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变成了什么?变成地瓜?变成芋头?”
“我不是和你说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也许过一些时候,我会改变主意。但我现在只是想在海边过那种简单的生活。在那里,我发现自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设计将来的生活,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呆在那里的原因。在国内的时候,我无法想象人的生活完全可以由自己把握。我现在触摸到了一直梦想得到的自由。我甚至还觉得,也许我父亲一生所追求的,最终也是这样一种自由。”
“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眼下的中国人都在拼命为了权力金钱攀爬,你有这么好的机会,却无动于衷。最早的社会主义者追求的是乌托邦,乌托邦其实就是田园牧歌,就是在狭窄的环境过着简朴的生活的方式,比较起巴黎,你在海边的生活也有点田园牧歌的味道了。所以,我觉得也许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对革命思想本源的回归。下回见到姜小军,我会好好把你的想法说给他听。”唐谭说。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杨虹说。她知道唐谭最近回过北京,可能会见到过他。最近他的电话来的很少了。
“他在工作方面深得上面欣赏,看得出来他已经适应了国内的环境。据说很快会有提升的可能。”
“我快有一年没见到他了。真的很想看看他。”杨虹说。
“其实他也很想念你和孩子。他对我说过,都是那可恨的老丈人,象是法力无边的王母娘娘,一挥手在他和你之间划了一道银河,让你们成了牛郎织女。”
五
牛郎织女七夕能相会。杨虹终于等到了和姜小军重逢的机会。
五月份,国内一个政府代表团要来法国访问,姜小军将作为代表团成员随团来访。他现在的职位已到副部级,负责着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唐谭听国内的人传言,说姜小军的妻子对他要访问法国巴黎感到很不爽,可此时姜小军的羽翼渐丰,老丈人已无力收他的护照本子。唐谭笑着对杨虹说,这是人家编的笑话,不过看来姜小军的家族复兴有了曙光。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杨虹的精神一直处于激动的状态。她开始教儿子学着叫中文的爸爸。孩子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因为大部分时间跟着米歇尔父母,孩子的法语单词比中文要多好多。杨虹想,无论如何这次要让孩子见见姜小军,在最初的记忆里留下父亲的印象。可是怎么样才能和他见面呢?在代表团出发之前,杨虹接到姜小军在北京打来的电话,分手这么久,每次都是他打电话过来。杨虹有他的手机号码,但是为了不给他添麻烦,杨虹一次都没给他打过电话,尽管她有时会想他到天亮。姜小军说了访问的日程,在英国三天,德国四天,法国三天。但是他并没有说怎么安排时间和她见面。
终于等到了代表团来巴黎的日子,可是杨虹没有接到姜小军的电话。她是从《欧洲日报》上看到记者采访代表团的消息后,才确信姜小军的确已在巴黎。后来杨虹接到一个电话,不是姜小军打来的,是唐谭的。唐谭告诉杨虹他刚和姜小军见过面。姜小军的妻子这回也跟着代表团出访了。到巴黎后,他妻子步步盯住了他,姜小军根本无法脱身见她。连打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在巴黎就三天时间,访问的日程十分紧,看来他是无法和杨虹相见了。他只能托唐谭转告杨虹他的难处,说回到国内再打电话和她细说。
“原来是这样的。”杨虹倒吸了一口冷气。
“很遗憾,他看来还没有逃得出老丈人的手心啊!”唐谭试着用笑话安慰杨虹。他看到杨虹的神情有点不对。
“我在想一个事。”杨虹说。“我想抱着孩子去找姜小军,当着他老婆的面把孩子交还给他。你觉得怎么样?我受够了!”
