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拥有一张被单,长官。夜晚很冷而我的身体非常疼痛。”
“原来你也会感觉疼痛,真的吗?那很好。饿肚子时你会更难受。”
最后卡迪卡素夫人还是被允许保留一条被单和一套换用衣服,加上一把梳子和一点用来洗净牙齿的木炭。最糟的是,全部监管牢房的看守都被撤换了。接替他们位置的一组新警察,他们来自新加坡并经过特别筛选和训练。他们不认识任何怡保人,所有暗中传送食物和通风报信渠道突然中断了。
新来的狱警对他们的日本主子忠心耿耿。他们照章行事,结果囚犯们只得到极微薄的牢食,还和外面断了音信。卡迪卡素夫人的朋友萨美也不敢再捎带信息,因为新狱警总要在他进来或离开时搜查他。第一次,卡迪卡素夫人开始尝到了饥饿的滋味。他们总是最后才分派食物给女子牢房,而通常所供的玉米粥或熟木薯经常不足以分配。在这种情况下,女囚犯仅获得一把从椰子的果肉刮下来的椰渣,而它的浆液已经被榨干。他们在椰渣里加入一点热水,毫无调味,连一丁点盐也不给。这种贫乏粗劣的饮食很快就产生效应,女囚犯的腿开始肿大起来,脸也鼓胀了。
两天后狱警来到卡迪卡素夫人的牢房,告诉她要转到新的地方去。她被押上了一辆大车子,车的后座坐着她的死敌吉村。车子开动后,卡迪卡素夫人全然不知她是被带去处决、释放还是继续审问。她尝试镇定下来,以面对任何发生的情况。穿过市镇的一些街道之后,车子在务边路的宪兵队总部外面停下来。卡迪卡素夫人这时知道了她以后将被关在这里的牢房。
宪兵队占用了怡保市郊一座大楼做他们的总部,这座大楼原属一名富有的华人矿商,设备豪华,耸立在整齐美观的草木之中。楼房后面过去是佣人的宿舍,以有盖走廊连接起来。这些宿舍已被改造成宪兵部的牢房。这里共有三间囚室,厚砖墙,只在后面开一个小窗口。这窗口安装了铁栅,只让一点光线和空气通过。每一囚室大约十二平方米,地方铺上混凝土,房门以厚重木条紧密竖立而制成,从外面可窥视里边的情况。每一扇门又分成两部分,上半部钉死,只有下半部能打开,因此囚犯必须弯下身子像狗一样出入。每一间牢房架设了大约六英寸高的木制睡榻,几乎占据了整间房,而门边则以混凝土铺成一两英寸高的小方台,上面放置一个铁煤油桶。这就是马桶。在拥挤的牢房里完全没有隐私,也不供应纸张或水。每间牢房囚禁了20至25名囚犯,男人和女人毫无区别地挤在一起。马桶的臭味惊人,有时两三天也不得清理一次。睡觉的地板长满各类臭虫,还有老鼠爬来爬去。
卡迪卡素夫人就这样被抛入这种境况和生活。她被囚禁在三号囚室。在她爬入门内时,最先见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林英——她的养子威廉的一位朋友。卡迪卡素夫人很快从他口里知道威廉已经被捕了,原因是他用收音机收听英国BBC广播。威廉把收音机“约瑟芬三号”从甲板诊所楼梯下的洞里面挖掘出来,把它带到怡保放在林英家里,以满足他们想了解时局的渴望。他们把消息传给几个密友,但那圈子中的每个人也有自己的朋友,结果消息越传越远,最终传到一个日本人的线人耳中。日本人先是抓捕一个传播消息的二手车买卖商,那商人在酷刑胁迫下说出他的消息来源是一个退休的老书记员,老书记员跟着被逮捕。日军宪兵队接着从一家巴士公司的华人经理和一个年轻的混血儿商人一路追踪到威廉和林英。他们搜查林英的家,找到收音机,两人都被逮捕,而威廉终于在酷刑下说出收音机来自甲板的住家。
卡迪卡素夫人进入牢房不过几分钟,还来不及消化林英透露的消息,就被叫出去接受盘问。军曹吉村已经就座,他的桌子摆放在一座环视花园的露台上。时间还早,阳光舒适温暖,而四周的草地、矮树丛和花卉是一幅和平美丽的景色。这日本人让她在一张舒适的藤椅上坐下,她乐意接受,还说:谢谢你,长官。吉村翻看着桌上的文件,然后把游击队总部带给她的那张纸条夹在手指间,举到卡迪卡素夫人的眼前问道:
“当你在特高办公室接受盘问时,你说这上面写的‘约瑟芬’的意思是代表‘奎宁’药片的意思,我现在问你,你有没有说错了?”
