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满意有关你和游击队交往的回答。”吉村重提这个令卡迪卡素夫人心悸的话题。他说卡迪卡素夫人远远没有说出她所知道的事情,从那封游击队总部给她的信里交代的任务来看,说明她是游击队的高级间谍。
吉村这样说着,然后严密地审核起她的口供细节,同样的问题以不同的形式反复提出,日本人希望她在疲惫和混乱之中最终会因自相矛盾而说出有价值的线索。然而无论如何,他丝毫无法动摇卡迪卡素夫人的立场。于是,吉村传达了一道让卡迪卡素夫人魂飞魄散的命令。他转头向一名卫兵说:“去把她的小女儿带来。”
卡迪卡素夫人冲出去试图把正要上车的那个卫兵拉回来,但却被其他卫兵强拽着回到原来的位置。“长官!”她声泪俱下乞求吉村:“请不要牵连朵恩。”
车子开走了。“你很爱你的孩子,是吗?”日本人问她。
“哪一个母亲不爱孩子?”
“那么你见到她时就能表现你的爱。”
“你想要怎么样?”
“她来到时你就会知道。”
卡迪卡素夫人焦急地等待。他们想要强迫朵恩出卖她的母亲吗?或者这是他们替她准备的另一种精神虐待?车子终于回来了,这是四个月以来卡迪卡素夫人第一次见到她的宝贝女儿,她穿过绿色的草地向她跑来。“妈妈,妈妈!”她快乐地喊。她上前抱她,但军曹走过来挡在她们之间并把她拉回去。“这是不允许的,”他说,“但只要你说出你知道的一切,你就可以随时见到你的女儿。”卡迪卡素夫人静默。他命令一名卫兵反绑朵恩的双手。卡迪卡素夫人再一次冲向前,但被粗野地推回来,并被绑在凉台的一根柱子。朵恩流着泪看着妈妈。“不要哭,宝贝!”卡迪卡素夫人大声说。
吉村继续盘问。“说!”日本人咆哮。“说出游击队的一切,不然我们会在你眼前焚烧你的女儿。说!说!说!”他用藤鞭抽打卡迪卡素夫人的头部和肩膀。他可以继续拷打,卡迪卡素夫人承受得住。但倘若他们用这种野蛮的手段迫使朵恩说出她的所知,那会怎样?卡迪卡素夫人想都不敢想。又倘若吉村实行他的威胁,要她在坚持缄默和挽救女儿之间选择其一,那又会怎样?卡迪卡素夫人不能相信,日本人竟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他们的行为和动机是善良的人完全无法理解的。
拷打继续,直到她支撑不住,身体悬挂下垂。这时,吉村人一声令下,两个卫兵用绳子环绕朵恩的胸膛绑紧,把另一端绳子抛越离地十五英尺的树枝,然后把她吊起来,双手反绑着挂在树上。树上有成群的蚂蚁,她的女儿一下子就被蚂蚁咬到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蚂蚁咬痛你了吗,朵恩宝贝?”
“我能忍受,妈妈。不要担心。”
然后,卡迪卡素夫人惊骇地发现有个火盆被带来了,在吉村的指令下他们把灼热的煤炭倾倒,铺在她女儿脚底下的地上。近处有一堆木柴和一桶煤油。
“说吧,”日本人说,“不然你的女儿就完蛋了。”
一时之间卡迪卡素夫人不能自制了,疯狂地要挣脱绳索,尖声大叫;她的丈夫就在附件的牢房,但他看不到这里的境况。
“医生!医生!”她拼死命大嚷。“他们要活活烧死朵恩。”
她的叫喊把宪兵队总部所有的职员都引到屋后来看个究竟。那些日本官员都笑着看她在柱子上挣扎。
“说!说!”吉村的咆哮压下她的呼喊声。
然后卡迪卡素夫人听到树上传来朵恩的声音:“妈妈。我爱你,我们死在一起。耶稣等着我们。”
“说!”日本人重复,并下令卫兵把木柴丢进炽热的煤炭里。“说,不然他们就会把你的女儿降下,放进火堆里。”
朵恩的话给了卡迪卡素夫人勇气。“我的宝贝,我爱你。”她大声说,然后转向日本人。“这样虐待和谋害小孩,就是大日本的英勇吗?我一直认为日本人是懦夫,果然如此。”
一轮狂暴的重击落在她头部和肩膀,但她几乎不觉疼痛。她看着地上的火焰已开始舔着朵恩的身体,她从未如此频密地祝祷:“圣母慈悲,”她重复又重复;“天后,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宝贝,玛丽亚!不要让我的朵恩死去。”
