东亚饭店的伙计亚成消息后,立即赶往林谋盛处报告陈崇智被抓的经过情况。

    林谋盛此时所住的华林路洋房坐落于怡保郊外的林荫道中,周围的风景十分宜人。这一带原来都是一些大矿主大商人的别墅,日本人后来为了稳定经济,对这一带高级住宅区也不予干扰,尽量保持原来安全平静的环境。林谋盛住在楼上,吴在新如在怡保的话有时会过来住在楼下。为了安全的原因,林谋盛几乎不在这里会见客人。他下山一个月来,发现山下的情况远比他原来所想象的复杂和危险。他这回在登陆之前并没有思想准备,因为原来是安排他的副手庄惠泉登陆的。当时他给了即将登陆的庄惠泉一句话:留在山区工作,切勿贸然进入市区!而当后来他决定自己登陆时,庄惠泉反将他所说的“留在山中勿到市区”一言赠送给他。林谋盛其实知道山下的活动危险性极大,只是因为形式所迫,让他心焦如焚,才会采取亲自下山这一策略。然而,危险这么快就来临了,还是让他意料不到。

    林谋盛根据莫清所提供陈崇智被抓的消息,结合莫清所知道的建益商栈和东亚饭店被包围搜查的情况,觉得日本人可能已经掌握了以建益商栈为中心的联军谍报人员网络线索,正在搜捕所有和建益商栈有关的商行或个人。情况非常严重,山下的间谍网络正受到摧毁性的攻击。因此,所有市区工作的人员需要马上撤退到山里去。

    林谋盛首先让莫清去邮局发一份电报给远在新加坡的吴在新,用暗语警告他有危险要发生了,要他马上撤退!另外电活通知在打巴开店的余天送,让他明天(27日)在店内等候,一同撤退到米罗山上的总部营地去。

    27日一早,莫清驾着那辆带夹层的黑色奥斯汀轿车,载着林谋盛自怡保向南出发。他们计划途经打巴镇时,可以到余天送的商店带他一同逃到米罗山区总部营地。莫清与林谋盛两人的汽车离开怡保向南开去不久,就到了一个叫务边的地方的三岔路口。这里有日军架设的临时检查站。由于宪兵队正在追捕逃窜的李汉光,对从怡保到米罗山方向的人和车检查得特别严格,而且所有公路相隔几公里就会有检查站。宪兵检查路人方式也和平时不同,会注意到被检查人的用品细节,还会仔细盘问。日本宪兵拦下了林谋盛的汽车,他们看到了林谋盛穿着十分考究的西服,带着贵重的手表,觉得他一定是个人物,所以开始的时候对他的盘问非常礼貌。但是用不了几句话,林谋盛身份的疑点就暴露了。日本人立即扣押了林谋盛和莫清两人,押回怡保总部审问。

    余天送27日在打巴的杂货店里等候一天,未见林谋盛来会合,知道一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了。他在第二天一早带着一篮子的食杂礼物佯装要去探访亲友,准备撤退到山里去。但他刚走出店门不久,即被守候的日本暗探围捕,带到宪兵队里去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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