“听起来很好玩。不过另一种办法也许会更好一点。如果这回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姜小军身上的禁令就会解除。我相信他有一天会和你在一起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杨虹说着,眼泪止不住淌下。
“给他时间吧,姜小军将来会比他父亲更强大的。”
“你知道我真想看见他一次啊,就算在人群中远远看见他一次也好。”杨虹此时已泣不成声了。
“你真的让我为难了。我来想想吧。在明天晚上,法国的工商总会将为中国代表团举行一个招待酒会,地点在里茨大饭店。也许你可以在酒会上和姜小军见一面。不过千万不能带小孩来啊!要不然会闹出国际大笑话的。”唐谭说。
巴黎的里茨大饭店位于旺多姆广场中心,在夜色中象钻石一样闪着亮光,一年到头只接待世界上顶尖名人政要。为了参加这个晚会,杨虹穿上了名贵的晚装,在一个高级的美容院打扮了自己。在她步入里茨饭店大厅时,她的美貌和气度让饭店的守门侍者弓腰迎候,以为她一定是一位东方的贵人。在唐谭的引导下,杨虹进入了招待酒会的会场。
一支小型的室内乐队在演奏着中国的乐曲茉莉花。赴会的客人三三两两端着酒杯在交谈着。客人很多,站满了大厅,以至杨虹一下子没有看到姜小军在哪里。唐谭在这里熟人不少,不时有人过来和他握手寒暄,没多久他就被什么人拉走了。杨虹转了一圈,她不认识一个人,感到十分局促。她下意识地喝着杯中的鸡尾酒。这种酒喝起来全是果汁的味道,但里面掺有无色的伏特加酒。杨虹觉得口渴,又喝了一杯,这样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点好了起来。
她继续转着。有好几个法国绅士想和她说话,她点头微笑婉拒。在她快走到墙边时,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急转头,看见了姜小军。姜小军站在距她不到十米的地方,正在和一对法国人夫妇说话。杨虹听得懂他说的法语,他对那对法国人夫妇说:“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我的夫人,她是一个生物学家。”然后杨虹看见姜小军身边的女人用中文对洋人说:您好您好。杨虹的眼睛没去看那女人,只是直直地看着姜小军。就在这一瞬间,姜小军的直觉感受到了杨虹的目光,向她转过头来。他和她的眼睛对上了。这一过程非常短暂,他马上转过了头,继续和那对洋人交谈下去。他的生物学家夫人似乎也没觉察到什么不对。
杨虹还怔在那里,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往旁边走,是唐谭。“不要看他们,没意思,我来给你介绍个人。”他把杨虹介绍给一个高大的法国男人,称她是个成功的女商人。而这个男士则是法国有名的NKP大型零售连锁商场的董事长。董事长对杨虹非常注目,称以后可以在生意上合作,他给了他自己的烫金名片,还掏出钢笔把杨虹的电话号记在本子里,因为杨虹没有名片。如果杨虹真的是个商人,抓住这个机会和NKP发展点生意,那么她就有机会在不久后挣到一大笔财富。然而这个时候杨虹正处在丧魂落魄的痛苦之中,她感到口渴,她又吞下了一杯鸡尾酒。酒精的力量使得她的血液流速加快,从而暂时摆脱了那种喘不过气来的痛苦。然而她的痛苦太巨大,象沉重的磨盘压在她的心头,一杯酒很快就失去作用。她强忍着又吞下了一杯酒。到喝下第三杯酒时,酒的味道变得甘美柔润,顺着喉咙欢畅地灌下去。突然之间,她心头那块沉重磨盘被酒融化了,周身充满了兴奋的感觉。现在酒会正式开始了,很多要人在晚会上致词,杨虹热情地鼓着掌,但是她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姜小军。轮到姜小军致词时,杨虹眼眶里差点又涌出了眼泪,她赶紧又喝下一大半杯酒。姜小军的声音充满了深情。他先用国语说了一段官方的话,说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将会为法国工商界创造一个非常巨大的市场。然后用法语说道自己在巴黎多年,最美好的记忆都留在巴黎了,他忘不了这个城市,忘不了这里亲爱的人们。他现在虽然已经回国为国家服务,但他每天都想念着这里。杨虹觉得他的每句话好像都是对她讲的,她看出他的眼睛里有一些忧愁,他略微发胖,头发向后梳理成标准的领导人发型。
