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是命令,何婷只能不情愿但无条件地服从。
可那帮孩子特别能闹腾。毕竟里面一半越南孩子一半广西孩子,语言不太通不说,他们似乎从隆隆的枪炮声里懂得了什么,三天两头分派打架。分菜的多少、排队的先后、睡觉谁多占了地方,都能让一帮孩子扭打成一团。这不,燥热的午后,这些孩子又吵打开了。何婷一听到哭闹声就连忙从宿舍往小院跑。何婷的宿舍是简易棚,大家都称它叫“八面来风”,所以前面的小院里一有风吹草动,何婷马上就能听得到。
气喘吁吁地扯开两帮孩子,何婷发现这次严重了,竟有挂彩的。何婷先抹干了越南孩子脸上的血迹,又回头替广西孩子擦干眼泪,哭闹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说,怎么回事?”其实不用问何婷也知道,一准又是阿布挑起的战事。阿布是越南孩子的头儿,有着一头可爱的小卷发,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可是这个看上去惹人怜爱的孩子似乎天生对打架有兴趣,为一双筷子,为谁先盛饭,甚至为吃饭谁吧唧嘴声音的大小,他都能先动手挑起事端。
何婷看着阿布,她知道阿布听得懂她说的是什么。阿布梗着脖子,不说话,葡萄般的眼睛里只有不见底的黑。这个倔强的孩子曾经偷跑过三次,一次山路两次水路,最后都是筋疲力尽了才被找了回来。
特别是今天,何婷看阿布就更不一样了。昨天晚上连长开了会,说炊事班正准备晌午饭呢,有人往棚里扔了个手榴弹。班长老曾护着大伙往外跑,自己的右脚被炸没了。站岗的战士说不可能存在偷袭的可能,因为整个炊事班一上午就进过一个小孩算是外人。
小孩?何婷当时第一反应便是小院里的那帮孩子。可那帮孩子最大的阿布才十一岁,最小的小刚才四岁,怎么懂得往炊事班扔手榴弹呢?可站岗的战士很坚决地说,没错,是个小孩,长什么样记不清楚了,但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让他有印象。
见没人回答何婷,小刚慢慢噙着眼泪说话了。这孩子的右边脸被打得红肿成一片,所以说话时嘴有点歪。
“阿布捡了把枪,老指着我说要一枪崩了我。”小刚费了很大劲才把意思表达清楚。何婷觉得脑袋嗡的一下,枪?这些孩子里竟然有枪。何婷凝重了,本下脸看着阿布,“阿布,跟阿姨说,在哪儿拿的枪?”
阿布咬着嘴唇,脸涨得红彤彤的,不说话。几个广西孩子吵嚷着,纷纷指点,何婷这才明白枪在阿布腰上。何婷轻轻掀了阿布的小褂,一把没有扳机的破手枪露了出来。何婷长舒了一口气,把那把破手枪轻轻从阿布腰间抽了出来,顺手又给阿布擦了擦脸上的汗。
“阿布还有一把刀,老是拿着吓唬人,还把我的手给割破了。”小刚举着有个小口子的拇指,明显有揭发到底的意思。这惹恼了阿布,阿布突然尖叫一声,一把抓住了小刚的头发,一帮孩子很快又扭打成一团。何婷拉了半天,总算又扯开了他们。
“阿布,告诉阿姨,那把刀放哪儿了?”
阿布又闭了嘴,头低得很紧。这样表示阿布不想说,谁劝也没有用。小刚知道阿布没了枪,便蹦跶着说:“何阿姨,我知道,他的刀藏在后山上,磨得可快了,能砍断小树呢。”
何婷站起身,把额前被汗湿的头发抹到了耳后,拍了拍手说:“我带大家一起到后山上去玩好不好?”孩子们蹦跳着拍手欢呼。平日里绝大多数时间他们连这个小院子都不能出,所以这种惊喜没办法掩饰。只有阿布,不情愿地挪着步子跟在最后。
下午的群山有着别样的景象,望过去满眼都是薄雾状的黛色,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凝滞着,没有风。
快到山顶的时候,山上的矮树丛发出了轻微的哗哗声,像泉水。孩子们难得出来一次,便抓紧机会高声尖叫,让快乐在午后的阳光中四散着,传出去老远,山谷间很久了还有回声。
阿布突然加快了速度,一阵小跑冲到了前面。小刚指着一蓬乱草说:“刀就藏在那里面,昨天天黑时我和二哥看他偷偷跑出来藏的。”
何婷迈开步追上了阿布,阿布果然蹲在乱草边翻找着。找着了,阿布拿着刀蹲在那里不动。只是把旧柴刀,锈得没有了那一截手柄,阿布不知从哪儿弄了一段纱布缠在了刀的根部。柴刀的前半截被磨过,在阳光下闪着细细的光,很锋利的样子。
何婷伸出了手,“来,阿布,把刀给阿姨,小孩子不能玩这个的。”何婷的声音柔和极了,像似有似无的风。阿布迟疑着,把手抬了起来,眼里满是不舍。
何婷笑了,走上前一步,用手理了理有点乱的刘海。阿布看了大家一眼,又迎着太阳眯着眼抬头看了看何婷,突然以一种古怪的迅捷扬手把刀插进了何婷的肚子。大家都愣了,眼前满是眩目的阳光。
何婷只觉得腹中一凉,眼前的景色迷幻极了。这个瞬间,何婷只想看清眼前这个十一岁的男孩。可无论怎么努力,何婷只看得到一双眼睛,一双黑眼睛。那黑是无底的黑。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