“那是事实。”
“你在说谎。我们已经知道约瑟芬是一台收音机。”
卡迪卡素夫人心里一沉,知道威廉在酷刑之下一定说出了收音机的代号“约瑟芬”的事。联系起游击队总部的那封信,日本人知道了她送给游击队的不仅有药品,还有收音机,这样她的罪责会更加严重。但是现在日本人已经知道了事实,她决定改变策略给予承认,因为她要最大程度地保护养子威廉。
“是的,约瑟芬是一台收音机。”她回答说。
“那你上一次为什么要说它是一种药品?”吉村问。
“因为它和药品一样,都是山上的游击队强迫我提供给他们的。”
“你还在撒谎!你不仅提供游击队医疗服务,还提供他们情报,现在我们知道了你还提供他们收音机,说不定还有电台!你完全是一个共产党游击队的间谍!”吉村咆哮着。
“不,长官。这一切都是被迫的,不然的话他们会打死我全家。我说过在甲板这个地方政府没有能力保护我们。”
吉村控制住怒气,问下一个问题。“我们抓住了你的儿子威廉,他手里有一台收音机。你要说明白这台收音机是哪里来的?是不是游击队又把收音机还给了威廉?让他去散布英国人的消息?”
“不是这样的,长官。”卡迪卡素夫人声辩。“事实上我家在战前有三台收音机。我们已经交给警察局一台,还有一台游击队拿走了,留下的一台原来是在楼梯下的地洞里的。我养子威廉一定是拿了地洞里的那一台。”
“我们得到只有收音机的核心部分,外壳和喇叭在哪里?”
“我们当时把它们埋在了菜园的里面。”卡迪卡素夫人如实地说。这些事情已没有保密价值。
为了核对卡迪卡素夫人的供词,日本人决定押她回甲板去看隐藏收音机的地洞。
日本人很害怕甲板这个地方,因为那是游击队的地盘,所以他们要派一辆载满武装警察的卡车一路保护。车队到了卡迪卡素夫人的甲板诊所屋子外面后,要等到警察部队从卡车上跳下来在屋子前后布好警戒之后,卡迪卡素夫人才获准下车。她离开这里已近四个月了,下车时,卡迪卡素夫人环顾四周;许多脸孔她都认得,但他们都吓得呆若木鸡,只敢惊慌而匆忙地瞥她一眼就转过头去了。她赤足站在那儿,衣服破烂又肮脏。她进入屋子时,屋主拉特南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儿子正在前房。他们看到卡迪卡素夫人的样子时,脸上立时显露惊恐的神色。卡迪卡素夫人向他们点头微笑,并要来一根铁橇,把以前放置收音机约瑟芬的地洞门撬开,然后告诉日本人这里就是放置收音机的地方,而现在洞里是空的,收音机已被威廉取走了。吉村举起手枪,转而盘问屋子里的拉特南先生的儿子佛兰西斯。佛兰西斯说收音机的确是被威廉取走的,时间是卡迪卡素夫人被捕两个月后。
接下来吉村要卡迪卡素夫人交出埋藏的收音机零部件。卡迪卡素夫人拿了一把锄头,带头走入菜园。菜园以前种植了青翠的瓜菜,现在则长满了野草和矮树丛,以致卡迪卡素夫人找不到埋藏收音机零件的正确位置。她的迟缓激怒了日本人,因为他害怕在这危险的地区逗留太久。他大声催促要她快点挖,可当时阳光猛烈而卡迪卡素夫人又没力气,于是她请求日本人准许她叫佛兰西斯帮助。获得准许后,她在佛兰西斯帮助下终于找到正确的位置,不久就挖掘出装着药瑟芬一号零件的罐子。吉村亲自打开罐子并检验它们,才没有话好说。于是他带着卡迪卡素夫人回到怡保宪兵队总部。
第二天是1943年的11月17日,只要卡迪卡素夫人活着就不会忘记这个日子。盘问从早上八点钟开始,直到晚上才结束。她无法详述他们对于她的残暴的手段,她不能企求悲悯,因为它像月亮一样遥不可及。施虐者为了逼她说出他们想要的口供,让她的身体饱受摧残,并用尽心机使她思绪混淆。他们有时突然改变话题,有时在之前已经详尽无遗的彻查范围内不断重复,有时则是纯粹无关紧要的无稽之谈,而让她掉入他们设置的重重陷阱,自相矛盾。要对付日本人的审讯,头脑清醒和机智敏捷是不可或缺的条件,但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并非易事,尤其是她浑身上下都处于阵阵剧痛之中。
第二天早上审讯继续下去。卡迪卡素夫人被传召到楼房后面的凉亭。但起初她没有受盘问。她的丈夫被押送过来,而她站在凉亭边的守卫旁,无助地看着他遭受无情的拷打。每一阵毒打的间歇都伴随着日本人急切的喊叫,“说!说!”,而AC医生总是重复表明他已说出所知的一切。过了一会儿,吉村的注意力转向卡迪卡素夫人,希望她会因为丈夫的痛苦而做出进一步的供认。他把AC医生带到凉亭边的一棵树下,以绳索的一端反绑他的双手,另一端抛过离地约十五英尺高的树枝,然后吊起她的丈夫直到他只能以脚尖支撑整个身体。只要他从这难受的姿势松懈下来,整个身体的重量就落在肩膀的肌骨上,而他双臂反绑身后的姿态,会使肩膀严重损伤。
