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文学奖得主陈河老师文集-米罗山营地(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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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游击队员唯一可选择的撤退路线只能是爬到悬崖上,躲到石峰后面和日本人周旋。因为一旦退到了石峰后面,日本人要进攻他们只能也是爬着岩壁上来,那样他们就可以一个个击毙。不过那悬崖是绝路,没有地方可通。日本人要是一直守在这里不撤,或者派飞机来在空中打击他们,游击队员就无法坚持。他们所带的粮食只能吃两天的时间,然后就会饿死。刘洪选择的就是这一条路。

    刘洪派出了三个人断后,拖延敌军的进攻,让其他人先撤退到悬崖顶端。当大部分人马进入了石峰上面,这样就可以居高临下打击日军的腰部位置,这样就会形成一个混战状态,断后的三个人就可以乘乱撤回到悬崖上面去。

    两声军号在山谷回响,表示人马已撤到安全位置。断后人员可以撤退了,可是那个机枪手和助手已经被打死了,只有一个队员逃了回来和大伙会合。日本人很快闯入了他们的营地,发现已经空无一人。日本人知道他们已退到了悬崖上面,立即集合在石峰的险道边,开始向游击队员撤出的岩壁小道前进。日军前进一段距离之后,突然一声爆炸,前面的一个日军碰到一个游击队埋下的诡雷,被炸得掉下了百丈深渊。日军受到挫折,小心了许多。他们小心翼翼向前,前面的几个日军开了几枪之后,就贴着岩壁慢慢前行,让后面的日军火力掩护,就这样像蚯蚓一样慢慢前进。游击队没有和他们交火,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隐身位置。这时另一个诡雷爆炸了,又一个日本兵被炸得掉入了深谷。这次爆炸让敌军的进攻欲望受到了打击,他们不再贴着岩壁前行,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日本人安静了一会儿,什么动作也没有。然后,突然之间,他们的包围圈成扇面展开,对着游击队的隐身位置开始猛烈的火力射击。游击队隐身的地方其实和敌军的距离很短,而且由于到处是岩石,山上也没有几丛灌木,全是靠一些车轮大的石头做掩护。这种地形下游击队几乎没有能力和日军交火,只是隐藏着。日军用了步枪、冲锋枪、机枪和迫击炮对山崖进行猛烈进攻。虽然不能直接打中目标,但是飞溅的跳弹和炮弹片还是对游击队员构成巨大威胁,而且,猛烈的爆炸还可能引发山体塌方,一旦山塌下来,日本人自己也会给埋住。经过大约一个小时的猛烈射击,日军突然停止了进攻。一部分借助火力掩护已接近游击队隐身之处的日本士兵也退了回来,集结到大部队里去了。

    何天福知道日军又在施什么诡计了。现在的宁静表示着又一次进攻的开始。他看见日本兵撤出战斗岗位的过程毫不掩饰他们的行动,大声说话,故意弄出了要撤退的样子。足足有一个半小时,这里完全是宁静的,一点也不见日本人的踪影,以致有几个队员认为日本人真走了,想要试试能否从藏身之处退出来,但是被刘洪制止。果然,不久天空上出现了日军的飞机。飞机盘旋了几圈,越飞越低,差不多就在头顶,然后飞机迅速拉高了,避免撞到山峰上。另一架飞机跟着过来贴着地形飞过,两架飞机就这么轮番做着低空飞行,这是飞行员在熟悉地形寻找攻击目标的最佳角度和位置。之后,飞机开始用机枪扫射游击队的阵地。何天福他们只得不停变换隐蔽位置和角度,利用石头抵挡空中射来的子弹。防备飞机扫射让人特别紧张不安,因为你不知道子弹是从什么地方飞来会飞向哪里,直到子弹击中了什么东西。

    然后飞机开始了投弹轰炸。何天福能听到炸弹降落时发出的呼啸声,炸弹落地时并没声响,游击队员还以为这炸弹哑火了,可接着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把山峰都震动了。在此期间,部分游击队员已离开开阔的石头地爬上了比较高的地方,那里有一些树木可以做掩护。到第三轮的空袭时,飞机投下的炸弹已相对准确了许多,其中一颗炸弹落到了先前刘洪和其他几个队员的藏身之处,仅仅一分钟之前他们转移了位置。剧烈的爆炸使得岩石塌了下来,砸在先前日军强行攀岩进攻的位置上。投弹之后,日军的飞机又是一阵机枪扫射。