就在卡迪卡素夫人几近绝望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变化。那些围观的人散去了,而吉村和日本军警则拘谨地站立着待命。一个卡迪卡素夫人没见过但看来官阶很高的日本官员,从楼房处跨步过来扫视了一下。他以低沉的喉音发出一些严厉的命令,一个日本兵马上跑到树下解开绳子放下朵恩,另一个卫兵则伸出双手扶接她,然后为她松绑。同时卡迪卡素夫人也感觉到捆她的绳索被解开了。她的祈祷有了回应,朵恩安全了!她急不可待地冲过去环抱她的女儿,由于获得解救而欣喜若狂。卡迪卡素夫人看到吉村换了一副嘴脸。他坐下来把朵恩拉到他的膝上。她一动不动地站着,不愿看他。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饮料,吃点香甜的饼干?”他温和地问她。
“不!谢谢你。”她冷冷地回答。
“你的母亲是个很邪恶的女人。”他说,“但你更坏。”
“长官,”卡迪卡素夫人请求说,“请送朵恩回家。”
他没有回答,但下令把卡迪卡素夫人带回牢房。
“不要接受他们的任何食物或饮料,”在卡迪卡素夫人被带走之前她对朵恩说。
“好的,妈妈。”她说,卡迪卡素夫人相信她能够抗拒日本人的争取和笼络。
回去牢房的途中,卡迪卡素夫人不理会押送她的卫兵,停在囚禁她丈夫的一号牢门外高声对丈夫叫喊,说朵恩暂时没事了。
“感谢上帝。碧儿,我听到你哭叫,为你祈祷。”AC医生在牢里回答。
回到牢房,恐惧的波浪再度涌上了卡迪卡素夫人心头。吉村仍然控制着朵恩,他现在又有什么伎俩呢?被关起来而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令人痛苦万分。卡迪卡素夫人几乎因焦虑而一时发疯。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牢房的其他人后来告诉她,她在门和窗口之间狂乱地冲来冲去,高喊及敲打墙壁,甚至踩在下半个门的洞口竭力往上爬,徒然地想要从门栅间遥望高墙之外。他们尝试安抚她,但她无法安稳下来。最终值勤的印度裔守卫怜悯她,透了点消息缓解了她的焦虑。“不要担心,夫人。”他说,“小精灵没事。她和日本官员们坐在一起并受到善待。”
接下来,卡迪卡素夫人获知关在隔壁的威廉正被叫去接受盘问。当他回到牢房后,卡迪卡素夫人听到他敲打墙壁的声音。这是约定到牢房后面的窗口边通话的信号。
“听好了,妈妈。”他说。“朵恩没事。日本人已经送她回家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让卡迪卡素夫人安心的好消息了。慰藉是如此巨大,以致她昏倒在地上。当她醒过来,她没有忘记向上天发出最贴心的谢语,感谢神对她和她的孩子小朵恩的慈悲。
第十六节 暗杀分队
转眼间,何天福已经是一个老游击队员了,而且还是游击队中的一个有名的医生。
何天福这天从第五独立队营地出发,沿着近打河边采矿的轨道前行,穿过无数的木薯田园,转入一条开满杜鹃花的山间小溪向上走。在山崖上有一座木屋,看起来就像是山野自然生长出来的巨大蘑菇。何天福接近这个屋子的时候,突然有八个游击队员冲出来,举着汤姆冲锋枪对着他。对方问口令。何天福说:胜利!对方回答:光明!这样就知道是自己人了。这里就是令人生畏的暗杀分队营地。何天福因为上次治好了一个将死的人,名气很大,再加上卡迪卡素夫人的光环,他成了游击队的神医。他被调派到这里巡回治病。何天福早就听说过暗杀分队的故事,而且他熟悉的刘洪现在是这里的指挥员。何天福预计在这里会待上一个月的时间。
暗杀分队的营地距离怡保只有五英里,这是因为他们的任务所决定。这个分队编制是40个人,可何天福发现平时只有十几个人在营地里面,最少的时候只有三五个人。这是因为这里的队员总是连续不断地外出去执行任务,短则半天,长则几个星期。孙九原来就是这里的一名成员,为了治病到了甲板附近而被日本人打死。暗杀分队的任务是有系统而毫不留情的除掉告密者、叛徒、通敌者、秘密警察。他们是游击队的一支特殊力量,对打击日本人在华人社会的渗透行动起到关键作用。任何人要是暗地里和日本人合作,那么几天之后他很可能陈尸街头了。
