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说:“我从来没跟女孩子搭过讪,这次让我试一下吧。”另一人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啊?”郭小乔呆呆地答:“我们是华师文学院的。”我赶紧捅她:“你什么时候变成华师的了?我们不是中大传设院的么?”郭小乔又呆呆地接话:“噢对,我们是中大传设院的。”一旁与我们熟识的老板忍笑不语。
听我们称自己的专业是传播设计,那三位研究生便大谈起麦克卢汉和霍夫兰。后来我和郭小乔自顾自聊起天来,那三人总在旁边插话,俨然一副和我们一路的样子。后来郭小乔受不了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凭借172的净身高加上高跟鞋,微笑着俯视几位学长。对方丝毫不觉异样,继续侃侃而谈,直到我们提前离场。
过了一段时间,我和郭小乔去小贝岗买宵夜,无巧不巧又碰到那三个男生。其中一人看到我,便走过来笑吟吟问道:“咦,你不是中大的么,怎么来买我们华师的小贝岗?”我笑容僵硬:“因为……我听说你们华师的宵夜特别好吃。”
此番尴尬之后,我特意跟Sea Turtle老板说:以后别再办些有的没的的酒会了,跟拉皮条似的,白白降低了身价。
眨眼间两年过去。今天我和郭小乔午饭后在教学区散步,从北亭走到小贝岗的时候,我忽然问她:你还记不记得那三个研究生?他们应该已经毕业了吧。
郭小乔一怔,说道:天哪,居然过去这么久了。
是啊这么久了,久到连Sea Turtle都关门了。
我小时候第一次听到“白驹过隙”这个词语,反复咀嚼不知其味,后来有一天恍然大悟:白色的小马跃过缝隙,那是多么风驰电掣的一瞬间——用它来形容时间流逝,是多么残忍又多么形象。
就像大一进来的时候找不到路,旋即在路口就看到各个学院的迎新队伍。当时出动了好多学姐帮我搬行李,我穿越南区足球场的时候叹道:到时候卷铺盖走人的话,这些东西可不容易搬啊。身旁的学姐憨厚地笑:师妹,你想得真远。
然后去年的夏天我坐在宿舍里,听宿管清理宿舍,把东西一袋袋往楼下扔的声音。每一声,我都心一颤。
然后说这句话的学姐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然后我开始计划起卷铺盖走人,计划起如何清理宿舍里的这些衣物书籍。
上周四晚上是我们宿舍今年以来第一次全员到齐,只不过时间短暂。卧谈的时候永远是我和小红一问一答聒噪不休,对面那两个只是时不时插两句。第二天教主又飞去潍坊出差,我们只好三个人去北京路逛街。
我们在青宫看《追爱大布局》,一边看一边对照本校情况会心大笑。我们去万岁吃三文鱼,然后搭着东拐西绕的地铁回到大学城北。她们陪我去体科院男生宿舍取我新买的手机,站在宿舍里等待操作期间,总有赤裸上身的男生疯疯癫癫又唱又跳地过来串门,然后见到几个女生之后便惊叫一声飞快逃走。
当裸男的惊叫以几分钟一次的频率不断出现时,我笑到停不下来。甚至有个被吓走的裸男,回去穿了件衣服之后又跑来门口偷看。
走出去的时候,我们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周围的男生们也纷纷羞涩地遮遮掩掩,长长的走廊就像是青春的小剧场。更夸张的是,一群裸男当中还有个穿着全套正装的男生,看上去像是刚刚从哪里面试回来,众星拱月显得特别突兀。
送我们下楼的教主她弟回头笑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每当一大群男生吵吵闹闹地上来,一见到你们几个女的,顿时就安静了。”我们闻言便留心观察,发现一群群的男生果然会在见到我们的时候噤声收敛。
回来的路上我们就在感叹,这样的青春滋味,真是太美好了。
也可能是临近毕业,所以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像是在迷蒙的清晨,雾气氤氲下唯余若隐若现的晶光。
翌日她们就各自回去上班,然后我听说隔壁一直陪我追剧的俏俏也要回家备战公务员考试了。大家匆匆来去,又剩下我独自留守宿舍。而我也接到爸妈的电话,说是如果我的录取还在排队不给结果的话,我也要准备五月飞过去campus visit,就算今年排不到也可以更好地为来年做准备。我们都要往日后生存的方向奔去,没有任何人可以袖手旁观。
菜欢欢回家的时候,留了一盒牛奶和一张纸条,提醒我按时吃饭,如果错过饭堂时间就喝牛奶垫垫。
四年来每一次我午睡睡过头,爬下床来看到她们给我留的小纸条,总是一阵温暖涌上心头。她们会说,我们要走了你记得锁好门;她们会说,记得按时吃饭,要打包就打电话;她们会说,我们不介意你这几天交个男朋友然后带回来……四年来我们总会一起策划出城逛街,一起搜索最新的电影,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来打边炉,一起算好时间凭优惠券去附近唱K。从前平淡琐碎的细节,此时忽然变得如此激烈。