“现在说吧,”军曹转身对卡迪卡素夫人说。“你的丈夫一直会是这个样子,直到你招认为止。”
卡迪卡素夫人看着丈夫。他苍白的脸以及脸上的痛苦和衰竭的皱纹使她热泪满眶。他的神情也显示了坚定的毅力,而他给她的眼神告诉卡迪卡素夫人他不会屈服。
“我没有什么要说。我已说出一切。”卡迪卡素夫人说。
日本人没有理会她,而是再次开始对反吊着的AC医生开始拷打。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回答、同样的重击、同样强硬的“说!说!说!”。AC医生的回答现在几乎是机械反应,而看来日本人也不再期望从他那里获知什么,只是无情地拷打下去,似乎要置他于死地。
“长官,”卡迪卡素夫人终于精神崩溃,大声呼喊:“请你释放医生。我任由你处置,什么都说出来。”
吉村看了看她和她丈夫,然后命令卫兵割断绳索放下医生。日本人走出去用午餐,留下卡迪卡素夫妇让武装的印度裔卫兵看管。
她的丈夫脱离了痛苦的境况,但他的双手仍然反绑,被迫在烈日下坐着,由一名卫兵监管。卡迪卡素夫人看得出他濒临虚脱,于是大声喊叫,希望有人给他喝水。终于有一个陌生的日本人从楼房里走出来问她叫嚷什么。
“我丈夫病了,长官。请你给他喝水并容许他坐在阴凉处。”
“这是不允许的。”日本人说
“我知道这是不允许的,但请你大发慈悲。”
“好吧,但你须先亲我的脚。”
这样的姿态,虽然使卡迪卡素夫人丢脸出丑,但卡迪卡素夫人更相信这是有辱日本人自己而不是她的人格。她听命屈身亲了他的靴子三下。他自满地咧嘴而笑。
“你到凉亭的桌上拿那壶冻茶给他喝。但你们不准说话。”
“谢谢你,长官。”
凉亭壶里的茶剩下不多,那日本人看到她的丈夫两大口就喝完了。
“我再多拿一点,”他说完就走开了。几分钟后他的司机带来了一瓶茶。她一杯又一杯地盛茶,把杯子送到丈夫的唇边,让他喝下去。他的双手仍然反绑身后。然后卡迪卡素夫人协助他移动到树荫下,才回返凉亭。
过了大约一小时,军曹吉村回来了,还在剔牙和打嗝儿。他下道命令,医生被带回牢房。然后他坐下来翻看一些文件,而卡迪卡素夫人站在他的面前等待。
“你考虑好了吗?你现在打算说出真相了对吗?”
“我没什么要重新考虑。”
“你说什么?你刚才不是答应要说出一切了吗?”吉村显然非常生气。
“我承认你说的是事实。我现在要对你说的就是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已经对你说过了。”
“你仍然在对我耍花招,你不肯说出所有真相。如果你不合作,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我会把你的丈夫和小女儿一起绑在铁条上,在你眼前烧烤。你说好吗?”
“如果你决意犯下这么大的罪行,我无法阻止你。你们在这国家当权称霸,可以为所欲为。但我能说的都说了,没有什么可以补充。”
卡迪卡素夫人的言词彻底激怒了吉村,他暴跳如雷,首先拿起一根藤鞭痛打她,然后觉得它不够分量,从地上抓起一根粗重的木棍猛烈击打她的背部和肩膀。在他火爆的狂打之下,卡迪卡素夫人身体摇晃、躲避不及,此时一记重棒不偏不倚地击中她的脊椎骨,她感到全身一阵激烈的抽搐剧痛,如同被雷电击中,然后昏倒在地上。吉村对卡迪卡素夫人的这一下重击造成的结果是脊椎断裂。联想起前一个审问她的特高课日本军官国近,由于他做过动物标本,懂得人体解剖学,他对卡迪卡素夫人的用刑基本上不打致命部位,大都还是皮肉伤,而这个野蛮的吉村则完全是往死里打。在他将卡迪卡素夫人击倒在地之后,还余怒未息,抬起了军用皮靴对着卡迪卡素夫人的下鄂踢了一脚。这一脚造成了她的下颚骨断裂。数年之后在伦敦,正是这个下颚骨的骨裂造成败血症,要了卡迪卡素夫人的性命。而那一木棒对脊椎的重击,则造成了卡迪卡素夫人的半身瘫痪。卡迪卡素夫人不知过了多久才恍如隔世地醒来,发觉自己被半拖半抬地带回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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