这个分队的暗杀对象一次行动严格限制在三人以下。他们的暗杀对象主要在城市里,所以他们会选择在距怡保只有五英里的地方设立营地。如果选中了目标,他们就会将左轮手枪藏在衣衫内部进入怡保城锄奸。他们通常是在城市最中心的地方比如咖啡店、饭馆里找到要找到的人,在开枪之后,事发地点的人群都会惊慌地逃逸,乘着场面混乱暗杀分队的战士都能顺利脱身。如果在乡村里执行任务则比较简单,在获准要消灭的对象位置之后,只需进入屋子对着目标一阵扫射即可。
也有一些时候,为了提高游击队的士气,他们也会袭击地方上的警察局,解救被俘获的同伴,把所有的档案记录全部烧掉。有一次他们开着缴获的日本军车化装成日本人来到埔地警察局,说是要他们集中武器做技术检查。马来人警察交出了武器,列队站在操场。他们把武器装上卡车扬长而去,那些马来警察还没明白过来,一直站在操场上不敢动弹。他们另一个经常干的事是干扰所有对日本人有利的事情。看到矿场上苦力给日本人采矿,他们就在苦力头顶上开上几枪,让苦力们逃入丛林里。输油管会被他们切断、加油站被焚烧,铁路上的火车被颠覆在轨道上。
何天福有一天看到了两个队员回来时带来一袋子妇女的衣服和首饰。这些东西是一个姑娘的,她的脑袋在今天早上被暗杀队员用锄头敲碎了。在近打河边有一个华人定居点,是游击队的主要食品来源地。一个多月之前这里来了六七个妓女,住在村里一座大房子里,说是在这里避难。每个星期,这些姑娘里面的一个总会要到城里去看年老的父母。这件事引起了村民的疑心,暗杀分队派人跟踪她到怡保城内,看到她直接就进入了日本宪兵队的司令部。几天后,这个可疑的姑娘就被除掉了。
何天福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是这几十个人中间他也认识好几个。因为这个分队执行的是秘密任务,一旦他们的身份被日本警察掌握,那么马上会被调到其他地方,开始新的身份。何天福在这里认识了一个队员,他的身上到处是伤,名字叫张善峰。他的记录是杀过150个人,曾经在彭亨州、雪兰莪、北部霹雳州的营地工作过。他受过三次重伤、被活捉五次两次被施用重刑,其中一次日本人以为他已经死了将他扔到野地里。还有两次他买通了马来人看守得以逃脱。他会说非常流利的马来语和华语。何天福在给他治疗腿上化脓的枪伤伤口时一边和他攀谈,知道了他的来历。他的父母、妻子、两个小孩全部被日本人杀死了。他有六个兄弟姐妹,两个失踪了,其余的四个全部在彭亨州的游击队营地,他有两年没见到他们了。他告诉何天福他其实并不相信共产主义,但是他全部的兴趣就是要多杀日本人以及帮助日本人的叛徒,而只有游击队才能让他实现这样的目标。
何天福在这里待了约三个礼拜,这里的病员的情况大为改良。比起丛林深处的大营地,何天福还是比较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的营地更像是一个战斗的营地,不像大本营里面整天都是学习马克思主义、唱抗日的歌曲、讲苏维埃的历史。这里的人每天都在出生入死,所以是生活在真实的战斗之中。这里距离怡保很近,何天福也因此觉得和卡迪卡素夫人接近了一点。他托那些经常进入怡保城的队员打听卡迪卡素夫人的消息。有一天,听到了她正在日本人操纵的怡保法庭接受审判,被判终身监禁。知道了她没有被处死,何天福还是感到了莫大的欣慰。
然而就在暗杀分队忙着出手清除为日本人做事的对象时,日军也在探测着它的营地位置。一个早上,在营地后面的位置传来急促的枪声,须臾间,两个哨兵冲过来向刘洪报告,说日本人沿着营地的后路包抄进攻过来了。刘洪马上对形势作出判断,日本人不从比较容易接近的营地正面进攻,而是派轻兵绕到了后面的高山上围攻,很可能是想把营地里的人赶出来,日军的主力正在前方埋伏,让游击队进入他们的埋伏圈加以消灭。刘洪和日本人打过很多次战,他显得非常地冷静。他能够准确判断形势,不会把对队伍带进敌军的陷阱。他在这个时候得当机立断,找出正确的对应。敌军已经切断了营地后路,在营地的一侧是陡峭的石灰岩悬崖,看起来根本无法穿越而过。过了这个悬崖之后还是一连串锯齿状的石峰,使得路线更加艰险。而在对面的一侧,则是一条笔直的沟壑,盖满了浓密的植被,但日军很可能在这条路上布下重兵等候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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