晚会的自由交流时段里,杨虹端着酒杯,在人群中地穿行,和许多人交谈着。除了俱乐部的几个人外,杨虹什么人也不认识,她天生不善交际,一生没几个朋友。但今晚她在晚会上变得十分活跃。她不仅和华人交谈,很多个法国人也和她交谈甚欢。她收到好几张法国绅士的名片,应他们的要求也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他们。这几个法国人在后来的几天里都给杨虹打过电话,此时杨虹的手机已在警察手里,为此他们还受到了警察的盘问。
杨虹看起来很兴奋地在人群中谈论着,其实她的心思一直追随着姜小军。她多么希望他会抛开其他客人来到她身边和她说几句话。然而姜小军的身边总是围着好多人,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杨虹想着以前看过的那些西方电影,在舞会上经常会有男主人公拉着恋人避开众人躲到一个小房间或者过道里接吻甚至做爱。她感到有几次姜小军似乎要向她走来,她的心激动地砰砰跳着。但是她看到他的生物学家妻子就像是对着显微镜一样观察着他。
晚会在结束之前,乐队演奏了几首舞曲。最后一支曲子是柴可夫斯基的《佛罗伦萨回忆》中的一段慢板。曲子开始的时候,杨虹知道晚会即将结束,她很快就要离开姜小军了。就在此时,她看到姜小军向她走来了。当他的手揽过她的腰肢时,她表面上的欢快顿时消散,一阵强烈的伤感差点让她嚎啕大哭。
“你还好吗?孩子都好吗?”姜小军贴着她的耳朵说。
“还好吧。哥,我本来是要抱着孩子来看你的。你不知道,孩子有多么像你。”杨虹抽泣着。
“不要难过,一切会好起来的,我还会来看你们的。”姜小军说。
“哥,你明天就走吗?明天早上让我到机场送送你好吗?”杨虹把头附在他胸前。她不敢抬起头看他,怕自己的眼泪会流下来。
“不要送我了。明天一大早使馆已安排送我们,是从外交人员通道出境,你来送我会不方便的。”姜小军说。在不远处,他的妻子已经怒气冲冲看着他。他避开了她盛怒的眼睛,继续和杨虹慢慢踱着舞步。他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一回。
“那么这支舞曲一结束,我们就要分手了是吗?真希望这支舞曲能够长一点,可是它马上要结束了。”
“杨虹,要往远处看。世界是一个舞台,既然我们可以在巴黎一起跳舞,那么,下一支舞曲一定会在不久后为我们响起的。”
“是吗?哥,我多么想和你这样一起跳下去。下一支的舞曲还是那么遥远,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这一天。可是不管怎么说,哥,我要感谢你给我带来的一切。哥,你要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啊。”
六
离开里茨饭店,杨虹开着她的雪铁龙回维纳奈尔。她先要经过一段霓虹灯闪烁的闹市。她的目光有点发滞,灯光在她眼里象麦穗一样会飘动,马路的行车线老是晃动着变成两条虚线。
离开城市之后,车子进入郊区公路。从这里到维纳萘尔大概有七十公里,要开一小时的车。杨虹以前很少喝酒,更没有酒后开车的经历。她并没有感到睡意朦胧,脑子里很兴奋,老是觉得车速不够快。半路上天下起了小雨,路面上全是水泡,好在过往的车辆不很多,她才没觉得有什么麻烦。从巴黎回到维纳柰尔中间要经过一座小山。这是一条小路,公路伴随着一条冰冷的河,夜间河水的冷气和暖和的空气对冲形成了弥漫的雾气,使得能见度下降了许多,加上时有时无的夜雨,路面变得很滑。她从小山上下坡,一路平直,山上的路牌指示时速在八十公里。但是到了山脚下,还有个路牌标志着前方为转弯道,时速减为三十公里。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的被酒精麻醉了大脑没有注意到这个转弯标志!她继续高速向前。到她发现前方是个转弯道时,已觉得车子向外侧甩。惊慌失措中,她使劲踩了刹车。转向中的汽车有着巨大的惯性,而且雨水使得路面的摩擦系数大大降低,这个时候急刹车就会造成车子失控。车子一下子冲出路基,飞进了路边的那条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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