    “我被打中了。”一个游击队员叫喊着。何天福立即跃身而起,向他所在的高地跑去救护。几乎在同时,一颗飞机投下的炸弹在何天福刚刚离开的地方爆炸了。刘洪让何天福在树林里隐蔽,利用树干来抵挡敌机的机枪和炸弹。敌人的飞机来回折腾了好几个回合,最后把所有的炸弹和子弹用光了,才扬长而去。飞机一去,日本兵又在山峰脚下出现了,又是一阵密集火力扫射。可是山峰上的游击队员没有理睬他们。日本人停止了射击,可是不敢再去石壁上的小道去检查游击队是否全被飞机炸弹炸死了。这个时候天开始黑了,日本人决定停止进攻。可能他们要等待天黑了之后,利用夜色作掩护发动另一次进攻。

    而游击队也利用黄昏时日军停止进攻的空隙,在石壁险道上又布下了密集的炸药地雷,以阻止日军天黑后的可能进攻。而在天刚黑下时,刘洪派出的两个侦察员张善峰和老冲回来了。他们是去寻找附近有无可以逃亡的通道。他们已经找到顺着山峰的背后有一条干涸的河道可以撤到山的外边去。这是一个十分有价值的发现,但侦察员说有两个障碍要考虑:一是这条撤退的线路从河道里出来后和日军扎下的营地十分靠近;第二个问题是这条路线是在照不到星光的山谷里面,完全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而且是在险峻的悬崖边走路。

    刘洪根据侦察员的情报得出自己的结论。一个是日本人久攻不下,必定会调派特种训练过的山地部队来对游击队发动进攻,这个特种山地部队的装备技术和坚强的意志是普通的日本部队不可比的。如果他们到达了战斗位置那么游击队可能就抵挡不住了。根据这样的判断,张善峰他们发现的撤退路线是游击队唯一可以利用的逃生之路。他对暗杀分队的队员们说,如果不在今天夜里从这条干涸的河道里逃脱,明天早上会发现石峰下面整个霹雳州的日本军团都集结在山下等待着他们,那时就插翅难逃了。于是,大家的意见很快统一了,利用夜色从干涸河道里撤退。

    撤退的方案定下了,经过短暂的安排,马上开始了执行。张善峰带着大部分人马撤退到河谷里面。他们摸索着贴着陡峭的岩壁逐步在沟壑里面分散开,刘洪则带着几个人在正面猛烈开火佯攻,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刘洪带了三个人,把埋在悬崖通道的诡雷都引爆了,加上冲锋枪猛射,还推着大块的石头滚下悬崖,造成山崩地裂的模样。何天福跟着张善峰和大队人马顺利地撤到了沟壑里面,他们点燃了山坡上的草木,企图让他们的同盟——包围圈外的游击队看到火光赶来支援他们。

    继续前进不久,何天福就看到了日本人的营地帐篷在火光中出现,可是没有一点动静。日军全部出动到山脚下去投入战斗,因为他们相信游击队要从正面突围决一死战。借着悬崖上的火光,他们的撤退容易了许多,速度加快了。可是过了这一块地方,他们又回到了浓重的黑暗里。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一个跟着一个向前。何天福感觉到已经逃脱的第一个信号,是呼吸到了从开阔地带流通过来的新鲜空气而不是沟壑里的潮湿冷气。这样的新鲜空气一直引领何天福他们到达了可以看到星光的峡谷豁口地带。这天没有月光,可是天空很晴朗,星光足以照亮峡谷内的地形。他们从峡谷的底部爬到了地面上。虽然他们已在峡谷里行走了一个多钟头,在白天来侦察过的张善峰告诉大家这里离日军部队还是非常接近。他们还没有逃离危险地带。

    刘洪这个时候已经撤回来赶上了队伍。他让暗杀分队的人马分为三个小组,这样就不容易被敌人发现。即使一个小组遇到了麻烦,其他的人也可以生存下来。何天福提出如果在撤退中各小组失去了联络互相找不到了怎么办?刘洪说如果失散了,那就先在华人的村子找到支持的人,先隐藏在他们的避难所。然后游击队总部会派人和他们联系。刘洪还嘱咐千万不能向日本人投降。日本人会用酷刑对待俘虏,在获取了需要的情报之后照样会处死你。即使日本人不杀你,游击队也会因为你的出卖而处死你。所以大家一定要和日本人血战到底。

    何天福被分到张善峰的一组。在出发前,张善峰告诉队员不要对其他人说出自己要去的地方和会合的地方。三个分队向着不同的方向出发了。张善峰小组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叫清水河的村庄,他们小组里有一个是女队员叫桂兰,她是“民运队”的,刚刚加入队伍不久。她是这一带的人,熟悉地形,有能力在这里找到民众帮助大家回到游击队。还有一个原因是桂兰知道大家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肚子很饿,所以告诉大家前面有一片坟地,明天是清明节,现在坟头上会有很多祭拜的食品可以找来吃。