如今她们作鸟兽散奔向自己懵懂选择的方向,她们开始纠结一杯奶茶要花十几块,她们开始觉得周末不用加班可以看电影是一件奢侈的事,她们总是来去匆匆身不由己,她们曾经一个个雄心壮志要在北上广深工作,如今还是各自选择了家里所在的城市。也许这四年,真的就是我们大家人生中最美好最自由最胡思乱想胡作非为不用负责任的时光,但它已经过去了。所以也就是教主说的,这一次我们聚在一起是为了答辩,下一次就要等到拿毕业证的时候了。
其实毕业是我一直隐隐期待的事情,因为离别总是可以激发莫大的激情,而大学期间最缺乏的就是激情。其实我从来没有把我的大学当一回事,我嫌弃它默默无闻,嫌弃它规矩死板,嫌弃它制度落后,嫌弃它浪费我的高考分,嫌弃它比我的高中差得太远太远。四年来时常独自出神忧伤不能自拔,只是因为想起有人说,大学四年是人生最轻松最幸福的时光——而我的大学四年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所以我总是把任何事排在学校的任务前面:无论是高中同学的聚会,网站杂志的约稿,还是临时起意的出行,语言考试和培训,甚至是在线打游戏。跟这间学校有关的一切都被我排在了清单末尾,甚至在完成的时候还不情不愿,总要加上含沙射影的吐槽。
所以我总是在计划着离开:转学或是升学,总之要用什么东西把这个学校的名字从我的履历上掩盖掉。所以我每个假期都拖延着不想回来,因为我讨厌刷卡洗澡,我讨厌窄得转不过身的宿舍,我讨厌饭堂的开饭时间,我讨厌出去逛街看电影还要转几趟地铁。
然后我终于等来了大学四年的最后一个圣诞节,最后一个元旦,最后一个女生节和小长假,最后一次提着行李爬上七楼。路痴如我,如今竟然可以在大学城的任何地方,给过往的行人指路。走到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可以找到一段说得出来的回忆,如大一大二跑到机房里刷英语学习大厅,大三跑去蹭偶像的现代文学课,然后指着室外顶着烈日拍毕业照的学长学姐说:“明年我才不要像他们一样。”
为什么在我们十八岁刚进大学的时候,总有人说“90后的时代开始了”;而当我们踌躇满志准备走出校园,却总是听到人说“90后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其实这并不是什么讽刺什么夸张,而是因为我们在校园里迷茫和幻想的同时,外头的世界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
一个人的青春才不过十年八年,四年可真的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啊。
小时候看神话故事,说有人上山劈柴看老人下棋,看得忘了时间。回到家乡的时候,他容貌如故,可连他的儿孙都已经白发苍苍了。其实大学这四年,我们何尝不是置身于云端深处看人下棋的樵夫?
这四年躲在象牙塔里,我们是所有事情的旁观者。我们兴致来了可以参加一些好玩的活动,不高兴了可以在线吐槽大大小小的时事新闻。只要我们愿意,我们随时可以从前一秒扮演的角色中抽离出来。每逢天气太热或者雨太大,我们就窝在宿舍里不出去上课,等到期末再去找学委要资料。
当一盘棋下完,我们背着柴堆走下山去,才发觉世上千年,才发觉我们单纯如旧的心态不知如何适应沧海桑田的人世间。
古人常常会写男子的奇遇,大抵也是说此人得了机缘上天游览,回到家乡才发觉早已物是人非。写作者大抵都带着探险家的兴奋,将男子在天际的奇遇大书特书。可每次读到这样的故事,我都觉得特别悲伤,因为我总在想,在从天上回到人间的日子里,面对这早已陌生的人间,这个人该如何自处?
前三年我时常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大言炎炎:等什么时候不用上课了,我才不回来呢,我要到处去旅行,或者回家吃好的睡好的,顶多最后那几天回来拿个毕业证。
现在真的到了临近毕业,一节课都没有,学校也没有活动,似乎是全然忘记了我们这个年级的存在。可是我却独自留守在宿舍里,依旧去图书馆借书,吃饭堂,在教学区散步,跟隔壁宿舍的姑娘们说说笑笑,在微信上催我的舍友们赶快回来。
其实这种心情就像是看电影。在电影散场的时候,如果不是自己挡着别人的路,我总喜欢坐在位置上听完片尾曲看完所有的字幕。一是因为我期待着片尾的彩蛋,二是因为我舍不得离场,宁愿多花一些时间感受它的结束。
也像是手捧一掬流沙,明知道抓不住留不住,却宁愿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从指缝中流走。
现在我每天待在学校里过着读书散步健康养生的日子,好像暂时没有什么任务了,但心却揪得紧紧的,因为每一天都是坐在人去楼空的影院里,听着片尾曲,看着一行行转瞬即逝的字幕,任由指掌间的沙砾不管不顾地流到我再也抓不住辨不出的地方。
这样的伤感算不算犯贱?当然不算。如果时光倒转,重新再给我四年我也会这样过。如果现在把所有人事物维持不变,让我们再在大学里待四年,二十六岁再毕业,我也同样是不愿意的。
为什么?