    队员们饿得实在不行了,听说前面有吃的,都打起了精神在黑夜里摸索前进。他们这十来个人的小组这个时候看起来像是一支跟在灵柩后面送丧的队伍一样走向墓地。虽然很想吃东西,何天福还是表示了忧虑。他说坟头的祭品虽然都是好吃的东西,可要是他们吃了,会不会引起当地居民的注意,传播开来造成危险?桂兰解释说,他们不必自己到坟地里去拿东西吃,她会安排老百姓去拿来给他们吃的。

    这支刚刚从日本人的重围之中奇迹般逃脱出来的队伍一边在黑夜的田野上逃遁,一边摆脱不了前面坟地上食物的诱惑。他们中有的人说去吃献给死人的东西恐怕会倒霉的,可有人说到了这个时候还讲什么迷信,他愿意减少几年寿命而换取眼下的一顿食物。何天福也说华人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先人吃,这个时候只要能吃饱肚子可以什么都不管。也有人说眼下谁是死人谁是活人也说不清楚了,万一前面遇到了日本人的埋伏,他们说不定就成了死人,那就可以自由去享受坟头的东西了。说这话的人遭到大家臭骂,嫌他的话太不吉利。

    一边走一边说话,他们终于到达了丛林的边缘。这里的灌木不再那么浓密了,树叶上都是露水,打湿了每个人的身体衣服。晨光开始出现了,他们到达了低洼地带,开始进入一个山谷。到了这里他们相信能找到华人的定居点了,所以他们原地休息了一阵,有些人打了一个盹儿。天亮的时候,他们又出发了。没过多久,桂兰认出了这个地方,告诉大家他们走的是一个正确的方向。这片树林是她以前经常去捡柴火的地方,前面就是华人村庄了。

    这里以前是出产优质锡矿的地方,所以到处布满了矿坑,现在都成了一个个池塘。队伍走到了一座大房子前面,熟悉这里情况的桂兰说这个屋子主人的家在怡保,这里的屋子空着,只有个管家在看守。她对张善峰说是否让队伍先在旁边树林里待着,她尽量礼貌一点去和那屋子的管家商量,让他同意游击队借用他的房子休息一下。张善峰觉得这个时候不要那么客气了,万一那人不同意怎么办?他和桂兰一起上去敲门,直接告诉那管家游击队要使用他的房子。然后,他让队员们全进入了屋子。

    大家已经十分饥饿,张善峰让马上做饭。大家马上把随身带来的紧急情况下使用的大米拿出来,在伙房里做起饭来。他们还捉了房主两只鸡和一些鸡蛋,做了鸡粥。当然,他们按市价付了钱。桂兰没有和大家一起吃饭,而是跑到村里去了。一会儿她和几个老百姓回来了,带来了烤猪肉、鱼干、怡保炒米粉、水果等等食物。这就是在黑夜里逃亡时让大家垂涎欲滴的坟墓上祭供的食物。大家饱餐了一顿,吃不了的还放在竹筒里面带走。现在,他们总算彻底逃出了日本人的包围圈。

    一个礼拜之后,暗杀分队的成员重新集结了起来,除了最初掩护撤退的机枪手和助手牺牲之外,其他人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甚至都没有受重伤。他们很快构建了新的营地。而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搞清楚了,是Lahat警察局的密探搞到了暗杀分队的营地位置向日本人报告的。暗杀分队这几年杀了那么多人,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所以,攻打Lahat警察局的报复性战斗就在所难免了。

    Lahat警察局坐落在山脚下,山上是一片密林,周围是黄色的高茅草。有一条铺着碎石的车道,通向更远的北部,稍远处是那条裸露的没有铁轨的铁路路基,上面的铁轨给扒了去修建中国南边那条著名的死亡铁路——缅甸铁路了。警察局就设在路边,和其他警察局不同,这个警察局里驻有日本人的巡逻队而不只是马来人和印度人警察,防卫也特别森严。在大路外边,设有检查点,所有过往的车辆都要接受检查。在警察局的外围,堆放着沙包垒成的堡垒,外边有一层铁丝网。警察局的里面还有一个炮楼,上面日夜有哨兵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在许多警察局被游击队端掉之后,这里增设了一组探照灯,警察局内外的区域都在它的照射范围之内。这个警察局最近连续围剿丛林外围的游击队营地和支持游击队的村庄,而且差点把暗杀分队连锅端掉。可能警察局自身已预感到了游击队会来决一死战,他们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在警察局外围,挖好了三个壕沟,用沙包做了加强,以对抗可能发生的外来攻击。

    这次战斗由刘洪和张善峰指挥。他们已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来商讨警察局的地形和防备系统,几乎把警察局内的每个屋子和地形都了如指掌。参加战斗的约五十个人。三十个人来自暗杀分队,其他二十来人是第五军团派来支援的精锐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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