因为我舍不得的,不是哪个人哪件事哪个地点,而是一去不复返的时间,是我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这弥足珍贵的四年。
记得高三晚自习的时候,有一次我提前到了教室,无意在某位同学桌上看到一本张晓风文集。对于高三学生来说,课外书何其珍贵,当下便偷偷翻开阅读起来。其中有一句话,大意是说:或许你后悔你没有去做的事,正是其他人后悔他们做了的事——只因青春实在太美好,无论你怎么度过,到头来都要后悔。
当时我坐在树木阴凉的教室里,靠着倚迭如山的教科书和练习册,体会着我的十七岁。我看着周围的人穿着校服校裤蹦蹦跳跳来来回回,常常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
太好的东西,我们总是留不住,所以无论怎么做,总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即使我们读研究生再在校园里逃避两三年,也不代表我们在时光的洪流中得以幸免。这四年就是这四年,它已经消失在英语学习大厅的计时器里,消失在逃课的大教室里,消失在凉爽的图书馆里,消失在砚湖的水里和小贝岗的油烟里,消失在每一处留下回忆的风景里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骂了将近四年的学校,我现在却觉得怎么看怎么美好。正如《小王子》里所说的:“正是你花在玫瑰上的时间,让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从前我对你来说,只是千千万万新生当中的一个,而你也只是千千万万平庸的大学当中的一个。你不重视我,我也看不起你,我们这样跌跌撞撞地相处了四年。忽然有一天,我发觉你对我来说,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这其实与你无关,只因我倾注的那些时间,不知不觉就驯服了我。
我总是说,如果现在还是大一大二就好了,我们就可以再在一起开心玩四年。但其实怎么可能?正因为有了这四年,我们有争吵有摩擦有冷战和不理解,最后才会磨合成现在的样子。我们付出的每一点时间,都悄然给了我们回报。
如今我看电影的时候,会因为大学之间的相似而会心大笑。我在教学区散步的时候,不再是那种无所谓的心情。我每一次走进图书馆都会很珍惜。就连狭窄破旧的宿舍,也变成我的家了。你仍然是平庸的死板的让我瞧不起的大学,可是现在在我眼里,你会发光。
直到今年三月,我苦心准备面试的时候,都没想过回学校的事。因为我跟着父母吃好睡好,等准备好面试拿到录取我就是前途无量。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是讲自己想讲的故事,我需要更大的舞台来实现它,我也需要一个闪亮的学历来抹掉之前这平庸的一笔。然后我回来等录取结果,等啊等,被放进等待清单继续等,从焦虑等到了平和,从急切等到了无所谓。我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写过的话:任何依靠外界事物获得的圆满,都不是真正的圆满。
不管这个录取迟来还是早来,来还是不来,属于我的大团圆,只有我自己才可以给。
所以我从对梦想的理性诉求,过渡到了对时光的感性缅怀。我不管未来的我会走向何处,我不管我还要做些什么事来实现我的梦想,目前我只想好好抓紧指间的流沙,趁着卷铺盖走人之前,珍惜和享受大学四年仅剩的每分每秒。
在承载时光的小白马飞跃过缝隙的瞬间,我只愿静下心来,看那朵我用时光浇灌的玫瑰是如何绽放的。玫瑰的花期不算长,夏天的光影可能一晃就不见,我甚至可以想见不久后这栋楼就会传来宿管阿姨扔我们东西的“砰砰”声。我也可以想见,在不久之后的九月,又会有人提着行李爬上楼来,满头大汗,抱怨连连,想象着今后的生活。
这个时候,新的玫瑰花又要开了吧。
而我们的时光,早已洒在记忆的星空下,无处不在,永不改变。其实大学城不是那么珍贵,我们身边的同学朋友也不是那么不可取代,但正因为分享过这段不可复制的青春,我们将永远成为彼此记忆的载体,永远揣着彼此青春的烙印。
所有的圆满和团聚,只有我们自己,才能完成。正如张艾嘉在《观音山》里说过的那一句:分开不是永远的,在一起才是永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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